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云集导读(十九)佛在人间(三)
佛在人间(三)
单元四:佛陀观
◎妙云集导读(十九)79年11月20日、12月3日
主讲:昭慧法师 记录:继初、仁居、见持、善森 整理:法印讲堂、妙心写作读书会
三、释尊的故国之思
──兼谈佛教的战斗观
也许是身处二十世纪的导师,有感于国家民族受到列强欺凌的待遇,对照佛陀的故国处境,导师特别提及“释尊的故国之思”。
(一)释尊关切国家民族的存亡
“释尊是一位国际主义者,对军阀的争霸战,根本不表同情。‘战胜增怨敌,战败卧不安,胜败两俱舍,卧觉寂静乐’,这是佛陀对侵略者著名的教训。”71从这里可明显看出,佛陀不是狭隘的国家主义者。至于佛对战斗的看法如何,后面将续读导师的另一篇短论:〈佛教的战斗观〉。
但是另一方面,“假使就此说佛陀漠视国家民族的被征服、被奴役、被残杀,那是非常错误的。”72不偏于国家主义与麻木不仁的两端,实证中道的佛陀,非常“关切他国家民族的自由独立与生存”73。导师有感而发地说:“那些以为信佛出家,就可以不再闻问国家民族的存亡者,不论他如何谈修说证,无疑是我佛的叛徒!”74以下他举了两个例子,以说明佛陀在国族感情上的中道态度。
1.内忧外患的处境
例一:内忧外患的处境。
外患是指,佛陀祖国迦毗罗卫,其时处于憍萨罗与摩竭陀争霸战中,两大之间难为小。
迦毗罗卫,在佛传中是伟大、富庶、美好的国家。但是从印度史来看,它只是一个小城邦,“早已沦为波斯匿王的憍萨罗国的附庸”75,当时迦毗罗卫西南方有憍萨罗,东南方有摩竭陀,这两个大国争霸天下。迦毗罗卫夹在两强之间,处境是相当尴尬的。佛陀初出家时,即先往东南行至摩竭陀国,频婆娑罗王遇到他,竟因感佩他的修道精神,而想要把王位让给他,佛陀并没有接受,频婆娑罗王说:“假若您将来成道了,记得要回来教导我”。尔后有佛陀教化的因缘,摩羯陀国对迦毗罗卫还保持著友善关系。
憍萨罗国与佛陀也很有因缘,佛陀成道后,经常往来于二大国的首都王舍城与舍卫城以安居、说法,舍卫城即是憍萨罗国的都城,城中的祇树给孤独园,几乎可说是僧团的大本营。也许这两个强势国家,社会富裕,民生安乐,在基本需求满足的情况下,较容易进一步思考生命超脱的问题吧!
至于内忧,是指释族“憍逸而没有自信”76,为国家民族求生存的意志力不是很强。导师甚至说:“这样的时代,这样的国家,未尝不是释尊摆脱了而别图解救的一个主要动机。”77“未尝不是”,就表示这是作者的猜测,因为佛传中并没有明白记说。可是以人情推断,这样的一个国家,前途还有什么希望可言?当然最主要的动机还是来自对生命处境的关切。生老病死的循环,弱肉强食的残酷,都会引发佛陀出家的动机。
许多学者从社会脉络来寻求佛陀之所以出家的答案。例如,认为佛陀有感于祖国居于国际弱势,所以出家。有些日本学者认为,佛陀之所以出家,是因为看到四姓阶级的社会太不平等了。但当时菩萨身为太子,养尊处优,身边多是刹帝利种姓的亲族,他是否能明显感受到四姓阶级的不平等?犹未可知。从佛传来看,佛之所以出家,应该还是针对生老病死苦的问题,欲谋解脱之道,这才是主要的出家因缘吧。
