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虚法师初到厦门之回忆

太虚法师初到厦门之回忆
　　林子青
　　已经是六十年前的事了。
　　那是一九二六年的秋天，我正在初办的闽南佛学院求学。有一天，忽然听说我们仰慕的太虚法师要到厦门来了。他是应新加坡缁素之请到那里讲经，归途经过厦门的。我们的院长常惺法师得到这个沽息，立刻和当时南普陀寺方丈兼闽南佛学院创办人会泉法师商量，打算趁这机会发起一次隆重的欢迎，来促进这个孤岛佛教的发展。消息传开以后，厦门各界也都震其名而愿意参加欢迎的准备。时间愈来愈近了，据说太虚法师将乘当时航行远东的荷兰轮船德加大号于十月某日到达厦门。
　　于是以闽南佛学院的师生和南普陀寺的全体僧隶为主力，加上厦门大学少数师生，以及厦鼓各佛教团体居士寺庙僧众，组成了宠大欢迎阵容。恰巧这时由闽南佛学院部份老师在漳州南山寺创办的南山学校一当时教职有觉三、达如、广箴、瑞今、林林、纯洁、闻达等）得到新加坡转道和尚经济上的大力支持，朝气蓬勃地发展起来，最引人注目的是新成立的南山学校军乐队。为了参加欢迎太虚法师，由当时教员林林一林林居土曾和苏秋涛、虞佛心三个闽籍学生在太虚法师主办的武昌佛学院攻读一个时期一率领军乐队提前到厦。
　　一九二六年十月十八日，德加大轮经过厦门，因为有几天停留，南普陀寺的会泉，转逢、常惺诸法师和厦门名医王极邦居士等，登轮迎接，请太虚法师先上鼓浪屿日光岩休息。当时日光岩主持清智上人也竭诚款待。
　　那时厦鼓海上交通还没有轮渡，连固定的码头都没有。太虚法师欢迎会事先租好一艘小型的电船，供法师自鼓湏屿乘坐来厦。十月二十日早上，这一天秋高气爽。厦门“岛美—路头，真是人山人海，万头攒动。只见法师身穿一件黄色僧袍（海青），看来只有四十上下，步履安详，露着微笑，向周围群众合十致意。他眼上架着近视镜，嘴上留着八字胡，从容不迫地走上岸来。预先布置在岸边的鞭炮齐响，把码头上的欢迎气氛推到了高潮。
　　一九二六年的厦门市街，还是五口通商时期的模样，新的马路建设还没有出现。街道挟窄曲折，连阳光都照不到。环境卫生之差，也就可以想见。这和今天的厦门相比，真有天渊之别。今天从厦门渡轮码头乘公共汽车到南普陀，只消十分钟，而当时步行却要走两个小时。加以观众万人空巷，争睹这位“生佛”的丰彩，于是道路拥塞，队伍行动更加缓慢。由于佛教徒想以散花表示恭敬，厦门的鲜花就被抢购一空了。
　　欢迎太虚法师的行列，以漳州南山学校的军乐队为先导，一路由居士散花，不断的鞭炮声震撼着厦门的大地。太虚法师走在欢迎僧众的前面，继之是男女居土和看热闹的市民。越过厦门八景之一的鸿山寺——“鸿山织雨”，穿过古镇南关，在数里刺桐夹道的古厦门市街行进。这种光景只有普陀山六月香会的最盛时期差可比拟。最后越过蜂巢山到达南普陀寺》
　　南普陀寺背山面海，巍巍五老峰壁立千仞，其下是七堂伽蓝，参差错落，自然形成一座鹭岛名山。这座古寺，相传创建于唐，称普照寺。宋时曾文翠居此，称无尽岩。当时弧岛荒凉，游人罕至。滕翔有一首诗赠文翠云：
　　海翻波浪绕危峰，无尽岩前世界空。
　　下是灰心求佛者，片时难住寂寥中!
　　过了几百年，到了清初。靖海将军施琅自台湾班师，重修普照寺，供奉观音菩萨，改称南普陀寺，以至于今。乾隆时某名士曾题一联云：
　　沧海临门，风引慈航个个；
　　层峦倚壁，泉飞法雨丝丝。
　　这是一幅多么美丽的南宗山水画!
