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姜查的禅修世界(二)
(修行最有效方式是对呼吸保护正念
心的训练可透过许多方式,使用许多不同的方法去做。每种人都可以修行的最有效方式是对呼吸保持正念,即培养入息与出息的正念。
在本寺,我们将注意力集中在鼻端,并配合念诵Bud-dho⑾以培养入出息的觉知。若禅修者希望念诵另一个字,或单纯地于气息的进出保持正念,那也很好,调整修法以适合自己。禅修的基本要素,是必须在当下注意或觉知呼吸,因此,在吸气或吐气时都要保持正念。修习行禅时,我们尝试将注意力放在脚接触地面的感受上。
禅修要想有结果,就必须尽可能经常练习。不要一天禅修一小段时间后,隔了一、两个星期或甚至一个月才再修习一次,如此不会有什么效果。佛陀教导我们要经常练习,并要精进地练习,尽可能持续训练心。要想有效地修行,应该寻找不受干扰的理想僻静处。适合的环境是花园、后院的树阴下,或任何可以独处的地方。若是比丘或比丘尼,应该找个茅篷或安静的森林,或一个洞穴。山林,是最适合修行的埸所。
无论如何,不管身在何处,我们都必须努力维持入息与出息的正念。若注意力转移,就把它再拉回到禅修的所缘上。尝试放下其他一切想法与关心的事,不要想任何事——就只是观察呼吸。念头一生起,便立即警觉,并努力回到禅修的所缘上,心将变得愈来愈平静。当心达到平静与专注后,就可以把它从禅修的所缘——呼吸上放开。
现在,开始检视组成身心的五蕴⑿:色、受、想、行、识。观察它们的生灭,你将清楚地了解它们都是无常的;无常让它们成为苦与可厌的;它们自行生灭,没有一个主宰的“我”,只有根据因果而生的自然变动。世上的一切事物都具有无常、苦与无我的特相。若你能如此看待一切存在的事物,对五蕴的贪染与执著就会逐渐减少,这是因为你了解世间的实相。我们称此为慧的生起。
(了解身心各种现象的实相就是慧
“慧”⒀是指了解身心各种现象的实相。当我们以调伏与专注的心观察五蕴时,就会清楚地了解身与心都是无常、苦与无我的。以智慧了解这些因缘和合的事物,我们就不会贪取或执著。无论接收到什么,都以正念接受,就不会乐不可支;当拥有的事物坏灭时,也不会不快乐或痛苦,因为我们清楚了解一切事物的无常本质。心已经调伏,遭遇任何疾病或苦难时,就能保持平常心,所以,最真实的依怙,就是这颗调伏的心。
这一切便被称为“慧”——明了事物生起时的真实特相。慧从正念与定生起,定则从戒的基础生起,戒、定、慧三者彼此密切相关,无法断然区分。修行时它如此运作:首先,以调伏的心注意呼吸,这是戒的生起;持续修习入出息念,直到心平静下来,定便生起;接著,观察呼吸的无常、苦与无我,如此便能不执著,这是慧的生起。因此,入出息念可说是发展戒、定、慧的因,三者展转相互提携。
当戒、定、慧同时开发时,如此的修行即称为“八正道”⒁,佛陀说这是唯一的离苦之道。八正道是最殊胜的,因为若正确地修习,它直接通往涅盘、寂灭。
(修行的果报将会生起
当我们依上述的解释禅修,修行的果报将分三阶段生起:
首先,对在“随信行者”⒂而言,将会增加对佛、法、僧的信心。此信心会成为他们内在真实的支撑,他们也将了解一切事物的因果法则: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因此,这种人的快乐与安稳将大为提升。
其次,达到入流、一来与不来圣果者,将增长对佛、法、僧的不坏净信⒃,他们是喜悦与趋入涅盘的。