我们甚至可以反问:完全将佛陀出家的动机置于社会脉络来看,而不著眼于他对生命的终极关怀,这会不会推出一个答案,是即:假如不是生在这样的国家或时代,而是生在摩竭陀国、憍萨罗国或没有种姓制度的时代,他会不会因此而就不想出家了呢?不会吧!生命的生老病死苦是超国界、跨时代的问题,修道又何必局限于国家、时代的背景呢!所以,广泛就社会文化现象与时代背景而加以分析,虽有其一定价值,但对于生命深层探索的部分,反而可能会略于触及。
2.毗琉璃灭释迦族
例二:毗琉璃王进军迦毗罗卫
这是一段理不清的宿仇,背后来自种姓歧视的不幸因素。憍萨罗国波斯匿王娶了迦毗罗卫国贵族摩诃男的婢女末利作为王妃。在重视种姓阶级的印度,异种姓原则上是不通婚的。但末利非常美丽,波斯匿王对她极为爱恋,因此,她的主人摩诃男为了兼顾国王种姓的尊严,就把末利收为义女,以此提高她的种姓身份,而后当作嫁女儿一般,把她嫁了出去。
如今末利贵为王妃,提到她过往卑微的身世,是一种微妙的禁忌。偏偏不幸的事发生了!末利夫人所生太子名毗琉璃,有一次回到迦毗罗卫外祖父摩诃男家游玩,坐于主座之时,释族侍从竟然讥笑他是“婢生子”,说他凭什么坐此主座。这种对对方种姓鄙视的言词,在印度无疑是奇耻大辱,毗琉璃非常生气,告诉身边的部属说:“将来我登王位时,你务必要提醒我,他们曾经讲过这样的话,我要报复他们。”等到毗琉璃登上王位,报复意志炽盛的他,一经部属提醒,立刻发兵攻打迦毗罗卫。
“在毗琉璃王军队通过的大路边,释尊安闲的坐在一株没有枝叶荫蔽的舍夷树下。琉璃王听说释尊在此,便过来礼拜问讯。”78毕竟父母都归依于佛陀座下,他从小耳濡目染,也还是非常爱敬佛陀的。印度天气非常炎热,见到佛陀坐于这完全没有树叶可以遮荫的枯树下,他甚感惊讶,而且不忍,于是特别下马趋前,作此关切。释尊的回答很简洁:“亲里荫下乐。”79这是在婉转地提醒毗琉璃王,祖国将灭,他即将失去亲里的庇荫了,还有什么可乐呢?《四分律》记载佛陀的答话更为清楚:“大王!在亲里的庇荫下,我才会快乐,现在我的亲里,都要受到亡国灭种的痛苦,我还有什么快乐可言呢?”琉璃王听到“亲族之荫,胜余人也”的话语,心有所感,立刻吩咐还军。
为什么佛特别在“舍夷树”下坐,一说舍夷是佛陀的姓氏之一。佛陀姓瞿昙,又姓甘蔗,又叫日种。而释迦族亦名舍夷(s?ki),这是梵文“释迦族的女性名词,所以“舍夷树下”的本身,就有释迦族“亲里荫下”的隐喻。佛陀族姓舍夷,在舍夷树下坐,舍夷树又没有遮荫,一切都很符应当时释尊的心境。
当其时,琉璃王深受感动,决定班师还朝。原本可如此化解危机,可是毗琉璃王冲动暴怒的性格,禁不住恶部属再三唆弄,在部属提醒旧事并怂恿复仇的情况下,琉璃王接二连三发兵。释尊知道业力难以挽回,也就不再试图挽回了。
当琉璃王大军最后兵临迦毗罗卫城下之时,情势业已十分危急,城内竟还有主战派与主和派,意见不同,争吵不休。最后城破,敌军蜂涌而入,并且屠城三日,人民走避不及,纷纷惨死。琉璃王的报复心竟是如此强烈、恐怖!
