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现在的位置:佛教导航>> 五明研究>> 佛学杂论>>正文内容

朱子对佛教“观心”“识心”之说的理解

       

发布时间:2009年04月11日
来源:不详   作者:黄莹暖
人关注  打印  转发  投稿

论文提要
  禅佛思想对宋代儒学有著相当的冲击与刺激,因此儒释交涉是研究宋代思想不可忽略的重点。两宋儒者中以朱子对禅佛的论议最多,论议内容所探触的层面也最深最广,对于禅佛义理与时人言论也有自己的理解与批判,值得研究。本文即拈出禅宗“观心看净”与“识心见性”之工夫,探讨朱子的理解与评论。本文发现:朱子的理解其实多与禅宗原意不契;究其原因,除了在于朱子本身的思想型态之外,也与他对儒学立场的坚持有关。由于理解的不契,因此朱子对禅佛的批评自然多所落空;但他所抱持的严于儒释之辨的态度,却是值得肯定的。
  壹、前 言
  宋代儒学的兴起,与禅佛教的冲击有著密切的关系。宋儒早年多有出入释老、交游禅僧的经历,对于禅佛思想也就有一定的理解。从现存资料看来,两宋儒者中以朱子对禅佛的论议最多,论议内容所探触的层面也最深最广,对于禅佛义理与时人言论也有自己的理解与批判,是研究宋代儒释交涉所不可忽视者。
  禅宗修行的目的在见性成佛,而其工夫重点,则有所谓“观心看净”、“识心见性”之说。这种“观”、“识”的说法,也引起宋代学界的注意与讨论,如在朱子与弟子时人的应答资料中即有许多相关记录。本文的目的,即在从这些资料中研析朱子对“观心”与“识心见性”之说理解的相应与否,并探究朱子的论议所呈现的意义。以下先从相关资料厘清朱子的理解内容,再论述禅宗的原意,最后讨论朱子理解内容的得失。
  贰、朱子对佛教“观心”“识心”之说的理解
  《朱文公文集》 卷六十七有〈观心说〉 ,《文集?别集》有〈释氏论〉 ,其余各卷所收朱子给门人的书信(如卷三十一〈答张敬夫〉、卷四十七〈答吕子约〉、卷四十九〈答王子合〉、卷五十六〈答方宾王〉等等),以及《朱子语类》 卷九、十二、二十七、三十四、五十九、一○四等,还有《论语或问》,均对“观心”或“识心”之说有所讨论。出现如此频繁的论议,可知关于“观”、“识”之类的工夫说法,或颇流行于当时学界;如胡氏子弟(胡广仲、胡伯逢)即曾对《论语》“观过知仁”之语有所阐发。朱子却认为,当时学界对于儒家的工夫论之所以特别注意到所谓“观”或“识”的问题,主要是受到禅佛思想的影响,例如禅宗有明心(识心)见性之说,修行工夫上亦有“观心”、“识心”与“见性”的说法。无论就儒学工夫或禅家法门而言,朱子都反对用“观”、“识”来讲工夫。因为他认为,“心”是人身的唯一主宰,也是所有工夫的落点与中枢;若著一“观”字、“识”字,即是以此心为客体,而复另有一心以观此心,这不管从理论上或实际工夫上都是说不通的。因此他对“观心”与“识心”之说皆有所批评。对“观心”说的批评,主要从“操存”工夫的角度立论;对“识心”说则就“涵养”与“察识”的工夫质疑之;而对二者“以心求心,以心使心”的批评则同。
  一、朱子对“观心”之说的理解
  〈观心说〉云:
  或问:“佛者有观心说,然乎?”曰:“夫心者,人之所以主乎身者也,一而不二者也,为主而不为客者也,命物而不命于物者也。……今复有物以反观乎心,则是此心之外复有一心,而能管乎此心也。然则所谓心者为一耶?为二耶?为主耶?为客耶?为命物者耶?为命于物者耶?此亦不待教而审其言之谬矣!……释氏之学,以心求心,以心使心,如口龁口,如目视目,其机危而迫,其途险而塞,其理虚而其势逆。盖其言虽有若相似者,而其实之不同盖如此也。然非夫审思明辨之君子,其亦孰能无惑于斯耶!(《文集》卷67,《朱熹集》页3540-3542)
  这段文字很清楚地显示了“心”在朱子思想中的所呈现的意义,以及他所认为“观心”之说最大的理论缺陷。如上段所述,朱子认为此说最明显的错误,就是在心外别立一个心,以照管原先的心,如此原本居于主宰之位的心反而成为被“观”、被照管的客体,而另有一个心来
  主宰、照管此心,如此则所谓心便是“二”而非“一”了,这当然不对;但若说能“观”者与所“观”者皆同此一心,则是此心能所混淆、主客不分,既主宰一身,而又被自己主宰,“如口龁口,如目视目”,纷乱混杂,令人无所适从。无论怎么说,都有缺陷。所以朱子在论及心地之操存工夫时,经常要对这种“观心”的说法加以批评,并一再地为学者详明操守此心应有的知见。《文集》、《语类》之记载甚伙,在此略举一二。如《语类》卷十二云:
  心只是一个心,非是以一个心治一个心。所谓存,所谓收,只是唤醒。(辅广录,页200)
  〈观心说〉也说得很清楚:
  所谓操而存者,非以彼操此而存之也。心而自操,则亡者存;舍而不操,则存者亡。
  亦非块然兀坐以守其尚然不用之知觉而谓之操存也。存心云者,则敬以直内,义以方
  外,若前所谓精一操存之道也。是岂以心尽心、以心存心,如两物之相持而不相舍哉
  !(《文集》卷67,《朱熹集》页3542)
  〈答张敬夫〉第十四书亦云:
  以敬为主,则内外肃然,不忘不助,而心自存。不知以敬为主而欲存心,则不免将一
  个心把捉一个心,外面未有一事时,里面已是三头两绪不胜其扰扰矣。就使实能把捉
  得住,只此已是大病,况未必真能把捉得住乎?儒释之异,亦只于此便分了。如云:
  “常见此心光烁烁地”,便是有两个主宰了。不知光者是真心乎?见者是真心乎?(《文集》卷31,《朱熹集》页1325。)
  案操存之义,来自《孟子?告子?上》:“操则存,舍则亡,出入无时,莫知其乡,其心之谓
  与!”朱子明白指出:操存工夫的主体与所欲操存者皆同此一心,而所谓操,所谓存,即是
  此心之自我唤醒。因为心常有昏聩涣散之病,当此之时,即是心之自我亡失;若能自我醒觉,心之本体即常洞然明澈,存而不失,朱子认为此一自我醒觉即是“敬”的工夫,也就是上引文所说的“内外肃然,不忘不助”,是内在思虑兼外在言行时时刻刻的自我检肃与自我提撕。朱子在讲论孟子“求放心” 之义时有十分精辟的点掇:
  心不待求,只警醒处便见。人能知其心不在,则其心已在了,更不待寻。(《语类》卷九,曾祖道录,页151。)
  又:
  或问“求放心,愈求则愈昏乱,如何?”曰:“即求者便是贤心也。知求则心在矣。
  今以已在之心复求心,即是有两心矣。……觉处即心,何更求为。自此更求,自然愈
  失。此用力甚不多,但只要常知提醒尔。醒则自然光明,不假把捉。今言“操之则存
  ”,亦只是说欲常惺惺觉,莫令放失便是。此事只是些子力,然功成后却应事接物,
  观书察理,事事赖他。”(《语类》卷五十九,余大雅录,页1047)
  知求放心之心,即是从事操存工夫之心,亦即是所求回的“放心”;就在“知”的当下,即是
  “求”的完成,所以心之知即心之求,亦即心之存,而能“知”、“求”之主体与所“求”所“存”的心是同一个心。这便是朱子的意思。不过,既以此心之“知求”为操存,则此心由放失而至于“知求”的关键点又在哪里呢?
