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传佛教翻译刍议(上)
汉传佛教翻译刍议(上)
法 成
引 言
提起「翻译」在社会上,尤其是文化界,可以说是相当熟悉的:对于我们佛教徒来说,更加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因为我们今天能够信仰和研究佛学,与古代大德致力於佛经翻译是分下开的。在二千五百多年前,诞生於古印度的佛教,之所以能形成了汉、藏、巴三大语系在中国以及世界各地广泛地传播,也与佛典的翻译密不可分。
在漫长的翻译过程中,无数高僧大德,在他们当中,既有我国西行求法者,也有西域东来传教者,为了追求真谛,为了弘扬大法和启迪人们的智慧,或远涉流沙,徒步万里;或漂洋过海,浪迹天涯:或废寝忘食,毕生精献,经历了常人无法想像的艰难困苦。其中不知有多少人葬身於大海,伤生於雪山,掩埋于沙漠,无声地离开了人世。然而,正是这许多忘我的高僧大德,用他们的热血和汗水,为人类在历史上写下了翻译佛典的辉煌一页,为汉传佛教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中国佛教才有闻法修证和开宗立说的依据,并极大地充实和丰富了中国文化的宝库。
汉传佛教翻译,不仅开始得早,持续年代久长,而且参译人才之众,规模之大,涉及范围之广,翻译数量之多,质量之高,社会影响之深,都是人类文化史上所罕见的。
这裏要说明一点的是:在我国,除了汉语系的汉译佛典以外,还有藏语系的大量藏译佛典和巴利语系的傣语佛典。本文叙述仅限於前者。
汉译佛经,绵延了一千数百年,大致分为古译、旧译、新译三个时期。从东汉明帝或桓、灵二帝到东晋孝武帝太元十年(385)为古译时期,竺法护为这个时期的翻译中坚。从东晋安帝隆安五年(401)到唐太宗贞观七年(633)为旧译时期,这个时期的杰出代表是鸠摩罗什和真谛三藏。由唐贞观十九年(645)起,进入以玄笑法师为代表的新译时期。从唐宪宗元和年(806—820)间以後,汉传佛教翻译,断断续续一直到清代止,此中除了北宋曾有五十余年大规模的译经而外,其余都是小范围零零星星的。据现代学者考证,一千多年汉译经、律、论和密典,总计一千五百二十部,五千六百二十五卷(据《精刻大藏经目录》)。这些浩繁的译典,是佛教徒和全国人民的珍贵的文化遗产。
一、汉译佛典的起源
佛经翻译是伴随着佛教的传入而开展的。有关佛教的传入,是个众说纷纭的问题。在历史上比较广泛采用的一种说法是:东汉明帝永年十年(67)传入说。其实,在这以前,佛教在中国流传早已有了群众基础。从「楚王英奉佛」一事,就可看得清清楚楚。据《後汉书·楚王英传》记载,英是东汉明帝刘庄的异母兄弟。年少时,即好游侠,交通宾客:晚年更喜黄老,为浮屠斋戒祭祀。永平八年(65),汉明帝诏令天下死罪皆入缣赎。当时,因好宾客而被人诬告谋反的楚王英,遗使送黄缣、白绒三十匹「以赎愆罪」。帝即诏告:「楚王诵黄老之微言,街浮屠之仁祠三後汉书·後汉纪》作「祠」,《资治通鉴》则作『慈:,洁斋三月,与神为誓,何嫌何疑,当有悔各?其还赎以助伊蒲塞、桑门之盛馔:这裹「伊蒲塞」即优婆塞,「桑门」即沙门)。从这段诏书中,我们可以看出:一、门下已云集了不少伊蒲塞、桑门的楚王英,笃信「浮屠」之教:「还赎以助伊蒲塞、桑门之盛馔」的汉明帝刘庄,起码对「浮屠」教是有好感的,说不定也是一个街「浮屠」者。二、朝廷承认佛教流传合法。三、诏书本身否定了明帝永平十年(67)为佛教的始传说,因为永平八年(65)就已知道「浮屠」之教了。四、从诏书中所使用的佛教名词「伊蒲塞」、「桑门」等,说明佛教已经有了翻译。五、从「助伊蒲塞、桑门之盛馔」来看,说明佛教在当时已经具备了群众信教基础。 ;
佛教初传中国较为说得通的年代应该推前到秦始皇四年二则(243)传入说,即八佛祖统记》卷三四载:「始皇四年,西域沙门室利防等十八人,带佛经来化。」此说原出於後人托士行名而作的《朱自行录》,被称为「伪录」,因而此说一向被人否定。但因时间推移和情况变化,不得不对它重新考虑。其理由是:一、後人托名写录,所记历史未必即伪。二、古印阿育王(前272-230在位)派出许多大德到国外弘传佛教的时间,约在公元前25O—240年之间;这与始皇在位(前246—210年)及室利防等来化之年(前243)相契。三、有人说:张骞通西域以前,西域交通阻塞,不可能有西域人来华传教。但据记载:早在阿育王祖父时(生活於公元前四世纪末及公元前三世纪初),古印度就有了中国的丝织品。最近,《光明日报》消息:「埃及三千年前已有中国丝绸」(九三年三月廿一日《光明日报》第七版)。《汉书》则载有:张骞于公元前119年第二次出使西域时,在大夏等地看到从印度贩去的蜀布、邛竹等中国产品,这证明商人早有往来。同样道理,传教大德,虽在西域交通未畅时,为了弘扬佛法,应当也可往来。这完全符合佛教徒的为法忘身精神。四、依《善见律昆婆沙》所载,阿育王曾派摩诃勒弃多来华传教,多罗那他《印度佛教史》说阿育王时有大德善见到支那「弘法」,在《南传佛教史》裏,也有末世摩於阿育王时来「支那」弘教的记载。这些记载,人名虽有出入,所记史事则一,是很有价值的。五、本世纪六十年代在江苏连云港发现了孔望山石窟,据专家考证,是创凿於公元前二——一世纪间。根据现有资料,只有始皇四年(前243)传入说,对它从情理上才说得通。因此,大体可以肯定,秦始皇时传入说比较可信。
