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唐县卧佛的解读

关于唐县卧佛的解读
　　卧佛及其周围百余尊佛像颇有气势
　　面部被毁的菩萨造像
　　有近千年历史的浮雕群像，大小佛像个个栩栩如生
　　今年早些时候，北宋庆历年间凿于崖壁上的一尊颇具规模的卧佛及其周围的百余尊佛像在唐县重现天日，随后，文物专家莅临现场查勘。有报道称，这是河北省今年重大的文物考古发现。
　　水库边上的发现
　　出唐县县城，西北方向，约半小时车程，便到一个叫柏山的山村。柏山村南400米的地方，当年是唐河一条支流，现在成了卧佛寺水库一部分。
　　水库有水，能让村里人打好多主意，说此地有山有水真就名副其实了；实际上，水库与柏山只隔了一条去往涞源的公路，有交通之便。然而2004年水库已干涸见底，库底茁壮生长的是绿晃晃的庄稼，没有了亮晶晶的水面，风景失色，城里人谁会光顾呢。于是村里有人顺藤摸瓜产生另一种思路。先有卧佛寺，故水库竣工后就顺着叫了卧佛寺水库。但卧佛寺只是个流传下来的名字，佛寺地面建筑不存，若再往前推演卧佛寺的得名，大约也是因为先有卧佛的缘故吧。真有卧佛，能否从卧佛身上做些文章？
　　唐县民间关于卧佛不是没有活灵活现的传说，延续下来的民间传说多多少少更是加强了卧佛的神秘：城西北有一巨岩，形状如一卧佛，来往行人常听见巨岩里面有叮叮当当的斧凿声。巨岩旁有一棵大树，大树下常有一个牧羊童歇息，一天，牧羊童正在树下午睡，忽然听到巨岩里面发出来开开开的声音，牧羊童吓跑了。几天后，牧羊童又歇睡在树下，又听见巨岩里面有开开开的声音传出来，牧羊童顺口就接了句“开”，谁知巨岩真就开了，里面真是一尊卧佛。
　　类似的传说清朝的唐县县志也有记载。进一步向村里的老人打问，他们说看见过凿于崖壁上的佛像，修水库时用碎沙土埋了。为得到实物验证，2004年春天，寻挖卧佛的工程在库边的崖壁下开始了。不久，一尊身长4.57米、高1米、右手屈弓枕在头下、左手直放的卧佛渐渐展现真面，另外在卧佛周围，还发现了百余尊形态各异的造像。
　　发现惊动了文物专家。闻讯而至的河北省文物局副局长谢飞说，从年款和风格上看，可以断定是北宋时期的造像，规制这样大的卧佛，在河北省尚属首次发现。
　　悲戚前的安详
　　卧佛附近，从古至今世俗名声更为嘹亮的与信仰相关之地，还有青虚山和三座佛。但如卧佛一样的历史遗存，几乎没有，“以前也曾有，后来倒的倒了，砸的砸了。”
　　卧佛跨越了950余年，950余年的红尘黄沙没有销蚀它奔放四溢的从容气度与祥和神态。现场看，凹龛内的卧佛南北向，头北，面向西。除了卧佛，其他较完整地保存下来的造像很少，大部分造像毁坏严重，头部毁坏尤甚。不难判断，这种毁坏决非简单的个体人力能为，必是众人合力且借助了斧锤一类更为坚硬的器具；有些造像上，仍残留着器具残忍的锋锐。这是一次还是数次灭佛的结果？是什么时间？出于怎样的目的？难以找到文字证据。
　　我们眼下能够清楚的事件是1958年卧佛寺水库竣工，最新的唐县县志记载，当时抽调了全县9乡民工4000多人，用了6个月的时间，动土方17多万立方米，石方近6万立方米。当地村民证实，对水库环境整治时，对出现在面前的佛造像也进行了整治。
　　1958年是一个敢想敢干的红火年代。水库蓄水，涝时可防爆发山洪，旱时可养活人，我们不能奢求那时候的人目光能长远到现在。当时选择顺这道唐河支流形成的谷地修建水库，大势所趋。诸多佛像在水库修建过程中受到的伤害，从柏山村民嘴中可探得一二。“如今这些佛像成了文物，有价值，那会儿在人们眼里一文不值。修水库时毁了些，可它们不妨害事，就又用土石都埋起来了。”
　　回望发生在数十年前的这件事情，现在我们似乎应该感谢当年的埋没。如果没有这次埋没，卧佛会躲过后来的浩劫吗？我们极可能失掉机会，再没有今天的眼福。
　　根据装束与饰物，文殊、普贤、观音等菩萨造像一一被辨认出来。而更多造像的身份，却众说纷纭，尚未明确。比如卧佛左侧一武士像，河北大学人文学院教授吕志毅看后认为是手执金刚杵的韦驼，而到场查勘的河北省文物局的专家认为是护法天王造像。何以出现这样的识别差异？显然跟宋代民间对造像之法的想像与演绎有关。尽管如此，我们仍可断定，这尊赳赳立于卧佛旁边的武士像，所起作用无非是护佛而已。
　　重要的分歧还出现在对龛内守护卧佛的10尊面容悲戚的造像身份的认定上，有专家认定是闻释迦牟尼圆寂后前来吊唁守灵的各国国王，也有专家认定是释迦牟尼10大弟子，而在当地，无论官民，似乎更倾向于后一种说法。
　　世俗化神圣
