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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佛学源流略讲(4)

       

发布时间:2009年04月12日
来源:不详   作者:吕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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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佛学源流略讲\第六讲 南北各家师说(上)
  作者:吕澄
  讲授提纲
  道生的佛学新解——涅槃师及其关于佛性的异说——成实、毗昙研究的发展——成论大乘师、梁代三大家——三论学的重兴与摄岭诸师
  罗什门下诸英才中,除僧肇外应推道生。
  道生(?——公元434年)原系竺法汰的弟子,年轻时即表现出有非凡的才能。公元三九七年他到庐山向慧远问学,当时慧远已接受了僧伽提婆所介绍的小乘学说,所以他也间接地受到了影响。他在庐山住了七年,于四0四年与同学慧叡、慧观、慧严等又到了罗什门下。不久(公元407年),即经庐山还建业(《肇论》所载致刘遗民书中提及此事,《般若无知论》就是由他带去庐山的)。
  道生与僧肇是罗什门下两个最年轻的学生,治学态度各有特点,一般认为,道生、僧叡能观其大(通情),慧观、僧肇深入细微(精难)。道生的那种治学态度,使他不拘于旧说常有自己的见解。因此,他回到南京后,将他历年求学之所得,如在庐山学的小乘,关中学的龙树系大乘以及在从前学的有关经典,融会贯通,写出一系列的著作。如《二谛论》、《法身无色论》、《佛无净土论》、《应有缘论》,另外,还有一部关于善不受报义的著作(原名不详)等等。这些著作,都不存在了。从著作的名称看,他的学说都是围绕着“法身”这一中心思想组织起来的。
  本来在小乘的毗昙学中已有了关于“法身”的说法。在他们看来,“法身”是相对于“生身”而言。八相成道(由生到死的经过)乃是佛的“生身”;佛死了以后(即入无余涅槃),“生身”没有了,但不能说就没有佛了,佛所证得的真理,所说的言教,即理与教通称之为“法”的,仍然存在。有“法”在即有佛在,因此,说佛以法为身,谓之“法身”。大乘对于“法身”又有了进一步的看法,在龙树学的《大智度论》中,就有种种的解释。因为这些解释随经而作,没有组织,不够系统,前后对照起来,就会发生疑问。——大乘主张,佛既与众生发生交涉,同时又与各地(共十地)菩萨发生交涉,在这些交涉中佛以什么身出现,就有问题了。一般认为,佛身分“法身”与“变化身”两种,前者是实在的,后者是方便应化的。佛在与各种不同的人发生交涉时,根据对象的不同,是以“化身”出现的。但这里又发生了问题,这种“化身”有形质还是无形质呢?“法身”是十分抽象的,“化身”应该很具体,这两者又怎样联系起来呢?正因为有这些问题,慧远就一一提出来向罗什请教?罗什作了解释(均收在《大乘大义章》中),但仍然不够详尽。因此,道生根据自己学习得到的理解,写了一系列的著作阐明其义。
  上述道生的著作,都不存在了。只可从别人引用里看到一些。道生之说比之罗什已有所发展,因此大家感到很新奇。如僧佑在《出三藏记集》中,对他的评价是,“笼罩旧说,妙有渊旨”。旧说有解释不到处,他都作了补充,而且很深入。除了法身这个问题外,他还研究了与此问题有联系并且是从前有过辩论的问题,如断惑成佛(悟道)的顿渐,道生也有自己的新看法。顿渐之说是与菩萨修行的十住阶次相关联的。道生认为,在十住内无悟道的可能,必须到十住之后最后一念“金刚道心”,有一种象金刚坚固和锋利的能力,一次将一切惑(根本和习气)断得干干净净,由此得到正觉,这就是所谓顿悟。按照旧说对十住的解释则是讲渐悟的,在七住以前全是渐悟过程(即一地一地的悟),第七住证得了无生法忍(即对无生法有了坚定不移的认识)才能彻悟。到第八位,达到不退。支道林、僧肇、道安、慧远等,都坚持这种旧的看法。因此,道生所说的顿悟是一种新的主张。
  道生的新说提出后,引起了争执,有很多人表示不同意,如法勖、僧维、慧驎、法纲等。但也有人支持其说,主要是谢灵运。
  谢灵运与反对者有许多问答,辨难,后来收入了《辩宗论》(见《广弘明集》卷二十)。他认为道生之说不应完全从佛家的道理去看,它还包含着儒家的学说,是会通了儒释两家才提出的,所以顿悟的主张是正确的。这是谢灵运的体会。道生写的《顿悟成佛论》已经不存,现在我们也只能从谢的介绍中见到一个大概。谢文是这样的:“[道生认为]寂鉴微妙,不容阶级,积学无限,何为自绝?”——能照到寂(实相、空寂)就是悟,这是很微妙的,不能允许有阶梯,要悟即悟,不悟即不悟。但是,这由积学就可以达到,而其过程则是无限的。因此,不要自暴自弃,倒应该勉励才对。这是道生的正面主张。在他看来:[释氏之论是]圣道虽远,积学能至,累尽鉴生,方应渐悟。”——佛家说悟(鉴生)之所以能成,在于将烦恼断尽(累尽),这必须积学,即是渐的过程。这样说还不够,应看一看儒家的说法:“圣道既妙,虽颜殆庶,体无鉴周,理归一极。”儒家不讲圣道有无,而只认为它玄妙。颜回算是孔门的高才了,但也不过是“殆庶”(接近于究竟的意思)而已。因此,应该是一下子体会到“无”(借玄学的说法来表示究竟的空理),认识完全(周遍),才能达到“一极”(最究竟的道理)。所以没有达到完全的认识以前,只能是接近,犹如十住菩萨,最后才一下子“顿”得。这样,在道生的主张里,就是取佛学的“能至”,而不要“渐悟”;取儒家的“一极”,而不要“殆庶”。因此,调和了儒释两家,就不仅仅是依着佛家的旧说了。
  谢的这种说法是有根据的,因为他在南京曾与道生有过往来,对道生的主张可能理解得比较实在。同时,现在见到的道生关于渐顿问题的零星说法,也与谢的介绍契合,如慧达的《肇论疏》引用道生的话说:“夫称顿者,明理不可分,悟语极照,以不二之悟,符不分之理,理智恚释。”道生的顿悟说,建立在理不可分的原则上。断惑要悟,悟即是证得道理,理既不可分,所以悟也不能二。故理与智必须契合,也就是说,必须顿悟。由此看来,这不可能全是佛家的说法,而是有儒家之说在内的。谢灵运以这种观点替道生辩护,道生并没有提出异议,可能是得到他的承认的。
  法显(约公元335—420年)尝到印度去求法,公元四一六年回到建业,带来了《大涅槃经》的基本部分(全部二万五千颂中的初分四千颂),四一八年同觉贤合作译出,共六卷,名《大般泥洹经》。经中说:“佛身是常,佛性是我,一切众生(除去一阐提外)皆有佛性。”这种说法是以前大乘经中没有说过的。最早的大乘经类是《般若》,进一步发展乃有《法华》。《法华如来寿量品》中只讲到成佛以后,寿量非常长远,(人们所看到的佛陀活了八十岁,这只是示现灭度而已)并未提到佛身是常。到了《涅槃》类,不但开始讲到“佛身是常”,并且认为“佛性即我”,这个“我”不是相对化人来说的自我或神我,而是自在之我。因此,又超过了《法华》的讲法。其次,《法华》也讲到三乘方便应该归于一乘,而为声闻,缘觉授记,但不象《涅槃》那样,认定“一切众生皆可成佛”。所以,《大涅槃经》又是大乘思想更进一步的发展。同时它还提出了“如来藏”的概念,把佛以法为身的“法身”思想联系到“心识”方面;就是说,法身的本质不在法上,而是以“心识”为其本原。这就为瑜伽行一派开辟了道路,是继龙树、提婆之后,大乘学又一次重大的变化。这一点,也是罗什在西域尚未及知的。因此,一经法显传来,一般学者都感到珍奇,特别是象道生及其同辈慧叡、慧严、慧观等曾亲炙罗什的学者们,反应尤为明显。道生原来对《涅槃》就特别有兴趣,这时又有了新的体会,从而提出了《佛性当有论》的说法。
  “当有”,是从将来一定有成佛的结果说的,从当果讲佛性应该是有。《涅槃经》就如来藏方面立说,本有此义,但因翻译时,对“如来藏”这个新概念认识模糊,译语前后不统一,意义就隐晦了。道生却能够从中体会到说“如来藏”的用意,从而提出当果是佛,佛性当有的主张来。此外,在译出的部分经文虽明说到“一阐提”不能成佛,但道生根据全经的基本精神来推论,“一阐提”既是有情,就终究有成佛的可能,不过由于经文传来得不完全,所以未能见其究竟。对于道生的一些议论,一般人原来已有异议,当他提出“一阐提”也可成佛的看法后,就更加激起人们的不满,群加抨击,以至于采取了戒律上的处分,将他逐出建业。
  公元四二八年,道生由南京到了虎丘(相传他在虎丘仍坚持自己的看法,对石头说法,使石头也为之点头)。四三0年,他重返庐山,就死于其地。
  当道生在庐山期间,北凉昙无忏于四二一年译出的大本《涅槃经》(四十卷)传到了南京,经慧观、谢灵运等用法显的译本作对照,润文改卷,成为《南本涅槃经》(分卷减为三十六卷,但品目加多了)。在这一译本中,果然讲到了“一阐提”可以成佛。这证明了道生的预见是正确的,于是大家顿时钦佩起来,认为他是“孤明先发”。关于“一阐提”能否成佛的问题也就算是解决了。
  道生在得到大本《涅槃》之后,在庐山专门开讲。因经文对于佛性、见性(见佛性)等问题有了进一步的发挥,而且很彻底,这使得他以前主张顿悟的看法又有所变化。他曾作过《法华经注》,此时受到了新的启发,便对旧注作了修订、补充,其中就发展了顿悟的看法。
  道生的主张,在当时发生了一定的影响,而顿悟之说对后世的影响尤深,特别是禅宗。禅宗讲顿悟,尽管其来源和内容不全与道生之说相符,但有不少相通之处。所以有人认为道生顿悟之说为禅宗的先驱,并非毫无根据。
  关于渐顿的问题,道生之后还继续有争论,始终未能定于一是。如道生的同学慧观即坚持渐悟说,著有《渐悟论》(现已不存),慧叡则支持道生之说,著有《喻疑论》。道生弟子辈能继承师说的有:道攸、法瑗以及南京龙光寺(道生曾住此寺)的宝林、法宝,还有后来的慧生(被认为与道生并列,称“大小生”)。直到齐代刘虬,作《无量义经序》,还是主张顿悟说(见《出三藏记集》卷九)。
