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称第一 是禅不是拳

河南少林寺创建于北魏太和十九年（公元495年），是北魏孝文帝为安顿印度高僧跋陀敕建的。该寺于公元六世纪末，为保护寺产，抵御外侮，延年益寿，组织僧人习武，后来逐步演变成系统完善的少林拳。该拳包括擒拿、格斗、器械、内功等方面，动作幅度小，含蓄、讲究内劲，短小精悍，后发制人，达到了将佛教思想和武术功夫结合在一起的高深境界。到后来，特别是1982年李连杰主演的《少林寺》电影公演后，在社会上引起了少林拳热，使古刹周边被越来越多的武校所包围。加之现代影视传媒的误导、急功近利的商业运作，导致一些人对少林禅与拳的关系缺乏正确认识。

对这一问题，赵朴老早有发觉并十分关切。在1992年2月初，中佛协在研究开封相国寺问题时，朴老曾说，少林寺在中国佛教史上影响和作用是巨大的、深远的，尤其是在禅宗史上，既是禅源，也是基石，少林寺应该做好对禅学思想和禅文化的学习与研究，少林拳可以练，但应放在适当位置。

赵朴老于1992年4月6日至18日，在视察开封相国寺归属佛教界时，于4月12日视察了少林寺。在4月11日晚8时，我给朴老送一材料，当晚他和夫人陈邦织在住所（郑州中州宾馆）休息。朴老收材料后说：“今晚未安排活动，请坐会儿吧，明天咱们一块到少林寺。”我说：“好吧。”坐下后赵朴老便同我聊起少林寺来。他说，1978年我曾去过嵩山，那时的少林寺因屡遭劫难，特别是“文革”中破四旧，把少林寺搞得破败不堪。少林寺自古被誉为天下“第一名刹”，千百年来这里作为禅宗祖庭，记载着惊天动地、泣鬼神的动人故事。禅宗达摩初祖是南天竺僧菩提达摩，在公元五世纪初，出生在南印度一海滨小国，系香至国王的三太子。自幼喜读经书，淡泊功名。正当其父王决定禅让王位之际，三太子毅然放弃王位，出家学佛。他先修习小乘禅法，后参研大乘禅法并改名“菩提达摩”。他漂洋过海，经历了三个寒暑从印度来到中国，他经南海至金陵（南京），后“一苇渡江”北上辗转进入嵩洛地区，寓居嵩山五乳峰下少林寺。他在阴暗潮湿的岩洞中面壁十年，修炼佛法，开创禅宗被尊为禅门初祖。禅门二祖慧可，传说神光（法名叫慧可）是虎牢人（即河南荥阳），一天，天降大雪，达摩正在坐禅。神光前来拜达摩学禅，他恭立达摩门外，直到雪埋没双膝，仍双手合十，肃立雪中不动，极为虔诚。达摩说：“除非天降红雪。”神光领悟其意，就抽出自己携带的戒刀，砍断自己左臂，鲜血飞溅，染红衣襟和周围的白雪，惊动了佛祖如来，如来随手脱下袈裟，抛向东土。霎时少林上空红光遍照，彩霞四射，鹅毛雪片被映得彤红。神光一心求法的诚意感动了达摩。达摩又见神光悟性极高，于是传神光衣钵、法器，并为他取法名慧可。慧可取得了法嗣的地位，慧可即是禅宗二祖。达摩和慧可为法忘躯的精神确立了少林寺禅宗祖庭的地位，自此禅宗和禅宗文化在少林传播开来……赵朴老有声有色地讲述，我和陈老都听得入了神。