他的外祖父摩诃男主动求见于他,并说:“我只有一个小小的要求:请让我跳池而亡,直到我的尸体浮上来之前,请你的军队暂时停止屠杀,让城里的人民就著这个空档可以逃走。”琉璃王认为从死亡到浮起,间隔的时间无多,只是个顺水人情,就答应了。但是过了很久,城里的人几乎走光了,摩诃男的尸体却一直没有飘浮上来。琉璃王派员检查,这才发现,摩诃男竟然把头发绑在池里的岩石上,只为了能让城民有较多逃生的机会。
这段悲惨的史实,在经典的结集中,还有了后续发展:
目犍连想以神通力,用钵来盛置迦毗罗卫所有释迦族的民众,以保全他们的性命,但等到三日屠城过后,把钵摊开来,竟发现都是血水。以此说明业力是连神通都难以逃免的。屠城三日期间,佛陀也头痛了三日。
有人问佛陀:这是怎样的因缘使然?佛陀说:过去生中,琉璃王是一只大鱼王,其他兵卒则是小鱼,当时在一个村里的大鱼池中,村民把池水放掉,将池里的鱼都打捞出来并杀而食之。大鱼王也被捕到岸上,释尊当时还是个小孩,好奇地敲了鱼头三下,所以虽然没吃鱼肉,却头痛了三天。这些前生后世的因缘故事,导师不多加置评,但特举佛陀头痛三天一事,认为这是佛陀心情的表征:“释种被灭的时期,释尊头痛了多日,这是怎样象征释尊的内心!”80
如此说来,释尊到底是不是还有俗世的牵挂?是否虽然出家,还是不舍他的国家?若尔如此,他是否会主张城民与琉璃王决一死战?他并没有这样做。可见对一个圣者而言,洞观缘起,对因果法已经了然,对一切世事,也就没有遗憾可言,但只要是他的同胞乃至一切有情,承受杀戮的痛苦,他难免还是会产生深刻广大的悲愍之情。缘有深、浅,他在释迦族中成长,与这个国家当然因缘较深!缘深则牵涉到的面向更广,触境逢缘的悲悯心也就更大。所以,我们还是要把佛陀的“故国之思”置于缘起的脉络,从“无缘大慈,同体大悲”以体会之,不可将佛陀局限为国家主义者。
应该这么说,佛陀对任何一个国家的战争杀戮,都一样是深切不忍的。而他对琉璃王施以“坐舍夷树下”的无言之教,则是因为攻伐对象既是“佛陀故乡”,而琉璃王又敬重佛陀,那么,顺此因缘,看是否有可能得以扭转业力。如果这样敲击著琉璃王的仁心,尚且没有办法,那么那些非属佛陀故乡的国家遇到战争,佛陀就更是无从施展此一无言之教了。但是平素佛陀对于侵略征伐,还是彻底反对的,并劝喻君王以十善治国,这是佛陀的一贯态度。作为佛弟子的我们,与自己所属的国家因缘甚深,若对国族兴亡表现得麻木不仁,那当然是有违佛陀的慈悲教法了。
谈佛陀的故国之思,这也显见导师个人对家国民族的一番心情。在忧患的时代、苦难的国家,导师对于民族、国家,有一份深切的家国之情。因此他读佛传时,特别有感于佛陀在这方面的情怀。但佛陀是永不舍弃众生的。他并不因此而与琉璃王断绝往来,一样到憍萨罗国游行、说法。他超越国家主义的框限,而著眼于生命界的离苦得乐,这点与其故国情怀,是不构成矛盾的。
(二)佛教的战斗观
1.〈佛教的战斗观〉概说
佛教是依生命爱好生存的本能,来看待“战斗”事的。有自我爱执,就会产生自我生命延续的欲望——后有爱。这种欲望扩而为我所爱(我所属或我所有之爱),就会出现彼此利益的冲突,或因他人威胁到其后有爱,或因他人扩张“我所”的领域,而使自己的我所爱蒙受损失,而这些都是战斗的心理根源。
导师在〈佛教的战斗观〉一文中说道:“佛教,在第一义的理智生活,侧重无常、苦痛;在情意本位的世间法中,却向来歌颂无诤的和合,倡导和乐共存的道德。”81因此而有以“护生”为本位的五戒与十善法。但这会不会与无常、无我乃至“不生不灭”的涅槃理想有所违逆呢?不会,因为“佛教透视世间的无常、苦、无我,而推行善生共存的世间法,似乎奇特,其实理由很简单:无常不是断灭,和乐自在不无相对的价值。佛教的人乘正法,是立足于生存意志奔放的基点”。82五戒十善,是对人类生存意愿的一种尊重,“出发于人类共同的要求”。83道德的尺度何在?就在于护生。“生是人间活动的中心,生是道德的尺度”84,虽然“生存就是苦恼,世间不能圆满”85,因此有出世解脱的必要。但就世间而言,在还没解脱之前,还是非尊重生命彼此的我、我所爱不可,否则会造成彼此倾轧而谁都无法生存并求取快乐的局面。因此,“非追求和乐的共存不可”86。基于这个原则,“佛法倡导赞叹和乐共存的道德,对斗争确乎不敢提倡,从没有把战争描写为光明与美丽,但它是世间相的一角,释尊并不一概抹煞它。”87