  刘宋时(公元431年)将《涅槃经》的两种译本合起来改订成“南本”之际,在元嘉年间(公元424—452年),还陆续地有和《涅槃》性质相类的经籍译出,较早一些的是《如来藏经》(420年译),其次为《胜鬘经》、《楞伽经》、《央掘魔罗经》、《大法鼓经》等,这些经典的译出对于《大涅槃经》的研究更为便利了,因之《涅槃》的讲习一时甚为风行,出现了各种说法和各有不同师承的一群涅槃师说。
  当时讲习《涅槃》的,还兼讲《大品经》、《维摩经》、《成实论》等等。这样,就使佛学家认识到大乘经的种类繁多,范围广阔。同时在《大涅槃经·圣行品》中,讲到佛说有各种经类,并依它们发展的次第作了安排:“譬如从牛出乳,从乳出酪,从酪出生酥,从生酥出熟酥,从熟酥出醍醐。”佛说的经也是如此,“从佛出十二部经,从十二部经出修多罗,从修多罗出方等,从方等出般若,从般若出涅槃”。这里把《涅槃》与“醍醐”相比,看成是最精华、最究竟之说。由于有这些说法,佛学家遂产生了佛经的全体应有一个组织的看法。尽管佛经的种类众多,但应有其内在的体系,理当得到相应的次第安排。这样,自然而然地出现了所谓“判教”(对佛说经教的判释)的说法。
  第一个作判教的,是参加改订《涅槃》的慧观。他把全体佛说的经教总分为两大类:“顿教”、“渐教”。“顿教”是指《华严经》(此经于420年与《如来藏经》同时译出。译者为觉贤)。“渐教”则由发展次第,应用了《涅槃经》里面的议论,分为五时:一、“三乘别教”,指最初的经教,重点是小乘的《阿含》。二、“三乘通教”,指对三乘一齐讲的经教,重点是《般若》。三、“抑扬教”,由于有由小到大和大小同讲的《般若》过程,所以也就有了对大小乘分别高下的经教,这指《维摩》、《思益》等。四、“同归教”,事实上,大乘并不排斥小乘,而是三乘殊途同归,这指的会三归一的《法华经》。五、“常住教’,最后说如来法身是常,为最究竟的经教,即《涅槃经》。以上是“渐教五时”。慧观这样的判教,发生的影响很大,特别是在江南一带,后来虽有另外一些判教的说法,基本上都没有超出它的范围。
  道生晚年在庐山改订《法华经注》时,也有与“渐教五时”相同的看法。他在《经注》的开头说,佛家所说之教,不出四种法轮,并有其次第,即“善净”、“方便”、“真实”、“无余”。与这个顺序相应的,乃是《阿含》、《般若》、《法华》、《涅槃》各经。他也把《涅槃》看成是佛说的最高阶段。
  由于各家判教对《涅槃》地位的提高,讲习《涅槃》的风气便盛极一时。不仅建业成为讲习的中心,庐山也在大力提倡,主要人物是慧远的门下。他们形成了一个系统,如道汪、道庆以及后来的慧静。慧静又传法瑶。其在建业,主要人物是慧观和他的门下。后来还有由北方青州南来的宝亮。亮传法云、僧旻、智藏等达到了高峰,三人通称为梁代的三大法师。在梁代集成的《涅槃经集解》(此书尚存,七十一卷,似乎不是原本)中,采取了当时流行的各家说法,除了已经提到的道生、法瑶、宝亮等人外,还有僧亮、昙济、僧宗、智秀、法智、法安、昙准等许多家。这也反映了梁代讲习《涅槃》之盛。到了陈代,由于三论天台两家兼讲《涅槃》,影响日大,涅槃师说就此逐渐地衰微。
  以上是南方的情况。其在北方,《涅槃》的讲习也很盛行。大本的译出原是由昙无谶在北凉完成,当时参加翻译的道朗,据自己在参译时对经文的体会,写了《义疏》,很受北方学者们的推崇,讲习《涅槃》的都以它为准则。罗什门下的僧渊,僧渊门下昙度、道登等,在讲《三论》、《成实》的同时,也兼讲《涅槃》。后来讲经的,还有从南方回去的昙准也自成一派。到北周时,僧妙讲《涅槃经》,传授于昙延,成为一大家,影响直到隋唐。以外,北方还有“地论师”(讲《十地经论》),也兼讲《涅槃》,他们和南方的三论、天台兼讲《涅槃》一样,是别有宗旨的。他们是推崇《华严》的,在判教时,将《涅槃》判为渐教而位于《华严》之下。这与南方视《涅槃》为究竟之说的大不相同。后来由于“地论师”势力逐渐扩大,北方讲《涅槃》的相形见绌,也就日趋零落了
  以上说的是南北涅槃师说的概况。因为当时传习《涅槃》的各有师承,不象三论宗、天台宗、华严宗等定于一尊,所以称他们为师说,而不称宗派。
  在这些师说中,共同议论到的“宗致”——即经的主要意义,集中在“佛性”这一范畴内。《涅槃》讲“佛性”是常,讲众生皆能成佛,都是以“佛性”作为立论的枢纽。经文的分量很大,象这样一种大部结构自然不会是一时完成的。这从翻译的过程中也可以看得出来:法显最初的译本只是经的初分;后来昙无忏译的大本(四十卷),也是分两次翻译的,先译出前一半,后来又回去取得后半部再行续译。可见它的全书构成是经过了一个相当的过程的,其中所讲的义理,前后就不可能完全一致,特别表现在一阐提能否成佛的问题上。
  经的初分认为,除一阐提外一切众生皆可成佛;但在经的后分则认为一阐提也有佛性。这正是在中国引起了道生一场公案的典据。经文前后有如此两种不同的说法,实际上是反映了印度社会情况前后的变化。传来中国以后,这种社会背景不明了,人们无从理解其实际,因而只看成经文本身存在矛盾而已。一阐提能否成佛这个问题,必定牵涉到“佛性”这一范畴的意义,即“佛性”的法体究竟指什么?对此,经文中也有好几种说法。
  首先,从佛学思想发展的历史来看,“佛性”起源于“心性本净”的思想。“心性本净”反转来说即是“性净之心”。众生都具有这个“性净之心”也就都有成佛的可能,所以叫作“佛性”。——这里所说的“性”,并非性质,原文为“界”,有“因”的意思。以后有了种姓(族类)的说法,就把佛这一族类称之为“佛姓”,但在《涅槃》经内,还是作为“佛界(因)”来译的。这是“佛性”指心的原始意义。其次,心之能够发生作用,需要一定的条件,即“待缘而起”。诸缘中最重要的是“境界缘”(所缘)。换言之,单有心而无境界(缘)也还不能发生作用。既然要有境为条件才能构成“佛性”,所以又把佛性的重点放在境界上,即放在法的实相、法性上。这是“佛性”指境的派生意义。《涅槃经》无疑是反映出这一情况的,但它对这些意义讲得不够明确,一忽儿指心,一忽儿指境,因此使得当时各家对“佛性”的研究,自然产生种种的不同说法,有的从心的方面理解,有的从法的方面理解,而且都能从经中找到各自的依据,终究得不到统一。
  到了隋代,吉藏(公元549—623年)写《大乘玄论》谈到“佛性”的意义,把过去各家涅槃师的说法作了总结,加上他自己赞同的一家共有十二家。另外,他的同门慧均(他当过“僧正”简称“均正”)著《四论玄义》(现存残本),也讲到各家对佛性不同的主张,认为根本之说三家,枝末之说十家,共计十三家,与吉藏的说法大同小异。吉藏所举的十二家是:
  一、以众生为正因佛性。在《涅槃经》内,佛性的因义是多方面的,就作为决定因的意义来说,名为正因。吉藏于此说只举出所宗,并未提到它的代表人物。今由其他材料确定主此说的为梁代僧旻。
  二、以六法为佛性。五阴及其假名之人,《涅槃》说为六法。实际就是指的众生,不过分析之为六法罢了。此说代表人是梁代智藏。
  三、以心(识)为佛性。这也属于智藏的说法,因为众生扩大而为六法,缩小则为心。
  四、以冥传不朽为佛性。这指识神而言。因为识神冥传不朽,构成轮回的主体,所以应以此为佛性。主此说的以法安为代表。
  五、以避苦求乐为佛性。这也是由识神思想而来,识神在流转过程中,有避苦求乐的作用。此说的代表是法云。
  六、以真神为佛性。上一家指识神的作用言,这一家则是指识神的本体。主此说者为梁武帝萧衍。
  七、以阿黎耶识自性清净心为佛性。这种说法并非涅槃师说,而是后来的地论师和更后一些的摄论师提出的。
  八、从当果上讲佛性。就是从将来可以成佛这一点上说众生具有佛性。这是道生的主张。
  九、从得佛之理上讲佛性。就是说,一切众生本有得佛之理,为正因佛性。这是慧令之说。
  十、以真如为佛性。此说以宝亮为代表。
  十一、从第一义空来讲佛性。这是北方涅槃师的共同看法。
  十二、以中道为佛性。这是道朗的说法,吉藏认为前面十一种说法都有缺陷,只有此说最好。
  吉藏分上述诸说为三类:第一类是一、二两家,他们所主张的佛性都是指人而言,但因为有假(人)有实(五蕴)而分为二。第二类是三至七的五家,都是由心上讲佛性的。第三类是八以下各家,都是指理而言的,换言之,都是由境上成立佛性的。“假实”、“心”、“理”这三类,本质上有主观和客观两方面的区别,这些在经文中都可找到根据。吉藏是三论宗的大家,由于他们根据般若强调无我、空等,所以把以“理”为佛性看得最为合理,特别赞成中道为佛性之说。以为凡是能体会到中道的正智(般若)的都有成佛之可能。事实上,吉藏以后佛性说随着瑜伽行大乘的发展,其意义却转而侧重于心识方面去了。这种由外境讲佛性之转向由心识上讲佛性,正是适应印度佛学思想的必然发展。不过在中国,这些说法一直没有得到统一。
  此外,在佛性问题上由于道生以当果为佛性的主张,引起了学者们对佛性究竟是“始有”还是“本有”的探讨。因为所谓当果佛性,只是以将来可能成佛而推定,至于就佛性本身言,是“始有”,还是“本有”,仍然是一个问题。道生的主张归结于“始有”,其后别家出现了“本有”的说法。这样,“始有”“本有”的对立,又成为佛性议论中的一个突出矛盾。这两种不同的说法,《涅槃经》内虽无明文提及,却有暗示之处。例如经说:众生之有佛性,犹如“力士额珠,雪山妙药”,只是不自知或不易寻找而已。这就暗示佛性是“本有”的(见《如来性品》)。经文有处反对“因中有果”的主张,以为“卖骅值,不卖驹值”——卖马的价钱不得把将来可能下驹的价钱也算在内。这就又暗示佛性不是本有,而应为后有。经文本身既有不同的说法,这就使“本有“始有”两种意见更加对立起来。以后有人企图调解这一争论,认为二说并不冲突,其实际是“本有于当”。“本有”,是对其未来当果而言,但是,正由于有当果乃推知其为本有。这是从果追溯上去说的。但是争论,一直继续到了隋唐迄无定说,并且被看成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例如玄奘,在国内到处参学,发现了许多疑难,这个问题就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个。他之去印度,与希望能彻底地解决这个问题有关。在高昌逗留的时期,高昌王想不放他走,他曾有一篇《谢高昌王表》,说明他所以要坚决去印的原因是:“遗教东流,六百余祀……但远人来译,音训不同。去圣时遥,义类差舛,遂使双林一味之旨(佛在双林树间临涅槃时的说法原来是一整体的),分成当现二常(却被分为始有与本有两种看法),大乘不二之宗,析为南北二道(指地论师),纷纭争论,凡数百年。率土怀疑,莫有匠决。”可见“始有”“本有”的问题没有解决,是促使玄奘去印求学的重要原因之一。以后对这一问题还有争论,甚至玄奘回国以后,虽有所主张,仍不能完全把人家说服。