次日，我们随行的人员陪朴老与夫人陈老来到少林寺，一路游人很多。赵朴老下车后，看见永信法师等带领全寺僧众身披袈裟在山门外列队迎接赵朴老的到来。看到眼前的情景，赵朴老微笑着双手合掌，向佛子们一一致礼。赵朴老先进入山门，后进新建的大雄宝殿，殿内钟鼓齐鸣，香烟缭绕。朴老在大殿礼佛、诵经，后参观了大雄宝殿、千佛殿、李世民御书碑和罗汉演武图壁画等。赵朴老看到禅宗祖庭发生的重大变化，许多建筑整修一新，还重建了许多殿堂，到处呈现一派兴盛气象，格外高兴。赵朴老对陪同的法师们说：“这次来少林寺，和上次来大不一样了。我是1978年来的，14年了，这次看大不相同了。”这时陪同的永信法师说：“您明年再来，法堂就建起来了。”朴老笑着说：“好，好，建法堂好，禅宗有句话叫做‘无法向人说’”。还说：“这次来了以后感到很高兴，少林寺的许多建筑经过修建，搞得很好，我坐在汽车上，远远就看见了。”

当前社会上出现少林武术热，少林寺周围习武的空气很浓。朴老看到这种情况便语重心长地对大家说：“来少林寺，我看到武多，佛教呢，当然有武，少林拳嘛！但少林寺还有文。少林寺现在出名的似乎是它的拳，其实佛教还是以文化驰名天下的，现在欧美有许多人都在学习禅宗，禅宗大兴于欧美，有好多研究所。这个禅呢，最早就在我们这里，我们要好好学习认真研究。”

这时赵朴老环视了一下周围的人群，稍停片刻又说：“现在少林拳比禅有名。日本有个宗道臣，我刚才在寺里看了他的碑，他学少林寺拳法，他的那个组织有一百多万人，现在他的后世据说每年还要来这里。”赵朴老为阐明少林寺禅与拳的关系，他即兴赋诗二首：

十年面壁时，未能动一指。
各有光明拳，问你如何使。

世若无惠能，宗风应早歇。
嵩山见六祖，佛法无南北。

接着他便和陪同的法师们说：“达摩祖师十年面壁的时候，一个指头没动过。在《楞严经》上有光明拳，这个“光明拳”是人人本具的。但祖师教人学的是经不是拳。”

赵赴老又说，少林寺这里主要还是禅、禅文化，现在惊天动地的似乎是少林拳，不是少林禅。我希望这里的师父们还是要多研习经教，研究禅文化，虽然禅宗不立文字，六祖不识字，但还是讲《金刚经》。初祖教人学《楞严经》，可见经教是重要的。拳当然可以练，经也要好好学习。少林寺在禅宗史上是禅源，千百年来达摩、慧可禅师的禅法思想和禅学文化不但使中国禅门相继，而且支派横流，禅风远播，影响了整个东南亚的佛教国家。

赵朴老慢步走到立雪亭。立雪亭相传是二祖慧可立雪断臂求法的地方，殿内供奉着达摩铜坐像，龛上悬挂的匾额“雪印心珠”四个字，是清乾隆所题。朴老佇足凝视良久，后笑着说，好啊，好啊！此时老人家遥望远方，登上亭阶，手扶碑碣，激情满怀，他为再次阐明禅与拳的关系又赋诗一首：

诗曰：
大勇立雪人，断壁得心安。
天下称第一，是禅不是拳。

赵朴老说，少林寺山门有个牌额“天下第一山”，还看到了一个牌额“天下第一古刹”，所以如此，靠的是它的禅，而不是拳。赵朴老最后勉励广大僧众说，各位师父们要像初祖达摩、二祖慧可那样求禅学法。我诗中写的“断臂得心安”，说的就是禅宗二祖慧可，他为表示求法之诚而自断左臂，感动了初祖达摩。在学佛过程中，慧可请达摩为他安心，达摩说，你把心拿出来，我就给你安。慧可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心，当然怎么也无法把心拿出来。达摩便说，我已经给你安了。朴老最后充满信心地说，今后要让天下人都来我们这里朝山、求禅，学禅文化，要有更多的立雪人、断臂人来求禅！说得周围的人都笑了。

大家聆听了朴老的诗，又听了他动人的谈话，周围的僧众们顿开悟性，有的高兴地频频点头称赞，有的笑着鼓掌表示赞同，还有位老僧人伸着大姆指说：“讲得好，讲得好，真是字字千金，赵朴老给我们讲明了禅与拳的关系，这也给少林寺指明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