佛教要想向外发展和传播,首先须要让人们对它理解。同样,要让中国人们接受它,也须先要让大家发生兴趣,要建立以佛教教义为主的有关方面给人理解的条件,哪怕是浅显的理解也好。由于语言文字的不同,这就离不开翻译来作桥梁。从翻译法则来说,总是从口译到笔译的「进化」过程。我国古代的正式译经,同时也是先由口译而後笔译(笔译为汉)。汉传佛教最初翻译,由于於人少,不具规模,未能引起人们注意。所以从史料中,找不到汉传佛教翻译起源的确切年代。现在我们知道汉传佛教最早翻译的可信史料是《魏略·西戎传》所载:「昔汉哀帝元寿元年(公元前2),博士弟子景卢受大月氏王使伊存口授浮屠经,曰复立者,其人也。」这裏的「复立”二字,在《世说·文学篇注》、《魏书·释老志》等书中,均作「复豆」,即浮屠的同音字。从这段文字中,虽然看不出伊存向景卢所授经典的具体内容,但有几点可以肯定:一、月支王使口授浮屠经是译的佛经。二、「浮屠」、「复立」等词汇是音译。三、是代表大月氏的使者口授译传。正因为是官方交流,所以引起重视,载於正史。大月氏此刻正是国力日强,佛教盛传之际,使节传教,与情理相符。姑且就以这则史料为汉传佛教翻译的起源吧。事实上,佛教汉译当比此要早得多,只是缺乏文献佐证。在《佛祖统记》卷三五说,西汉成帝鸿嘉二年(前19)光禄大夫刘向,校书天禄阁,「往往是有佛经」。依此,很早就有笔译佛经了,可惜只是片断史料,没有它文助证。
口译佛经,应该是一个漫长的阶段。真正的肇始时间很难确定,但可肯定是伴随着佛教的传入而相关联。秦始皇时室利防等带佛经来化的佛教初传,就有可能伴随翻译。中国人要知「西方」佛教,需要「西人」为其讲说,这种「讲」很可能就有口译。口译的发展,必然产生笔译,只有笔译佛典(古代笔译佛典也包括口译过程)的出现,佛教才能很好地流传,才能使後人真正地接触到佛经的具体内容。经过长时期的交往接触,彼此间的语言文字和风俗习惯不断获得熟悉和提高,这为笔译提供了有利条件,并打下了良好基础。笔译是口译的升华,有了笔译佛典,才能使佛教更好、更广泛、更深入地流传各地,才能促进佛教的发展。
我国的第一部笔译佛典是什么,始於何时?据《梁高僧传》卷一记载,汉明帝「夜梦真人一遗使西行求法,得摄摩腾、竺法兰带经像以白马驮返,为立精舍:腾、兰共同译出《四十二章经》一卷。「汉地见存诸经,唯此为始也。」他们翻译所居住的地方,即「今洛阳城西雍门外白马寺是也。」但是此经及摄摩腾、竺法兰两位大德,历来学者颇有诤议。持否定意见者,说《四十二章经》的文体类似晋代,其中的「章」,则出於《孝经》(十八章),由此断定为晋人所撰,非「西人」译本。这个论断不冤欠妥,「查今日所存巴利佛经,亦不乏此种类似的《孝经》之文体」,(汤用彤《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卷上《四十二章经考证:,这就不便解释了。其实,《四十二章经》是从中亚一种俗译过来的:季羡林《再谈浮屠与佛》,载於吕年第二期《历史研究:。而且出世较早二刚後有两个译本。前者为汉译本,是摄、竺二人所译,文极质朴,早已亡佚。後者为吴时支谦所译,文辞较为优美,这就是现存的《四十二章经》译本。详细情形在汤先生的《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卷上和季先生的《再谈浮屠与佛》文中,都有较严谨的论证。
东汉明帝时期,虽然有了中国佛教的第一个译本——《四十二章经》,但是,此後的七、八十年,却再也难以找到有关佛教活动的资料。原因何在?令人费解。直到东汉晚年的桓、灵二帝时期,才有安世高、支谶二位大德来华译佛经的正式记载。此时,由於西域各国来华传教的大德逐渐增多,佛教翻译活动日趋活跃,因此拉开了汉传佛教翻译的第一个宝贵期——古译的帷幕。
二、汉译佛典的发展舆成熟
汉传佛教翻译(指笔译)自东汉明帝时,腾、兰二人译出第一部经典——《四十二章经》,或东汉桓、灵二帝时安世高、支谶译出大小乘经起,至清代阿旺扎什最後译出《修药师仪轨布坛法》止,绵延一千数百余年。从其特徵上看,分为古译、旧译、新译三个时期。
1、古译时期 东汉初期,虽有腾、兰二位译师来华译经,但学界持有诤议,且此後七、八十年没有佛教活动记载,所以学者往往不以此为最初译经,而是取汉末建和二年(148)安息大德安世高来华为译经之始。安世高(名安清),本是安息国王子,但却无意继承王位而出家修行。他博学多识,笃诚信佛。来华不久,即通汉言。自桓帝建和二年(148)到灵帝建宁霄68—17二中,在华从事翻译佛经达二十余年。据《梁高僧传》载二刚後共出《安般守意经》、《大小十二门门经》、《阴持入经》、《百六十品经》等三十九部(《祐录》作三十五部)。侧重传译小乘禅数方面的典籍。几乎与安世高同时来到洛阳的月支:氏:大德支娄迦谶,则主要传译大乘佛教典籍。於灵帝光和(178—183)、中平年(184—189)间,先後译出《般若道行品》、《般舟三昧》等十余部经。这两位翻译家虽然不是直接来自印度,但他们所传译的经典,却代表着印度当时佛教重要的大小乘二派。他们的译风也不尽相同,前者译典「义理明析,文字允正,辩而不华,质而不野:《梁高僧传》卷一《安世高传》),已略带意译因素。後者译典,则如僧祐所说:「博学渊妙,才思测微。凡所出经,类多深玄,贵尚实中,不存文饰:《祐录》卷;,全属直译。