  从南北朝初期,随着《涅槃》研究的发展,同时出现了《成实》与《毗昙》的两家师说。
  《成实论》,是罗什在翻译大乘经论中间译出的一部小乘论书。他为什么要译这部论呢?原来《大智度论》在解释佛说时,往往是先分别法相,而后再归结于法性空理。《智论》用来分别法相的有好几种小乘毗昙,如《发智论》、《毗婆沙论》、《六足论》、《舍利弗毗昙》等,这些毗昙多属于有部,《智论》对它随引用,随批评。当时还没有大乘毗昙,所以在解释法相时,尽管对这些材料已经有所取舍,但总感到还有不足之处。到了罗什的时期,即龙树、提婆之后,小乘毗昙继续有了发展,例如,源出于上座系的譬喻师,就不拘守一家,对有部提出很多批评,因而出现了新的毗昙,其中的代表作就是《成实论》。这是罗什当时所接触到了的。因为此论批评有部,对理解《智论》很有启发和参考的价值,罗什就翻译了它。据《长房录》(《历代三宝记》)中引二秦(苻、姚)旧录的记载,《成实论》译于弘始八年(公元406年),即在译完《智论》之后译出的。后来对于这一译年有不同的说法,如《论后记》说,此论出于“大秦弘始十三年”,“至来年九月十五日讫”。如果承认罗什死于弘始十一年,那么,这一记载就有问题,所以还是《长房录》的说法比较可信。
  此论译出以后,罗什门下的昙影鉴于论的结构散漫(计二百零二品,不分篇),就按照文义区分为五篇,即“五聚”——发聚、苦聚、集聚、灭聚、道聚。罗什门下另一大家僧叡,对这部论很有体会,如论中在破除有部处,文字有说不清的,他都能够辨别出来,并为当时的人讲述。但是昙影、僧叡两人似乎没有给论作过注解。对论有详细的注疏并加以弘扬的,乃是罗什门下的僧导与僧嵩。
  僧导曾著有《三论义疏》和《成实义疏》,并且还把两者结合起来讲述。他后来从关中到了寿春(今安徽寿县),门下很盛,参加听讲的过千人。其中著名的有僧钟、昙济、道猛等。再传有道慧,法宠等。这就形成了成实师说的寿春系,流行于南方。此外,道亮与弟子智林也是《成实》的名家,其说与寿春接近,可能是属于一系的。
  僧嵩则从关中到了彭城(今徐州),其门人有僧渊,再传有昙度、道登、惠纪、惠球等人,既讲《三论》,也讲《成实》,以后就被看作《成实》大家而称为彭城系。从当时的地域上看,还是属于北方的,因而其说流布于北方。
  以上两系时当晋末、刘宋两代。到了南齐,又出现了一些知名人物,如弘称(传承不详)门下的僧柔,法迁(与彭城系有关)门下的慧次。两家再传有法云,智藏、僧旻(称为梁代三大家)。三传有两个宝琚(乌琚与白琚)。这样,梁代的成实师说就十分兴盛了。三大家之一的智藏,传给了龙光寺的道绰,以后还有智嚼,再传智脱、智琰。已是陈代的事了。后来一直继续到了隋唐。
  总之,成实师的势力是比较强大的。从事《成实》研究的学者们,一般都同时兼通其他经论。因为当时已经知道佛学有大小乘的不同,大小乘又有各种异说与部派。学者们常想把各方面全部搞通,因而研究时也就不拘限于一经一论。不过,各家的研究还是互有短长,从学的人笃守师说,因而成了各别的师说传承。这种不限于一经一论的研究方法,叫作“通方”,即通达一切。僧传中对此时有记载,如《续高僧传》卷五《慧澄传》,说他“从僧旻下帷专攻,且经且律,或数(毗昙)或论(成实),十余年中,钩深索引……”。这种学风,与隋唐时期的定于一尊,因而构成了宗派的有所不同,所以只能叫他们作成实师说。
  尽管这时期有各家的成实师说,有记载可考的注疏也有若干部(汤用彤著《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中列出二十四种),但现在一部也不存在了。只能够从一些零碎材料中看出他们的研究是有过变迁的。先是研究广论,其后变为研究略论。前者为《成实》的全本,后者为论的略本。这是一个变迁。另外,研究的人,又曾有过用旧论本到用新论本的转变。这又是一个变迁。
  先说广、略的变迁。《成实论》原有二百零二品,二十卷,它的题材是譬喻师所理解的四谛之实,即所谓“法体克实”。譬喻师说与其他小乘各系不同的,就在他们用自宗的道理来成立四谛法体的意义。所以《成实论》的“实”,就是指的四谛的“谛”。此论学说上的主要特点是反对有部。有部主张法体为有,此论则认为法无实体,只有假名。所以后人判教也将此论归属“假名宗”。这种说法的实际意义,就在于它具有了法空的思想。小乘一般都讲法有,此论却讲法空,所以在小乘中是很特殊的。小乘虽然也讲空,无我,但是只指人空,人无我,谈不到法空。大乘般若流行以后,法空的意义得到阐扬,成为学说上一个最显着的特点。因此,一般判别大小乘往往用法空来做标准。《成实》既讲法空,后来的佛学研究者也就常用它作为通达般若的津梁。因为要讲法空,必须以破法有的思想作阶梯,此论做了这项工作,所以用它作为般若入门的书还是相宜的。就内容看,此论的思想也比较精细(所谓“思精”)。例如,小乘认为四大及其构成的色法都是实在的,而此论则认为是假。因为四大在实际上是没有的,只可归结为坚、软、暖、动四种触尘罢了。换句话说,四大都是人们的触觉,而地水火风则是假名。这种说法,与小乘一般认四大为实在的完全不同。就结构看,此论假设问答,前后辩难,解释相当巧妙(所谓“言巧”)。由于它的思想与大乘接近,内容结构又很精巧等等,使本来只看作入门的书,而研究的人,却往往对它流连忘返,竟耽误了原初要由此而研究大乘的目的了。齐代的文宣王萧子良有见于此,特召集著名僧侣五百多人,以僧柔、慧次两家为首,对此论要义进行讨论,并将论文由二十卷删节为九卷。这就是《成实论》的略本。当时参与删节工作的还有僧佑,删定之后,他还写了一篇《略成实论记》,说明删节的缘由。又由当时的文人周颙作了一篇《钞成实论序》,说明删节的用意。周序写得比较详细,其中说到了当时学术界的一些情况和研究状况,颇有参考价值。文中劝告一般研究的人说,《成实》“文广义繁”,不要因此而影响学习大乘之“正务”。意思是说,《成实》终非大乘家言,只是一种阶梯,所以不能与大乘经论等观,有一略本也尽够了。
  以上是由广论到略论的变迁情况。但是,区别此论于大乘的看法,实际上并没有产生影响,一般人仍然分不清它是大乘还是小乘,例如上述的梁代三大家,就把它看成是大乘的一类,所以称为“成论大乘师”。由此,也可见他们重视此论的程度了。
  另外,新旧本的变迁。在梁代三大家之一的智藏,曾写《成实大义记》,说到此论有新旧两本。《义记》已经不存,日人《三论玄义析幽集》卷三曾引述有这样的话:“初译国语,未暇治正,沙门道嵩,便赍宣流。及改定,前传已广,是故此论两本俱行。”两种本子有什么不同呢?主要在于“其身受心法名念处者前本,名忆处者后本”。从四念处的译名不同,可以分辨新旧两本的差别。既然译名改变了,想见它的内容当然也有不同之处。据智藏传,论初陈述造论目的之归敬颂中有云:“欲造新实论,为一切智知。”表示作者是要作一“新实论”的。这就牵涉到书名的问题,究竟是“成实论”还是“新实论”呢?智藏的解释是,“新是成之别目。何则?理始显曰新,寻究理体,实无成坏,约教废兴,义言成坏,十六文言,名《成实论》”云云。但现行本《成实论》的这句颂文却是“斯实论”,并非“新实论”,可见智藏所见的是改订本,现存的是未定本。智藏据此加以提倡,认为有“新实论”说法的为新本。从而就出现了研究上由旧本向新本的变迁。继之,又由龙光,智嚼加以阐扬,形成为“新实”一宗。后人对此不得其解,遂认为形成了新的成实宗(如汤用彤《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事实并非如此,只是新本旧本的变迁而已。
  下面再来谈一下毗昙。东晋之末,僧伽提婆在庐山译出的《阿毗昙心论》,在建业大加弘扬,毗昙之学曾经风行一时。其后关于小乘毗昙一类书籍的翻译,相继不断。例如,法显就由印度带回了《杂心论》,并加以翻译(译本不存),到了刘宋,伊叶波罗、求那跋摩二人,又前后重译过《杂心论》(译本也不存),最后,僧伽跋摩于公元四三四年译成定本,这就是现存本的《杂心论》。
  《杂心论》,可以说是《阿毗昙心论》一书较迟而又较好的一种注解。它会通了《毗婆沙论》中的不同说法,对有部内部的各种异说也有所调和,并且还是《俱舍论》的前身。此论属于有部的一种通论性质的书,并不拘于一家之言。由于《杂心论》的翻译,联系到以前的《心论》,重又引起了学者对毗昙的研究兴趣。当时慧通作疏,慧观参预了翻译。慧观并影响了他的门下僧业,法琚等,都以精通此论而著名。特别是僧伽跋摩的弟子惠基及其再传的慧集,更能以《杂心论》为中心,结合《犍度论》(即《发智论》)、《毗婆沙》(北凉浮陀跋摩译出的百卷大本。今存六十卷)加以弘扬,在毗昙学方面遂能独步一时。慧集每次开讲,听者达千余人。当时三大家中的法云、僧旻也都跟他学过。慧集还著有《毗昙大义疏》十余万言,流行一时。