2.释尊对战斗的看法
以下分三点说明佛陀对战斗的看法:
(1)轮王政治:轮王政治即是仁政:“这仁政王法,不及贤圣法律的深入、彻底。”88所谓贤圣法律,是指僧伽的戒律。仁政王法当然不及僧伽戒律来得严谨、深入,而有别别解脱之效,但是施行于一切人民,其普遍性当然比僧伽来得更高。仁政的纲领是什么呢?“是生存的道德律”89,仍以“护生”为本。
(2)但是,“轮王必有一‘主兵臣’”90宝(他的七宝之一)。换句话说,“离了为正义与自由的武装,就无从推行和乐共存的仁政”91。生在这个世间,为了国家人民的生存,仍必须有一定程度的国防装备。“推行仁政的领袖,要具备种种的条件,第一是:‘军众净洁’”92,乃至“依佛教的见地,武士的出现,就在解除人类的争夺”93。这有解除人类争夺,而确立良好和乐秩序的功效。若无国防装备,一旦被侵略了,全国人民岂不是要坐以待毙?因此,备战还是必须的,应该要“有备无恐”94,让战争发生的机率减低。
(3)虽然不得不备战,但“不能以怨止怨,所以唯有‘以慈心入军阵’,才能获取胜利。”95战斗一定要确立和平的目标,不能为了贪婪、嗔恼,而作无终止的战斗,陷生民于涂炭之中。
说到不能以怨止怨,即想到“以德报怨”,这是蒋中正总统于二次战后对待日本的方式,但是“以德报怨”并不是儒家的精神。因为孔子说过,这样将“何以报德”,他主张应“以德报德”,而“以直报怨”,用直心来对待怨敌。想来蒋公“以德抱怨”的主张,应是来自佛教与基督教义的影响。
基督教《新约》中记载,耶稣受到深重的痛苦与凌辱,乃至被钉到十字架上,还是以自己的宝血来救赎人类之罪,并请上帝原谅世人,这就是以德报怨的精神。 在佛法中则重视“以慈心入军阵”,以慈悲来对待怨敌。如长寿王本生,长寿王为了避免战争危祸人民,宁愿将国土无条件奉送给入侵的国王,以免两军对峙,生灵涂炭。
从“轮王具足主兵臣宝”到“以慈心入军阵”,可以看出,一般认为仁者就不应掌兵符,不应拥有兵权,不应入于军阵,其实既然战斗是世间常相,不可避免其存在,那么,武装军队就有其必要性。国防的重要意义,不在于侵略,而在于保卫;不在于兴战,而在于止战。既是如此,愈是仁者,愈应掌握兵符,以免像希特勒或海珊一样,把兵权作为扩展领土、满足野心的工具;毋宁如阿育王一般,将兵权当作安定世界秩序的有效工具,这才是佛教正确的战斗观。
以上内容,虽然并非直接与佛传有关,但因述及佛陀的故国之思与超越国家主义,因此顺为提到佛陀对战争的看法如上。(待续)
注释:
71~72印顺导师,《佛在人间》,页七。
73~74印顺导师,《佛在人间》,页九。
75~76印顺导师,《佛在人间》,页七。
77印顺导师,《佛在人间》,页八。
78~80印顺导师,《佛在人间》,页九。
81印顺导师,《佛在人间》,页二九八~二九九。
82~86印顺导师,《佛在人间》,页二九九。
87~93印顺导师,《佛在人间》,页三○○。
94印顺导师,《佛在人间》,页三○一。
95印顺导师,《佛在人间》,页三○二。
《妙心法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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