这两种不尽相同的翻译风格,所出佛典二刚者比较易读;但两者都受到当时各种因素的限制,译业还是初创阶段,离成熟还远,有待於後来的翻译家完善。然所传译的禅数和般若等经典,对後世影响颇大。在他俩同时或稍後,又有竺佛朔、安玄、严佛调、康亘、康孟详等译师分别共译或独译佛经。三国时期,有昙柯迦罗,康僧镗、支谦、康僧会等来华传译佛经。其中,中印沙门昙柯迦罗,则是传译中土律典的第一人。并应请译羯摩法,於洛立坛,为众传戒,开我国佛教传戒之先河。由于来华的译僧日渐增多,译籍也越来越富:但所译经典,大多不尽完善。於是,就渐渐地出现了整理、订正、补译、加注的翻译家。如精通西域六国语言的月支侨民支谦,收集众本,于吴黄武元年(222)至建兴(252—253)中,改订支谶所译《道行般若》、《首楞严》,并自译出《维摩》、《瑞应本起》、《大般泥洹》等经。所译经典,广涉大乘小乘。他继承了支谶的般若思想体系,对魏晋兴起的玄学,起了相互促进与发展的积极作用。值得注意的是,他的翻译风格与汉代相比,有所改变,不像过去「贵尚实中、不存文饰」的质朴直译,而是在修辞上,注重「辞趣雅便」了(慧皎语)。後来道安法师在《摩诃鉢罗若波罗密经钞序》裏评论说:「支越(即支谦)断凿之巧者也:巧则巧矣,惧巧而混沌终矣。」与支谦同住吴都建康的康居僧人康僧会,以注解并弘扬安世高所译的《安般守意经》而闻名。此外,他还译出了《阿难念弥陀经》等。这一时期,值得注意的是我国出现了第一位如法受戒的僧人——朱自行。他不但是汉地第一位受戒比丘,而且也是第一位研究和讲解《道行般若》的大德。在研究和讲解过程中,他深深感到译典的文意不足,义理时有不通:故此萌发了西行求法之念,欲求更为完善的原本。于曹魏甘露五年(260),他从长安出发,西涉流沙,历尽难险,只身步行一万一千余里,终于辗转到达盛行大乘佛教的于阗,访寻到《放光般若》梵本九十章,六十万言,於西晋太康二年(282)遗弟子弗如檀等送回洛阳。元康元年(291),在陈留仓垣水南寺,由无罗叉、竺叔兰译出,极盛一时。朱自行因此而成为中土沙门西行求法的第一伟人,其意义和影响是非同寻常的。古译时期杰出的译经代表,当是「教煌菩萨」竺法护(亦名支法护)。法护的祖先月支人,世居教煌。在西晋武帝年(265—290)间,游历西域,学通三十六种外国语言文字三梁高僧传》),带回大量的胡本经典。自教煌至长安,沿路传译,写为晋文。先後译出《正法华》等经典,达一百六十五部之多(同上。《祐录》计一百五十四部,《开元录》则为一百七十五部,三百五十四卷)。他从晋武帝泰始二年(266)到晋怀帝永嘉二年(308)四十余载的译经事业中,不仅译典宏富,而且翻译地点遍及南北各地。由于他的努力,汉译佛经事业向前迈进了一大步。所以慧皎大师在《梁高僧传·竺法护》中赞道:「经法所以广流中华者,护之力也。一他所翻译的经典,确实对中国佛教的影响较大,如《正法华经》的译出,使印度佛教的重要大乘经典传到中国来,从而在两晋间产生了不少《法华经》的研究专家。又《法华经》的《观世音菩萨普门品》一品,则普及了人们对观世音菩萨的信仰。作为般若经典的《光赞般若》,则对西晋流行老庄的思想界,给予了新的影响。法护的助译人才较多,有法乘、聂承远、聂道真父子,以及竺法首、陈士伦、虞世雅等人。法护的译经质量,既不是汉代的偏质(质朴、朴拙),又不是吴译(谦译)的偏文(修饰),而是「弘达欣畅」、「朴则近本」。
前秦建元十五年,即东晋孝武帝泰元四年(379),饱受战乱流离之苦的弥天释道安,被迎入长安五重寺,备受秦王苻坚的礼敬。安师博学多识,在长安大弘法化,随学僧人多达数千。一时间,京师盛行「学下师安,义不中难一之风。他深感旧时所译经典未臻完善,极力倡导广译。时值西域开通,来华传教的西域和印度僧人渐多。安师便在长安创立译场,邀请来华的僧迦跋澄、僧伽提婆及昙摩难提等外国大德,并召集众多中国义学沙门,合力译出《中》、《增一》两部阿含,《阿含暮钞解》《毗婆沙》、《阿毗昙心》等论。他亲为校定,序其缘起。小乘三藏由此灿然完备。
作为译场的组织和主持者,道安法师常为所译经典写序作介绍,以阐述佛典翻译的优劣、内容和题解等,表明自己的见解。他在翻译过程中,总结出二二不易,五失本」的原则,让後世译家引为龟监。为了探讨自东汉至西晋译经的时代背景和译者情况,乃至判别佛典的真伪,便着手整理以前所译的各代全部译典,编篡经录,於东晋兴宁二年(364)撰成了我国第一部具有规模、内容详实和结构严谨的佛经目录——《综理众经目录》(简称《安录》),开我国佛经目录学之先河。并於经文之前,首建「经题」,使阅读者见题即了经旨。该录虽已失传,但被梁代僧祐法师的《出三藏记集》简称《祐录》)收入:因此,从《祐录》中仍可窥见其面貌。道安法师不但在佛经翻译方面作出了贡献,而且对般若义理和禅观熏修也有成就。他为《光赞般若》进行注解,写有《光赞折中解》、《光赞抄解》等:又为《道行般若》注释,撰有《道行般若集异注》。禅观方面的著作则有:《安般守意经注解》、《阴持入经注》等:此外还撰有《贤劫八万四千度无极注解》和《甄解》等二十余部其它方面的佛典注释。至此,由初期单纯翻译佛典转到译、注兼备上来。这说明佛教在中国的传播,正在不断地深入和发展。还有值得一提的是,安师培养了一大批德学兼备的僧才,为以後的罗什法师来长安进行大规模的译经活动,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古译时期,到道安法师圆寂告一段落。