  但是,毗昙师说尤盛于北方。《成实》学者如僧渊、智游,都以精通毗昙而著名于时。从西域高昌来内地的慧嵩,原对毗昙很有研究,来内地后,复随智游学毗昙和《成实》,所以讲得极好,曾有“毗昙孔子”之誉。在他门下的著名人物有道猷、智洪等。此外他门下还有志念一家,对《杂心论》曾著有疏和钞,影响也很大。志念的门下有道岳、道("潔"氵改亻)、慧休等,传承直到隋唐不衰。一直到了《俱舍论》的研究开展,尤其是玄奘重译《俱舍》之后,这一传承才告断绝。代之而起者即所谓俱舍师
  北方为什么毗昙特别盛行呢?从学术思想渊源看,可能由于北方一开始就有《地持论》的翻译(昙无谶译),以后又有《华严》《十地》以及无着、世亲的《摄论》《唯识》等书的译传。而这一系统的思想与上座系有部是接近的,它们在谈到佛学中心思想时,往往着重于因缘方面。毗昙学要构成一切法为实有,所以对因缘也研究得比较细致,因而有“因缘宗”之称。由此可见,毗县师说盛行于北方,且驾凌《成实》之上,就在于它能善说因缘(六因四缘)而被当作一种兼学的论书发展起来的。所以也只能算作一种师说。
  《成实论》的研究,到了梁代达到了高峰。当时的学者,经常融会《成实》来讲大乘,因之容易使人产生误解:《成实》也为大乘的一类。同时,由于大乘学说夹杂了《成实》的思想,也使大乘变得不纯了。所以后来三论宗在龙树中观的思想基础上,提出了他们所谓纯正的大乘学说,而将梁代的大乘学者称为“成论大乘师”;对其中进一步主张《成实》即大乘说法的人,称为“成论师”三论宗主要是在北方发展的,遂把“成论大乘师”或“成论师”称之为“南方大乘”。事实上,它所指的都是一回事。
  “成论大乘师”的代表人物,即是梁代的三大法师:开善寺的智藏(公元458—523年),庄严寺的僧旻(公元467—528年),光宅寺的法云(公元467—530年)。有时即以三个寺名来称呼他们,这些寺庙都在南京。三大家都精通大乘经论以及毗昙、成实,但是,他们的成就又各有专长。据后人的评定:“开善以《涅槃》腾誉”,“庄严以《十地》《胜鬘》擅名”,“光宅《法华》当时独步”。三人中光宅尤为突出,他主讲的《法华》有独到之处,发生的影响也大。据《续高僧传·法云传》记载,他讲解之妙,时无伦比。他的说法,曾由门下辑为《法华义记》(现存八卷半)。此书流传到陈、隋,经高丽而传至日本。日本统治者第一个讲佛学的是圣德太子(公元574一622年),著有《法华义疏》(这和他著的《维摩义疏》和《胜鬘义疏》并称为“三义疏”),就是在《法华义记》的基础上略予增减而成的。中国的天台宗智顗,以《法华》开宗,著有《法华玄义》,他对《法华义记》作了许多批评。他所以要批评《义记》,是因为“古今诸释,以光宅为长……今先难光宅,余者从风”。这是擒贼先擒王的一种用意,也可以看出,《义记》一书是受到多么的重视。事实上,天台的《玄义》也还是在《义记》的基础上加以扬弃而成,无妨说是从《义记》中脱胎出来的。正因为《义记》的影响这样大,就相应地流传着一些有关的神话:如说梁武帝因旱求雨,志公进言,请法云宣讲《法华》,结果“感天华如雪”等等。从传记上看,光宅除讲《法华》以外,还兼讲《成实》,他所讲的《成实》,与《法华》也很有关系。当时讲《成实》的人都有《义疏》,法云的《义疏》则是经(《法华》)论(《成实》)合撰,共四十科,四十二卷。他究竟把经论是如何联系的,疏已不存,难得其详。不过从他的《法华义记》中,还有一些痕迹可寻。
  《法华》是说三乘归一的,依法云的看法,三乘归一首先是三乘归于大乘,尔后才由大乘归于一乘。《成实》不能单纯看作小乘,而是具有由小入大的意义的。这一点,周颙《钞成实论序》中就透露了出来。他说:“至如成实论者,总三乘之秘数,穷心色之微阐,标因位果,解惑相驰,凡圣心枢罔不毕见乎其中矣。”这指出它不是单纯的小乘论。又玄畅《诃梨跋摩传序》中也说,“时有僧祇部僧住巴连弗邑,并遵奉大乘,云是五部(指小乘五部)之本……遂得研心方等,锐意九部,采访微言,搜简幽旨,于是博引百家众流之谈,以检经奥通塞之辨,澄汰五部,商略异端,考窍迦旃延,斥其偏谬。除繁弃末,慕存归本,造述明论,厥号成实……”。最终还是说到此论是由小入大的。法云也不例外,他的《义疏》,想必也是这种看法。法云一家,可以视为“成论师”的真正代表人。
  至于成论师的讲法是怎样组织的,现在只能从吉藏的《三论玄义》批评中见其一斑。《玄义》在《呵大执第四》里,假设了衡量是否真正大乘的标准:“大乘博奥,不可具明,统其枢键,略标二意:一者辨教莫出五时,二者隔凡宗归二谛。”这是针对“成论师”的主张说的,认为他们在辨教和二谛方面的看法都不正确。辨教就是判教,因为当时的大乘是作为佛教全体中的一员了,就应依判教方法,辨明某一大乘在全体中应该占有什么地位。《三论玄义》以为成论大乘师三大家中,开善在《成实》方面都是承受柔、次之学,相信五时,大体与慧观判教相同,而以经为代表,即《三藏》、《大品》(般若)、《维摩》、《法华》、《涅槃》。庄严一家则没有抑扬(《维摩》)在内。如果联系到《成实》来看,他们都将《成实》视为通教一类,而与般若相成,为综合五部的通论之作。这种讲法必然要影响到般若的纯洁性,因而引起三论宗最大的不满,而要对他们痛加攻击。
  再从二谛的标准来看。二谛之说由龙树中观开始,以后的大乘即用它为组织学说的总纲。三大家之讲二谛,也体会了这一点,却偏重于理与境的方面,真谛,俗谛,都指理与境而言。世间人认为真实的叫做俗谛,出世间人认识到的真实则为真谛。真俗二谛是相关联的,都是在同一境上所见到的理,只不过见有不同罢了。这样,把二谛统一起来就是中道,割裂开来就是偏见。在三大家中,光宅更融会了《成实论》所说,加以发挥,因此,一般把他视为《成实》二谛说的代表。事实上,《成实》讲的并不深刻,而是光宅对它作了发挥,在他看来,统一二谛的中道应该有三种:一、从世谛上看中道。世谛之理不出三种假名,(甲)因成假,如“四尘为柱”。一切有体积的物体不外色香味触四种感觉因素的集合,所以是“假”;而一般人却把它们看成实在。(乙)相续假。一切事物在时间上是相续的,有前有后,似成一体,但并不实在,因而是假。(丙)相待假。一些事物是在空间中构成的,有长有短,有高有下,都是互相比较,互相依待而成,这也是假象。一切假名,不外乎这三种。对于每一种加以分析,都可以看出两种对立面相反相成的意义:如因成假,有部分与全体的对立,因而是不一不异的关系;相续假,有时间前后的对立,因而是不常不断的关系;相待假,是同类事物的比较,因而是非假非实的关系。所以从它们相反相成的方面讲,就含有中道的意义。二、从真谛上看中道。真谛本身是无相,谈不上什么区别,但真谛之说为真谛,仍需要言诠,因此,无相与言诠也是相反相成的,从而就含有中道的意义。三、合真俗二谛来看中道。俗对真而见其假,真对俗而见其实,二者统一不能相离,这就是中道。
  以上是光宅根据《成实》发挥而成的大乘说。开善、庄严所说,大体相同。但他们在分析真俗二谛是否一体的问题上,尚无一致的看法。开善认为是一体,庄严则不同意。开善门下的龙光寺道绰,也反对其说。道绰认为就真俗二谛的相上看就不同,世谛有生灭无常等相,而真谛则否,因此只能说二者不相离,而不能说为一体。这里所说的不相离,也就和《维摩经》中讲的佛土一样,同一佛土,所见不同,佛所见为净土,众生所见为秽土。这是由于能感之业有染有净,只所感之果同在一处不相离而已。
  由三论宗看来,上述的看法还是站在实有所得上的,如说真假、断常等等,都以它是实有为前提,然后才能谈到它们之间的关系。至于究竟,这一切仍应该归于无所得。所以开善等所说与无所得还相去一间,不能算是完善。
  总之,到了“成论大乘师”的时候,中国佛学在区别大小乘上比以前明确多了。但他们所说的大乘,乃是包括一切佛说在内的,其中各部分的联系必须由判教来作解释。这样,有了判教的框框,就会吸取中国已有的一切说法,组成为中国人所理解的大乘学说;从而与印度大乘如龙树、无着等人的说法,不能完全契合,或者是格格不入。这种情况,在这时期已开始表现出来,以后就一直存在于中国佛学之中了。
  在罗什与僧肇之后,由于原为三论学附庸的《成实》研究风行一时,形成了喧宾夺主之势,反使三论的传承逐渐湮没无闻,甚至影响到与三论有关的《大品》般若的研究也衰退了。这从周颙《钞成实论序》中可以看得出来。他说,“至于《大品》精义,师匠盖疏……是使大典榛芜,义种(义理的种子,指大乘经言)行辍”。不过所谓关河旧说,并非完全绝响,周颙本人就得到了一些余绪。
  周颙曾著有《三宗论》,记载了关于二谛学说的三家主张。此三都以空为真谛,假为俗谛,但在空假的关系上看法各各不同:第一家说“不空假名”,第二家说“空假名”,第三家说“假名(即)空”。周颙认为第三家意见正确,前二则是“成实师”的主张。“假名空’,即僧肇所主张的“不真空”,只名目不同而已。这一点,吉藏已指了出来。其实,周颙之说是从《肇论》中受到启发的。同时还有僧亮的弟子智林,也持同一的见解。据说他在少年时就学得三论之学,并传播了四十余年,但无人理会。他认为颙说乃是关中胜义,怂恿其发表。这些事实,都说明了关河之学还是有人在那里提倡的,并未完全断绝。
  但是真正够得上称为复兴三论学的,首推僧朗。他是辽东人,宋末齐初(五世纪中)来南方,居于建业城外山林。齐永明七年(公元489年)明僧绍在摄山舍宅为法度(北来的禅师)建栖霞寺不久,僧朗就来寺成了法度的门人。法度在五世纪初死去后,僧朗继续为住持,并大弘三论,对于当时的成论大乘师大加破斥,分清了《成实》与三论的界限。此后,三论的宣扬,影响逐渐扩大,甚至梁武帝也讲述《大品》,并以《智论》为注解。从他的《注解大品序》文看,采用了关河旧说,大概就是由僧朗处得来的。不仅如此,他还选派了智寂、僧怀、慧令等十人,专随僧朗学习三论。其中学习成绩最好的是僧诠,以后即住在摄山止观寺。后人为了与“摄岭师”僧朗相区别,称他为“山中师”。僧诠门下的著名人物有四:法朗、智辩、慧勇、慧布,称为诠公四友。到了陈初,慧布继续留居摄岭,其余三人分住于城内各寺。法朗住兴皇寺,大弘三论,并破斥《成实》。当时《成实》之学以开善一系为最盛,他们提出了新本《成实》,形成了“新实宗”。内部自由辩论,异说蠭起。因此,法朗讲三论时,不得不对这些敌对者的异说严加破斥,而形成了他的独特学风,以“弹他”与“显自”并重。因为他居在城内,听讲的人很多,加上陈武帝的支持,所以门下人才济济。此后,他的著名弟子就分布在江表、荆州一带,吉藏这一突出人物就出自他的门下。吉藏后来成了三论宗的始祖。追本溯源,他的复兴三论,是与摄岭诸师各代的努力分不开的。