第三,阿罗汉或世尊,已完全离苦得乐。他们是觉者,已出离三界,并究竟圆满解脱道。
我们都有幸生而为人,并且听闻佛法,这是难得、难遇的机会。因此,切莫轻忽、放逸。赶紧持戒行善,遵从初、中、高级的修行正道,切莫蹉跎光阴,甚至就在今天尝试证入佛法的真谛。让我以一个寮语的俗谚作为结语:
欢乐已逝,暗夜将至。此时饮泣,驻足观望,不久之后,结束旅程,将已太迟。
[注释]
①佛(Buddha,Buddho):意译为“觉者”,即觉醒的人,已达到觉悟状态者。历史上的佛陀是悉达多·乔达摩(Siddhatta Gotama)。
②这是阿姜查常用的关键字,英译本常将它译为“the knowing”或“the one whoknows”,中文可对为“觉知者”或“觉性”。意指在无明或烦恼的影响下,它错误地觉知;但是,透过八正道的修行,它就是觉者(佛陀)的觉悟。
③法(Dhamma):事物的实相:佛陀的教导,内容为揭示实相,以及阐述让人证入它的方法。
④入流(须陀洹):是指断除身见、疑、戒禁取三种烦恼,而进入圣者之流者,是圣者的最初阶段者。成为此圣者之后,就永不再坠入地狱、饿鬼、畜生,至多生于欲界七次,其后必定得正觉而般涅盘。
⑤一来(斯陀含):于须陀洹后,部分地断除欲界贪、嗔、痴烦恼,再生到欲界一次,之后即成为阿那含或阿罗汉。
⑥不来(阿那含):于斯陀含之后,再断除嗔恚、欲贪二种烦恼,至此阶段完全断除欲界的烦恼,不再生于欲界,必定生于色界或无色界,在此处获得最高证悟,或从欲界命终时,直接证得阿罗汉果。
⑦阿罗汉:圣者的最高果位,于阿那含断除欲界烦恼后,阿罗汉再断除色贪、无色贪、慢、掉举、无明等五种色界与无色界的烦恼,获得最终解脱,而成为堪受世间大供养的圣者。
⑧正念(sati):“念”是将心稳定地系在所缘上,清楚、专注地觉察实际发生于身上、身内的事,不忘却也不让它消失。正念是八正道的第七支,有正念才能产生正定:它也是七觉支的第一支,为培育其他六支的基础:也是五根、五力之一,有督导其他四根、四力平衡发展的作用。
⑨正知(sampajanna):即清楚觉知,通常与正念同时生起。正知共有四种:(一)有益正知:了知行动是否有益的智慧:(二)适宜正知:了知行动是否适宜的智慧;(三)行处正知:了知心是否不断地专注于修止、观业处的智慧;(四)不痴正知:如实了知身心无常、苦、无我本质的智慧。
⑩定(samadhi):音译为“三摩地”、“三昧”,意译为“正定”、“等持”。即心完全专一的状态,将心和心所平等、平正地保持在同一个所缘上,而不散乱、不杂乱。
⑾Bud-dho是用来方便持念的咒语,是由Buddha(佛陀)转化而来,在泰国一般被拿来作为禅修的所缘。
⑿五蕴(khandha):“蕴”意指“积集”,五蕴即指构成人身、心的五种要素:(一)色蕴:色即物质,包括四大种及其所造色。(二)受蕴:受即感受,包括眼触等所生的苦、乐、舍等感受。(三)想蕴:想即思想与概念,是通过眼触等对周遭世界的辨识,包括记忆、想像等。(四)行蕴:行即意志的活动(心所法),包括一切善、恶的意志活动。(五)识蕴:识即认为判断的作用,由六识辨别六根所对的境界。以上色蕴属于色法,受、想、行、识蕴则属于心法。
⒀慧(Panna):音译“般若”,系指对实相的了解与洞见。
⒁“八正道”又称为“八圣道支”,是成就圣果的正道,也是能入于涅盘的唯一法门,有八种不可缺少的要素:正见、正思惟、正语、正业、正命、正精进、正念、正定。其中正语、正业、正命属于戒学;正精进、正念、正定属于定学;正见、正思惟属于慧学。
