谢灵运译注《金刚般若经》考略

谢灵运是山水诗派鼻祖,又是“在家菩萨”(《景德传灯录》卷四),对佛教重要经典之一的《金刚般若经》,他曾经做过注解,或许还曾经译梵为汉。
　　就目前文献来看,《文选》李善注文最早著录谢灵运《金刚般若经注》。《文选》卷五十九王简栖《头陀寺碑文》中有句云“是以如来利见迦维”,李善注曰:“如来,佛号。谢灵运《金刚般若经注》曰:‘诸法性空,理无乖异,谓之为如。会如解故,名如来。’”又,《头陀寺碑文》中有句云“于是玄关幽揵”,李善注曰:“玄关幽揵,喻法藏也。谢灵运《金刚般若经注》曰:‘玄关难启,善揵易开。’”李善《上〈文选注〉表》云:“显庆三年九月十七日,文林郎、守太子右内率府录事参军事、崇贤馆直学士臣李善上《注表》。”据此可知,李善所注《文选》最晚完成于显庆三年(658)。
　　大约三年之后,唐代李俨又提及并高度评价谢灵运之注释《金刚般若经》。李俨《〈金刚般若经集注〉序》曰:“然此梵本,至秦弘始,有罗什三藏于长安城创译一本,名舍卫国。暨于后魏宣武之世,有流支三藏于洛阳城重翻一本,名舍婆提。……兼有秦世罗什、晋室谢灵运、隋代昙琛、皇朝慧净法师等,并器业韶茂,博雅洽闻,耽味兹典,俱为注释,研考秘赜,咸骋异义。”(《广弘明集》卷二十二)作者该序题署为:“司元大夫陇西李俨字仲思撰。”李俨曾于唐高宗龙朔(661－663)中,官中台司元大夫。其所序之《金刚般若经集注》为释道世所编撰。李俨《序》中曰:“时有长安西明寺释道世法师,字玄恽。……以解诂多门,寻核劳止,未若参综厥美,一以贯之。爰掇诸家而为《集注》。开题科简,同铭斯部。勒成三卷,号为《集注般若》。兼出《义疏》三卷,《玄义》两卷。”显而易见,谢灵运亦为李俨序所称“诸家”之一,唐释道世之《金刚般若经集注》中自然也收录了谢灵运的《金刚般若经注》。
　　北宋时期,王安石也曾评价谢灵运的《金刚般若经注》。他在《进二经札子》中说:“切观《金刚般若》、《维摩诘所说经》,谢灵运、僧肇等注多失其旨,又疑世所传天亲菩萨、鸠摩罗什、慧能等所解,特妄人窃藉其名,辄以己见,为之训释。”以王安石所言推论,谢灵运的《金刚般若经注》在北宋时犹存。而时至今日,谢注所存者除前引两则残句外,另有明成祖朱棣(1360－1424)《金刚经集注》中保存的十二条注文。谢灵运《金刚般若经注》的失传或在明代以后。
　　谢灵运注解《金刚般若经》之事自是毫无疑问了,那么他是否翻译过《金刚般若经》呢？北宋僧人文莹《玉壶清话》中有一则故事很值得注意。该书卷二曰:“江南边镐初生,其父忽梦谢灵运持刺来谒,自称前永嘉守,修髯秀彩,骨清神竦,所被衣巾轻若烟雾,曰:‘欲托君为父子。顷寄浙西飞来峰翻译《金刚经》,然其经流分中有未合佛旨处,愿寄君家刊正。无他祝,慎勿以荤膻啖我,及七岁放我出家为真僧,以毕前经。’梦讫,镐生。眉貌高古,类梦中者,父爱之,小字康乐。”《玉壶清话》又称《玉壶野史》,撰于宋神宗元丰元年(1078)。所谓“欲托为父子”之故事纯属志怪小说,但这里提出了一个问题:谢灵运是否曾翻译过《金刚般若经》呢？假如答案是肯定的,那么,颇有一些史实与史迹能够提供佐证。一是钱塘飞来峰又名灵鹫峰,东晋咸和(326－334)初,印度高僧慧理登此山时说:“此天竺灵鹫山之小岭,不知何年飞来,佛在世日,多为仙灵所隐。”于是因之而有下天竺寺、灵隐寺这样的佛教名刹;由佛国而来的印度高僧慧理亦成为钱塘释界的中心人物,毕竟他传播的是真经,且兼通梵汉,建立了翻经院。二是谢灵运十五岁之前在钱塘天师道领袖杜明师(名昺,字子恭,谥曰“明师”)道馆中生活了大约十二年的时间。东晋以来,“佛教与道教同步发展,在士族门户之内往往也是如此。东晋奉道教诸士族,并不排佛,反之亦然。”(田余庆《东晋门阀政治·道术与政治》)杜明师道馆当在灵隐山一带,附近有灵隐寺,这为谢灵运修习佛教创造了相应的条件,他的佛、道涵养相当程度上当是在这个时期培养起来的,并且,对梵语的学习与掌握也应该是在这个时候。据《高僧传·慧睿传》记载:“陈郡谢灵运笃好佛理,殊俗之音多所达解,乃谘睿以经中诸字并众音异旨。于是著《十四音训叙》。条列梵汉,昭然可了,使文字有据焉。”《十四音训序》是谢灵运编撰的一部有关佛教涅槃思想的专业梵汉辞典。由此可见,谢灵运的梵语水平与佛学知识足以胜任佛经的翻译与注释,所以,后来《华严经》、《大般涅槃经》等重要佛经的翻译活动中,谢灵运都参加甚至主持了润文与改治工作。即此亦可见当时谢灵运在佛学方面的权威地位。三是飞来峰、下天竺寺附近名胜中,不仅有古迹“客儿亭”(在灵隐山北坞),而且还有“翻经台”(在灵隐山南坞),传说都与谢灵运有关(见北宋契嵩撰《镡津文集》卷十二)。虽然关于谢灵运的“翻经台”有多处(史载江州、抚州亦有),但不能因为难以确证,便以为乃出于后人的附会与追认。有志不在年高,也许“客儿”确实重译过《金刚般若经》。汉译《金刚经》有六七种,第一译为姚秦鸠摩罗什所出,此为最通行的本子。一般认为第二译为元魏菩提流支所出。但如果谢灵运译《金刚经》之事得到确认,那么谢氏所出便在菩提流支之前了。可能因为经验与学识等缘故,谢客译作水平有限,甚至“有未合佛旨处”,须加“刊正”,所以不为人所重,其失传自然也就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