  从僧朗经僧诠到法朗,对三论学说重新作了组织,与关河旧说已经不一样,事实上,此时旧说零落也不可能完全一样了。法朗的主要著作有《中观疏》被人尊为“山门玄义”。此书已佚,只在吉藏著作(如《大乘玄论》《二谛章》《三论疏》等)所引摄岭诸师之说里,见到它的一些主要议论。
  “山门玄义”也是由判教、二谛两个关键问题来讲的。从判教看,它根本反对成论师的五时说,特别反对把般若作三乘通教,置于第二时的看法。在梁武帝的《注解大品序》里,也认定五时说不合适,这显然是受了法朗的影响。此后几代的三论学者,也都是照着法朗这样讲的。如吉藏在《三论玄义》中《呵大执》的一节,更是表示得非常明确。它先引了“有大乘师言”的判教说之后,就加以驳斥说:“《大品》是三乘通教,是亦不然。《释论》(《智论》)云,般若不属二乘,但属菩萨。若《大品》是三乘通教,则应通属,何故不属二乘?……般若有二种,一者摩般诃若,此云大慧,盖是菩萨所得,故不属二乘。若依实相之境名为般若,则三乘同观,故劝三乘,令并学之。经师不体二种之说,便谓般若是三乘通教。”吉藏在这里驳斥了把般若看成是通教的说法。同时也反对判般若为第二时的说法,他说:“但应立大小二教,不应制于五时,略引三经三论证之:……故知教唯二门,无五时也。……以经论验之,唯有二藏,无五时矣。”不过在梁武帝的序里,他认为二教都讲般若,还是相通的。
  从二谛看,“成论师”虽也重视二谛,但三论学者则更提高了二谛的地位。法朗说,“四论虽复名部不同,统其大归,并为申乎二谛,显不二之道”。并且说,只要懂得了二谛,各经论都可以通达。三论学者反对“成论师”从理境上来理解二谛,而主张言教二谛。此说的根据出在《中论·观四谛品》的颂文:“诸佛依二谛,为众生说法。”——佛或依俗谛,或依真谛来说法,只在说法上区分二谛。至于二谛的内容,此品颂文更说:“众因缘生法,我说即是空。”前句指俗谛,后句指真谛,结合起来就是从因缘上讲二谛。又说:“亦为是假名”,指从言教上说二谛,都是假名,所以叫假名二谛。“亦是中道义”。就是所谓中道二谛:先有因缘,后有假名,消除了因缘与假名的分别就是中道。不仅看到“假名”,不仅看到“因缘”,而且要不作这种区分,统归之于“中道”。成论师只理会到假名一层,但不懂得真正的中道。例如开善一家,就曾经发生二谛之体是一是异的争论,有的说体一,有的说体异。说体一的还有种种说法,如以俗谛为体,真谛为用;以真谛为体,俗谛为用;另一种说法,则是互指为体。这些说法,都将二谛看成实有其体,在理境上作的区别。其实以言教二谛来说,说真,说俗,不过是佛说法的方便,有所待而言的,因而有时依真说,有时又依俗说。如成实师的主张以有无来说,假定有实在的理境,那么有是俗,无是真,这是对执着“有”的人说的。对执着“无”的人也可翻过来讲,以无为俗,以有为真。这种从理境的固定的意义上讲中道,在三论学者看来,只是偏见,不懂中道。至于他们自己,则认为二谛合一才是中道。因为事实上,本来没有真俗二谛,只是为了说法的方便区分为二而已。这种讲法,是正破“成论师”的。同时法朗对其同门慧勇、智辩二家,仅知道假名即是中道,不能正确地理解“山门玄义”,也不以为然。认为他们不是中道师,而称之为“中假师”。
  以上是“山门玄义”有关判教和二谛两方面的重要议论。此外,僧朗不仅在北方学到关河旧说,同时他还很注意禅法,常常教人以无住、无得。这可以说是他把中道的理论应用于禅,从而构成的中道观。这种思想对以后的几代也发生了影响。如慧布即去过北方向禅师慧可、慧思等参学,因而与此二家有许多契合之处。慧布回到栖霞,曾与寺内禅众专习禅法,由保恭领导。另外,法朗门下有一位大明禅师,很受称赞,认为得到了法朗的心传。大明后到茅山(今句容)讲禅法,他的弟子法融也很著名。由于这些关系,所以后来天台、禅宗和三论各家禅法,虽各有渊源,而思想上仍有一脉相通之处。
  本讲参考材料
  〔一〕汤用彤:《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第十六、十七、十八各章。
  〔二〕《中国思想通史》第三卷,第十章,第三节。
  〔三〕《高僧传》卷七、卷八。
  〔四〕《续高僧传》卷五至卷八。
  〔五〕《出三藏记集》卷五。
  〔六〕吉藏:《三论玄义》卷上。
  〔七〕《成实师》(佛教百科全书,印稿)。
  中国佛学源流略讲\第七讲 南北各家师说(下)
  作者:吕澄
  讲授提纲
  菩提流支的译经与地论师说——地论师南北两道的分流——楞伽师与达磨禅——真谛学说的渊源——摄论的译出及其流传——神灭不灭的论争
  中国的佛教在南北朝各代,完全与政治结合在一起,统治阶级利用它来麻醉人民,同时也自我麻醉。这诚如范蔚宗在《后汉书·西域传论》中所说:“然[佛道]好大不经,奇谲无已(蔚宗为刘宋人,当时流行的《华严》《维摩》等说法,很多超乎常识,所以这样说),……又精灵起灭,因报相寻,若晓而昧者,故通人(指王公大人辈)多惑焉。”王公大人既醉心于“若晓而昧”的学说中,佛教便由此得到不断的发展。这是南朝的情形。至于北方,当时的统治者为少数民族,具有倾向汉文化的心情,对佛教理论也给予了充分发展的便利条件。北魏时期,由于政治和经济的原因,虽一度出现了灭佛的事件,但随之而来的却是大兴佛教的反动。他们看到了采取抑制政策远不如利用之为得,所以北魏孝文帝于公元四九三年由平城(晋北)迁都洛阳后,就大力推行佛教。原来洛阳只有十数所庙宇,由于统治者的提倡,据《洛阳伽兰记》记载,当时竟达千余所。其中有的建筑宏伟,在中国建筑史上也占有相当的地位,如永宁寺就是。这些庙宇,集居的僧侣极多,仅由西域来的就达千人以上,其中且有不少博学之士,如菩提流支(道希)、勒那摩提(宝意)、佛陀扇多(觉定)等。
  菩提流支是永平元年(公元508年)到达洛阳的,后来在翻译上被推为领袖。他带来了大量的梵本经典,到后不久即从事翻译,先与勒那摩提合作,由佛陀扇多传语,后来三个人就分开来各别翻译了。
  菩提流支先在洛阳,后来北魏分裂为东西魏,东魏迁都于邺(今河南安阳),他便跟着去了。到天平二年(公元535年),前后近三十年,他一直从事翻译。据当时李廓《众经目录》的记载,经唐代《开元录》刊定,他所译经籍存本有二十九部,九十七卷。
  流支之学是继承无着、世亲一系的。据他的《金刚经》讲稿《金刚仙论》记载,他还是世亲的四传弟子。因此,他的翻译偏重于这一系。所译的经论,主要的有《楞伽经》十卷以及世亲所著的释经论,如《金刚经论》、《法华经论》、《无量寿经论》、《十地经论》等等,对以后中国佛学的发展影响很大。
  《十地经论》一书的影响尤为广泛。晋宋以来,大乘学者都注意通经,那时除讲《大品》、《维摩》、《涅槃》之外,还讲《十地经》。这部经翻译过几次,因而很早就有人研究。但在一般人的心目中,《十地经论》既是印度菩萨世亲对《十地经》的解释,当然是最有权威的了。论中讲述的义理,确也有特殊之处,上既与《般若》相贯,下又为瑜伽开宗,这一特点是非常鲜明的。“十地”原是配合“十度”来讲的,在第六地配合智度时,经文提出了“三界唯心”的论点,世亲对此做了很好的发挥。经文讲到十二缘起,世亲则解释为“依于一心”;经文讲到“还灭”,世亲又认为应从“赖耶”及“转识”求解脱,不应该从“我”等邪见中求等等。这样,世亲就由“三界唯心”的论点引申到了染(十二缘起)、净(还灭)都归于“唯心”。当流支将此论译出以后,加上他大力宣传,引起了当时佛学界普遍的重视,竞相传习,逐渐形成为一类师说,此即所谓“地论师”。
  菩提流支的翻译,开始时有些错误,如所译《楞伽经》、《宝积经论》等。后来的译籍,一般说还是译得相当好的。关于《地论》的翻译,据李廓录的原始记载,说是流支与勒那摩提合译的。经文前还附有北魏侍中崔光的序文,其中也说,此论从永平二年到四年,由流支与摩提合作完成。此后,他们两人都讲过《地论》,因为理解不同,说法上也有分歧,从而形成两派,有了不同的传授。这样,就产生了一种传说,以为此论先是两人分译,其后才合拢来的。此说先见于《长房录》所引的《宝唱录》(原录已佚),到了道宣作《续高僧传》,更是大加渲染。如《菩提流支传》说:“当翻经日,于洛阳内殿,流支传本,余僧参助。其后三德,乃徇流言,各传师习,不相询访。帝弘法之盛,略叙曲烦。敕三处各翻,讫乃参校。其间隐没,互有不同,致有文旨,时兼异缀,后人合之,共成通部。”不仅是二人分译,而且是三人各译了。在《慧光传》中也有记载,“勒那初译十地,至后合翻,事在别传。光预沾其席,以素习方言,通其两诤,取舍由悟,纲领存焉。自此地论流传,命章开释”。这又似乎由慧光在调解两家的分歧意见。还有记载得更加具体的《道宠传》说,“魏宣武帝崇尚佛法,天竺梵僧菩提流支初翻十地,在[]极殿,勒那摩提在太极殿,各有禁卫,不许通言。校其所译,恐有浮滥。始于永平元年,至四年方讫。及勘仇之,惟云‘有不二不尽’,那云‘定不二不尽’,一字为异,通共惊美”。这种传说,当然不足信。因为《地论》分量很大,译本计十二卷,十万言以上,加上开始翻译,困难很多,如“器世间”译为“盏世间”,足以说明其错译的一斑。如说两人在隔离的情形下各自译出,竟只有一字之差,当然是不可能的。不过为什么偏要说一字之差?这倒是可以推究一下。