⒂“随信行者”是以信仰为主而获得初步证悟者,它相对于依理论而得初步证悟的“随法行者”,两者皆是从凡夫到圣人的最初证悟——须陀洹。随信行者所得的证悟称为“不坏净”,得此净信者,绝对不会从佛教信仰退转而改信其他宗教。
⒃“不坏净”是绝对而确实的金刚不坏的净信,共有四项:对佛、法、僧三宝绝对皈依的信,以及对圣戒的绝对遵守,称为“四坏净”。
第一章 与“法”同住世间
作者:阿姜查著 赖隆彦译
大部分的人仍不知禅修的本质,他们认为行禅、坐禅与闻法即是修行。那也没有错,不过这些都只是修行的外在形式。
真正的修行,发生在心遇到感官对象时,感官接触的地方才是修行的所在。当他人说到我们不喜欢的事时,嗔恨便生起;若说的是喜欢的事,我们便感到快乐。这就是修行的所在,我们应如何利用它们来修行呢?这才是重点。若只是一味地追逐快乐、逃避痛苦,我们可能至死都见不到“法”。当欢乐与痛苦生起时,如何运用佛法而从中解脱呢?这才是修行的要点。
(哪里有迷妄哪里便有平静
当人们遇见不如意事时,通常会封闭自己。例如受到批评时,可能会回答:“别烦我!为什么责备我?”这是封闭自我者的反应,而那正是修行之处。当他人批评时,我们应该聆听,他们所说是真的吗?我们应该敞开心胸去思考他们所说的话,也许其中是有意义的,或我们自身确实有值得批评之处。他们可能是对的,但我们当时的反应却是恼怒。当他人指出我们的过错时,我们应心怀感激,并努力改进自己,这才是智者的作风。
哪里有迷妄,哪里便会有平静生起;当以智慧洞察迷妄时,留存的就是平静。有些人非常自大,无法接受批评,且还会反唇相讥,这尤其常见于大人应付小孩时。事实上,小孩有时可能会提出聪明的见解,但若你正好是他们的母亲,将无法让步。若你是老师,学生有时会说些你不懂的事,但你会因身为老师而听不进去。这不是“正思惟”①。
(有智慧的人不盲目相信
舍利弗尊者——佛陀的十大弟子之一,他非常有智慧。有次佛陀正在说法时,突然转而问他:“舍利弗,你相信这点吗?”舍利弗回答:“不!我还未相信。”佛陀赞叹他的回答:
很好,舍利弗!你是具有智慧者,是不盲目相信的智者。智者以开放之心聆听,然后衡量其真实性,再决定是否相信。
在此佛陀树立了教师的典范。舍利弗所说是真实的,他只是说出自己真实的感受。对某些人而言,若说不相信,就会被视为质疑教师的权威,因此不敢说而只会附和与同意。但佛陀并不以为忤,他说你无须为不是错误或邪恶的事感到羞耻,对不相信的事表示不相信,这并没有错。佛陀在此的作为,对身为人师者提供了很好的示范。有时你也可能从小孩的身上学到东西,不要盲目执著于权威的身分。
(以开放的态度对待一切事物
无论行、住、坐、卧,你都可能从身边的事物学习。以一种自然的方式学习,采取开放的态度对待一切事物——色、声、香、味、触、法,智者会思惟这一切。在真实的修行中,我们将做到不使内心再为任何挂念而苦恼。
当喜欢和厌恶的感觉生起时,若我们仍无法觉知,心里就会有焦虑。若知道它们的实相而省察:“哦!喜欢的感觉是空的,它只是种生灭无常的感觉;厌恶的感觉也同样生灭不已,为何要执著它们呢?”若认为欢乐与痛苦都属于我们,就免不了烦恼。问题就如此辗转相生而永无止尽,大多数人的世界就是如此。
但现在老师们在教导“法”时很少谈到心,也不谈实相,若我们说实相,他们甚至会生气说:“他不知道适合的时间与地点,也不知如何婉转地表达。”但人们应该聆听实相,真正的老师不会只谈记忆,而应该说实相。社会上的人通常都根据记忆在说话,也常以自吹自擂的方式说话。真实的比丘不会如此,他说实相——事物的本来面目。
