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有蓝天:依淳法师访谈录
窗外有蓝天:依淳法师访谈录
前言:窗内,一个是香港的大学生(笔者),
一个是台湾的出家人(受访者),
本分处海峡两岸,但还是相遇了,
并接受了港大《佛苗》的访问。
让我们珍惜此机缘,让法师与大学学子分享走过的路吧。……
有僧自远方来,不亦随缘乎?
来自宝岛的依淳法师,与去年(2003年)十二月首次访问港大的星云大师素有渊源。佛光山由星公上人开山创建,而依淳法师则是其弟子,而且先后于佛光山都监院担任院长,并任教于佛光山丛林学院。此外,也曾任台湾普门中学校长、文化大学及高雄师范大学讲师等,可谓身兼广布法音与春风化雨双重任务。依淳法师的法号为师父所取,“淳”是淳朴、不复杂,故法号原意就是“依据一己的真心本性”。
说起来港因缘,原来是因为法师刚于去年九月获邀来香港中文大学宗教系当访问学者一年,任教Selected Religions (Indian Buddhism)、Chinese Buddhist Classics及Chinese Buddhism(中大的同学有福了!),法师说:“这是一个缘份,我随缘,就来了。”法师会于今年暑假回台,何年何月再造访香港,则一切随缘矣。正如她所说:“《华严经》有云:‘随缘不变,不变随缘’,缘份一定会变动的,人如果不会随缘的话则会痛苦不堪,随缘则能得自在。”正如黄金的形相虽然多变,可塑为狮子像,或手镯等,但其本质(金)却永不改变。
追求自由的伯父与鸟
从来出家的都有其因缘,法师也不例外:“我上一代家中有人出家,这可算是我出家的种子了。”原来其伯父是佛门出家人的,故年纪小小她便能阅览佛书,接触佛教,而她以往因常生病,对人生便多疑惑,祈盼能追寻生命价值。六七十年代在台湾念大学的她,读的是管理学、经济学等商业学科,加上小时候的经历,故特别会思考人生,法师笑说:“我常在想,怎样才能活得最有经济效益,发挥人生最大的意义?”,尤其是那个年代的台湾,岛民还承受著战后遗留下来的苦难,未能脱贫。法师补充说,当年一百个中学毕业生,能上大学的只有八九人,因为大学没现在的多,也不是每个家庭都能负担学费,故此她也算是较幸运的一个了。回头看看香港,大学入学率也有三成多,香港莘莘学子走的路较当年法师走的轻松多了。
依淳法师长大后也步其伯父后尘,出家去了,在佛光山为尼。她细说因由:“我出来社会工作后,得以听闻佛法经讲,再回看小时候看不懂的佛经,又回想伯父为何出家,加之以前常抱病在身,就生起念头来,要做更有意义的事。我不喜欢人生那么多桎梏,小时候很想飞,因此希望能变成一只鸟,或一朵云,因为它们很自由。”接著又说:“所谓‘此生善,来生也善’,这一生过得好,下一生才能过好。我高中时读过生物学,知道种子的理论,知道有好的种子将来才有好的果,于是能对应世间法与佛法。”她有时觉得自己前生一定是出家人,就是前生的出家种子,让她今生也能开出出家的果。
河中那浑圆的鹅卵石
问及出家的苦乐,依淳法师说我们做任何事都有其甜酸苦辣,出家亦是如此。其酸苦处,就是如何在僧团好好处理跟他人的关系,“僧团里的人也不是圣人,只是凡人而已,唯一相同的是大家都发了心,心向菩提。故出家众要学会怎样在集体里放掉我执。正如河床里有很多鹅卵石,石子会彼此碰撞,在过程中会有痛楚,但过后原本棱角处处的石子会变得浑圆起来,僧团中人就是要学会如何磨掉自己的棱角,因为棱角会令人受伤啊。”但法师说更大的问题是如何面对自己:“要学会如何克服自己的贡高我慢。知识份子每每有深厚的所知障,会自以为是,不懂放弃自己的成见、主张与习惯。”