  《语类》卷十七记载门人试说《大学》“明明德”之意以请教朱子:“友仁说‘明明德’:‘此明德乃是人本有之物,只为气禀与物欲所蔽而昏。今学问进修,便如磨镜相似:镜本明,被尘垢昏之,用磨擦之工,其明始现。及其现也,乃本然之明耳。’” 这样的说法原与朱子格物去蔽的思想相合,不料朱子在肯定此说“甚善”之后,却进一步强调:
  (朱子曰:)“此理不比磨镜之法。这光明不待磨而后现,但人不自察耳。如孺子将入于井,不拘君子小人,皆有怵惕恻隐之心,便可见。”友仁云:“《或问》中说‘是以虽其昏蔽之极,而介然之顷,一有觉焉,则即此空隙之中,而其本体已洞然’,便是这个道理?”先生颔之,曰:“于大原处不差,正好进修。”(同注7)
  朱子十分重视气禀之驳杂对人所造成的影响,因而不愿轻易肯认象山直以胸中所流出者为天理的说法,而常强调格物穷理的渐进工夫,以示学者去蔽存善之方。不过朱子在此却特别提点这“介然之顷的自觉”,要人善自察识,因为,这分自觉当下即是天理的呈露,即此便是人的心由放失昏惰而幡然自醒之时,也就是“知存”而“存之”之心的开显,因此朱子特别拈出,以明工夫的根本。不过他也提醒学者:“觉”固是心的本能,同时也是“敬”的工夫,但要领在于孟子所说的“勿忘勿助” ;若孜孜以“觉”为务,不知用“敬”为内外存主之要领,便将落入“以心求心”的把捉之弊,《文集》卷四十五〈答游诚之〉第一书云:
  心一而已。所谓觉者亦心也。今以觉求心,以觉用心,纷拏迫切,恐其为病不但揠苗
  而已。不若日用之间以敬为主而勿忘焉,则自然本心不昧,随物感通,不待致觉而无
  不觉矣。(《朱熹集》页2141。)
  朱子认为,操存舍亡全系乎一心之醒觉与否,并非别有一块物事名为“心”而为操存之对象。若以为别有一物光辉闪烁,可以让人捉取以存放胸中,方谓之存心,则是禅家玩弄玄虚的无根之谈。
  当时颇有学者对于“观心”“存心”之义多所疑惑,而议论纷纭。如朱子门人廖德明便频频以此请问。朱子在〈答廖子晦〉第十八书之长信中即详加剖析、谆谆导引,告之“如说求其放心,亦只是说日用之间收敛整齐,不使心念向外走作,庶几其中许多合做底道理渐次分明,可以体察;亦非捉取此物藏在胸中,然后别分一心出外,以应事接物也。” 《语类》卷一一三中则指出“别有一块物事”的说法“便是禅家说赤肉团上自有一个无位真人模样” ,并非圣人设教之意,来纠正其他门人的观念。
  二、朱子对“识心”之说的理解
  朱子认为所谓“识心”之说,与“观心”说同样有以心求心之病。《文集》卷四十九〈答王子合〉第十二书云:
  心犹镜也。但无尘垢之蔽,则本体自明,物来能照。今欲自识己心,是犹欲以
  镜自照而见夫镜也。既无此理,则非别以一心又识一心而何?
  然而稍有不同的是,朱子批评“观心”,是认为它无异叠床架屋,毫无必要;但他批评“识心”,则不是认为此说不必要,而是认为它的理论有缺陷。
  依朱子之见,识心的工夫是必需的。但所谓识心,初步的工夫,即是从静时涵养、动时察识做起,因此朱子所谓“识心”之“识”,是“察识”之意,即在喜怒哀乐思虑云为已发之际,察其中理与否,而作存善去恶的自我调整。《文集》卷五十六〈答方宾王〉第四书云:
  心固不可不识。然静而有以存之,动而有以察之,则其体用亦昭然矣。近世之言识心
  者则异于是。盖其静也,初无持养之功;其动也,又无体验之实,但于流行发见之处
  认得顷刻间正当底意思,便以为本心之妙不过如是,擎努作弄,做天来大事看,不知此只是心之用耳。此事一过,此用便息,岂有只据此顷刻间意思,便能使天下事事物物无不各得其当之理耶!(《朱熹集》页2838—2839)
  中和新说后,朱子对心的体会是“兼赅已发与未发”,因此在识心的工夫上,也分别在两方面加以著意。由于朱子所体会的“发”字兼有性理发用与七情萌动二义,因此并不以心之所发者为皆顺乎性理而完全信赖之,而认为仍有气禀之杂、人欲之私混淆其中,因此须配合未发之时的涵养工夫,双管齐下,才能逐渐使心之所发皆能中节,而可就此中节者加以察识持守。基此,朱子认为禅家言识心并无未发时的涵养工夫作为基础,因此自然对心性大本未尝体会,亦不察心之所发未必中理之实;而又于已发之际不辨天理人欲,只是据此顷刻间的心之发用,一味认取,以为即是本心之妙而视为了不得之事,因此只流于动察而无静涵,而且又没有继之以持守穷理之功,以故无论见解或作法都似是而非,足以贻误学者。《文集》卷四五〈答廖子晦〉第七书即云:
  所谓近世识心之弊,则深中其失。古人之学所贵于存心者,盖将即此而穷天下之理。
  今之所谓存心者,乃欲恃此而外天下之理。……故近日之弊,无不流于狂妄恣肆而不
  自知其非也。(《朱熹集》页2173)
  照朱子的看法,未发时的涵养,正所以即此寂然之心体以见浑然之性体;而已发之后,必须就所察识的天理加以持守与扩充,落实在方法上便是格物穷理的工夫。所以识心的进一步工夫是“识此心之义理精微” ;精确一点地说,应该是“即事物上穷得本来自然当然之理”
  ,积累日久,精熟贯通,则“本心知觉之体,光明洞达,无所不照。” 当此之时,心中本具之性理豁然开显,使此心之为主宰无不循理中节,此即朱子由穷理以识心之义。
  然而有些学者即使已步上“即事穷理以识心”的正途,却因为对即事穷理之意的体会有所偏差,以致仍落入禅家以心求心的窠臼之中;朱子以为,时人张九成即有此病。《语类》卷三十五述及张九成的见解如下:
  顷年张子韶之论,以为当事亲,便当体认取那事亲者是何物,方识所谓仁;当事兄,便当体认取那事兄者是何物,方识所谓义。某说若如此,则前面方推这心去事亲,随手又便去背后寻摸取这个仁;前面方推此心去事兄,随手又便一心去寻摸这个义,是二心矣。禅家便是如此。其为说曰:立地便要你究得,坐地便要你究得。他所以撑眉努眼,使棒使喝,都是立地便拶教你承当识认取,所以谓之禅机。(沈僩录,页936—937)
  朱子认为即事物以穷理,是在人伦日用、酬酢进退,乃至讲论所学、辨明义理之时,即就心中已知之理,对事物之所以然加以穷究体会,积渐日久,便能“会万殊于一贯” 。朱子之意应是说,这个穷究的工夫是融在事亲、酬酢、讲论等事件进行之中自然而然的动作;而张九成的说法,便是有一心在事亲,另有一心针对事亲之事加以思惟,方有仁理之获得,朱子认为此即是另立一心之识心说。禅宗公案中的奇诡动作,都是要人从当下事件中认取禅理,在朱子眼中便都是另立一心、以心识心的错误知见;故张九成之说,与禅同调。
  复次,朱子认为胡氏子弟(胡广仲、胡伯逢)对《论语?里仁》“观过,斯知仁矣。”的诠释也有这种毛病。《文集》卷四十二〈答吴晦叔〉第五书即批评道:
