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教论衡”及其之间的融合
“三教论衡”及其之间的融合
从魏晋时期到隋唐时期的发展过程,三教关系则是:从“三教鼎立”走向 “三教合流”。
其中不得不谈起著名的“三教论衡”: “三教论衡”或曰“三教讲论”是西晋开始一直延续到隋唐的一项重要活动,也代表着这一时期思想文化冲突和磨合的痛苦过程。三教论衡涉及范围十分广泛,包括天文地理历史,语言音韵习俗,等等,而其核心问题也曾几度转移,由宋末道士顾欢《夷夏论》“舍华效夷,义将安在?”而到“老子化胡”,而“沙门不敬王者”,及“忠孝之说”等,虽于后人眼中,不免于琐细繁杂之极,实则表现了佛学中国化的艰难过程。
“论衡”一事,原起於东汉儒学今古文经学之争。 陈寅恪云:
“南北朝时,即有儒释道三教之目(北周卫元嵩撰《齐三教论》七卷,见《旧唐书》肆柒《经籍志》下)。至李唐之世,遂成固定之制度。如国家有庆典,则召三教之学士,讲论於殿庭,是其一例。故自晋至今,言中国之思想,可以儒释道三教代表之。此虽通俗之谈,然稽之旧史之事实,验以今世之人情,则是三教之说,要为不易之论。”
可见,三教论衡之事起源甚早。据载,晋惠帝时,即有道士王浮与沙门帛远争邪正,王浮附会襄楷上汉恒帝书中“或言老子入夷狄为浮屠”之说,造《老子化胡经》以起衅端。在北魏拓跋氏汉化过程之中,这个问题又被重新提出,如《通鉴》卷一三三所载:泰始七年(471年)谓魏献文帝好黄老浮屠,“每引朝士沙门,共谈玄理。”《册府元龟?诞圣》曾记叙三教论衡情况云:“数十人迭升讲座论三教。初若矛戟森然相向,後类江河同归於海。”《南部新书》则曰:“初若矛盾相向,後类江海同归”。
这种御前的讲论时而平和,如元魏时清通观道士姜斌与融觉寺僧昙谟最对论“佛与老子同时不?”(参《广弘明集》卷第一《元魏孝明帝召佛道门人论》)
时而热闹,如北齐时道士陆修静率徒与上统、昙显斗法,足为《西游记》类似故事张本[⑤](参《广弘明集》卷第四高祖文宣皇帝《废李老道法诏》)。
有的时期或地区主要表现为磨合,如《周书?儒林?沉重传》:“天和(566-572年)中,复於紫极殿讲三教义,朝士儒林桑门道士至者二千馀人。”《周书?韦夐传》:“武帝又以佛道儒三教不同,诏夐辨其优劣。夐以“三教虽殊,同归於善,其迹似有深浅,其致理殆无等级。”乃著《三教序》奏之,帝览而称善。”又如《陈书?马枢传》:“梁邵陵王纶闻其名,引为学士。纶时自讲《大品经》,令枢讲《维摩》、《老子》、《周易》。同日发题,道俗听者二千人。王欲极观优劣,乃谓众曰:“与马学士论义,必使屈伏,不得空立主客。’”
有的时期或地区则主要演化为冲突。如《周书》卷五《武帝纪》:天和三年(568年)“集百僚及沙门道士等亲讲《礼记》。”“天和四年(569年)二月戊辰,帝御大德殿,集百僚道士沙门等,讨论释老义。”“建德元年(572年)春正月戊午,帝幸玄都观,御法座讲说,十二月癸巳,集群臣及沙门道士等,帝升高座,辨释三教先後,以儒教为先,道教为次,佛教为後。
这种御座前的诘难辩论,近则关乎一身之荣辱,远则关乎一教之盛衰,所以常常十分激烈。
或“必使屈伏,不得空立主客”(《陈书?马枢传》),或“雄论奋发,河倾海注”(《宋高僧传》卷第五《唐长安青龙寺道氤传》),忽而“妙辩云飞,益思泉涌,加以直词正色,不惮威严,赴火蹈汤,无所屈挠”(《宋高僧传》卷第十七《唐京兆魏国寺惠立传》),忽而“宾主酬答,剖析稽疑,文出於智府,义在於心外,如斯答对,坚阵难摧。赤幡曳而魔党降,天鼓鸣而修罗退”(《宋高僧传》卷第十七《唐京兆大兴善寺复礼传》)。严重时“辞河下倾,辩海横注,凡数千言。闻者为之股栗”(同上《唐彭州丹景山知玄传》)。
论辩之激烈,不免旁征博引,相互诘难,并不断提高论辩水平,这样,“三教论衡”就日趋技艺化。元和(806-820年)时期盛行之“俗讲”,实源於此。
当涉及佛法兴废的关键时刻,佛徒甚至不惜以地狱威胁帝王,如北周武帝时数事(参《广弘明集》卷十《周祖平齐召僧叙废立抗诏事十一》、《续高僧传?护法篇?隋益州孝爱寺释智炫传》等)然。慧远法师甚至敢於向皇帝老倌叫板,“抗声曰:“陛下今恃王力自然,破灭三宝,是邪见人。阿鼻地狱,不简贵贱,陛下何得不怖!”(周武)帝勃然作色,大怒,直视於远曰:“但令百姓得乐,朕亦不辞地果狱诸苦。”(《广弘明集》卷十《周祖平齐召僧叙废立抗诏事十一》)