这个时期的佛教翻译,虽然偶尔也有安师等那样的中土沙门参与译事,但毕竟是少数人。在译坛上绝大多数是来自西域各国的大德或侨民,译主基本上是清一色的外国人。他们对汉地语文大多不熟悉,须依传语者(多为汉人)为之译述。那时的汉人对胡语也下够熟悉,对佛教又没有深刻的认识,往往不免以中国本土的儒家语言,尤其是道家思想杂入其间来理解和翻译佛经。这样一来,佛典的真义就难免受到损失。再加上初传时期的原本大多来源於中介西域各国(如大月氏、康居等)的胡本(从梵文译成西域各国文字的佛典),少有来自印度的梵本:间接转译,自然难免多一层差错。这个时期又有口授、谙诵的形式,传译者难免遗忘或错记,也会影响到译本的质量。如《祐录v卷七载,晋太康末年(289),西僧寂志以胡语诵出《文殊师利净律经》,「经後留有数品,其人忘失。……更得其本补令具足。」又如道安法师《鞟婆沙序》上说,论本由厨宾沙门僧迦跋澄诵出,其国沙门笔受为梵文,弗图罗叉译传,智敏笔受为汉文。经过了两重口授、笔受,论文甚多,诵者忘失,仅出四十事(《祐录》卷十)。再如僧迦提婆在译《阿昆昙八犍度论》时,亡《因缘》一品,後得他人传诵补足(同上)。在翻译方法上,这个时期虽已初露直译、意译的端倪,但由於语言,习俗的隔膜、经本的不全等因素,其意译、直译都不成熟。而且常受此土固有思想的影响,译文乖佛本义的事,也常有发生。这个时期是处於佛教翻译的草创阶段,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有待于完善。即使像竺法护那样熟悉三十六种「西语」,也懂汉文的一译家,译出了许多经典,而留传下来的精品却下乡,这是受时代的局限所致。
2、旧译时期,历史演进到东晋、二秦,我国的汉传佛典翻译蓬勃发展。这时西域各国,尤其是印度佛教沙门的接踵而至:法显、宝云等中土沙门为访求佛典原本,则躬身西迈。如此,使得印度、西域流行的众多佛典迅速传到汉地。一时间,译经事业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兴旺景象。由於译经事业的迅速发展,加快了佛教在中国的传播和教义研究的发展。
姚秦弘始三年(401),西凉灭亡,困居十七年之久的鸠摩罗什法师,终於被迎到长安。这时的长安城,法化已相当隆盛。自西晋以来,先有竺法护译经和帛法祖讲习,弟子几且千人:後有安公造就的一大批僧才。什师在这种时代背景下来到长安,如鱼得水。崇奉佛教的後秦王姚兴,以国师之礼敬重什师。两人常「晤言相对,则淹留终日,研微造尽,则穷年忘倦二《梁高僧传·罗什》)。後应姚兴之请,住长安逍遥园西明阁进行译经讲说。不久,四方义学沙门群榘,「……公卿以下,莫不钦附沙门,自远而至者五千余人。起浮图於永贵里,立波若台于中宫。沙门坐禅者,恒有千数。州郡化之,事佛者十室而九矣:《晋书》卷一百一七《载记》卷一七)
在後秦王姚兴的护持下,什师主持了大规模的译场工作。尤其是在翻译《大品般若》时,姚兴还亲自校雠:长安译场,一时称为极盛。助译者则来自各方,既有原住长安的僧肇,又有来自庐山的道生,既有从北方来的道融,又有由江左到达的僧弼,以及各地名僧,汇集一堂。这批大德,既精教理,又善文辞,执笔承旨,各展所长,相得益彰。
从弘始三年(401)什师至长安,迄弘始十五年(413,依《广弘明集》卷二三僧肇《鸠摩罗什法师谏》)什师入灭止,在十余年的时间裏,先後译出佛典三百余卷(依《梁高僧传》,《祐录》为三十五部二百九十四卷,《开元录》则为七十四部三百八十四卷),涉及面十分广泛。其译典质量之高,技巧之妙,慧解之胜,文笔之雅,义理之显,字句流畅等成就,都是我国翻译史上前所未有的。他的译经态度与业绩,在僧肇《维摩经序》中有所表示:「……与义学沙门千二百人,于长安大寺请罗什法师重译正本。什以高世之量冥心真境。既尽环中,又善方言;时手执胡本,口自宣译,道俗虔虔,…亘二复,陶冶精求,务存圣意。其文约而诣,其旨婉而彰。微远之言,於兹显然二《祐录》卷八)。他对自己不甚熟悉的经典,翻译时尤为持重。如晚年翻译《十住经》时,起初,因对它不太熟悉,一个多月未敢动笔,直到请老师佛陀耶舍共议之後,摸清义理,方始翻译。加之有僧肇、道生、慧观等众多通晓内外典籍的一流英才协助,所以,经他翻译的佛典,其质量殊为卓越。自从东汉支谶首译《道行般若》以後,般若思想虽然风行了二百余年,但未能给人以完全彻底的正确理解。其重要原因之一就是各种般若经的译本未能做到准确无误。因此,罗什法师一到长安,姚兴就请他重新翻译《大品般若》(与《放光般若》同本)。该经以及与它密切相关的《大智度论》译出之後,第一次把般若学的本来面目介绍过来,有关般若学上的误解问题,便释然冰消:而且还突出地阐明了龙树菩萨的中观解空思想。什师译此经论,彻底抛弃过去「格义」,苦心创立符合般若的词汇用之。翻译过程极端认真,先由什师按梵文口译汉语,讲出梵汉义旨,对照旧译,让参译者讨论後,写成初稿:再以论文参证经文进行修订:最後,总勘校正,通畅确符圣意,才作定本(僧睿《大品经序》)。
由什师译出的《法华》、《维摩》等经,後人又有重译:但普遍流行的还是什师译本。此外,他於律部出《十诵律》、《比丘戒本》,於禅学出《坐禅三昧经》、《首楞严三昧经》等,这些经典都曾风行一时:於小乘论中选译接近大乘般若思想的《成实论了,於净土经内译出了《弥陀经》,前者形成「成实学派」,盛行於南北朝时代:後者干五百余年以来,一直为广大佛教徒所乐於持诵,且是净土宗的主要经典之一。但他最主要的译典,还是系统地介绍了龙树菩萨大乘中观学派的经论。其中《中》、《百》、《十二门》三论,成为三论宗的理论依据;再加上《智论》,就成为四论学派的典籍。後来,「四论一与《法华经》相结合,则又开创了中国的天台宗。所译《金刚般若》成为禅宗依据的典籍。