当然出家也有许多可乐之处,法师道:“僧人会互相关怀,大家一起念经、礼佛,学法时又能产生共鸣,得到法喜。在僧团生活中会看到自己成长。大家一起生活,在互相鞭策下,能把不正当想法、思想一分一分去掉。大家都有一份分享的心情──凡人就是不爱与人分享自己的东西,因为一分享,自己的那一份就少了;但佛法是越分享越富有,故此我在佛堂讲经时,不会用‘教’字,因为佛法是要来分享的。”
云水三千:星云大师下的宝岛佛教
或许非信徒也有这个印象,就是台湾的佛教很昌盛,为甚么呢?且听正是来自台湾的依淳法师怎么说。“这个要感谢大陆高僧了,他们在1949年从大陆到台湾来,当中有很多年青法师,他们曾跟随太虚大师或受到太虚大师的影响,如我师父星云大师等,他们改变了台湾日本化和商业化了的佛教。当时台湾的佛教出家人和教徒多数不懂佛法,只懂拜佛和求佛,我师父突破传统,随缘改变弘法方式──只因年青人有他们的学佛方式。”星云大师就是运用智慧方便权巧,成立读书会,教会员先读好儒家四书,才学佛法;又教唱歌填词,出唱片;把经典标点好,每月印经,用讲故事方式讲经;又办念佛法会,因为这些较简单易懂,便于与人结缘。星云大师积极弘法,使其它佛教团体也纷纷效尤,开拓台湾佛教新气象。至于先教读儒家四经典,即《论语》、《孟子》、《大学》和《中庸》,乃因时人重视儒家,佛家则被斥为迷信,故此举亦是出于方便。“师父的种种传教法,使佛教能从寺庙走进国家的殿堂,达到社会各阶层:佛教还在寺庙这种阶段时,接触的人面有限,因为只有少数信者才来,不信的则不来;但走出寺庙外弘法,就是不信者也有机会听闻佛法了。”
学佛不是为了求分数……
笔者也有参与港大佛学会会务,不知依淳法师当年在台湾读大学时,大专佛学团体情况怎样?“师父早年成立的读书会,招收了不少青少年,他们后来都升读大学了,并在大学里陆续办起佛学团体来。出家后我也曾参与大专青年学佛营,只要是免费的话青年学生自然乐于参加。”她更提到当时出家人是不能在大学教书,更不能上电视(反倒扮成和尚的演员可以上镜)。后来放宽了,才有印顺导师和星云大师等于大学授课,现在台湾比以前开放多了,大学里有许多法师任教。
台湾的大学生要搞佛学会情况不坏,但香港则不太理想。依淳法师认为,年青人好动,没清晰的人生目标,不像身处苦难时代中的人有明确方向感,人往往要经过社会和人生的压迫,方能发现自己有宗教需要。课程提供方面,最近两三年陆续有大学佛学课程开办,将来或能吸引更多人学佛。至于中学,会考虽有佛学一课,但学校只当是知识来传授,对性灵没足够的启发,有时候佛学老师自己对佛法也不太懂,学生也只把佛学当普通学科来对待学习,以应付考试,过后即忘。“佛法不是学问,是要用来落实于人生当中,要通过生命才能体会,否则它跟其它学科如地理、历史就别无二致了。”故她总结道:“只有佛法才可内化成为生命的一部份。”
那一年:见证一位盲妇的母爱
说起难忘事,依淳法师提及她任普门中学校长时,有一身世可怜学生的坎坷事,听后深觉感动,她将经历娓娓道来:“一天,学校来了一位盲眼的女人,她带来了视力健全的儿子,要求入学。原来她全为了儿子著想,虽然她看不见,但还是发现了儿子已学坏了,因听闻我们这所学校的盛名,故不惜千里昭昭,带著儿子,从台北南下高雄,送他来佛光山普门中学读书及寄宿,免得他继续学坏。”送儿子入学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台北与高雄相隔约四百公里,一个瞎了眼的妇人,只身带著年少的儿子,换了五趟车子,教员都深受感动,接受孩子的入学和住校。