  ……且心既有此过矣,又不舍此过,而别以一心观之;既观之矣,而又别以一心知此观者之为仁。若以为有此三物递相看觑,则纷纭杂扰,不成道理。若谓止是一心,则顷刻之间有此三用,不亦匆遽急迫之甚乎!(《朱熹集》页1966)
  依朱子之分析,犯过之心是一层,“别以一心观之”是另一心,为第二层,“知此观者之为仁”又是一心,是第三层,如此则有三心;不管说成三心之间“递相看觑”,或一心三用,都扰攘急迫,一无是处。朱子认为孔子原意是:由于人之质性各有所偏,所犯过错亦随之不同,因此要人由过中知晓自我质性之偏差处,而“躬行实践,直内胜私,使轻浮刻薄、贵我贱物之态,潜消于冥冥之中,而吾之本心浑厚慈良、公平正大之体常存而不失,便是仁处。” 胡氏子弟之说,是“欲借此观过而知观者之为仁耳。则是虽云观过,而其指意却初不为迁善改过、求合天理设也。” 也就是重点在藉由一心观一心的方式知道什么是仁,而不在迁善改过的具体实践;朱子认为如此则“凡触目遇事,无不可观,亦无不可因以识观者而知夫仁矣。”
  ,而实与禅无异 。
  由上述可知,不论“观心”或“识心”,朱子最反对的就是理论上的“两心”之弊。朱子认为,这也是禅家言工夫的毛病所在。儒家之识心,要在天理呈露当下的把握与操持,种种工夫之主体皆只在此一心;禅家观心识心之说,则主客混淆,理窒而行谬。而张九成“认取”之说,与胡氏子弟“观过知仁”的诠释,也由于其中看似含有一心而自为主客之意,而被朱子一并视同为禅。
  三、朱子对“见性”之说的理解
  朱子对禅家所谓“见性”的理解,在《张无垢中庸解辨》一文中可略窥一二。该文对张九成所诠解的《中庸》义理多所批判。例如张九成对“惟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天地参矣。”的解释是:“此诚既见,己性亦见,人性亦见,物性亦见,天地之性亦见。” 朱子即批评道:
  愚谓经言“惟至诚故能尽性”,非曰诚见而性见也。“见”字与“尽”字意义迥别。大率释氏以见性成佛为极,而不知圣人尽性之大,故张氏之言每如此。(《文集》卷七十,《张无垢中庸解辨》,《朱熹集》页3786。)
  朱子明白指出“尽性”与“见性”是不同的概念,于此即见儒释之分野。在儒家,乃是由尽心而知性,以晓明性理本源,加之以存养的工夫,使此道德本质常存而不失,而有以克去气禀物欲之私,逐步臻于圆满的人格,进而上契无限的天道。由于人为一有限的存在,不能免于形驱、气质、命数等种种限制,因此由至诚尽性而通向无限天道的路,也就充满艰辛与考验,其间须经历种种理欲的抉择、天人的交战,因此这个过程是漫长的,工夫是积累而成的,尽一分性,才开显一分天道,决非一蹴可几,亦非陡然声称见性,便算完了。由此可知朱子对于禅宗所谓“见性”之义,可能便是理解为刹那的灵光闪现、或一时的若有所见,而非工夫积累的结果。下一段文字可以进一步证实朱子这个看法。对于张九成以“使其由此见性,则自然由乎中庸。”来解“君子以人治人,改而止”,朱子批评道:
  愚谓“见性”本释氏语,盖一见则已矣。儒者则曰“知性”,既知之矣,又必有以养
  而充之,以至于尽。其用力有渐,固非一日二日之功,日用之际一有懈焉,则几微之
  间所害多矣。此克己复礼之所以为难,而曾子所以战战兢兢,至死而后知其免也。张
  氏之言与此亦不类矣。然释氏之徒有既自谓见性不疑,而其习气嗜欲无以异于众人者
  ,岂非恃夫扫不见迹之虚谈,而不察乎无物不常之实弊以至此乎?然则张氏之言,其
  渊源所自,盖可知矣。(《文集》卷七十,《张无垢中庸解辨》,《朱熹集》页3776)
  朱子常批评禅宗“见性”之说只是“一见则已矣”、“一见之而遂已” ,主要就是认为在禅宗的说法里,只要见性,便能成佛,似乎把“见性”视为终点,此后即不须下工夫,亦与个人所言所行不相干;因为他看到当时有些声称已见性的佛徒,其习气并未因此转化,行为亦无改变,因此认为禅家所言见性,当是“只见得个皮壳,里面许多道理他却不见。” ,也就是粗浅皮毛的认知,并未有深入的体会;而且是“于性与用分为两截” ,因此虽自称见性,却无法将所见义理落实于工夫践履,也就未能于身心性命处有所转化修裁 ,既然如此 ,“故弃君背父无所不至,由其性与用不相管也。” , 不像儒家之知性尽性,有一套完整的道德践履工夫,可使性理体现于个人之身心内外,展现无限的生命价值。由上引文字可以窥知,“见性”在朱子的理解中,并没有深度的义理体会,亦缺乏实质的工夫内涵,而只是一时的粗浅认知。
  朱子的理解如上所述。再看看佛教的原意。
  叁、佛教“观心”、“识心”之义
  佛教教义中具有“观心”或“识心”之义者,约有唯识宗对心识活动之分析、天台宗之观一念心、如来禅之观心看净,以及祖师禅之识心见性等四端;而所谓“见性”,主要是指禅宗“见性成佛”之通义(包含祖师禅之识心见性)而言。
  一、唯识宗对心识活动之分析
  唯识宗主张世间万象都是心识所变现,此即法相唯识宗所谓“三界唯心,万法唯识”。所谓变现,是指识的内部的分化:由识之自身分化出客体或外境(相分),识则以主体(见分)的身份去认识、了别并执取这个客体,而向外追逐。所以一切存在是由两个部份组成:一是自我,一是外在世界,而自我与世界的根源都在识。唯识宗认为,识变现出相分,并以见分的身份认识相份,而又有一更高层次的心识去了知这种认识;由于见分与相分都根源于识,因此归根究柢,可说即是识之自我了别与自我执取。 这个识当然是染污的妄识,亦即阿赖耶识。以“三自性”而言,识的这种分别与执取,即是遍计所执性;若能了知外境皆依阿赖耶识之遍计执所起(依他起性),则可由向外追逐转而向内解消遍计执性,以此证成此心之圆成实性。这是直就人的一般经验,以理性的态度对人的心识加以分析和追溯的理论。
  二、天台宗之一心三观
  天台宗之观一念心,是其重要的工夫论;这可以从“一心三观”义来略加说明。所谓“三观”,是指观空、观假与观中:观空是观一切法自性空;观假是观一切法是缘起假名;观中是观一切法非空非假、亦空亦假之中道。按此三观原属般若教义,龙树《中论》即有详尽的阐发;天台宗承此三观之义,进一步主每一观皆可统摄其他二观,如取空观,则一切皆空;取假观、中道观亦然。由假入空,由空入假,由假入中,三谛圆融,此即圆教之观行。 这三种观法皆是一心的作用,故称一心三观。而此观想主要以当前的一念心为对象,观此一念妄心当体即空、即假、即中,此“双观无明与法性” 的观照,即是中道佛性、也就是般若智的呈现。中道佛性显现,是于无明之心中见空假中之法性,即由假有而证真空,故为辩证的、圆顿的观心法。
  三、如来禅之观心看净