罗什法师虽然也撰写了一些著作,但他的主要精力和成就还是在翻译方面。其译典数量虽比後来的另一杰出的翻译大家——玄奘法师要少,但涉及面则广于後者,其译大、小乘经律论几乎无所不包,流传面亦广。并且在翻译文体上,一变过去朴拙的古风,运用达意的手法,使佛学奥义易为人们所接受和理解。对於研究者来说,则开辟了无限广阔的园地。概而言之,罗什法师的翻译特色大体有如下四个方面:1、译德高尚。他不因主传龙树中观学说,而诋毁旁系,从他的全部译典来看,从他众多的门下高足看,都能说明这一问题。2、译法善巧。在翻译过程中,既能保持梵本的原意,又能适合汉民的汉语语法习惯,即所谓「曲从方言而趣不乖本:慧观《法华宗要序》),做到这一点是很不容易的。什师所译经典久传不衰,决非偶然。3、译风严谨。例如僧肇在《维摩经序》裏说:「一言三复,陶冶精求,务存圣意。」这决不是仅限於翻译《维摩经》是如此认真,而是翻译全部经论都是这样严谨下苟。所以他临终时在众人面前发愿道:「若所传无谬者,当死焚身之後舌不熏烂,二《梁高僧传·罗什》)。後果如其言。4、译文晓畅。因其精通梵汉,所以经他翻译的经典,语言和谐,文笔空灵华美,而不乖原旨,读起来朗朗上口,故千百年来为人们所乐於诵习。中国佛教翻译史上的两大主要流派之一——意译,至此,高度成熟。
罗什法师的译经活动,对当时处於南北分割状态下的中国,影响很大。首先是身为东晋佛教界领袖的慧远大师,在南方遥为声援。他一方面常和什师书信往来,商讨教义,沟通南北佛教的交流:另一方面,他又派弟子法净、法领等去西域求法,并於庐山创般若台译场,请南来的僧伽提婆完成《阿昆昙心》、《三法度》等小乘论典的翻译。并将精通禅教的印度沙门佛驮跋陀罗请到庐山,从事禅经方面的翻译和弘传。
在南方的另一佛教中心——建康,也设立了国家译场。该译场集中了当时中国西行求法的法显、宝云等沙门参与译事。他们既改订了前代未完备的译本,如《中阿含》、《增一阿含》,又扩大了大乘教典的翻译范围,如对《华严》、《涅槃》等经的传译。
我们知道,佛典传入中国有赖於两方面大德的努力。一方面是西域僧人东来传法:再一方面是中国僧人的西行求法。而其西行求法者,或意在搜寻佛典为主,如支法领等:或旨在亲炙受学,并请师匠东往弘教,如智严等:或为礼拜圣迹是重,如智猛等:去的动机虽然各有侧重,但访求和亲炙圣典终是共同目标。因此,这些大德广泛吸取西土哲理,穷究佛典奥秘,带回了梵典,进行汉译,在佛教汉译事业上作出了重要页献,推动了中国佛教的发展。西行求法,肇始於三国时期的朱自行,到东晋末刘宋初,尤显隆盛。这个时期的重要译经大德,除什师而外,还有僧迦提婆、佛驮跋陀罗、法显、竺佛念、昙无谶、智严、宝云、求那跋陀罗等大德:此中最著名者,首推法显。法显是到达中印、斯里兰卡的第一人。他以六十六岁高龄於东晋隆安三年(399)从长安出发,西行求法,度沙河,越雪山,经六年,历一二十余国而达中天竺,求得大量梵本。到达斯里兰卡,停二载,又得一批梵典。从海路于东晋义熙九年(413)回国,次岁抵建康。後与佛驮跋陀罗合译出《摩诃僧只律》等「百余万言=《梁高僧传》卷三)。他写下了《佛国记》(又称《法显传》),记载着西域和南亚各国的地理,圣迹、佛教文化、风土、人情等,成为研究这些国家和地区中古史、交通史、佛教史以及考古发掘等重要资料。东西方学界都很重视它,已译成多种外文。
进入南北朝,佛教汉译进一步发展。来自天竺的菩提流支、真谛等译家,各自带来梵本译出了大量佛典;其中真谛三藏的译绩尤为显著。据《唐高僧传·拘那罗陀》载厂真谛,梵名拘那罗陀,西天竺优禅尼国人。梁中大同元年(546),携梵本经典自扶南抵南海。两年後至建业,受到梁武帝的隆重礼遇,敕住宝云殿。正拟传译经论时,即遭候景之乱,不得不辗转至富春。从此,便开始了他颠沛流离的译经生涯。先後驻足豫章、南康、晋安、梁安、广州等地,且行且翻。因感怀道来化,却不过时,故数度乘船欲返故国:但以种种原因,未能如愿。陈太建元年(569)圆寂於广州制旨寺。
自梁中大同元年(546)至陈太建元年(569)的二十三年间,共译出经论传记六十四部,二百七十八卷(《开元录》刊定为三十八部,一百一十八卷)。这对于一个在战乱中流离转徙者来说,是多么地不容易!尤其是他翻译了无著《摄大乘论兰二卷及世亲《摄论释》十五卷,对佛教文学影响很大。自此,南北摄论师出,开创了「摄论学派」另一部《俱舍论》译典问世,则又形成了俱舍学派。鉴於他的卓越成就,人们把他与罗什、玄奘并称为中国佛教翻译史上的三大译家。他随翻随作义疏,并讲解弘敷,同时领众修行,从不废止。这是真谛三藏译经的一大特色。