历史上以“灭佛”著称的唐武宗也曾亲自参加过这种论衡,据《新唐书》卷一三九《唐彭州丹景山知玄传》曰: “武宗御宇,初尚钦释氏,後纳蛊惑者议,望祀蓬莱山,筑高台以祈羽化。虽谏官抗疏,宰臣屡言,终不回上意。因德阳节,缁黄会麟德殿,独召玄与道门敌言“神仙为可学不可学耶?”帝叉手付老氏中“理大国若烹小鲜”义,共黄冠往复。玄陈:“帝王理道,教化根本。言神仙之术,乃山林间匹夫独擅高尚之事业,而又必资宿因,非王者所宜。”辞河下倾,辩海横注,凡数千言。闻者为之股栗,大忤上旨,左右莫不色沮。左护军仇士良、内枢密杨钦义惜其才辩,恐将有斥逐之命,乃密讽贡《祝尧诗》。玄立成五篇,末章云:“生天本自生天业,未必求仙便得仙。鹤背倾危龙背滑,君王且住一千年。”帝览诗微解。帝虽不纳忠谏,而嘉其识见口给也。”
不仅宫廷,地方官吏也时有组织辩难。如《续高僧传?慧净传》: “始平令杨宏令道士开道经,有道士于永通颇挟时誉,令怀所重。立义曰;“有物混成,先天地主。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令即命言申论。”
又载净於贞观十三年(639年)开讲《法华》,道士蔡晃奉皇储(高宗)命与净抗论。这种激烈论辩一直延续到盛唐,如“开元十八年(730年),於花萼楼对御,定二教优劣,氤雄论奋发,河倾海注,道士尹谦对答失次,理屈词殚,论宗乖舛。”(《宋高僧传》卷第五《唐长安青龙寺道氤传》)
但中晚唐的三教论衡,往往已流为形式甚至谐谑。 史载,后梁朱温开平元年(907年)索性“罢释道二教诞日御前辩论”,但后唐明宗在天成元年(926年)还过了一把瘾,“诞日命僧録云辩与道士入内殿谈论”,算是絶响。
历代三教论衡的重大论辩中,道士“理屈词殚”不止一次两次。自张宾需周武帝亲自升座撑腰(参《续高僧传?护法篇?隋益州孝爱寺释智炫传》),到元魏时姜斌被敕“论无宗旨”,驱逐下席(参《广弘明集》卷第一《元魏孝明帝召佛道门人论前後》)。综观“论衡”历史,道流虽然屡占下风,但也用得着曾国藩的一句话,叫做“屡败屡战”,故论衡事得以长久持续,而以“三教圆融”为告结束。此即陈寅恪氏所云:“道教对输入之思想,如佛教摩尼教等,无不尽量吸收,然仍不忘其本来民族之地位。既融成一家之说以後,则坚持夷夏之论,以排斥外来之教义。”(《冯友兰〈中国哲学史〉下册审查报告》)
道家所以常败之故,首先是其模仿抄袭释氏处既多且陋,如《弘明集》卷六谢镇之《重与顾道士书》谓“道家经籍简陋,多生穿凿。至如灵宝妙真,采撮法华,制用尤细。”两相论辩,不免有“李鬼见李逵”之困且窘。譬如唐中宗代武周正位,正欲削减武曌倚重的释氏势力,不意论辩《老子化胡经》时,竟被释徒善辩者所乘,以至不得不明令废止《化胡经》
佛家亦常妥协, 欧阳修《归田録》卷一记叙了这样一个故事: “太祖皇帝初幸相国寺,至佛像前烧香,问:“当拜,不当拜?”僧录赞宁奏曰:“不拜。”问其何故,对曰:“见在佛不拜过去佛。”赞宁者,颇知书,有口辩。其语虽类俳优,然适会上意,故微笑颌之。遂以为定制。至今行幸焚香,皆不拜也。议者以为得体。”
佛徒是否应当遵从世俗社会儒家礼仪上,一直充满着激烈的斗争。晋成帝时庾冰主政,就主张沙门应跪拜皇帝。恒玄和宋孝武帝也曾先後诏令沙门拜王者,但宋废帝又废除了这道诏令,齐梁陈三代遂让释徒无所顾忌。在后来的敦煌写本中,显扬“忠孝”观念的作品已占有相当比例。其中不仅包括刘向《孝子传》中的董永、舜子至孝故事,以及现实中张义潮叔侄忠义归唐的故事,刘修业认为伍子胥亦属此类。
今传佛经中尚有托名“姚秦三藏法师鸠摩罗什奉诏译”之《佛说父母恩重难报经》,历数母亲怀胎及养育之“十大恩德”,重庆大足宝鼎山宋代石窟又演为大型造像,广为传播,足证释徒已完全承认中土之观念,而絶口不言其天竺原教旨中之“无父无君”之说也。就大原因而言,未尝不是延续四百年之“三教论衡”的副产品和大收煞。
此种郑重其事的辩论,慢慢开始向以诵经争取下层信徒方向转变,这就是世俗生活中宣扬的“俗讲”,也就是在社会底层大众中进行宗教宣讲,争取广大的信仰教众和群众基础,此处暂且不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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