但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事后才从那妇人知道,这孩子不是她亲生的,而是同样瞎眼的丈夫与在其盲人按摩院任职,同是瞎眼的按摩员私奸所生下的,但那个情妇把儿子生下后却没能力养抚,只得把生儿交给那位妇人养大。儿子对自己的身世一直浑然不知,那养母跟我们协议,等到孩子中学毕业才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告诉他,以免影响在普门的学习。事实上这孩子也不负养母与法师的殷殷祈盼,表现优异,一个学坏了的孩子终给教育成功了。毕业的日子快到了,法师也把他的身世来历如实相告,说的孩子痛哭流涕,因为那养母本就没义务养大他的,但还是心甘情愿的把这非己出的孩子带大,还要不辞劳苦的送他来读书。故我们建议他,于毕业典礼时请他的养母上台,让全校师生都知道这母爱。当时那孩子还跪下献花给养母……这孩子跟了我三年了。”毕业后,这孩子半工半读的再念夜校,后来成为店长了。
访谈接近尾声,传来阵阵打板声,原来药石时间到了,访谈不经不觉进行了一个半小时了,比我预期超时三十分钟。望望窗外,斜阳光芒依然,像一把把金刚宝剑挥舞于窗内外。告别依淳法师前她要我们常思考:
依淳法师访谈后感 by Alban Leung/《佛苗》主编
(笔者按:本来这些零散后记应附加在访谈录后,但因内容主要是笔者对人生的困惑,兼收于正文或会破坏访谈的铺陈结构,亦有使读者误会所说的是法师意思之嫌,故于此另立一文,读者如无兴趣当略之可也。)
平时遇到法师,总忐忑不安,正如古人,“从于先生,不越路与人言。遭先生于道,趋而进,正立拱手”(《礼记?曲礼》),这次自然也不例外。跟依淳法师的访问于2004年4月20日(二)下午4时50分,在香港文教会馆进行。当天天朗气清,窗外有的是蓝天、白云。法师建议在房间内近窗的光猛角落做访问,那就不用开灯了。这正合己意,在白天我也尽量不开灯,省电倒是其次,重要的是,有甚么比在天然光下看书更舒服?有些人大白天阳光充足也大开电灯,或许在这方面我们应向法师多加学习。
说回正文,法师谈及自由与桎梏,令我想到现代人每爱谈自由(freedom),但这是否纯粹言论、出版、集会、结社、游行这些所谓“自由”吗?人道众生,一生下来灵魂即被一副不净的人形枷锁(肉身)所羁绊,像被判了终身监禁,去之唯死,至死方休(这是显宗观点,密宗却可用大圆满法修成金刚身,这里就不去谈它了)──更甚的是,身死亦不代表自由已得,那真正自由到底在哪?法师曾于访谈中数次提及“随缘”,逆之则烦恼随之。一个人“随缘”就少了许多烦恼了,烦恼少了思想不就自由了?但人和境的关系却是:外境千百转,则我心亦万千转:心,就像一根羽毛,如何做到旋风暴雨中,羽毛仍能安然处之,境动心定呢?我无奈,只因心一动,烦恼即起。