  如来禅法著重息妄显真的渐修工夫,即一方面强调清净本心的守护,一方面注重拂尘去妄的修持;前者可以弘忍的东山法门为说明,后者可以神秀的息妄观心为代表。弘忍继承达摩以降 的禅法,以静坐、隐居为修行之必须 。他的《最上乘论》主张“守本真心”,即是以“妄心不起,真心不失”为解脱,强调自性清净心的持守,其修行法门则是以“观心”、“看净”为主要内容的禅坐工夫。如《最上乘论》云:
  若有初心学坐禅者……端坐正念,开目合口,心念平视,随意近远,作一日想,守真心,念念莫住,即善调气息,莫使乍粗乍细,则令人成病苦。(《大正藏》第四八册,页378)
  又云:
  好自闲静真心,一切无所攀援,端坐正念调气息,惩其心,不在内,不在外,不在中间,好好如如稳稳看看,熟则了见此心识:流动犹如水流,阳焰晔晔不住。既见此识时,唯是不内不外,缓缓如如,稳看看,熟则反覆销融,虚凝湛住,其此流动之识,飒然自灭。灭此识者,乃是灭十地菩萨众中障惑;此识灭已,其心即虚凝寂淡泊,皎洁泰然。(《大正藏》第四八册,页379)
  由后段引文可知,前段引文中所说的“念念莫住”,是指息灭妄念而言。静坐观心,先将身心沉静下来,再以泠然不动的旁观姿态,去觉察心中识念的流动变化情形;进一步以“虚凝湛住”的工夫定住真心,使纷扬的识念自然销融,此心亦寂然不动,妄念不起,而达到淡泊皎洁的绝对清净状态。因此弘忍之“观心”,是静观识念之迁流;“看净”,是销融妄识而凝住真心,工夫的主体,当然是自性清净心;而工夫的目的,即在此清净真心之自我回复。《最上乘论》又说:
  一切众生清净之心亦复如是,只为攀缘妄念烦恼诸见,黑云所覆;但能凝然守心,妄念不生,涅槃法自然显现,故知自心本来清净。(《大正藏》第四八册,页377)
  在此所说的“凝然守心”,即是守本来清净的真心。这段话与达摩禅法言“理入”所说的“深信含生同一真性,但为客尘妄想所覆,不能显了” 之语十分相似,而“凝然守心”的主张也有达摩“凝住壁观” 的工夫色彩。
  神秀继承弘忍的思想,而有自己的发挥。《坛经》记载弘忍命弟子各呈一偈以明修行心得,神秀的偈是: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有尘埃。(《大正藏》第四八册,页377)
  这首偈语相当能代表神秀禅法的特色;宗密即据此偈之意,认为神秀禅法重点在“拂尘看净,方便通经”。《圆觉经大疏钞》卷三之下去:
  有拂尘看净,方便通经……此宗秀大师为宗源,弟子普寂等大弘之。拂尘者,即彼本
  偈云:“时时须拂拭,莫遣有尘埃。”是也。意云众生本有觉性,如镜有明性,烦恼覆之如镜之尘;息灭妄念,念尽即本性圆明,如磨拂尘尽,镜明即物无不极。(《卍续藏》第十四册,页277)
  神秀的禅法亦有起心看净的工夫,如《大乘无生方便门》云:
  看心若净,名净心地,莫卷缩身心,舒展身心,放旷远看,平等尽虚空看……看净,细细看,即用净心眼,无边无涯向远看……莫间断,亦不限多少看,便得者然,身心调用无障碍。(《大正藏》第八五册,页1273)
  “用净心眼”、“莫间断”,即是弘忍“守本真心”的工夫,将此真心守在洁净空阔的境界中,使之不起妄念,而得解脱。然而较诸弘忍,神秀更强调的是“拂尘息妄”。因为他除了继承如来禅法思想,以超越分解下的清净真心为成佛的根本外,特别著眼于无明障蔽的扫除。他把达摩至弘忍以来视为“客尘”的烦恼无明归为“染心”,视之与“净心”同属自心的两种起用,而为人所本来具有者 。若随染心造恶,则常在生死轮回之中受苦;若能使真如净心起觉离染,则能解脱诸苦而证涅槃 。因此神秀特别提出“观心”的工夫。《观心论》说:“三界业报,唯心所生。本若无心,则无三界。” 在此所说的心,是指无明的染心、妄心;所谓“无心”,是指消灭无明妄想而言。因此神秀所谓“观心”的工夫,不是前述“看心若净”的持守清净之心,而是以“除染息妄”为重点:
  知一切恶业由自心生,但能摄心离诸邪恶,三界六趣轮回之业自然消灭;能灭诸苦,即名解脱。
  观自心有染净二面,知恶业即染心所生,而“摄心离诸邪恶”,这就是神秀“观心”的意思。而诸邪恶虽有八万四千烦恼与恒河沙数恶念,其根源不外贪嗔痴“三毒”、与眼耳鼻舌身意六识——此六识因“贪著万境,能成恶业,损真如体”,故称“六贼”。所以神秀“观心”的工夫重点,就在“三毒”与“六贼”的对治。《观心论》云:
  一切众生,由此三毒,以及六贼,惑乱身心,沉沦生死,轮回六趣,受诸苦恼。……
  若复有人,断其根源,则众流皆息。求解脱者,能转三毒为三聚净戒,能转六贼为六
  波罗蜜,自然永离一切诸苦。(《观心论》,《大正藏》第八五册,页1270)
  斩断三毒、净化六识,这和神秀偈语所说的“时时勤拂拭”之意相同,都是扫除染垢而显净心的思维,因此宗密将神秀一系的禅法归于“息妄修心宗”:
  息妄修心宗者,说众生虽本有佛性,而无始无明覆之不见,故轮回生死。诸佛已断妄
  想,故见性了了,出离生死,神通自在。当知凡圣功用不同,外境内心各有分限,故
  须依师言教,背境观心,息灭妄念。念尽即觉悟,无所不知。如镜昏尘,须勤勤拂拭
  ,尘尽明现,即无所不照。
  张说所撰的神秀碑文也提到:
  其(指神秀)开法大略,则忘念以息想,极力以摄心。(据《隆兴编年通论》卷十四所引,《续藏经》第一三○册,页282)
  除了息灭无明妄念、去除三毒六贼之外,神秀的“观心”还有另一个工夫意涵,那就是时时观照警醒,“觉察身心,勿令起恶”。这个意涵表现在他对念佛法门的诠解上。他说:
  夫念佛者,当须正念。……佛者,觉也,所谓觉察身心,勿令起恶。念者,忆也,谓
  坚持戒行,不忘精勤。了如此义,名为正念。故知念在于心,不在于言。……既称念
  佛之名,须行念佛之体。若心无实,口诵空言,徒念虚功,有何成益?……在口曰诵
  ,在心曰念。故知念从心起,名为觉行之门;诵在口中,即是音声之相。执相求福,
  终无是处。(《观心论》,《大正藏》第八五册,页1270)
  按一般人修净土法门,大多是持名念佛,也就是以唱念或默念的方式,不断重复佛号,同时专心倾听所念,藉此收摄六根,净化念虑,一直达到心中只有佛号而无妄想杂念的地步,所以持名念佛是一种修定的方便法门。然而若只有口中诵念,心中并未随念系想,则徒然只是音声的重复,无法生发都摄六根、静定心念的作用,甚至不具任何意义。所以无论口诵、默念或观想,念佛之“念”都有专意精诚、一心系想之意,故言“念在于心,不在于言”。因此神秀点出“正念”为念佛首要条件,确为的论。但他以“觉察身心,勿令起恶”作为“佛”字的解释,又以“坚持戒行,不妄精勤”为“念”的说明,则不合念佛法门的原意,而是出自个人的诠解。因为“觉察身心,勿令起恶”不异“守心看净”的工夫,而“坚持戒行,不忘精勤”则与去恶息妄、时时拂拭之意相同,依此解释,则去恶离妄,守护真心即是念佛;由此可知神秀其实是以“观心”诠释“念佛”,将念佛法门纳入他的观心工夫之中。