(真了解如何修法出家与否并不重要
若你了解“法”,就应照著修行,不一定要出家,虽然那是修行的理想形式。真的想修行就必须出离迷妄的世间,放弃家庭与财产,进入森林,这是理想的修行方式。但若还有家庭与责任,我们应如何修行?有人说在家人不可能修习佛法。但是请想想,出家人或在家人哪一个团体比较大?当然是在家人的要大得多。现在,若只有出家人修行而在家人不修,那意味著将会有更多的迷妄。这种理解是错误的,是否成为比丘或比丘尼并非重点!若不修行,成为比丘并无任何意义。若真了解如何修法,那么无论处于什么地位或从事何种行业,不论是老师、医师、公务员或其他身分,都能善用每一分钟去修行。
认为在家人无法修行,这是完全迷失正道的。为何人们能找到做其他事的动机?若觉得有所欠缺,他们就会努力去得到它。只要有充分的欲望,就可以做任何事。有人说:“我没有时间修行。”我说:“那你怎么有时间呼吸?”修行,不是你必须大费周章或疲于奔命的事,只要留意心中生起的感受。当眼见色、耳闻声、鼻嗅香时,它们都来到这同一个心——“觉知者”,现在,当心认知这些事物时,发生什么事?若我们喜欢就会愉悦,若不喜欢就会不悦,一切的反应就是如此。
因此在这世上,你应该向何处寻找快乐?你期望这辈子人人都只对你说愉悦的事吗?那可能吗?若不可能,你能到哪里去?这个世界就是如此,我们必须要能“世间解”②——了知这世间的实相,我们应该清楚了解世间。佛陀生在这世上,经历过家庭生活,但因看见它的限制而从中出离。现在,身为在家人的你应该怎么做?若想要修行,就必须努力遵循解脱之道。若坚持修行,你就会了解这世间的限制而能放下。
(不了解戒律修行无结果
喝酒的人有时会说:“我就是戒不掉。”为何戒不掉呢?因为他们还不了解喝酒的弊害。若你不了解其弊害,就意味也不知戒酒的利益,修行将毫无结果,只是以游戏的态度在修行。但若你清楚地看见它的利弊,就无须等待别人告诉你它的一切。
想想发现筌中有鱼的渔夫的故事,他晓得里面有东西,能听到它拍动的声音。他以为那是一尾鱼,便把手伸进筌里,却发现那是另一种动物。他看不到它,心中便揣测它可能是鳗鱼③或是蛇。若丢掉可能会后悔,因它可能是鳗鱼;若是蛇的话,去捉就可能被咬。他陷入疑惑中,但欲望如此强烈,因此便伸手去捉,期望它是鳗鱼。然而,当他取出的那一刻,看见皮上的花较,立刻就抛开它。他不必等人呼叫:“那是蛇,快放手!”看见蛇的那一幕比别人的警告更加管用。为什么?因为他看见危险——蛇会咬人!还需要别人告诉他要放手吗?同样地,若能修行直到看清楚事物的实相,我们就不会再与有害的事物纠缠不清。
(只谈不老和不死培养不出正确的修行观
人们通常不如此修行,不反省老、病与死,而只谈不老与不死,因此培养不出正确的修行观。他们前去闻法,但并未真的聆听。有时我应邀在重要集会开示,但那经常对我造成干扰,当我看聚集的人群时,我了解他们并未在闻法。有人满身酒味,有的在抽烟或聊天,看起来丝毫不像是信仰佛法的人。在这种地方讲话,成效可说微乎其微。那些放逸者心想:“他到底要讲到什么时候?这不能做,那不能做……”他们完全心不在焉。
有时他们甚至为了客套而邀请我讲话:“法师,请给我们一段简短的开示。”他们不希望我谈太多——那可能会惹恼他们!我一听到这么说,就知道他们并不想听闻佛法,那会惹恼他们。若我只说几句话,他们是不会了解的;若你只吃很少的食物,那会饱吗?
