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寺

永宁寺①
　　永宁寺，熙平元年灵太后胡氏所立也②。在宫前阊阖门南一里御道西③。
　　其寺东有太尉府④，西对永康里⑤，南界昭玄曹⑥，北邻御史台⑦。阊阖门前御道东有左卫府⑧，府南有司徒府⑨。司徒府南有国子学⑩，堂内有孔子像，颜渊问仁、子路问政在侧(11)。国子学南有宗正寺(12)，寺南有太庙(13)，庙南有护军府(14)，府南有衣冠里。御道西有右卫府(15)，府南有太尉府，府南有将作曹(16)，曹南有九级府(17)，府南有太社(18)，社南有凌阴里，即四朝时藏冰处也(19)。
　　中有九层浮图一所(20)，架木为之，举高九十丈(21)。上有金刹(22)，复高十丈；合去地一千尺。去京师百里，已遥见之。初掘基至黄泉下(23)，得金像三十躯，太后以为信法之征(24)，是以营建过度也。刹上有金宝瓶，容二十五斛(25)。宝瓶下有承露金盘一十一重，周匝皆垂金铎(26)。复有铁鏁四道(27)，引刹向浮图四角，鏁上亦有金铎。铎大小如一石瓮子(28)。浮图有九级，角角皆悬金铎，合上下有一百三十铎。浮图有四面，面有三户六窗(29)，户皆朱漆。扉上各有五行金铃(30)，合有五千四百枚。复有金环铺首(31)，殚土木之工(32)，穷造形之巧。佛事精妙，不可思议。绣柱金铺(33)，骇人心目。至于高风永夜(34)，宝铎和鸣，铿锵之声，闻及十馀里。
　　浮图北有佛殿一所，形如太极殿(35)。中有丈八金像一躯，中长金像十躯，绣珠像三躯，金织成像五躯，玉像二躯。作工奇巧，冠于当世。僧房楼观一千馀间，雕梁粉壁，青璅绮疏(36)，难得而言。栝柏椿松(37)，扶疏檐溜(38)。丛竹香草，布护阶墀(39)。是以常景碑云"须弥宝殿(40)，兜率净宫(41)，莫尚于斯"也(42)。
　　外国所献经像，皆在此寺。寺院墙皆施短椽，以瓦覆之，若今宫墙也。四面各开一门。南门楼三重，通三阁道(43)，去地二十丈，形制似今端门(44)。图以云气，画彩仙灵，列钱青璅(45)，赫奕华丽(46)。拱门有四力士、四师子(47)，饰以金银，加之珠玉，庄严焕炳(48)，世所未闻。东西两门亦皆如之，所可异者，唯楼两重。北门一道，上不施屋，似乌头门(49)。其四门外，皆树以青槐，亘以绿水(50)，京邑行人，多庇其下(51)。路断飞尘(52)，不由渰云之润(53)；清风送凉，岂藉合欢之发(54)？
　　诏中书舍人常景为寺碑文(55)。景，字永昌，河内人也(56)。敏学博通，知名海内。太和十九年(57)，为高祖所器(58)，拔为律博士(59)；刑法疑狱，多访于景。正始初(60)，诏刊律令(61)，永作通式，敕景共治书侍御史高僧裕、羽林监王元龟、尚书郎祖莹、员外散骑侍郎李琰之等撰集其事(62)。又诏太师彭城王勰、青州刺史刘芳入预其议(63)。景讨正科条(64)，商榷古今，甚有伦序(65)，见行于世，今律二十篇是也。又共芳造洛阳宫殿门阁之名，经途里邑之号。出除长安令(66)，时人比之潘岳(67)。其后历位中书舍人、黄门侍郎、秘书监、幽州刺史、仪同三司(68)。学徒以为荣焉。景入参近侍(69)，出为侯牧(70)，居室贫俭，事等农家，唯有经史，盈车满架。所著文集数百馀篇，给事中封□伯作序(71)，行于世。
　　装饰毕功，明帝与太后共登之。视宫中如掌内，临京师若家庭。以其目见宫中，禁人不听升之(72)。
　　炫之尝与河南尹胡孝世共登之(73)，下临云雨，信哉不虚！