  归纳上述,神秀所主的“观心”工夫,来自弘忍“观心看净”的禅法,又加上自己的体会和诠解,其义约有三者:一是澄汰芜杂,守护自性真心于一绝对清净的境界;此与弘忍“观心看净”的禅法相通。二者息妄除染,扫尽无明以显真心。三是觉察身心,严持戒行,以避免恶念产生,而保持自心的清净无染。此三义可以汇为一义,那就是“拂尘看净”。神秀强调拂尘去妄,可说是弘忍“守本真心”的主张在具体工夫上的补充与阐发;而此一如来禅法的特色,即是视“染”为“净”之绝对背反,故认为必先去“染”而后能显“净”。“观心”在此一禅法中即是去染显净、守净离染的工夫。
  四、祖师禅之识心见性
  以慧能为代表的祖师禅则反对看心看净的禅修方式。慧能认为,染净本同一心,只要妄念不起,当下即是清净心性的呈现,并不需要刻意保持心体的明净;如果刻意看心求净,则有欣净厌染之意,如此即不能免于对“净”起执,而同样陷入一种缠缚 。慧能认为,避闹取静、隔绝尘俗都不是解脱的究竟;真正的解脱不在外境,而在内心,唯有心灵层次的无执无缚,才是真正的解脱自在。因此慧能所主的禅法,不是隔绝染源的守心看净,也不是斩断六识知觉的息妄除贼,而是在念念不除中达到念念无缚的工夫。《坛经》中慧能托人书于壁上的偈语,即已显现他不同于神秀的思维理路: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大正藏》第四八册,页338)
  慧能认为,自性不是超越隔绝地与现实妄念分判为二,而是“本来无一物”的空寂性,这空寂性亦非拭尽尘埃才能得见,而是就在当下现实的妄念中见;因为真心与妄心俱不离当下的一念心,因此不能离当下一念心而另觅真心本心,而是在妄念当下无执无缚,即见真心本心。此一无执无缚,所凭借的是无相、无住、无念的工夫,这便是慧能禅法的精髓。
  所谓“无相”,是“于相而离相” 。因为“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以皆无自性之故。但世人习于执著取相,以为实有,故生颠倒邪见,而起烦恼。真正的存在实相是不可闻见、不可拟议的,佛性本心亦然,惟有在不舍亦不著的般若观照下方得显现。所以说:“但能离相,性体清净,是以无相为体。” 离相是舍却对相的执取;当舍去这份执著时,便能同时照见万法真实的存在、与自己本然清净的自性。依慧能的说法,离相即是禅定。宗宝本《坛经?坐禅品》云:
  何名禅定?外离相为禅,内不乱为定。外若著相,内心即乱;外若离相,心即不乱,本性自定,只为见境思境即乱;若见诸境,心不乱者,是真定也。(《大正藏》第四八册,页338)
  慧能解离相之“离”,非远离、睽隔之意,而是“见诸境而心不乱”。无论处于何境,皆不起贪爱或厌离之情,不受外境变化影响,而能保持心的平静与清明,便是禅定的工夫。慧能不从静坐澄心、而从离相不乱说禅定,可见他所体会的“定”,不在隔离取静,而是由离执无住所生,他强调不离境相而能无住无乱,方能生定,因此认为形式上的禅坐并不能导致“定”的效果。
  所谓“无住”,《坛经》说:
  为人本性,念念不住。前念今 念后念,念念相续 ,无有断绝。若一念断绝,法身即是离色身 。念念时中,于一切法上无住。一念若住,念念即住,名系缚。于一切法上念念不住,即无缚也,(是)以无住为本。(《大正藏》第四八册,页338)
  这里所说的“无住”,可从两方面来看:一是从人的现实存在而言。心念迁流不息,为人之常情;纷繁的念虑常常牵动著人的七情六欲,而对过去的顾恋、对未来的憧憬、与对现在所喜所有的耽著……种种念虑,无不像葛藤一般牵缠结绕,盘桓在人们的心中,此即“系缚”,乃由人们对这些念虑加以执著滞留之故。这些念虑都是障蔽真心本性、生起无明烦恼的根源;由于它们都是因缘的产物,因此对治之道,不是阻断一切念虑——因为不思不虑即同死灰,这不是祖师禅所要的(此与神秀之视六识为恶源而欲断之者不同)——而是在迁流不息的诸念当下,了知其俱无自性而不加滞留,不加执著,如此便不被系缚。二是从人对万象诸法的心态而言。了知万象诸法莫不因缘生灭,当体即空,便不住著于诸法;“心不住法即通流,住即被缚” 。内外均无住无著,便能来去自由,任运自在。
  所谓无念,并不是一念不起,而是“不染万境而常自在”。《坛经》说:
  于一切境 上不染,名为无念。于自念上离境,不于法上念生。莫百物不思,念尽除却。一念断即死,别处受生。(《大正藏》第四八册,页338)
  又:
  无者无何事?念者念何物?无者,离二相诸尘劳。真如是念之体,念是真如之用。性起念,虽即见闻觉知 ,不染万境而常自在。(《大正藏》第四八册,页338)
  《坛经》十分反对断念、绝念的说法,它一再说明这是边见、法缚 ;禅是要引领人走向更宽广、更自在的天地,而不是窒息原有的生意,甚至自然生命。所以“无念”绝不是教人“百物不思”,形同槁木;而是要人不于外境上生心起执。凡人之见闻觉知与外境接触,心念便容易被干扰、被迷惑、被搅乱;若是闻法修行,又常于法上起爱执而自是非他,凡此皆是有念、皆是起心,也是使人为境所转、迷失本性的原因。“无念”所要“无”的就是这种“妄念”、“执念”;不但要脱却“有念”的执著,连“不于法上念生”的念头也不可有,所以说“离二相诸尘劳”。这是需要工夫的。因为人的存在不能毫无见闻觉知,亦无法阻断瞬息生灭的念虑,故而即见闻觉知而不染不滞,念念分明而无妄无执,同时又不可持“无”之念,便是工夫用力的所在。这自然是难以言诠的;宗宝本《坛经》载慧能得衣钵后南行,惠明追上后请他说法的一段对话,或可作为参考:
  慧能云:“不思善,不思恶,正与么时,那个是明上座本来面目?”惠明言下大悟,复问云:“上来密语密意外,还更有密意否?”慧能云:“与汝说者,即非密也;汝若返照,密在汝边。”明曰:“惠明虽在黄梅,实未省自己面目。今蒙指示,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宗宝本《坛经?行由品》,《大正藏》第四八册,页349)
  “不思善,不思恶”就是不落两边、超越对待;这不是认知层的分析演绎,更超乎言说所及的范围(故言“密”),而是一种“返照”——也就是反身的体证。这是自心剥卸重重妄念、执缚,遣荡层层知解、思维,赤裸裸地奔向自己、照见自己的历程,这工夫必须要“无有‘念’,‘无念’亦不立” 的,因为惟有如此才能荡尽所有芜杂,使心明白自已、证见自己;其中的历程,自是如人饮水。