有时当我正在讲话,才刚准备进入主题,就会听到一些醉汉在大喊:“好了!让路!给法师让路,他现在要走了!”试图将我赶走!遇见这种人,提供我很多省思的食粮,让我更加洞悉人性。就如瓶子已装满水,人却还要求更多,瓶子已无空间再容纳,倒再多水也只会无效地溢出来。这种人不值得浪费时间与精力去教导,因为他们的心已经满了。当人提不起精神来接受时,我也提不起精神去给予;若他们的瓶子还有空间装更多的水,则施者与受者都会获得利益。
现在的开示慢慢变成这样,情况仍一直在恶化中。人们并不追求实相,他们研读只是为了寻找能谋生、养家活口与照顾自己的知识,是为了生计而研读,并非为了“法”。现在的学生比过去拥有更多知识,生活条件也比以往更好,每件事都更方便,但同时也拥有更多的迷妄与苦恼。为何会如此?因为他们只追求那种谋生的知识。
甚至比丘们也是如此。有时我听到他们说:“我不是为了修法而出家,我是为了研究而成为比丘!”这些话是彻底自断修行之道,那是条死路。这些比丘只是根据记忆在教导,他们可以教一件事,心却在另一个完全不同的地方,这种教导是不真实的。
世间的情况就是如此。若你想单纯地生活,想修法与平静地生活,他们会说你怪异、反社会或阻碍社会进步,甚至会胁迫你。最后,你可能会开始相信他们,而重新回到世俗的方式,一步步陷入世间,直到求出无门。有些人说:“我现在出不去,我已陷得太深!”这就是社会的趋势,它不认同“法”的价值。
(了悟“法”即了悟自心
“法”的价值无法从书本中找到,那些都只是“法”的外表,它们并非个人对于“法”的体悟。“若你了悟“法”,就了悟自己的心”,你在那里看见实相,当实相清楚地显露时,愚痴之流即被斩断。
佛陀的教导是种不变的实相,他在两千五百年前就揭露了这实相,它一直都未改变。这教导不该被增删,佛陀说:“凡是如来所制定者,不应该被舍弃;不是如来所制定者,也不应该被增加。”他将教法封锁起来。为何佛陀要将它们封锁起来呢?因为这些教法是漏尽者所说,无论这世界如何改变,教法都不会受影响而随之改变。若某件事是错误的,谈论它就能减少其错误吗?若某件事是正确的,它会因别人说它错而改变吗?世代会交替,但这些教导不会改变,因为它是实相。
现在我们要问,是谁创造实相?实相本身创造实相!佛陀创造了它吗?不,他没有。佛陀只是发现实相——事物的本来面目,然后率先说出,无论佛陀出世与否,实相始终是真实的。在这层意义下,佛陀只是“拥有”法,并非真的创造出它,法一直都在这里,不过以前无人寻找并发现。佛陀是寻找并发现不死④,然后再以“法”为名教导它的人,他并未创造它。
(实相从未离开“法”也没消失
在历史上,实相曾显耀,“法”的修行也曾盛行。时光荏苒,世代更迭,修行逐渐没落,直到教法完全消失。一段时间后,教法再次被发现与盛行,其追随者与日俱增,进入辉煌时期。然后,再次屈服于世间的黑暗之下而衰退,几至荡然无存,迷妄再次获胜,接著又是重建实相的时间。事实上,实相从未离开,诸佛去世后,“法”并未随之消失。
世间如此周而复始。它有点像芒果树,会经历成熟、开花与结果的阶段。它们腐烂后,种子掉落地上,长成一棵新的芒果树,循环又重新开始。世间就是如此,不会偏离轨则,它只是周而复始,旧调重弹。
我们现在的生命也是如此,今天只是在重复过去做过的事。人们想太多了,他们有那么多感与趣的事,却一事无成。其中有数学、物理、心理等科学,你可以随意钻研,但唯有在觉悟实相后,事情才会结束。
想像牛拖著牛车,当牛前进时,车轮便会留下车辙。车轮也许并不太大,但沿路会留下长长的车辙。当牛车静止时观时观察它,你看不到什么,一旦牛开始移动,就会看到身后留下的车辙。只要牛往前拉,轮子就会持续转动,但有天牛累了,挣脱牛轭走开,独剩牛车,车轮不再转动。最后,牛车腐朽了,零件重新回到地、水、火、风四界⑤。
当在世间寻求安稳时,你的车轮不停转动,车辙也会在身后无限延伸。只要遵从世间,你就无法停下来休息。若就此打住,车子就会停止,车轮也不再转动。造作恶业就是如此,只要重蹈覆辙,就不可能停止;但若你停止,它就会停止。这就是我们修行的方式。
[注释]
①正思惟:指正确的思惟,包括离欲、无嗔、无害等三个层面的思惟。
②世间解(1okavidu),又作“知世间”,为佛十号之一。即佛能了知众生、非众生两种世间的一切,既了知世间之因、世间之灭,也了知出世间之道。
③鳗鱼在泰国某些地区被视为珍馐。
④不死:即指涅盘。
⑤四界是地界、水界、火界、风界,这些是色法不可分离的主要元素,在它们的组合之下,造成小至微粒子,大至山岳的一切色法。这四大元素因“持有自性”,故称为“界”。
第二章 使心变好
作者:阿姜查著 赖隆彦译
现在,人们四处求功德①,似乎总是会于往返的路程间在巴蓬寺②短暂逗留。有些人行色匆匆,我甚至连和他们见面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多数人都是来求功德,我很少看到他们前来寻求断恶之道。他们急于得到功德,却不知该将它摆在哪里,犹如想为脏布染色,却不先清洗它一样。
虽然比丘们如此直言不讳,但对多数人而言,却不知如何将这类教导付诸实践。之所以困难,是因他们不懂,若能了解就会比较容易。想像有样东西在洞底,伸手构不到底的人可能会说洞太深,成千上百的人伸手进去可能都会如此说,却没有人会说是自己的手太短了!