或许放开我执才是对治法。人只是个演员,饰演著人生这场戏,社会/地球就是我们的舞台。一场戏总有落幕的一天,事实上我们不想谢幕也得谢幕,否则下一场戏的演员就上不能上台了。我想,无论台上的布景怎样金碧辉煌,抑或主角王子公主等如何俊美,演出的剧情如何引人入胜,但一切全是“搭建”出来,究竟是不真实的。可怜的是,上至台上演员,下至台下观众,都被舞台的假、空等弄得不能自拔,还要以为看戏演戏是人生享受。正如生老死吃睡,我们不知其背后皆苦,还要庆祝之,享受之,炫耀之:生,我们要庆祝生日;老,我们会自栩经验老;死,我们要风光大葬;吃,我们只挑最好吃的;睡,我们只贪图一顿饱睡。天台宗有“一念三千”,人道从闻法上讲,是美好的,但人终属污染法界,更包含畜生、饿鬼和地狱诸污染法界。生而为人,是正报白,但依报可以是黑。或许,只有经大病折磨,我们才能体会“五取蕴苦”,才能体会肉身加诸我们的无边烦恼。《智论》有云:“世间人心动,爱好福果报,而不好福因,求有不求灭。”世间种种幻相毕竟非佛弟子所应追求的,我们应修的是解脱法,而非成就法啊。
末后法师谈起盲妇的真人真事,联想到大学本科时我也曾于香港失明人协进会任义务导师,看著弱视者(即拥有过千度近视的人)架著大近视眼镜,差不多把脸贴在书本、电脑荧幕上,不禁我见可怜;完全失明的更只能以摸及听两种方式来读书了。健视的我们不会完全领略视力带来的方便,因为我们没试过不曾看见的滋味,也难体会后天失明者(原因包括意外、眼疾恶化而迅速丧失视力等)的痛苦。
视障这一缺憾让我不其然想起医院来。今年初,想是一二月某个中午吧,在医院探病,正要替一位住院的亲人到地下饭堂买点吃的,对面床的一位老妇亦递上廿元,希望我可以帮忙买点蒸肠粉。她求助于我,只因她不能走出病房半步,她亦没有亲人探望,医院餐当然不会包括这种粤式点心。我当然乐意效劳,可惜,我费了廿多分钟,医院饭堂找过了,另一大楼的饭堂也找过了,都找不到,再走远点到医院外的其它两间餐厅去找,也是失望而回(其中一间说只在早市有售)。无奈,只好歉意的把钱退回去。她当然不知我为她走过这许多地方──为的只是我们不会放在心上的一盒点心,不用卧病榻的我们难以完全领略失去行动自由的不便,因为我们没试过不能走动的滋味。一直想著下次探病时要不要替她再买点别的吃,过了大半个月再去探病时,那老妇的病床早已空了,一切都收拾得整整齐齐,如同没有人睡过一样,就像戏演完了,曲终人散,舞台亦空了。我想,她早已康复出院,或许不用我帮忙买吃的了。
还记得小时候尖沙咀太空馆展览厅有一展品(可惜,在多年前内部改装后,这有趣的展品不再保留下来!),主体是一个荧幕,镜头拍摄角度是由半空中,向下近距离影著一对在绿草地上野餐的男女,接著拍摄镜头彷似往后退(或者说,一路向上升,由慢而快的远离地球),荧幕画面影著的已不只是那对男女了,而是四周的草地及游人;之后画面比例一直扩大:由男女、草地、香港、亚洲、地球,再飞出太阳系、银河系,快速地把我们的目光焦点从男女一直向后延伸,一把预录男声亦会跟著介绍种种变化,荧幕上那显示比例的数字牌“1:1000000……”中的0亦不断增加。我突然想通了,心胸或目光如果只局限于男女(及其草地)之上,容不下别的事情,那他们一举手一投足只会牵扯著我们的情绪,既受外物影响,自然不可能得到自由。唯有以智慧冲破目前那狭隘的框框,在框外开辟一片新天地,将眼前所见的男女缩到最小,小至看不见,才能蠲免于受外景牵引!
说著说著,总觉去年发生的许多事,令人窅然若失。我亦重新建立一套自己的想法。人生诸苦,如窗外的淡烟暮霭,总使我们看不见广袤的蓝天,但看不见不等于没有蓝天,云雾亦不可能永久不散。我们要做的,只是把挂在窗边的帘子拉起,或把紧闭上的窗扉敞开,那久违了的澄空蓝天,自会豁然张映于目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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