  无相、无住、无念三者意义相通,相辅相成。《坛经》说:“无相为体,无住为本,无念为宗。” 印顺法师以“体、相、用”来诠释三者的关系:“无相是性体清净——体;无住是本性无缚,心无所住——相;无念是真如起用,不染万境——用。” 。通过无相、无念、无住的“三无”工夫而悟入自性,就是“见性成佛”。“见性成佛”是慧能禅法的宗旨,《坛经》说:
  自性心地,以智慧观照,内外明彻,识自本心。若识本心,即是解脱。既得解脱,即是般若三昧。(《大正藏》第四八册,页340)
  又:
  般若常在,不离自性。悟此法者,……即是真如性。用智慧观照,于一切法不取不舍,即见性成佛道。(同上)
  《坛经》所说的性、自性,即是超越的空寂性,也就是众生本具的真如本性。识自本心,见自本性,即能成佛。这是基于大乘佛教“众生皆有佛性”及禅宗“即心即佛”的理论前提。所以“识心见性”的“识”字,是自我证见、自我了悟之意,“识心”也就是通过“三无”工夫、无所住著而生起般若清净心,在慧能,不是直指超越真心以明佛性,而是就当下现实心观其本空所涌现之般若智心,故此一“识”字含有由烦恼妄心至般若智心的“顿然转化”义,此一顿然转化即是由当下之逆觉内观而自证自照的作用。即此无念无著之般若清净心所照见的,即是如如空寂的自性。所以此“见”亦非知见、闻见之义,而是一方面有现观、亲证之意,同时亦含显现、体现之意;般若智心所朗照的是如如空性,亦即如如空性的自我显现,故曰智如不二 。“识心”之“识”的主体即是心本身,因为“识心”乃是此心当下之觉明而反身自我肯认的作用,因此是“自识”而不是“他识”,既是自识,则自心呈现的当下,作为“识”之主体的心即消融其中而与之为一,故亦泯失其能所、主客的分别;究极而言,“识心”亦可说是般若智心之自觉自照、自我显现,所以所谓能“识”之主体,亦只是虚义,并无真正相对的能所或主客义。
  “见性”之“见”字意义亦同。只不过由于工夫进路之故,慧能的“见性”义与弘忍者有别。弘忍禅法以“守本真心”为工夫重点,故其“识心见性”义,乃是教人守住此一超越的清净真心,由此清净心以见灵知真性,即如来藏自性清净心;故为一分解的路数。在此,识心与见性成为同义的词语。神秀之除妄显真亦不脱此意涵。慧能“识心”之心,指般若智心,乃是由烦恼妄心转现而来,中间有一转化的曲折;而由其融空理空智于心性内涵,由无相无念无住之不舍不著中顿现般若智心与空如本性,亦可诡谲地说其所识所见皆“本来无一物”而又本来具足者;故为一综合的、逆觉的路数。
  上述诸家观心义中,除了唯识宗对心识活动之理论较偏于认知层之解析外,天台宗之一心三观、如来禅弘忍之观心守净、神秀之拂尘息妄,以及慧能祖师禅之识心见性,都属于实践层的反身体证,只不过在体证的路数上有所不同:弘忍、神会之息妄观心以见性,是分解的思路;天台宗之一心三观与慧能之识心见性则是辩证的思路。不过由上文所述可知,观心即是见性,识心亦同见性之意。而无论分解或辩证,其能“观”能“识”与所“观”所“识”,皆无相对主客义,而只是同此一心(在如来禅属如来藏清净心,在天台与慧能则为般若智心,而辩证地由烦恼心转现所成。)之自我呈现;只有唯识宗所言“可由较高层次了知自我的认识活动”之“心”义,较具能所、主客的认知意味。
  肆、朱子所理解“观心”诸义的检视
  由佛教“观心”、“识心”与“见性”诸义,比对朱子的诠释文字,可以看出其间不无差距。此一差距或由朱子之理解误差所致,或由朱子排佛的心理因素之故,归纳言之,约有以下诸端:
  一、对反身自证义理的误解
  首先,是朱子视佛教之“观心”或“识心”有“二心”之嫌的说法。唯识宗之理路与朱子所谓“一心而分主客”的意思相当接近,不过唯识宗主要是对存在的起源提出说明,并对心识在认知活动中的角色与作用加以解析;朱子所讨论的是工夫实践理论中的心,因此唯识宗较偏于心的认知与执取作用的讨论,宜非朱子所指涉者。再由朱子“存心”、“收放心”、“唤醒”等用词来看,他是从“心的持守与存养”的角度切入对“观心”说的理解,而以“涵养”与“察识”的工夫来省视“识心”说的意涵,因此可以肯定朱子的言论应与天台宗“一心三观”之论中道第一义空观者无甚关联,而主要是针对弘忍、神秀之“观心”法门与慧能之“识心见性”主张而言。
  弘忍、神秀之观心法门,主张清净真心的守护,所谓“观”,即是守护、存养之意,是用一种“隔离”的方式来防止真心受到染污。依神秀的说法,染心恒造恶业,因此实践此一观心守心的主体,自然是净心,亦唯净心有此正向行为之自觉,因此观心工夫也就是清净心之自我守护。慧能“识心见性”中被识之心,虽是现实妄心,但由其一念之转,成为般若智心,则亦可谓真妄不二。至于能“识”的主体,慧能虽未分解地预设一超越的真心,但现实妄识心是自性在迷的状态,必非能识之主体,然而主体亦非离此妄识心而另有存在,因此乃是即此妄识心之由迷转悟所显现之般若智心。宗宝本《坛经?般若品》云:“前念迷即凡夫,后念悟即佛。前念著境即烦恼,后念离境即菩提。” 般若智心必由妄识心所转出,因为二者只在迷与悟之别。即此由迷转悟、即妄显真的辩证历程而言,慧能“识心”亦是一心之自我返复。如前文所言,这里的能所、主客只是虚义,不宜实说。我们如果拿朱子的批评来细究朱子自己的言论,则他所说“心只是一个心……所谓存,所谓收,只是唤醒”一语,亦可说是以一心而自为“唤醒”这一动作的主词与受词——也就是主体与客体;又如他所说的“所谓操而存者,非以彼操此而存之也。心而自操,则亡者存;舍而不操,则存者亡。”一语,亦可解作“操存、舍亡只此一心”、“由亡而存,唯在心之自操自存”之意。由此可知,凡属内在心性之修治存养者,无论是分解或辩证的思惟、顺取或逆觉的路数,都是同一心灵之自我回转、自我体证的历程,若勉强言之,即是一心之自为主客,而实则无主客、能所之实义可言,遑论二心、三心。作为一位儒者,在道德践履的历程中,朱子对工夫的主体与对象应有所体会--他既批判“以一心观一心”的说法,则他所体会的“只是一个心”当亦属反身自证的义理的。可惜朱子未能察及此义,反而以逻辑分析的思路,将观心之反身体证义拆解成能所或主客之对立型态而加以批判,以致终究与之睽隔一层。细究之,若真要如此拆解,那么朱子上述之言论应亦难免在他自己的批判范围,只是朱子不察罢了。
  二、以“操存此心”诠解“观心”义之不契