　　时有西域沙门菩提达摩者(74)，波斯国胡人也(75)。起自荒裔(76)，来游中土。见金盘炫日，光照云表(77)，宝铎含风，响出天外；歌咏赞叹，实是神功。自云："年一百五十岁，历涉诸国，靡不周遍(78)，而此寺精丽，阎浮所无也(79)。极佛境界，亦未有此！"口唱南无(80)，合掌连日。
　　至孝昌二年中(81)，大风发屋拔树，刹上宝瓶随风而落，入地丈馀。复命工匠，更铸新瓶。
　　注释文件
　　①本篇写永宁寺的位置、规模、设施及其豪华气象。用笔由远而近，虽面面俱到，而繁简得当。穿插人物佚事，平中见奇，曲折有致。
　　②熙平元年：公元516年。熙平，北魏肃宗孝明帝年号。灵太后胡氏：肃宗之母，世宗宣武帝妃，姓胡。
　　③阊阖(chānghé昌河)门：宫城正南门。御道：供帝王车驾通行的道路。
　　④太尉：官名。秦汉时为最高军事长官。魏晋南北朝时虽仍为诸公之一，已成加官，本身并无实权。
　　⑤里：住宅区。
　　⑥昭玄曹：即昭玄寺，掌管佛教的官府。
　　⑦御史台：御史官府。御史，东汉以后专管弹劾百官的官职。
　　⑧左卫：北魏所设的左卫将军，掌宫禁宿卫。⑨司徒：掌管民政教化的最高长官。
　　⑩国子学：中央所设最高学府。(11)"颜渊"句：意为颜渊、子路之像侍立于孔丘像侧。颜渊、子路是孔子的著名弟子。《论语》中《颜渊》、《子路》两篇的首章分别为"颜渊问仁"章和"子路问政"章。
　　(12)宗正寺：掌管王室亲族事务的官署。寺，官署。
　　(13)太庙：皇帝祖庙，供奉其列祖列宗。
　　(14)护军：护军将军。掌管武事选举，中央军队的军事长官之一。
　　(15)右卫：北魏所设右卫将军，掌宫禁宿卫。(16)将作曹：掌管修治皇家建筑事务的官署。
　　(17)九级府：未详。
　　(18)太社：皇帝祭土神之处。
　　(19)四朝：西晋武帝、惠帝、怀帝、愍帝四朝。(20)浮图：佛塔。
　　(21)举：总。
　　(22)金刹：佛塔顶上涂金的装饰物。(23)基：地基。黄泉下：指地下。
　　(24)法：指佛法。征：指吉祥的征兆。(25)斛(hú胡)：量词。十斗为一斛。
　　(26)金铎(duó夺)：金大铃。
　　(27)鏁：同"锁"，锁链。
　　(28)一石瓮子：容量为一石的瓮。一石，合十斗。瓮子，瓮。子，助词。
　　(29)户：门。
　　(30)扉：门。
　　(31)铺首：门上衔门环的兽头型底座。
　　(32)殚(dān单)：尽。
　　(33)金铺：镀金的铺首。
　　(34)永夜：犹言彻夜。
　　(35)太极殿：曹魏明帝建太极殿，晋以后宫中正殿皆称太极殿。下文殿中诸佛像：丈八，谓高一丈八尺；中长，谓与人高度相等；绣珠，谓用彩珠编成；金织成，谓用金色线织成。
　　(36)青璅(suǒ所)：谓门上镂刻连环花纹而以青饰之。璅，同"琐"。绮疏：谓窗户上镂刻着空心花纹。
　　(37)栝(kuò阔)：桧树。
　　(38)扶疏：形容枝叶四布。檐溜(lìu六)：房檐。溜，通"□"，屋檐滴水处。
　　(39)墀(chí迟)：台阶。
　　(40)常景碑：常景撰写的寺碑碑文。详下文。须弥：即须弥山。本为古印度神话中的山名，佛教用以指一个小世界的中心。此犹上天、仙界。
　　(41)兜率(shuài帅)：即兜率天，也称"兜术天"。佛教谓天分多层，兜率天为第四层。净宫：指寺院。
　　(42)尚：高出，超过。
　　(43)阁道：复道，楼阁之间以木架空的通道。
　　(44)端门：在洛阳，宫之正南门。
　　(45)列钱：指壁间横木上镶嵌的金环排列如成串的铜钱。(46)赫奕：光彩耀人。