隋朝的大一统,给佛教的传播带来了新的希望。在南北割据的年代,南北传播多有不便。北部中国经过两次「法难」,佛教被摧残,不但翻译事业无法继续,而且众多译好的经典,也被损失。笃信佛教的隋文帝统一中国後,便渴尽全力复兴佛教。开皇十一年(590)他下诏书说:「朕位在人王,绍隆三宝。永言至理,弘闻大乘:《历代三宝记》卷十二)。於是下令修复因周武「法难」而被毁掉的寺院,允许人们出家。又令每户出钱(以十钱为限)营造经像,并在京城及并、洛等州邑,由官家缮写一切经,分别藏於寺院及秘阁内。天下竞相风从,民间佛经数量大增三辩正论》卷三和《三宝记》卷十二)。因文帝毕生致力於佛教事业,所以隋代佛教迅速摆脱了北周武帝留下的阴影,而趋繁荣。一度中断了的北方佛教翻译事业,得以继续发扬光大。国立译场的规模渐备,并且逐渐涌现了一些较高成就的翻译家,如:那连提耶舍、阁那崛多、达磨笈多、彦琮、裴矩等大德。其中彦琮所论定的翻译楷式「十例、八备,」对後世译经有较大影响。也许是时间短促的原因,隋代佛教翻译,还没有开创出新的译风,是处于一个承上启下的阶段。
由罗什法师开始的旧译时期,到唐贞观初波颇三藏告一段落。在这个时期,由於罗什、真谛等杰出的翻译家,译典质量大大高於古译时期。具体表现为:一、这个时期译典原本,多数已不再是西域转译并夹杂土音的胡本,而是直接从佛教策源地印度输入的梵本为主,这为译本的准确性提供了有利条件。与前期相比,“论」的翻译逐渐增多,但因不同传承的异本和各家释论的见异,不可避免地影响到翻译传习,以至产生学派论争。这种论争,大大地加深了人们对佛教的认识和理解,从而极大地推动了佛教在中国的发展。二、这个时期的译主,多数虽然仍为外国人,但是,他们娴习汉语,文学造诣亦高,这在相当大的程度上,杜绝了早期因语言隔阂而不能使译文畅达原意的弊病。同时又有诸如法显、宝云等谙熟梵文的汉僧协助或独立翻译,所以经本内容日益丰富,质量也得到了很大的提高。另外,作为译主,除了准确地把佛典译出外,还为大众讲解。如慧观《法华宗要序》所载「法师鸠摩罗什,……更出斯经,与众详究,什自手执胡经,口宣秦言:……什犹谓语现而理沈,事近而旨远,义释言表之隐,以应探迹之求:《祐录》卷八)。可见,译经的过程,实际上也是讲经的过程。翻译方法,意译是这个时期的主流,而且已趋成熟。如该时期杰出的代表罗什法师,对译法所持的见解,则与中国最早探讨翻译文体的道安法师不同。安师极力推崇直译,如赞扬支谶的译本是「弃文存质,深得经意:反对竺佛念的笔受诸经,好事润饰。」什师则不以为然,他认为印度国俗「甚重文藻」,翻梵为汉,实在无法兼顾到原文的辞藻,即使能得大意,文体则完全变了样。他形象地将朴拙的直译喻为「嚼饭与人,非徒失味,反令呕喊。」因此,他力主须要做到在不失原意的基础上,尽可能地顺从译文文法习惯,并保存原来语趣,即所谓「曲从方言,而趣不乖本。」显然,他追求的是信达而外,兼取雅驯的意译方法。这种翻译方法,事实上非常适合中国的文风,所以他的译本,人乐诵习,迄今不衰。此则固然与他兼通梵汉两语有关,而他对义理的精通,以及在文学上所具有高度的鉴赏力与表达力,则是他在翻译上取得巨大成就的又一重要条件。尽管如此,这个时期的翻译还需依托「笔受”。如真谛译经时,慧恺担任笔受:「笔受」水平的高低(梵文、义理、汉文、文学等),直接影响到译本的质量。如真谛在广州制旨寺与笔受慧恺在翻《摄论》、《俱舍》後,复应恺师之请,於显明寺重治《俱舍》,讲解文义(《俱舍论序》)。这说明恺师首次笔受、参译,因了解文义未能透彻,译本质量欠佳,故请求讲解重治。此外,该时期也有某些译文走样的情况发生。如《祐录》卷八僧睿《思益经序》载:「此经天竺正音,名《昆绝沙真谛》,是他方梵天殊特妙意菩萨之号也。详听什公传译其名,翻覆展转,意似未尽,良由未备秦言,名实之变故也。察其语意,会其名旨,当是持意,非思益也。直以未喻持义,遂用益耳。一由此可见,这个时期的意译,虽然相当成功,但也不免有走样之处。总而言之,以罗什为代表的该期翻译,其成就已远远超过了前期,而且,随着对「经藏」解释的「论藏」翻译增多,逐渐形成了学派竞立的局面。这说明中国佛教已由早期的传译为主,正在向研究、消化和立说方面过度。
3、新译时期 入唐,译风转入新译时期。从贞观十九年(645)到贞元末(805),佛教翻译达於极盛。梁启超说:「以全体佛教论,实应合隋唐为一期。专就翻译一部分论,则隋不过六朝之附庸,不能与唐齐观:梁启超《佛学论文十八编》第十《佛典之翻译:。作为封建社会鼎盛期的唐代,不仅佛教翻译事业达到登峯造极的地步,而且佛教各大宗派也先後相继成立,并得到极大的发展。这个时期翻译家辈出,其中最为杰出者当首推玄奘法师。
据《唐高僧传》卷四和《慈恩三藏法师传》记载,玄奘,俗姓陈,本名樟,河南洛州缑氏人。生於隋仁寿二年(602),《慈恩传》作开皇二十年——600)。年少时,就跟随早年出家的二哥长捷法师住洛阳净土寺,学习佛经。悟性很高,加之广泛地参学,对当时各学派典籍,几乎习遍。但在听受、敷讲过程中,总觉得各家所说下一,检之圣典,亦隐然有异,因感无所适从。尤其当时流行的《摄论》、《地论》两家有关「法相一说的不一致,更使他惘然。因此便萌西行求法的心念,想寻取总赅三乘学说的《瑜伽师地论》,以求会通教旨。但因种种客观原因,直到二十九岁方成西行。在印度,他广参博学,足迹遍及五印全境。尤其是在当时闻名全印的最高学府——那烂陀寺学习期间,曾被推选为精通三藏的十德之一,因此倍受礼遇。他融会大乘「中观一、「瑜伽」两系学说而撰写的《会宗论》,深受那烂陀寺主持人戒贤论师及该寺诸大德的称赞。接着又撰写了《破恶见论》、《三身论》等,也轰动一时。後来戒日王在曲女城设无遮大会,邀集十八国国王,大小乘学者三千余人,婆罗门及各派学者二千余人,那烂陀寺千余僧,请玄奘法师升座为论主,就其所著《会宗》、《恶见兰一论的论点标出「真唯识量」,任人难破;经过一十八天,无一人能提出异议,大获全胜。可见,玄奘法师在义理方面的造诣高深程度;所以得到大小乘佛教学者的一致推崇,被誉为「大乘天」、「解脱天」。作为一个留学印度的中国僧人,取得如此成就,实在是千古一人,难能可贵。