　　太虚法师人寺时，钟鼓齐鸣，香烟缭绕。他在庄严雄伟的大殴礼佛后，接受学僧大众的敬礼，然后被安单在南普陀寺西北角最幽静的一间关房中。这间关房紧靠海印楼（方丈），前后二间。前为佛堂兼会客室，后为首座卧室，禅房布置，清净庄严。后房有门通一盆花、鱼池，奇松怪石、布置幽雅的后院。两年后弘一法师到南普陀寺来，也是住在这里。
　　第二天一十月二十一日一，南普陀寺柬请厦门商学各界领袖，在南普陀大殴举行欢迎大会，大会由常惺法师主持。当时德高望重的厦门商会会长洪鸿儒（晓春一代表各界致欢迎词。继请太虚法师讲话，由厦门大学哲学系学生林藜光译成闽南语。讲话的还有厦大校长林文庆和寺主会泉法师等。
　　这样隆重的盛会为闽南所少见，我记得《大会欢迎词》是当时副院长觉三法师执笔的。因为《欢迎词》是我抄的，我还记得这样的大意：
　　“时维九月，序属三秋。天帝洒扫，玉宇无尘”。太虚法师，弘法星洲，载誉归来，途经厦门。四隶闻讯，欢迎鼓舞。幸楼船之暂驻，竟飞锡以来临。本日就南普陀，召开盛会，略表欢迎。喜群贤之毕至，结南国之胜缘，可谓灵山一会，俨然未散。谨扫清净坛场，愿闻生公说法。……”
　　是日就南普陀“无我”堂，举行隆重的欢宴。参加作陪的有厦大校长林文庆、教授周树入（鲁迅一、孙贵定、张愿一真如一、沈士远、庄泽宣、顾顗刚、陈定汉、罗常培（莘田一、缪子才等。
　　近读鲁迅《两地书》，他在一九二六年十月致许匿平的信上，提到太虚法师到厦门的事。其第五八通的信说：
　　广平兄：
　　伏园今天动身了，我于（十月）十八日寄你一信，恐怕就在邮
　　局里一直躺到今天，将与伏园同船到粤吧。……
　　这几天此地正在欢迎两泣名人，一个是太虚和尚到南普陀来
　　讲经¨于是佛化青年会提议，拟令量子军捧鲜花，随太虚行踪
　　而散之，以示“步步生莲华”之意，但此议竟未实行。……”
　　（二十日下午）其他六通的信说：
　　广平兄：
　　我今天上午刚发一信，内中说到厦门佛化青年会欢迎太虚的
　　笑话，不料下午就接到请柬，是南普陀寺和闽南佛学院公宴太
　　虚，并邀我作陪，自然也还有别的人。我决计不去，而本校的
　　职员硬要我去。说否则他们将以为本校看不起他们。个人的行
　　动，会涉及全校，真是窘极了，我只得去。……
　　入席，他们要我与太虚并排上座，我终于推掉，将一位哲学
　　教员供上完事。太虚倒不专讲佛事，常论世俗事情，而作陪之
　　教员们，偏好问他佛法，什么“唯识”呀，“涅槃哪，真是其愚
　　不可及，此所以只配作陪也欤?……二十一日灯下。
　　第三天（十月二十二日），太虚法师由常惺、蕙庭二法师，陪同参观厦门大学，由校长林文庆接待。太虚法师应请为厦大学生数百人讲《缘起性空之宇宙人生观》，由常惺法师与林藜光居士二人台记，后来发表于《海潮昔》月刊。这是厦门大学创办以来，请僧人宣讲佛学的第一次。
　　第四天一十月二十三日一，厦门教育会会长余超（少文一，请太虚法师于该会礼堂说法，我们闽南佛学院全体同学和许多居士前住听讲。首先由余超会长介绍太虚法师略史称他为当代佛学泰斗。法师为讲《大乘佛法的真义》，闽南大乘佛法重视现实与精进。是日听众极为拥挤；广大的礼堂座无虚席。
　　十月二十五日，为旧历九月十九，适逢观音菩萨圣诞。太虚法师应白晓洞住持觉斌法师、虎溪岩住持宏亮法师之请，与会泉法师等往游白鹿洞与虎溪岩，受到热列的欢迎。白鹿洞与虎溪岩，各为厦门八景之一，构为“白鹿衔个”与“虎溪夜月”，是旅游厦门的人必到之地。他回南普陀之后，写了《南普陀题石》一诗，就提到虎溪与白晓。诗云：
　　南海普陀崇佛利，虎溪白鹿拟匡庐。
　　千岩百洞奇难状，陨石飞星古所都。
　　水鸟皆谈不生法，林云巧绘太平图。
　　山狮十八惊呼起，一吼当令万象苏。
　　太虚法师这次到厦，和南普陀结下了殊胜的因缘。一九二七年，南普陀首任十方住持会泉法师三年任满，因常惺法师推荐，由两序大众及闽南谙山长老，公请太虚法师为第二任住持，并推转逢退居，常惺法师及转岸当家三人代表赴上海迎接。
　　太虚法师于四月间与常惺法师先到福州，晤方声寿，陈石遗，余君彦等知名人士，并游鼓山，怡山诸巨利。他在鼓山题了一诗三：
　　一泉湛湛阿罗汉，觅到灵源洞已深。
　　喝水岩前流更急，溪花照彻国师心。
　　丁卯二九二七三一月，智水一怡山住持）、会泉、转逢和尚同
　　游，常惺法师未至，太虚题句并书。
　　罗汉泉、灵源洞、喝水岩，均为鼓山胜迹。
　　太虚法师到厦后，于四月二十九日一旧历三月二十八）于南普陀寺行住持进山一人院一典礼，士农军政僧各界数千人参加迎接，可谓极一时之盛。他任南普陀住持以后，即兼任闽南佛学院院长。以隆的事，是大家所知道的，恕不赘述。
　　以上的回忆，已经六十一年了。当时参与欢迎的师友如今健在的已经无多。今年是太虚法师示寂四十周年，听说《内明》曾出专号纪念，当时忙于他事，未暇为文随喜。今不辞老耄，执笔记此，以供研究太虚法师历史的人作参考。
　　一九八七年八月一日
　　摘自《内明》18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