  从内容上来说,朱子以“收放心”与“操存此心”来理解“观心”义,自然与弘忍、神秀所言不同。朱子对心的体会是:“心之为体,不可以闻见得,不可以思虑求。谓之有物,则不得于言;谓之无物,则日用之间无适而非是也。” 这种体会是相当深入的;由此亦可知朱子反对“观心”,便是认为它有“以思虑求”之弊。不过,这里必须辨明的是:朱子所谓的“收”与“操存”,意思是收敛心思,使志意专注,也就是持敬的工夫,目的是为为学作好精神方面的准备;弘忍、神秀所谓“观”,是对清净真心的专意持守,配合妄想杂染的扫除,目的是明心见性以成佛。就做工夫的专注凝神而言,或可谓二者相通;但是朱子所收所存的是“日用之间无适而非是”的现实心,是朱子所谓的“人心”,佛教所称的“缘虑心”,而且对于感性的自然情欲只是搁置,并不加以否定或压抑,至于理性的思维念虑,则正是静定心志后从事为学时所必需;弘忍、神秀所“观”的是众生超越的成佛本质,是佛教所说的真常心、真如佛性,对于自然情欲采取否定、断灭的态度,对于理性的思维念虑,亦要求“无所攀援” ,而欲极力“息灭妄念” 。由此知朱子以“收放心”与“操存此心”理解禅宗“观心”义并不契。
  二、以“察识”诠解“识心”义之误差
  再就“识心见性”而言。在禅宗,“识心”与“见性”意义几无差别,都是反身体证本来佛性的工夫。“识”与“见”是心性之自识自见,即自我体证、自我显现之意。朱子所言与“涵养”相辅之“察识”工夫,是七情已发之后的省察,即以内在的道德原则为衡量的尺度,对自我行为加以反省、检视而有所调整;所以察识之“识”是自我觉察、自我省视,是对已发之思虑云为进行理性的审辨与善恶的判断。此一工夫是由心之虚灵明觉能力依据性理中的道德原则所执行,而被察识的思虑云为之举、喜怒哀乐之情亦由此心所发,从这个意义上或可说是心之察识其自己,而似有反身的意味。不过由于朱子思想中的心是“气之灵”,不是纯粹的道德动能,因此这种反身自识便少了不容自已的创生动感,而不能算是道德主体的反身逆觉。禅宗特别是慧能的“识心见性”较近于孟子“反身而诚”的思路,不过自反之主体并非道德本心,亦非虚灵明觉的气心;所反的亦非已发的喜怒哀乐之情,而是本心佛性自身。由此知朱子所分别理解的“识心”“见性”仍非禅宗之意。
  三、严儒释之辨的用心 
  在前文的讨论中,有一点值得玩味的是,《语类》卷十七载门人有以磨镜来比喻“明明德”之义者(见前文),朱子的回答却一反常态,未就磨镜之喻来发挥他的格物去蔽思想,反而罕见地强调心之“觉”乃“不待磨而后现”,要门人于“介然之顷”体察之。也许当时朱子是为了提醒门人“怵惕恻隐之心”原本内在于人,要学者勿失察此一“大原处”。不过门人发话的重点显然在“磨镜拭垢之功”与“为学以去除气禀物欲之昏蔽”的比对上,朱子却在说了“甚善”之语后立刻回以“此理不比磨镜之法”,而说出平时不喜强调的“本然之明不待磨而后现”之类的话。于此令人不免联想:是否磨镜之喻酷似神秀的“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不使惹尘埃”,朱子为了避免被类比于禅宗,故话锋于此显有所转?  若然,乃益见朱子对禅之避忌心理。
  以是,朱子“以心使心”的批评或许与禅家义不契,在当时却非全无意义。从《语类》卷一一三朱子与门人的答问看来,当时学者对于所谓“操存的本原”,也就是操存工夫的主体与落点,似乎均不甚明白;而颇有些学者以为,的确有一外于心的抽象存在,作为存养的对象。如黄义刚所录:
  廖子晦得书来云:“有本原,有学问。”某初不晓得,后来看得他们都是把本原处是别有一块物来模样。圣人教人,只是致知、格物,不成真个是有一个物事,如一块水银样,走来走去那里!这便是禅家说“赤肉团上自有一个无位真人”模样。(页2742—2743)
  又:
  安卿问:“前日先生与廖子晦书云:‘道不是有一个物事闪闪烁烁在那里。’固是如此。但所谓‘操则存,舍则忘’,毕竟也须有个物事。”曰:“操存只是教你收敛,教那心莫胡思乱想,几曾捉定有一个物事在里!……不成是有一块物事光辉辉地在那里!”(页2742)
  廖德明与朱子论学通信十分频繁,可说是好学深思的学生;而陈淳(字安卿)则被后世誉为是朱子学的正宗传人,其学不仅扎实,而且最得朱子学问之精髓。如此二位门人,尚对“所操存者”概念模糊,其他门人恐亦多有此惑。也许从内部而言,朱子学重在即物穷理,不喜反身体证之说法,是一原因;但就外在环境来说,自慧能强调识心见性,禅宗的种种公案与接引方式无不在激发人自明本心、自见本性,于是内在的体证成为修行最重要的目标;宋明儒学侧重内圣方面的理论建立与实地践履,主要受到禅宗的影响,已是学界一致的看法。禅宗后来渐不用“自心”“自性”或“佛性”等语来明指众生本有的佛性,而以道、自家宝藏、本来面目、主人公……等语词代指,如临济义玄即曾以“无位真人” 来形容,凡此无非是为了避免学者对“自心”、“佛性”起执而设的譬喻、假说。只是愈到后代,公案愈玄奇,语句愈难解,本来平实直捷的曹溪宗风,又逐渐走向深奥;而一些接引的暗示语、方便语,也常被学者执实,衍生出种种臆测与误解。例如临济的“无位真人”之喻,就容易被误解为是对灵魂、神识或不灭主体的肯定;廖德明信中所谓的“本原”、陈淳的“毕竟也须有个物事”之问,即使不是指灵魂或神识,也总有把“所操存者”实体化或对象化的思维倾向。朱子认为临济宗所谓“无位真人”即是指“块然一物而不生不灭”的“精魂”或“神识”,又认为这就是禅家所指的性,这个理解当然似是而非。“无位真人”指的是本然佛性,不是神识。但由引致朱子师生及时人程度不等的误解来看,洪州、临济及以下诸宗愈趋玄奥的语言动作,会引来“弄精魂”之评,应是不可避免的流弊。朱子对“无位真人”或观心、识心义的理解固有误差,但他纠正学者对存养主体的认知,把门人从“有个物事光辉辉地在那里”的执见拉回自我主宰的心,使不致误以征逐玄奥为操存,则是明确有力的指引。
  除了禅宗之外,还有张九成的言论。张九成原学于杨龟山,后拜大慧宗杲为师,与宗杲情谊深厚,思想上儒佛兼容,而所论向被朱子视为“阳儒而阴释” 。他的著作今存者甚少;朱子曾将他的《中庸说》一卷详加检视,找出援释说儒之处,“姑掇其什一二著于篇”,加以论辨,成《张无垢中庸解辨》一文,“以晓当世之惑” 。据该文所引,张九成对“好学近乎智,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的解释是:“第知所以好学者谁,所以力行者谁,所以知耻者谁,则为知仁勇矣。” 按《中庸》原意,应是指好学便能充实智能、走出愚騃;力行可以长养仁心、捐弃小我,知耻足以振作奋发,克服怯懦;因此好学、力行、知耻虽不等于智、仁、勇,却是使人趋近此三达德之具体途径。 张九成“所以……者谁”的说法,则是在好学、力行、知耻的实践之外,复对此一实践主体加以寻思探究,颇有禅家“体认本来面目”的意味,因此朱子批评道:
  夫好学、力行、知耻,在我而已,又必求其所以如此者为谁而后为至,则是身外复有
  一身,心外复有一心,纷纷乎果何时而已耶?设使果如其言,则所谓“谁”者,一而
  已矣。圣人复何用虚张三者之目,使学者徒为是多方以求之耶?详求圣人之意,决不