不久,他便携带数百部梵本经典和各种佛像,启程东归,贞观十九年(645)回到京都长安。往返历时十七年,途经一百一十余国(据《大唐西域记》)。
回国後,他便致力于翻译事业。先在弘福寺译经,尔後,太子(即後来的高宗帝)建慈恩寺,并在寺内设翻经院,延请奘师入寺主持译事。其间又在华宫、修文殿、洛阳丽日殿翻译经论。前後所出共七十五部,一千三百三十五卷(此据近人考定,《开元录》计为七十六部,一千三百四十七卷):并应太宗要求,撰《大唐西域记》十二卷,以记所历各国的历史、地理、圣迹、风土人情、宗教信仰等情形。该书的间世,对当时密切与西域各国的友好关系起到了积极作用。今天,则是研究古印和中亚地区的重要史料:同时也是世界著名游记之一,影响广大而深远。当然,这不过是他众多成就方面的一个侧面而已。他的主要成就还是在翻译方面。在众多译作中,先译出《菩萨藏经了,继出《显扬论》、《集量论》、《瑜伽师地论》、《发智论》、《大昆婆沙论》等,最後在玉华宫译成《大般若经主八百卷。在翻译该经前,他准备将印度十大论师所作《唯识三十论》的注释各别译出,後接纳弟子窥基的建议,取护法论师的释本为主,糅合其他各家,译为《成唯识论》十卷,成为唯识家的根本典籍。以後又重新翻译了无著的《摄大乘论》三卷和世亲、无著的《摄大乘论释》各十卷。因文义与南朝真谛三藏所译不同,故称「新义」。此外,他还应东印度童子王的请求,将中国的《老子》译成梵本,流传於迦摩缕波等国,对中印文化交流起到了促进作用。麟德元年664)圆寂於玉华宫。奘师所译各种典籍,因其梵汉造诣都极精深,亲自主译,所以名相的安立,文义的贯通,无不精确异常,并且还矫正了许多旧译的讹谬。他极力倡导注重文义切合於原典的译风,後人称其为「新译一,从而在中国的译经史上,开创了一个新纪元。他的译籍不但多,而且涉及面广,几乎将印度那烂陀寺全盛时期所传承的佛学精华,都译介到中国来了。这些典籍由於他翻译的严谨,对今天从事佛学研究的人来说,其意义十分重大。他在译经之余的讲学中所阐扬的「理佛性」、「行佛性」和「五性」说,成为创立慈恩学说的一大特色。
由支谶开创的早期直译,因语言、习俗等方面的隔阂,故翻译出来的佛典,朴拙难读,自然也就下易流传开来。此後,尽管有诸如安师的极力推崇,但在唐代以前,作为中国佛教翻译的两大主要流派之一的直译,始终未能臻於完善。直到精通梵汉二语,而且佛学、文学(包括中、印两国)造诣都很高深的玄奘法师的出现,直译才真正趋於成熟,并达到登峯造极的境界,这是一般的结论。事实上,奘师并非单纯的直译,而是一变前人的译法,自己从「梵本口授汉译,意思独断,出语成章。文人随写,即可成诵。」既不主张「意译文风」,而又反对直译文体的佶屈声牙。在尽符原作原意的基础上,力求文从字顺。是一位兼采直、意二译之长所独创的精确严谨的翻译文体,开创了新译之风,对以後唐代各译家影响很大,并从此奠定了唐代佛教繁荣的基础。
继玄奘法师以後,另一位大译家是义净法师。他自幼出家,「遍询名匠,广探群籍,内外娴习,今古博通。二《宋高僧传》卷二,十五岁时,便萌西游之心,欲效法显、玄奘之高风,弘传佛法(《南海寄归传》作十八岁,此依《宋高僧传》)。为了实现这一宿愿,自幼勤奋好学,先後曾从著名律师道宣、法砺学律部。後又到洛阳、长安参学《对法》、《摄论》、《俱舍》、《唯识》等。咸亨二年(671),义净三十七岁自扬州发足西游,与同参数十人抵番禺(广州),拟取海路至印。不料将登船时,从者皆退,唯弟子善行相随,然并没有动摇他的西行求法的决心。二十天後,到达室利佛逝(印尼苏门答腊岛),停留半年,学习声明。弟子善行因病归国,他则孤身泛海前行,经末罗瑜、羯茶等国,於咸亨四年(673)到达东印耽摩梨底国,遇居住该国多年的唐僧大乘灯,停一年学梵语。此後两人同往中印,瞻礼各处圣迹。往来参学二十五年(留学那烂陀寺十一年),历三十余国。天后证圣元年(695)夏,携带梵本三藏近四百部,合五十万颂,以及金刚座、舍利等,回到洛阳。则天皇帝亲迎於东门外,敕住佛授记寺。初与于阗沙门实叉难陀共译《华严经》八十卷。久视元年(700)後,於洛阳福先寺及雍京西明寺设场主译。其译场规模很大,参与译事的有中、印及西域各国高僧。前後共出经律论五十六部,一一百三十余卷。神龙三年(7吕),奉诏入内,於大佛光殿翻译《药师琉璃光佛本愿功德经》,帝御法延,亲自笔受。由於他梵汉皆精,义理洞明,故译本质量相当高,且多侧重直译。除译经典而外,还撰有《大唐西域求法高僧传》、《南海寄归内法传》、《护命放生仪轨》、《别说罪要行法》、《受用三法水要法》,共五部九卷。又出《说一切有部跋牵堵》七十八卷。他虽翻译三藏,但重在专攻律部。译写之余,常细心地将日常生活行持中的重要律仪教授门徒。徒众传承,遍及京、洛。玄宗先天二年(713)圆寂於大荐福寺翻经院。单从汉僧译经数量方面来说,他仅次於奘师居第二位。所撰《大唐求法高僧传》、《南海寄归内法传》,对研究中、印中古历史、佛教史、交通史等方面,有其重要意义。
