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仁寺大铁镬

许宗斌　　
　　雁荡山能仁寺有一口号称"亚洲第一"的大铁镬，铸造于北宋元祐七年（1092），镬高1.38米，上口直径2.4米，镬沿可立人，铭文记载重三万七千斤。古代度量衡与今不同，打个6折，这三万七千斤也相当于11吨多，是如何称出来的？用曹冲称象的办法显然不行，铁镬又不是大象，没法赶它到船上。想来必是当年铸造时按用铁量计算出来的。那么重的一口巨无霸大铁镬，凭当年雁荡山的交通运输条件，显然不可能在山外铸好再运进来，只能就地铸造。9个世纪前浙南的铸造工艺竟达到这样高的水准，着实够我们"秀"一把。
　　铸这么大的一口铁镬用来干么？一般人都以为是用来做饭。然而干嘛要用如此大的铁镬做饭？吃饭的人多呗。遥想当年能仁寺极盛时期，有和尚三百，加上过境打尖的官员和游客，"日食千人"，没这么一口"可盛百斛"的大铁镬怎么对付得过来？连带还造出了一个恐怖的传说：说是某天寺里开饭，发现少了个做饭的小沙弥，待大家喝完了一镬粥，镬底赫然现出一具白骨，始知那个不幸的小沙弥掉到镬里做成肉粥了。直到不久前，温、杭两地的几家报纸报道"传奇千僧锅锈蚀严重"的消息，还说"当年能仁寺有僧侣千余名，这口大铁锅煮出的饭，可供他们一餐之用"。好像谁也没想过，这么大的一口铁镬是否适用于做饭？做饭时如何操作？
　　其实，铁镬内壁的铭文已把事情大致说清楚了。清代有个叫戴咸弼的人曾把它摩拓下来，载于《东瓯金石志》，全文共134字：
　　金刚解秽真言："唵缚日啰萨帝吽萨诃。"净水沐浴真心真言："唵揭咤呜呜。"清信弟子刘化晟并男淑敏、男秉文閤家等，谨施净财，铸造浴镬一口，舍入嘉福院，永充无碍浴室中用。所集福利，式荐亡妻陈十七娘、周姐生界者。建造浴院弟子何仲参，劝缘当院主首沙门宗式。时皇宋元祐七年，岁次壬申十一月初九戊子日。制胜火焰峰。重三万七千斤。
　　清信弟子，即清信士，又叫清信男，梵语"优婆塞"，受三归五戒之男子，所谓"俗家弟子"。"净财"好理解，就是干净的钱。此镬何用？铭文说是"浴镬"，"永充无碍浴室中用"。"无碍"是佛教术语，意同"无遮"，原指通达自在，没有障碍，此处或指僧人圆寂。《往生论注》："无碍者，谓知生死即涅槃，如是等入不二法门无碍相也。"死是一种解脱，涅槃之后，再不受形骸拘束，进入了一种自由境界，故谓"无碍"。古代较成规模的佛寺一般都建有这种"无碍浴室"。这里有一个问题，刘化晟捐造的浴镬是"舍入嘉福院"，嘉福院和能仁寺是什么关系？志书所载雁荡山寺院中并无嘉福院，因此有人猜测嘉福院是能仁寺（当时叫承天寺）的子院。我怀疑这嘉福院不是寺院，而是铭文中所说的"浴院"，它是能仁寺的一个附属设施，和能仁寺附近的化身亭（用以火化僧人遗体）、普同塔（用以安置僧人骨灰）一起构成了能仁寺僧人遗体的处理系统。
　　大铁镬的第二个功用是"制胜火焰峰"。能仁寺对面一峰，众多巨石形如火焰，故称火焰峰。潘耒有诗道："群峭都如火树尖，兹峰焰动更纤纤。"按五行相克的风水原理，水能克火，以大铁镬贮水，可以制止火焰峰作怪。此外，刘化晟想用自己这一功德，超度两位亡妻陈十七娘和周姐。铭文还记载了捐建浴院的信士何仲参和出面募资并担任浴院负责人的宗式和尚之名。
　　可以想像，当年铸造大铁镬的场面非常壮观。但这壮观场景转瞬即逝，只留下这口沉沉大锅去承受千年的风霜雨雪和人世沧桑。能仁寺建了毁，毁了建，有时"高甍巨栋，包原亘壑"，有时荒草蔓生，满目凄凉，大铁镬却纹丝不动，连位置都可能不曾挪动分毫。一代代的游人好奇地打量着它，猜测一番，然后离去。只有少数人把所见所思留在文字里。清人朱廷镐有诗《能仁寺聚观大铁釜》，李銮宣有诗《观皇祐铁镬》，两诗都感叹大铁镬从荣到衰的命运。朱庭镐诗转述寺中老僧之言，说浴镬是能仁寺兴盛时期高僧开坛说法时用来烧汤沐浴的，这和我们上面说的有所不同。刘喜海也有一首《观皇祐铁镬》，此诗按铭文叙述铁镬铸造的经过，又扯到历史大背景："......是时朝廷新法罢，东南民力纾阡陌。女中尧舜治七年，以菩萨奠天下宅。乡曲喜事出赢资，得祈福亦君之泽。""女中尧舜"指英宗皇后高氏，神宗之母。神宗死后，继位的哲宗年幼，高氏以太皇太后的身份垂帘听政七年，这期间彻底罢除王安石的新法。刘喜海认为，能仁寺大铁镬的铸成，是废除青苗法、东南民力得苏的见证。而梁章钜在日记中叙及能仁寺大铁镬时则说："夫浴室而必求无碍，真彼教语，不值一笑，宜为《两浙金石志》所不收矣。"梁章钜认为浴室就是浴室，一定要把沐浴和解脱扯到一起是非常可笑的，老先生很不以为然。
　　如今复建的能仁寺又矗立在雁荡山锦溪之畔，壮丽自然壮丽，可总是缺乏一点沧桑岁月涂下的色彩，这是无可奈何的事。幸而还有这么一口宋代大铁镬，作为千年古刹的见证，供人凭吊和念想。但哪怕是铁铸的，无情的时间最终也将摧毁它。早在清中叶，朱庭镐见到的大铁镬已呈"锈烂"之象，如今更是每况愈下。最近的报道，大铁镬的裂缝已可伸进成人的胳膊，内壁的铭文几年前还有部分可以辨认，现在则是模糊一片了。
　　温州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