  原来《十地经论》卷二有一个颂,其中两句是:“自体本来空,有不二不尽”。世亲在解释中说:“有二种颂(诵),一、有不二不尽,二、定不二不尽。此颂(诵)虽异,同明实有。”《地论》所释之经,现存有藏译本,也有梵本(一本为德人校印,又一本为日人校印),汉文则有五种译本(竺法护、罗什、晋、唐、尸罗达摩),据诸本对照的结果,可见在世亲时已经有两种本子流行:一是世亲采用的“有不二不尽”本,一是另一“定不二不尽”本。所谓“定”,就是“寂”的意思。世亲的解释是,这两个本子虽然诵出不同,但意思还是一样。因为“寂”就是灭诸烦恼,有寂的用,即应有用的体,可见体应为‘有”。世亲所说的“二种颂”的“颂”,就是诵读的“诵”,指的两种读法,没有另外什么含义。由此看来,这“一字之异”,并非翻译上的差别,而是世亲对两种传本中不同诵读法的会释。后来由此引起了人们的误解,加上流支、摩提两家传承形成为《地论》的两个系统,因而附会成为上述关于翻译的故事。
  根据记载,《地论》两系的传承是这样的:一、流支传道宠——宠在流支门下三年,随听随记,写成《十地经论疏》,同时即能宣讲,影响很大,有“匠成千人”之说。在这千人之中,著名的有僧休、法继、诞礼、牢宜,形成为后来的所谓“北道系”。由于他们的学说与摄论师相通,所以在摄论师势力发展到北方之后,二者合流,一般也就只知有摄论师的传承了。二、摩提门下有两个方面,因为他兼传定学,禅定方面传给了道房、定义;教学方面传给了慧光,光又兼习律学(当时是四分律)。慧光门下著名的有十人,主要为法上、道凭、僧范、昙遵。再后,由法上传慧远(净影寺),道凭传灵裕,昙遵传昙迁,这就构成了所谓“南道系”。这一系的传承,直到隋唐未断;后来发展出贤首宗(以《华严》开宗而包括《十地》在内),才被融合了进去。
  上述两系,隋唐以来通称为南北两道。如天台智顗的《法华文句》、《法华玄义》是这样的称呼,玄奘在《谢高昌王表》中说“大乘不二之宗,析为南北二道”,也是这样提的。但“南北二道”究竟指什么说的,后人就不甚清楚了。如湛然的《法华文句记》中说,所谓南北二道,乃是指从相州(邺都)通往洛阳的南北二道:道宠系散布在北道一带,慧光系散布在南道各地。但这一说法不甚可信。道宣《续高僧传·道宠传》说,由于两系传承不同,“故使洛下有南北两途,当现两说自此始也,四宗五宗亦自此始”。这明明认为《地论》之分为两派,在洛阳时就已经如此。相州之说与洛下之说,距离是很大的,相州是东魏的新都,迁都在永熙三年(公元534年),而洛阳地方之讲《地论》,则是迁都前二十年的事,假若因讲《地论》不同而分派,应该在洛阳时就发生了,不待迟至二十年之后。所以从相州分派之说,与事实是有出入的。日人布施浩岳提出了这样一种解释:以为流支与摩提在洛阳异寺而居,流支住永宁寺,在洛阳城西第三门道北,摩提可能住白马寺,在西郊第二门道南。根据他们所住寺院一在御道南,一在御道北,因此有了南道、北道之说。这一解释,可供参考。
  道南道北两系学说的不同,道宣已经大体上指了出来,即“当现两说”和“四宗五宗”之异。地论师原来兼通《涅槃》,讨论过佛性问题。不过两系的著作,除南道的还略有残存外,北道的早已没有了。所以在这个问题上,仅能知道二家的主要区别在于:南道讲染净缘起是以法性(真如、净识)为依持,故与本有说(现果)有关系;北道讲染净缘起则以阿梨耶识为依持,同摄论师相近,认为无漏种子新熏,与佛性始有说(当果)有关系(道宣讲的“当”,就是本有,“现”就是始有)。此外,在判教方面,南道的慧光及后来的慧远讲四宗:因缘宗(《毗昙》),假名宗(《成实》),不真宗(《般若》),真宗(《华严》《涅槃》《十地经论》)。认为不仅印度如此,中国也是如此。北道则讲五宗,特别抬高了《华严》地位,称之为法界宗。——以上就是从道宣记载中所见到的两家主要分歧所在。当时两道在同一问题上,意见也是极端相反的,使得一般人迷惑不解,所以就有人企图调和,而出现了《大乘起信论》这样的著作。不过《大乘起信论》的主要思想还是来自禅学。
  从罗什、觉贤来中国传授大乘禅法以后,南北各地学禅之风又重新兴盛起来。觉贤先到庐山译出了禅经,有慧远、慧观替他宣扬。后来到建业,随他习禅的很多,他所居的斗场寺因而有“禅窟”之称。此外,当时有关禅法的典籍,又不断地译出。根据经录(《开元录》卷五)记载,译家就有昙摩蜜多(法友)、沮渠京声等。其中求摩跋陀那(功德贤)更为突出。他由宝云、慧观相助,译出四卷本《楞伽经》(刘宋元嘉二十年,公元443年译),影响尤为广泛。
  《楞伽经》本来不是专讲禅法的书,但是涉及到禅法一些问题。在四卷本的卷二中,分禅为四种:一、“愚夫所行”,指二乘禅,观“人无我(人我空)”;二、“观察义”,指大乘禅,观“法无我(法我空)”;三、“攀缘如”,禅观法无我还是从消极方面说,此则从积极方面观“诸法实相”;四、“如来禅”,指“自觉智境”,即佛的内证境界。又在卷三中,讲到“说通”和“宗通”;“说通”指言教,“宗通”指内证的道理。又在卷一中,还提到“离念”的主张,从而也有“离”的渐顿问题,涉及渐悟、顿悟。这些说法,都是与禅法有关的。
  宝云、慧观一向注意大乘的禅法,他们助译《楞伽经》之后,可以想象他们所弘传的大乘禅在方法上或理论上一定会有所发展的,不过由于没有留下资料,我们只能从传记方面来考察。据《续高僧传》记载,以《楞伽经》为依据的禅法是通过菩提达磨(简称达磨)传到中原一带的。首先得到传授的是慧可。慧可据说活了一百多岁(公元479-585年)。他精通内外学,三十多岁在洛阳一带即以具有非凡才能著称,传记说他“独蕴大照,解悟绝群’。这也表明,他是独蕴,而无师承,一般人对他还是多方非难。到了四十岁,遇见了达磨,随之学禅。传记说他“精究一乘,理事兼融,苦乐无滞”。他随达磨前后九年,约在公元五二九年顷,达磨死了,他就在洛阳“聚徒讲学”,由于他立说新颖,因而“言满天下”。天平初年(公元534年以后),京都迁至邺,他又到了邺都,当时其地有禅师道恒,徒众千人,势力强大,害怕慧可夺去他的徒众,便对慧可大加排斥,甚至危及生命。传说慧可失去一臂,可能与此事有关。此后,慧可作风改变,不那样大事宣传,只顺俗创作一点歌谣小品之类,敦煌卷子中发现的《四行论》长卷(现藏北京图书馆),大概就是后人依据他这类材料抄集编纂的。自此直到北周末年,慧可都很潦倒。他的学说也未能得到很好的传播。他的门人留下名字的有粲(灿)、惠、威、那、端、满诸师。
  据《续高僧传》说,达磨曾以四卷本《楞伽经》授慧可说:“我观汉地,唯有此经,仁者依行,自得度世。”但是,慧可对此经“专附言理”,作了许多自由地解释。以后慧可的门徒,也随身携带此经游行村落,不入城邑,行头陀行(这是佛教中比较刻苦的一种戒行,要严格遵守乞食等十二项规则,不许定居一地,免生贪着)。他们对于《楞伽经》的共同认识是:在翻译上,“文理克谐,行质相贯”;在思想内容上,“专唯念慧,不在话言”,就是说,不重语言,而重在观想。用这种思想作指导,他们禅法的宗旨即是“忘言、忘念、无得正观”,“贵领宗得意”,绝不拘守于文字。所以他们的传授着重口说,不重文记。这样,就独成一派,被称为“楞伽师”。
  粲禅师(?-公元606午)以后,楞伽师的传承是道信、弘忍两代。到此就不象从前那样行头陀行,游行于村落了,他们“定住山林”,“徒众日多”。到了唐代,弘忍传法神秀,蔚成大宗,并与帝王接近,势力极盛。开元年间,弘忍的再传弟子净觉玄赜门下,依玄赜《楞伽人物志》所说作《楞伽师资记》,说明了楞伽一系的传承。它不但追溯到达磨,并且把经的译者功德贤作为“楞伽师”的第一代。还说功德贤在翻译讲学之外,据《楞伽经》“曾开禅训”,其“传灯起自南天竺,故称南宗”云云。记中也讲到禅法的内容,认为重在“安心”。其究竟则是“安理心”。对理心的解释是:“心能平等名理,理能照明名心,即心即理是为佛心”,此“佛心”,即为所安之心。《师资记》认为自功德贤以来,对于禅法就是这样认识的。当然可代表当时“楞伽师”的主张。不过在道宣《续高僧传》内,却无此记载。这是因为后来弘忍的弟子慧能一系逐渐得势,他们推崇《金刚经》,认为达磨所传的就是此经,而非《楞伽》。这样,就把楞伽师的这段历史长期湮没,直到近人在敦煌发现了有关资料,才弄清这段公案。
  现在从学说上看,楞伽师以四卷本《楞伽》为印证。但慧可开始宣传这一禅法的时候,就受到了致命的打击,以后还传说有关达磨、流支两系间斗争的故事。这到底是什么原因呢?原来四卷《楞伽》与当时的十卷魏译本,内容有很大的出入。同时,在北方的三大家:流支、佛陀扇多、勒那摩提都传授禅法,他们门下僧稠、僧实等也是一代宗师,在方法上也与楞伽师很不相同。这样,自然就会发生冲突了。
  复次,达磨的学问似乎范围较广,并不限于楞伽师所传。但后来由于楞伽师转变为禅宗,把过去的历史搞乱了,究竟达磨原来的禅法如何,也就弄不清楚了。现在从比较原始的资料《续高僧传》看,达磨为南印度人,刘宋末由海道经南越,辗转而至北魏“随止诲禅(所到之处都讲禅法)”,但并不太受人欢迎。到了洛阳,住在嵩山,当时只有道育、慧可长期跟随他学习。另有僧副,在他那里学习一个短时期就回南方去了。道育为人,比较朴实,“受道心行,口未曾说”。慧可呢,仅知达磨曾给了他四卷《楞伽》。关于达磨的禅法,他的门徒中并没有什么记录。此外,昙林“曾参加流支等译事”,与达磨也有些关系,却给达磨留下了一种讲禅法的《大乘入道四行论》,并且叙述了此论的原委,还附加一些笔记。论的主要部分保存在《续高僧传·达磨传》中,要点如下:
  达磨教人的禅法分“二入”、“四行”。“二入”为“理入”“行入”(由理而入,由行而入)。“理”的内容是,“藉教悟宗,深信含生同一真性(佛性),客尘障故,令舍伪归真”,所以首要的条件,在具有“深信”。有了认识,就可采取下列方法:“凝住壁观(此为安心之术),无自无他,凡圣等一,坚住不移,不随他教(不必他人教导),与道冥符,寂然无为。”这样,由于相信了佛性道理,只要采用壁观的方法,就可与道契合,这就叫“理入”。
  “行入”又分为四:一、报怨。对于坏事不应怨尤,而应看成是从前造业所受之报。二、随缘。因此,应随缘而行。三、无所求。对于好事,无所希求。四、称法。与性净(道)之理相称。并认为具有这四行则“万行同摄”。