与玄奘、义净并称为唐代三大翻译家的不空,一生则致力於密典的宣译。他本是北天竺婆罗门族,幼年丧父,随叔来华。十五岁师事金刚智三藏,学习梵本《悉昙章》和《声明论》。因聪悟颖慧,甚受器重,寄於厚望。具戒後,广学梵汉经论和密法,深得密教奥旨。又因他通晓梵汉,故常遵师命共同传译。开元十二年(732)随师自长安至洛阳,途中,其师因病圆寂。下空则奉遗命往五天竺和狮子国访寻密教经典。天宝三年(746),他携带五百余部密藏经论回到长安,先後住鸿卢、净影、兴善等寺,从事翻译和灌顶。也常被请到宫中内道场作法,受到玄、肃、代三朝帝王的崇敬。尤其是代宗在位期间,对不空「制授特进试鸿胪卿,加号大广智三藏,」後更封鲁国公,赐食邑三千户,辞而不受。大历九年(744)圆寂。所译典籍有《金刚顶经》、《金刚顶五秘密修行念诵仪轨》、《般若理趣经》、《发菩提心论》等七十七部,一百二十余卷(据《宋高僧传·不空》,《贞元录》作一百一十部,一百四十三卷)。
不空一生致力弘传密教,但他并没有因此低毁显教。这在盛唐佛教宗派竞立之际,显得难能可贵。在他的大量译典中,可以看到诸如《慈氏菩萨所说大乘缘生稻芊经》、《大方广如来藏经》、《大圣文殊师利赞佛法身礼》等显教经典。他还重译《密严》,沟通《华严》、《胜鬉》等经。又因自幼来华,十分精通汉族语言、文化、风俗习惯等,故他所译的经典,质量较高。其中《文殊师利菩萨及诸仙所说吉凶时日善恶宿曜经》,为密宗後人所常用:《金刚顶经义诀》,也为密教学人所常诵习。遗下奏表很多,由圆照编辑为《表制集》六卷。
此外,唐代的著名翻译家还有:那提、实叉难陀、菩提流志、善无畏,金刚智、般若等,他们都做出了各自的贡献。
在整个中国汉传佛教历史中,无疑唐代佛教是最兴盛的。这种盛况,有人说这是唐王朝政治开明的缘故:也有人说是唐王朝经济发展和社会稳定的缘故等等。的确,发达的经济、稳定的社会、开明的政治等,都是佛教发展必不可少的条件,不过,这只是外因而已。任何事物的发展,最主要的根据是依靠内因。唐代佛教事业蓬勃发展的内因,首先是佛教经典的大量译出:同时,有一大批忘我的佛教大德严持戒行,深入经藏,昼夜熏修,彻悟本源,开宗立说等,将自己毕生精力无私地全部奉献给佛教的结果。众所周知,唐代佛教的最大特色,就是诸宗竞立。而这一局面的出现,是建立在佛经的大量传译基础之上的。如开新译之风的玄奘法师的翻译佛典,则有了慈恩宗的创立;义净的译传,丰富了律部典籍;而善无畏、金刚智、不空三藏的翻译,则开创了密宗等等。因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经典翻译,就是佛教发展的基础。也许正是这个缘故,汉传佛教翻译到了唐代,由於玄奘、义净、不空等大批杰出的翻译家的努力,不但译典空前成熟,而且使佛教的发展达到高峰。
唐代佛教翻译的成就辉煌,与已往各个时代相比,具有如下特色:
1、译主精僻 唐代以前,译主多为外国人,而且多数不谙汉语,需依汉僧承担笔译,而精通梵汉的汉僧,屈指可数。译主要表达的意思,笔受者往往未必能完全理解和表达。如什师译《妙法莲华经》时,参考《正法华经》,其中有两句照原文直译是「天见人,人见天一没有错,但什师嫌译得太直过质,欠文雅,助译的汉僧便试探着说:「将非人天交接,两得相见:《梁高僧传》卷六《僧钗传》)?什师称善。在一流的罗什法师译场尚且出现这种情形,其他译主和笔受水平远不如者,其翻译当中的隔阂,就在所难免了,译本的质量自然要受到削弱。入唐以後,译主已由外僧过渡到汉僧,如玄奘、义净等,他们精湛义理,又通梵汉和中印习俗。昔日在翻译中的「隔阂」,自然消除。故下笔时无牵就,不模糊,词汇确定,便遵为永式,文言晓畅,研读性强。故道宣在论及奘师的译经事业时,说:「自前代以来,所译经教,初从梵语,倒写本文,次乃回之,顺同此俗,然後笔人观理文句,中间增损,多堕全言。今所翻传,都由奘旨,意思独断,出语成章,词人随写,即可披玩:《唐高僧传》卷五)。加之前人的翻译经验可资借鉴,也是此期翻译的一大优势。
2、原本完备 与前期相比,新译时期的原本,多为汉僧来自从佛教发源地——印度取来,如玄奘法师游五印,带回六百五十七部梵本,力求搜罗完备。义净则经过二十五年的参学、访寻,归国时带回梵本迈四百部,五十万颂。这说明新译时期的佛教翻译,是非常重视梵本的。译者多能发扬师说,卓然成家。如奘师译传瑜伽一本十支诸论,译本不但有异於前代,而且还代表一家的宗旨。
3、译法优胜 东晋道安法师在论及翻译方法时,就提出了「五失本」、「三不易」的原则。隋代彦琮又提出「十例、八备」说。由於有前人众多的翻译经验可资借鉴,故以玄奘法师为代表的新译时期,其翻译方法远比前期各代优胜。这个时期的梵本十分完备,译主水平比过去任何时候都高,而且能一人身兼数职,所以肇始於古译时期的直译,至奘师时趋於高度成熟,而且高超出了直译范围,始终成为此一时期的翻译主流。
此外,这个时期的译场组织较以前任何时期都要完备,而且规模大,分工十分严密(设有:译主、证义、证文、书字、笔受、缀文、参译、刊定、润文、梵咀十项,每项均有主持人专司其职),这就从根本上保证了佛经翻译的高水平。加之唐代的经济发达,江山一统,帝王几乎尽集全国佛教英彦参加译场,这就从另一个侧面为佛经的翻译提供了十分有利的条件。因此,唐代佛经翻译,在保证高质量的基础上,其数量之多,也远非前代可比。这一显著特色,又为唐代佛教宗派的竞立,教理的完善,起到了巨大的作用。
(未完)
原载《内明》第26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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