　　“成佛因者，造像第一”，“造像之艺，其来尚矣”。著名学者梁思成指出：历来社会一般观念，均以雕刻作雕虫小技，士大夫不道。然而艺术之始，雕塑为先。赵宋一统元气稍复，艺术亦渐有生气。此时代造像，就形制言，或仿隋唐，或自寻新路，其年代颇难鉴别，学者研究尚未有绝对区分之特征。要之大体似唐像，面容多呆板无灵性之表现，衣褶则流畅，乃至飞舞；身杆亦死板，少解剖之观察……
　　至少到了清朝，佛之造像开始遵循统一的标准，即“三十二相与八十种好”。但这样的标准在宋代尚未形成应用。较之前朝，宋突显的是更加本土化与世俗化风格，天法自然，平和含蓄，更多地如宋词词人柳永似的展示了民间的生活趣味。释迦牟尼形象塑造，更多的是按当时的审美标准，加上了若干神化成分与标志，变成一尊集中了各种形体形象美的带有高度文化修养与思维性质的具有本时代本民族特点的中年贵族健康男子造像。
　　梁思成认为，就偶像学论，宋代最受人们信仰的是观音，其姿态益活动秀丽；竟由象征之偶像变成和蔼可亲的人类了，并且性别也变成了女，女性美于是成了观音的一个特征了。
　　正是有了这样一个通行的神圣世俗化规则，我们在唐县卧佛寺水库读见的神圣们，面对涅槃的佛门领袖释迦牟尼，他们的模样竟也像人一样悲悼，痛苦得捶胸顿足，号哭得面部扭曲。
　　唐县卧佛拙朴淳厚，雕工不算精致，比例不算精确，可以断定不是官方作品，“官方有规矩，民间随意性强。”河北省文物局文物鉴定专家组组长刘建华认为，规矩性和随意性正是官方与民间二者间的重要区别所在，“但整体来说，唐县出土的这些造像，有明确的纪年，文饰线条动感流畅，还是有很高的观赏价值的。”
　　河北大学人文学院教授吕志毅也认为，唐县卧佛完工不会花费很长时间，一年之内就可完工；因为是浮雕，是雕刻中最容易的，且雕工不是太精细，“如果有镂雕，就费工多了。”他说。
　　庆历5年
　　唐县一带，宋将杨六郎把守三关口的故事曾经家喻户晓，尽管和正史记事有些出入，却也反映出民间对赵宋王朝的一种政治态度。宋帝政治上贯取守势，到了1023年登基的宋第四帝宋仁宗仍然如此。地域上，唐县成了宋之北疆。而在南边，在王朝的腹地，许多士大夫的政治诉求不得实现，也转而孜孜不倦于文学艺术以及宗教等领域。
　　从一块尚字迹清晰的壁碑上，可辨认出唐县卧佛更为详实的纪年：庆历5年4月8日。
　　北宋庆历年间，指的是1041年至1048年的8年时间，这是一个怎样的历史时期？宋仁宗赵祯已经在帝位上坐了些年头，天下仍不太平，尤其宋辽交界，檀渊之盟后小的军事摩擦始终未曾断绝。但恰恰是这一时期正在向中国历史上一个新的人文高度和硬度挺进，宋历史上一些重要的文化精英或业已或正在缤纷登场，范仲淹、欧阳修、周敦颐、王安石、司马光、沈括、苏家父子……这些人像后浪前浪相互追逐簇拥着亮相于史册，把一个政治上没有多大作为却能够温暖地拨动人之心灵的封建王朝推入我们的惊叹之中。
　　“道德如古帝王。然禅学亦自高远。”赵祯是个对佛禅有高修养的皇帝，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于是这一时期继续“民去为僧者众”的社会时尚，史载1034年北宋的僧民数达到43万余人。而对政治失望的士大夫加入参佛行列，更为推波助澜。作为社会中坚力量，士大夫与僧佛的密切关系以及对参禅生活的浓厚兴趣，无疑也会影响当时整个时代之尚。
　　“庆历5年4月8日造卧如一龛诸佛菩萨共一百……”对于舍家舍业建造卧佛的山民，1045年该是格外明亮的一年。宋辽鏖战，杨六郎把守三关口，倒马关是其中一关，就在北边不远处，然而在1045年，那已是20多年前的旧事。
　　1045年，一种强大的信仰的力量，鼓舞并支持着这些投身于造佛行列的山民，或许他们不知道，在他们南边不远的定州，官方主持修造的高达84米多的开元寺塔尽管尚未完竣，但工期已过了大半；而在更南的南方，在遥远的长江边上，一位叫藤子京的被贬官员在这一年把明亮的人生希望寄予在重修岳阳楼，并嘱好友范仲淹作文记之，范仲淹借题发挥，次年写就著名的岳阳楼记，直抒“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之胸臆。
　　造佛的山民无须知道外界更多。他们只求更多地对良心负责。他们需要的是心灵的供奉。于是他们在一些造像旁，小心翼翼地刻划标记上供奉者及其村庄的名字，他们或许想不到，他们的造像传递出的民间信仰的力量，会穿透950余年的时空，感动一个他们无法想见的现代；文物专家会从这些依稀可辨的名字当中，惊喜地发现有些村名今天在当地还能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