  《续高僧传》的这一记载,是可信的。这些说法,与《楞伽经》内容大体接近,如一切众生皆有佛性等等。慧可从达磨学到的境界,也是“理事兼融,苦乐无滞”,与此精神基本一致。所以“二入”“四行”的原则,不仅为楞伽师所遵守,就是以后禅宗代兴,一反楞伽师说,但基本精神并未超出这一纲领的范围。特别是南系禅宗(南岳一系)势盛之时,尤见其然。不过由于禅宗在发展中随时变化,对于达磨之说有了种种解释,并有托名达磨的著作产生,敦煌卷子中就有十几种。显然这些都是依据后来的思想写成的。
  达磨提出的壁观方法,也有其来源。印度瑜伽禅法的传授南北本有不同,南方禅法通用十遍处入门,开头是地遍处,这就有面壁的意味。——因为修地遍处观地的颜色,必须先画成一种标准色的曼陀罗(坛),作为观想的对象。从此产生幻觉,对一切处都看成这种颜色。我国北方的土壁就是一种标准的地色,当然可以用它代替曼陀罗。达磨的“面壁”,或者即为这种方法的运用亦未可知。
  摄论师的形成比较晚,但其渊源远在于南北朝。
  传译印度大乘瑜伽行派学说的,除上述在北方的菩提流支、勒那摩提、佛陀扇多三大家以外,还有瞿昙般若流支一家。在南方,则有真谛。真谛(公元499—569年)是西印度优禅尼人。学成之后,便各处游历,到了南海扶南(今柬埔寨)时,恰遇着梁武帝派人送扶南使者回国,并邀请佛家大德,他就被推荐偕来中国。梁大同十二年(公元546年),他到广州,住了两年,才去建业。时值梁末政变,乃迁徙浙江富春,又辗转到江西豫章、新吴、始兴、南康各地,最后仍回到广州。在这些流浪的日子里,虽然居住不定,他仍随方翻译。他重回广州时,已是陈代。天嘉四年(公元563年),原在建业的僧宗、法准、僧忍等,知道他在广州,便都南来从学。真谛很高兴,为他们翻译了《摄大乘论》论本三卷,世亲《释》十二卷,自己还写作了《义疏》八卷,前后经过了两年的时间。这时候真谛想回印度,为广州刺史欧阳頠、纥父子所挽留,又继续译出《唯识》《俱舍》等论。但他认为留在广州,学问上不可能得到发展,僧宗、慧恺等,拟请他去建业,可是受到当地人的反对,没有去成。他很郁郁,曾一度想自杀,最后死在广州。从印度来华的译家中,真谛的遭遇要算是最不幸的了。
  据《开元录》记载,真谛译籍有四十九部,一百四十几卷。经过刊定,现存二十六部,八十七卷。由于他翻译时住处不定,所以前后的译文、义理,都没有得到统一。只是在广州所译《摄论》《俱舍》等大部,由僧宗、慧恺、法太等人助译,又一再经过校对,质量还相当的高。
  真谛所传的瑜伽行派学说,与其前菩提流支译传的不同,也与以后玄奘译传的大有出入。真谛不少译本,玄奘都重新译过,很多不同。玄奘门下认为,这些都是真谛译错了的,几乎一无是处。但因真谛的译本早经流行,发生了影响,所以当时还是有人相信真谛之说。于是引起了新旧译的争论。关于这方面的材料现存有唐代灵润所举的十四点异义(见日人良遍《观心觉梦钞》)。近人梅光羲还增加了八义(见《相宗新旧两译不同论》)。这些异义,其中确有出于旧译错误的,但主要原因还是来自两家学说的渊源不同。换言之,就是两家所得无着、世亲的传承不同。
  印度瑜伽行派学说前后期的变化很大,初期从弥勒、无着到世亲就有变化,甚至一部《瑜伽师地论》前后说法就不一致,其他论书各个部分的说法更多出入。就是同一人的著作,例如,无着写的《庄严论》与《显扬论》,就有不少自相矛盾的地方。至于世亲,学问面相当广,一生的学历变化也相当大。最初他学的小乘有部,其后转学经部,再后又改学大乘,在大乘中他开始学的是法相,以后又集中于唯识。这些经历变化自然要反映到他的著作中去。因此,传译到中国就有各种不同的说法了。真谛之学,有两个重要特点:第一,关于唯识一般只讲八识,至阿赖耶识为止,真谛则在第八识外还建立了第九识,即阿摩罗识(无垢识或净识)。此第九识是结合“如如”和“如如智(正智)”而言,“如如”指识性如如,“如如智”指能缘如如之智。第二,关于三性,这是瑜伽行派的总纲,相当于中观派的二谛,真谛讲三性把“依他起”的重点放在染污的性质上,强调依他同遍计一样,最后也应该断灭。
  真谛生当于陈那、安慧的时期,学说上不能不受到他们的一些影响,例如,他就译过陈那著的《观所缘缘论》。他虽没有介绍过安慧的著作,但是在中国一般认为他受安慧的影响很大。实际上,真谛和陈那、安慧之前最忠实地遵守世亲旧说的难陀,更为接近。难陀旧说一直在印度与他家并行,所以玄奘在印度时,还特地向胜军论师学习过它,并在那烂陀寺开过讲座。因此,真谛所传译的纯是旧说,当然会与玄奘所传的不同了。玄奘之学是在陈那、安慧之后,经过护法、戒贤、亲光等几代人发展了的。这种传承上各异的情况,反映在翻译上形成了新译与旧译的不同,可以说是很自然的。
  真谛在所译各书中,特别重视《摄大乘论》。因为此论集中反映了瑜伽系大乘和他系以及小乘不同的观点,是属于一系学说的根本典据。道宣在《续高僧传》中就说,“自谛来中夏,虽广出众经,偏宗《摄论》”。真谛对此论的翻译也特别用心,而且自作《义疏》。同时对参与译事的僧宗、慧恺等人毫无保留地谆谆教诲。现在《义疏》虽已不存,但他的《世亲释》译文中还搀杂有他自己的许多说法,可以寻绎。并且他把这部《论释》和《俱舍论》看成是世亲的两大代表作,同样的“词富理玄”。《俱舍》,可谓世亲前期思想的一个总结,《摄论释》,则是他后期思想的一个开端。真谛本人对这两部书的翻译也甚满意,尝说此两译“词理圆备,吾无恨矣”,因而发愿要大力宣扬。在这个过程中,他的得意门生慧恺不幸夭折,真谛非常痛心,特别到法准房中,和他的得力门徒道尼、智敫、慧旷等十二人共传香火,要两论的传承誓无断绝。因此,在他死后,门人虽分散各处,却都能承其遗志继续传播《摄论》。
  先说法太,真谛死后二年(太建三年,公元571年),他带着真谛的译籍到了建业,“创开义旨”,专讲《摄论》。但是,陈代一开始就在复兴三论,一般人讲习三论与《大品》,跟世亲《摄论》的说法格格不入,因此来学者很少。后来仅有靖嵩一家能精心传习,并到彭城大加弘扬。其次,慧恺的俗侄曹毗,也随真谛学过,他回到江都(扬州)之后,传授《摄论》,门下著名之士有僧荣、法侃等人。又次,道尼回到江西九江,隋代时又去西安讲学,传承颇盛,唐代的道岳、慧休等大师,都出自他的门下。最后,僧宗、慧旷回到庐山,也阐扬《摄论》。由于真谛门下这样的传播,使真谛的学说产生了不小的影响,而且这种影响还及于他们师承以外的北方学者昙迁。
  昙迁,在北周武帝毁佛时,逃避强迫还俗,来到南方。他素习唯识之说,常感难通,南来后,一度从曾经做过桂州刺史的蒋君家里读到真谛《摄论·世亲释》的译稿,非常高兴,认为获得了“全如意珠”,解决了过去的疑难。隋初,昙迁在彭城讲授《摄论》,声誉远播。因为论的说法比较新颖,是能够吸引人的。开皇七年(公元587年),隋文帝请他去西安,同时受请的还有大德慧远、慧藏、僧休等五人。他在西安又大讲《摄论》,听众踊跃。特别是当时已有很高声望的慧远也“横经禀义”带头听,更使《摄论》的研究,蔚为风尚。此外,从学《摄论》的昙延、慧琳、玄琬、道英等,这些人都兼习《地论》,会通讲说,《摄论》研习的风气就更盛了。昙延后传法常,慧远后传辨相、慧恭。靖嵩又传智凝、道奘、道基、灵润等人。这几家在唐初都十分得势,可称之为摄论师。
  由上所说,摄论师有的直接出自真谛,有的间接与真谛有关,来源是一个,传授的又只限于《摄论·世亲释》一书,似乎讲法应该一致了,但事实不然,各家之间,分歧很大,他们传记上就有记载,如《法常传》说,“论门初闢,师学多端”。这种分歧是有原因的,《摄论》的内容丰富,义理复杂,要完全理解它,颇有困难。而且世亲的著作除《摄论释》外还有多种,因其学历关系,前后说法的变化很大。当时还不可能了解这些变化的原由,各家各以自己的理解推论,当然就会产生分歧。加以这些人的讲授地点分散各处,各自传播,难得一致,这就无怪道宣有“寰宇穿凿,时有异端”之叹了。现在著述引用到各家《摄论》的章、疏之说的,有慧远的《大乘义章》,道伦的《瑜伽伦记》,圆测的《解深密经疏》等(欧阳竟无先生对这些不同的说法曾作了一些节要编成《解节经真谛义》,可以参考)。此外,在敦煌卷子中有一些章疏残本,如道基的《摄大乘义章》(残本,已校刻),可以看到当时的理论都因自由发挥而更加显得复杂了。后来玄奘重译《摄论》,不论文字上还是义理上都比以前完备,《摄论》各家师说便为玄奘一系所淘汰。
  佛家学说传来中国,一开始就夹杂了轮回报应的思想。作为报应主体的,在原始佛学中是指十二因缘中的“识”。“行缘识”,是表示由业生识,“识缘名色”,是表示由识而五蕴结合成为有生命的个体。但是在翻译时,作为报应主体的“识”借用了类似的字眼“神”来表达。“识”与“神”这两个概念,不论就内涵或外延方面都不是完全一致的。在中国运用起来,还将它们同魂、灵、精神等混同了。
  当时翻译经籍中介绍轮回思想比较完整的,是三国时支谦所译《法句经》。在译本的末尾,增加了一个《生死品》。品前的小序(此经每品之前都有小序)中说:“《生死品》者,说诸人魂(即神),灵(指神之用)亡神在,随行(业)转生。”《法句经》是集诸经中有关颂文编成的,此品共十八颂,内有两颂说:“如人一身居,去其故室中,神以形为庐,形坏神不亡。精神居形躯,犹雀藏器中,器破雀飞去,身坏神逝去。”又有一颂说:“神以身为名,如火随形字,着烛为烛火,随炭、草、粪、薪。”这些都是讲神与形的关系的。其讲法的共同特点是,神跟形分离,是两件东西。在说明其间的关系则用火与所燃之物做比喻。这一点颇值得注意。因为这类思想与两汉以来中国的传统说法很相契合,例如,儒家的《易传·系辞传》、桓谭《新论》,道家的《庄子》、《淮南子》等,也都在讲神形分离而用火与燃物为喻的。