  如是,特释氏之说耳。(《文集》卷七二,《张无垢中庸解辨》。《朱熹集》页3770)
  朱子这段话所指张九成的毛病,与《语类》卷三十五批张九成释事亲事兄之义者相同,都是“一面推此心去从事德行实践,一面另有一心对此实践行为或实践主体加以思惟寻索,而以寻思所得,为学习所得”。张九成解释事亲事兄的文字已不可得见;不过由《张无垢中庸解辨》引述其“所以好学者谁”的说法,或可断定他应该有这样的思考倾向。案不论是《论语》、《孟子》或《中庸》,无论言奉事兄长或行三达德,的确未曾有教人“当下认取行为者是谁”的说法。这个说法不免令人联想到禅宗“即心即佛”、“当下即是”的思想,要人从自身中去体认“本来面目”;复令人联想到禅宗参公案、参话头以体证佛性的修行方法。由于资料阙如,吾人实难窥得张九成原意,但其说不类儒家学理,而较近于禅家思路,则应可确定。若在禅宗,这种“认取所以……者是谁”的说法当然仍是反身体证之意,而非能所对立的认知义。朱子的“二心”之评确当与否,无法得知;但他批张九成是禅,“改头换面,用儒家言语,说向士
  大夫,接引后来学者。” 应有一定的可信度。由于当时儒释道三家之交涉益加频繁,影响所及,已深入思想层面;对于儒学义理,学者亦常有援引禅道以阐释之者,只是若于其间之义理分际掌握不够,学问理路便容易模糊走作。朱子之批张九成,即表现出他对儒释义理分际的清晰掌握,与严于儒释之辨的用心。
  四、对胡氏“观过知仁”说的误评
  朱子对于胡氏子弟所诠释的“观过知仁”义亦视同禅说。案《论语?里仁》“观过知仁”原文是:“人之过也,各于其党。观过,斯知仁矣。”朱子注云:“党,类也。”并引程子之言曰:“人之过也,各于其类。君子常失于厚,小人常失于薄。君子过于爱,小人过于忍。”又引尹焞之言曰:“于此观之,则人之仁不仁可知矣。”皇侃《疏》引殷仲堪之言曰:“直者以改邪为义,失在于寡恕;仁者以恻隐为诚,过在于容非。”综合以上注疏,对于孔子此语可有二解,关键在“观过,斯知仁矣”句的说法上。《论语》原文前二句是说人所犯的过错,随其个性、气质不同而各有所偏;而后二句,一解是说看一个人所犯的是何种过错(如系偏于厚或偏于薄所致),便能知道他的性情如何;一解则是说,由过厚或过薄的偏颇中,便可把握到“仁”的实义。这当然不是指“仁”在过错之偏颇中,而是指在面对过错时,能起一自觉的观省,真切觉知所以成过的原因、及此过根源之个性偏颇所在,油然而生不安之情而自发地改进不当行为、芟除偏颇习性,这便是把握到仁德的义蕴。胡五峰谓孟子就齐宣王不忍牛之觳觫指点其良心不昧,便是此义 。因此由面对过错自然生发的不安之情,当体即是仁心的发露;而自觉其非、自革其过,更是仁心的体现;故而仁心之发露之当下,即仁德之当体把握,此皆是道德主体之自反自得。由是知“观过”之“观”字实为逆觉义,“知仁”之“知”字亦体证义。胡伯逢说“苟能自省其偏,则善端已萌,此圣人指示其方,使人自得,必有所觉知,然后有地可以施功为仁。” 应不违此意,但朱子却批驳道:“今未加克复为仁之功,但观宿昔未改之过,宜其方且悔惧愧赧之不暇,不知若何而遽能有以自得之耶?” 胡伯逢之意,是就观过时的善端萌檗以指点仁心之发动,此即已涵之后的克复之功;朱子却以未见有克复修治的陈述,而误解胡伯逢是徒然观过而已,认为“其旨意却初不为迁善改过、求合天理而设。” 又以反身义的“观”字为认知义,致对胡氏有“三心”之评。朱子强调“躬行实践,直内胜私”以使过错潜消,本心常存,“便是仁处” 的说法并不误,但是稍欠本心萌檗一段的论证;而他对胡氏子弟释“观过知仁”言论的批评,实未中的;批其说类于禅,尤见乖谬。
  伍、结 论
  如来禅的“观心”、慧能强调的“识心见性”,以及胡广仲胡伯逢解“观过知仁”,都含有反身逆觉的直贯体证之意;不论是证见清净真心,体悟如如空性,抑或朗现良心仁体,直贯的体证都不具实质的能所义。朱子强调工夫实践无能所、主客的对待,这是对的;但他却没有理解到,他所批评的对象,其理论内容正是不具能所对待的,因其中的能所只是虚义。朱子的理念无误,用心可感,但批评却是落空的。这也许如牟宗三先生所说的,是由于他极不喜反身自证的理论型态之故 。然而,观前文所引及的,朱子指点门人之诸项言论,如云“即求者便是贤心也。知求则心在矣。……觉处即心,何更求为?自此更求,自然愈失。”“心一而已,所谓觉者亦心也。”等等,实是具有反身自证的意味的。凡属生命的学问,必是反身体证的逆觉路数。只是由于朱子的心性理论中一直不能肯认“心”的超越义与创生义,以致始终对直贯逆觉之义有所睽隔,这点不仅表现在他的思想体系中,也表现在他对直贯逆觉理论的理解上,禅宗的“观心”、“识心见性”,与胡氏子弟的“观过知仁”,即是其一。
  而由前文的讨论以及朱子之批张九成、胡氏子弟为禅的同时,我们也看到了朱子严于儒识之辨的态度。文化的融合与思想的交流乃时势所趋,但结果是互为滋养还是互相模糊,是和谐并鸣还是荒腔走板,却不能不注意。本文认为,此即是朱子面对禅佛冲击时的坚持所在。
  他在宋代儒释思想交锋的混乱中,提醒了儒学义理的分际;同时也在一片“儒门淡泊,收拾不住” 的苍茫中,挺现出力挽狂澜、振兴儒学的苦心孤诣。相较于因为和会儒释、反而模糊了两家的根本立场与义理型态者,或所谓阳儒阴释的学者,朱子明确的儒学立场与清楚的儒识之辨,是值得肯定的。

没有相关内容

欢迎投稿:lianxiwo@fjdh.cn


            在线投稿

------------------------------ 权 益 申 明 -----------------------------
1.所有在佛教导航转载的第三方来源稿件,均符合国家相关法律/政策、各级佛教主管部门规定以及和谐社会公序良俗,除了注明其来源和原始作者外,佛教导航会高度重视和尊重其原始来源的知识产权和著作权诉求。但是,佛教导航不对其关键事实的真实性负责,读者如有疑问请自行核实。另外,佛教导航对其观点的正确性持有审慎和保留态度,同时欢迎读者对第三方来源稿件的观点正确性提出批评;
2.佛教导航欢迎广大读者踊跃投稿,佛教导航将优先发布高质量的稿件,如果有必要,在不破坏关键事实和中心思想的前提下,佛教导航将会对原始稿件做适当润色和修饰,并主动联系作者确认修改稿后,才会正式发布。如果作者希望披露自己的联系方式和个人简单背景资料,佛教导航会尽量满足您的需求;
3.文章来源注明“佛教导航”的文章,为本站编辑组原创文章,其版权归佛教导航所有。欢迎非营利性电子刊物、网站转载,但须清楚注明来源“佛教导航”或作者“佛教导航”。
上一篇:中国僧伽生活
下一篇:去尘除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