　　(47)力士：佛家护法神金刚力士。师子：即狮子，是守护寺庙的神物。
　　(48)焕炳：鲜明夺目。
　　(49)乌头门：又名乌头大门。门形如窗棂，故又名棂星门。
　　(50)亘：横穿。
　　(51)庇(bì蔽)：遮盖。(52)断：绝。
　　(53)渰(yǎn眼)云之润：含雨之云的滋润。渰，含雨之云兴起貌。
　　(54)藉：凭借。合欢：团扇。班婕妤《怨歌行》："新裂齐纨素，皎洁如霜雪。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
　　(55)诏：皇帝下诏。中书舍人：官名，中书省属官，掌管文书等事务。
　　(56)河内：郡名，治所在野王(今河南沁阳市)。
　　(57)太和十九年：公元495年。太和，北魏高祖孝文帝年号。
　　(58)器：看重。
　　(59)律博士：官名。掌教律令。
　　(60)正始：北魏宣武帝年号。
　　(61)刊：刻板发行。
　　(62)敕：皇帝命令。治书侍御史：又称持书侍御史，"后魏掌纠禁内朝会失时，服章违错，飨宴会见，悉所监之。"(《文献通考·职官》)高僧裕：名绰，字僧裕。博览经史，为官正直，不避权贵。羽林监：官名，掌禁卫军。王元龟：生平不详。尚书郎：尚书省(中央执行政务的总机构)属官。祖莹：字元珍。好学有文才。官至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员外散骑侍郎：官名，属集书省(皇帝的侍从顾问机构)。李琰之：字景珍。曾修撰国史。官至尚书左仆射、仪同三司。
　　(63)太师：官名，周置，本为国君辅弼之臣，后世多为重臣加衔。北魏始称太师、太傅、太保为"三师"，是最尊贵的官阶。彭城王勰：献文帝第六子，字彦和。聪达博闻。始封始平王，后改封彭城王。青州：北魏州名，治所始在乐安(今山东博兴县)，后移至东阳(今山东青州市)。刺史：州的地方长官。刘芳：字伯文。精通经义、音训。官至太常卿。
　　(64)讨正：商讨订正。
　　(65)伦序：条理次序。(66)除：任职。
　　(67)潘岳：西晋诗人，元康二年(292)起任长安令。
　　(68)黄门侍郎：侍卫官。秘书监：秘书省长官。幽州：北魏州名，治所在蓟城(今天津蓟县)。仪同三司：官名。谓其非三司而仪制同三司。三司即三公，历代所指多有不同，魏晋南北朝指太尉、司徒、司空。在北魏属从一品官。
　　(69)参：参与。
　　(70)侯牧：州郡长官。
　　(71)给事中：官名，在北魏属从六品，侍从皇帝左右，备顾问应对等。封□(wěi伪)伯：《魏书》作"封伟伯"。博学多才，常参预廷议。后为萧宝夤所害。
　　(72)"禁人"句：谓禁止人登上佛塔。(73)河南尹：河南郡的地方长官。胡孝世：生平不详。
　　(74)沙门：僧人。菩提达摩：南天竺(南部印度)人，相传南朝宋末(一说梁武帝时)泛海至广州，后渡江北上，止于嵩山少林寺。被尊为中国佛教禅宗之祖。
　　(75)波斯国：古人所谓波斯，一指伊朗；一指苏木都刺国，即今印度尼西亚苏门答腊岛北部。(76)荒裔：边荒之域。
　　(77)云表：云外。
　　(78)靡：无。
　　(79)阎浮：梵语，阎浮提的省称，即南赡部洲，为佛教所说须弥山外咸海中四大部洲中的上胜之洲。阎浮，树名。提，"提鞞波"之略，义为洲。
　　(80)南无(nāmó那阴平摩)：梵语，佛教用语，口念南无，表示对佛的尊重或皈依。
　　(81)孝昌二年：公元526年。孝昌，孝明帝年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