  至东晋末年,僧伽提婆译传了犊子一系有我的学说,这种思想更向前发展了一步。印度佛学一般主张无我,而犊子主张有我,但“我”跟轮回的主体是有区别的,轮回的主体是“识”而不是“我”。所谓“我”,是超乎精神与形体之上的另一种东西,在印度哲学中名之为“补鲁沙”(士夫)或“阿特曼”(我),佛家更称之为“补特伽罗”(数取趣)。犊子系就是主张有补特伽罗的,并且是胜义有而非假有。这样,成了佛家里很特殊的一派。僧伽提婆在庐山完译了这派的著作,很受慧远的欣赏,误认为是大乘学说而大加宣扬。慧远表示自己学说体系的《沙门不敬王者论》的最后一节,就以形尽神不灭的议论来反对当时神灭之说。他说,精极为灵是神,以妙物为言,故非形神同尽。把形与神仍然看成是两回事。他还更进一步地作了论证:神与形相比,是精,是妙,故与形不同。由于他受了犊子系的影响,所以还说:神为情(识)根,情为化(形)母,即化以情感,神以化传。神在情与化之外另有其法,有神才有识,有识才有形;形由识感而成,神以形化而流转。这种神存在于情化之外的思想,就是犊子部的有我思想。
  慧远时,大乘龙树的思想已经传来,所以他也用形神的关系来解释法身。以为一般人处于生死流转之中,这是“顺化”,佛家的宗旨则在“返化求寂”。小乘的“返化”是无余涅槃,堕于断灭,形神均无;大乘不然,认为佛虽灭度而仍有法身存在。那末,法身与神是什么关系呢?慧远说:“不以情累其生(即化)则生可灭,不以生累其神则神可冥。冥神绝境故谓之泥洹。”因此,法身就是神独存之意。所谓“冥神”并非神无,而是处于一种冥然无形而难于捉摸的境界。
  总之,这个时期有神的思想广泛流行。当时在政治上很有地位的罗含(君章)即曾写有《更生论》,把神不灭的思想同道家的一些说法结合起来,认为“人、物之神有更生义”,死后还可以复生。另外,郑鲜之(道子)又写了《神不灭论》,直接发挥神不灭的思想。但是到了南朝刘宋之初,对于佛家神不灭的说法渐有反对的意见,乃开始了神灭不灭的论争。
  宋文帝元嘉年间,建业冶城寺有位沙门慧琳写了一篇《黑白论》(又名《均善论》),论中假设儒(白学)佛(黑学)两家较论优劣。作者认为佛家虽然讲世间,也讲幽冥,讲现在,也讲来生等等,但都“无征验”,难以相信。同时还批评了佛家教人不贪,却又“以利欲诱人”,如要人布施、修寺庙,并用报应之说去吓唬人等等。这些都是针对当时佛教的流弊而言的(此论附载于《宋书》列传第九十七,天竺迦毗黎国一段内),因此受到佛教界的批评,认为他背弃了自己的信仰,甚至想驱逐他。但慧琳颇得宋文帝的宠幸,所以终于安然无事。当时有个官僚何承天(擅长历算之学),赞成慧琳的议论,把《黑白论》给文人宗炳(少文)看,征求意见。宗是慧远的忠实门徒,他在回答何文中涉及到神灭不灭的问题,认为“身死神灭,非物真性,佛不当以不灭欺人”。并还采用慧远的论证:“神妙于万物,非资形以造,随形而灭。如以形为本,何妙以言乎?”其意是说既然神妙于万物,就必然另有其来源,不应该借助于形而成。他又清楚地表示:“禀日损之学,损之又损,必至无为无欲,惟神独照,则无当于生矣。”这还是返化求寂的意思。又说:“故无生则无身,无身而存神,法身之神也。”这就比慧远更进一步地提出了法身为神的话来了。此外,宗炳还写了《明佛论》,认为人定可以成佛,其原因就在于有不灭之神。何承天对此继续跟他辩难,他也一再答辩。何承天自己也写了《达性论》、《报应问》等,驳斥神不灭之说。他说:“生必有死,形弊神散,犹春荣秋落,四时代换,奚有于更受形哉!”意谓生死是自然现象,所以神与形同时生灭。以上争辩,当时没有能得出什么结论。
  从刘宋时代起,佛教在政治上的作用越来越大。宋文帝公开袒护佛家,对臣下毫不讳言地表示,假若人们都信仰了佛教,则一定能驯服地接受统治,可以坐致太平。此外,这些统治者对于那些近于清谈的理论辩难,也很喜欢,宋文帝就奖励人们来讨论它。例如,道生主张顿悟之说,曾经发生过风波,及至道生死后本已逐渐冷淡下去了,而这时宋文帝又约道生的弟子法瑗来京,与主张渐悟说者进行辩论。这说明统治者认识了引导人们去探讨宗教问题,对他们的统治地位的巩固是有好处的,所以甚感兴趣。
  统治阶级的利用佛教,这在当时的辩论文章里也可以看得很清楚。例如,何承天和宗炳辩论时就曾经这样地说:轮回报应确实是佛教,但这是对印度人说的。印人秉性刚强,贪戾极重,佛为了调伏他们,才有轮回报应之说。至于中国,文化发达,无需这样的说法了。宗炳的答复更直接道出了统治者宣扬佛教的目的,他说,对于贪戾的人,只要约法三章,赏罚分明就够了,何必讲法身、报应等玄妙的道理呢?恰恰是因为中国人的文化高,所以才更需要讲神不灭、轮回等等。这些话,真正说出了当时统治者的内心愿望。由此可见,这场争辩,并非什么理论和学说上的讨论,实际是统治者的一种手段,换言之,是有它的政治目的的。
  到了齐梁两代,神灭不灭的争论达到了高峰,这是由范缜(子真)引起的。他在南齐时,同竟陵王萧子良就有过辩论。萧相信神不灭,而范缜当面驳难了他。萧问,如果没有报应,为什么人们会有贫富穷通的不同呢?范缜答,这事有如风吹落花,飘落在高下不同的地上,这纯属偶然,并无什么报应的原因。当然,范缜在那时候不可能看到贫富穷通的阶级根源,只得用偶然说来反对命定论,这也是受了道家思想的影响。萧子良不满意范的回答,但也觉得无法反驳,从此范缜即开始酝酿写关于神灭的文章了。
  梁武帝天监初(约在六年,即公元507年顷),范缜由外谪召回任中书令,便把多年酝酿的思想写成了《神灭论》。论文很有逻辑性,对驳斥佛家神不灭说非常有力。它是假设问答的体裁,共计三十一条。范缜的外弟萧琛不同意范的说法,作《难神灭论》,把三十一条逐段引来加以驳难,因而论文得以保存下来。现据萧文所引的看,原论共分六段,第一段是泛论形神的关系,认为神形相即,二者不能相离,所以共生共灭。第二段指出神形是体一名殊,犹如刃之与利。第三段指出人之所以不同于木石,乃由于“人之质不同于木之质”,故“有知无知各异”。第四段从人来说,“形分与神分相应”,因形分不同,故神分亦不同,而形分是神分之本。第五段说明人有“圣凡之异”乃由于“形器之异”。有聪明的人,其天赋之身体即有过人之处,——这是由形神相应必然得出的结论。这一段还附带讲到幽明鬼怪的问题,认为这是在人物之外的另一种形体,如“载鬼一车”确实是有,但这不是人死后所变的鬼。第六段说明讲神灭的目的在于破除报应之说,间接打击佛教的势力。因为当时佛教无论是在经济或政治上都已是流弊百端,害政蠹俗,不容不破斥之。
  范论运用了朴素唯物论的观点,远胜于从前辩神灭的许多议论,特别是一反过去分离神形为二的看法,而认为神形相即,又用了恰切的刃利比喻,甚为生动,能说服人。这是本论的一大贡献。中国的传统说法神形分离,佛教加以利用,影响很大。范缜从神形相即立论,就基本上推翻了这一理论的基础。其次,他对一向所说的鬼神,认为是与轮回报应不相干的另外一件事。又过去宗法社会提倡孝道,重视祭祀,以为有鬼来飨等等,范缜也逐一予以驳斥。总之,凡是论敌可能用来作为论证有神论的,他都周密地予以杜塞了。正因为如此,所以他很自负说,“辩摧众口,日服千人”。
  范缜的《神灭论》一出,即引起了反响。他的亲戚萧琛首先发难,继之沈约(休文)、曹思文等也参加论战。曹文比较扼要,他知道要驳倒范缜的全部论证是很困难的,所以只提出两条加以问难。第一,神形相即。本来范缜这一论点只是假定,没有什么文献上的根据,也没有什么科学依据,所以曹思文认为只能说神形相合为用,把二者看成相即的一体是不对的。第二,宗庙祭祀。范缜说是圣人的设教,并无其事,不过只为了表达孝子之心而已;这也可借以叫那些不孝的人有所恐惧,而厉婾薄。曹思文反问,如果宗庙祭祀只是圣人为了说教的方便,岂不成了欺人之谈?不仅欺人,而且还是欺天呢。因此,这种观点必然会导向对礼教的攻击,把礼教说成是谎话,从而动摇国家的道德根本。曹思文批评了范缜的这两点,一是抓住了他理论上的根本弱点,一是抓住了具有政治性的实际意义。这也反映了范缜的理论虽然比较周密,很为自信,究竟还不是那么完备的。
  正因为范缜说理还欠圆到,所以在回答曹难时就无意中犯了错误。他承认了对方提出的神形合用的说法,还以为这是证明神灭的更好的根据。他举了一个比喻,“蛩与駏驉”(传说是两兽相依为命),二者谁也离不开谁。但是这样一说就使他的神灭论更不完整了。因此曹说,既然承认这是两个生命,那么,一个虽死,一个还是可以活的,岂非所谓形谢神灭就不能成立了吗?由此可见,范的神灭论原有破绽,难于坚持到底,于是从形神一体转成了神形合用了。这也是他原来对“相即”的理解不够正确,因而一旦有人提出“合用”之说,他就同意了。
  这一争论,由于史料不足,其后是否还有深入一步的开展,无法知道。但是,由于范缜的议论,产生了相当的影响,特别是在梁代统治者大倡佛教之际,他的批评直接动摇了佛教的基本理论,当然是不能允许的。因此,梁武帝对范的理论也作了简单的批评,他重新引用“祭义”及“礼运”两条来责备他,“违经背亲,言诚可息”。其后梁武帝还通过当时的大僧正法云,发动了王公朝贵六十二人,一致赞扬他的批评,借以阻碍范缜议论的流行。这样,梁武帝虽没有驳倒范论,但利用统治者手中的权力限制了他的思想的影响。
  就范缜来说,他也没有完全驳倒佛家神不灭之说。因为佛家还有许多与此相关的理论,比较复杂,不是简单一文就能完全解决的。例如,当时已经不是那么强调神形关系,而是谈到补特伽罗有我,还有关于佛性的思想等等,这些都是与神不灭问题有关,《神灭论》的简单说法。都没有能够涉及。
  本讲参考材料
  〔一〕汤用彤:《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第十九章,第二十章。
  〔二〕《续高僧传》卷一、卷七、卷八、卷十六。
  〔三〕《开元释教录》卷六、卷七。
  〔四〕《弘明集》卷九、卷十。
  〔五〕《广弘明集》卷二十二。
  〔六〕《中国思想通史》第三卷,第八,九章。 
  〔七〕吕澄:《谈谈有关初期禅学的几个问题》(见附录)。
  〔八〕梅光羲:《相宗新旧两译不同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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