这些求功德者迟早都必须开始寻找断恶之道,但很少人对它有兴趣。佛陀的教导如此简洁,多数人都忽略了它,就如他们经过巴蓬寺一样。对多数人而言,“法”只不过是个中途休息站而已。
(不肯断恶永远求不到功德
这是诸佛的教导,只有三行字。第一行是“诸恶莫作”③——断一切出于身、口、意,无论大小之恶,这是诸佛的教戒、佛教的核心,但人们老是忽略它,他们不想要这个。
若要染布,必须先清洗它,但多数人不这么做,无视于布料的情况,直接把它浸入染料中。若是块脏布,取出后反而会比先前更糟。想想看!染块肮脏的旧破布,效果会好吗?
你了解吗?这就是佛教的教导,但多数的人都忽略它。他们只想做好事,而不想断除恶行。犹如只会说洞太深,而不检讨自己手太短一样。我们必须反求诸己,根据这教导,你必须退一步反省自己。
有时他们藉由搭车求功德,甚至可能在车上争吵或喝醉。问要去何处,他们会回答说要去求功德。他们想要功德,却不肯断恶,因此永远求不到功德。
人们就像这样,你必须看好自己,佛陀教导我们,在任何情况下都要保持正念、正知。恶行从身、口、意生起,一切善、恶、福、祸都存在于行为、言语与思想里。这是你必须观察的地方,就在这里,看看自身的作为是否正确,而无须搭车到远处求功德。
人们并不真的在乎这些,就如家庭主妇板著脸洗盘子一样,她只是急于洗盘子,而未觉察自己的心并不清净!她看得太远了,不是吗?人们如此在意洗盘子,却放任心变脏。这并不好,他们正在遗忘自己。
(及时看见自己就可停止作恶
因为不了解自己,人们可能犯下各种恶行。当他们计划作恶时,会先环顾四周,观察是否有人注意。“妈妈会看到我吗?”“先生会看到我吗?”“孩子们会看到我吗?”“太太会看到我吗?”若无人注意,就会放手去做。他们是在侮辱自己,自以为没有人注意,趁别人看到之前赶快做完这件事。但他们自己算什么呢?难道不是“某个人”吗?
你了解吗?他们如此轻视自己,所以永远无法发现真实的价值,找不到“法”。若你看著自己,就会看见自己。每当作恶时,若能及时看见自己,你就可能停止。若希望做些有意义的事,就看著自己的心。若知道如何看自己,就会知道对错、祸福与善恶了。
这些事若我不说,你不会知道自己的心中有贪与痴。若你一直向外看,就不会知道任何事,这是不知自省的麻烦。向内看,就会看见善恶,看到善法,就可以记住它,并照著修行。
断恶、修善是佛教的核心,诸恶莫作——无论经由身、口或意。那是正确的修行,佛陀的教法。然后,“我们的衣服”就会干干净净。
(若心是善良与正真的就会微笑
接下来是“众善奉行”。若心是正直与善巧的,就无须搭车四处求功德,即使坐在家里,也能获得功德。多数人只是四处求功德,而不肯断除诸恶,两手空空地回到家里,又回复原先的臭脸,故态复萌地板起脸洗盘子。人们就是不愿向内看,因而离功德愈来愈远。
我们可能知道这一切,但若非真的知道它在我们里面,佛教就不会进入内心。若心是善良与正直的,它就是快乐的,心中也会有微笑,但多数人却很难找到时间微笑,我们能吗?我们只有在事情称心时才笑得出来。
大多数人的快乐是建立在事事称心如意上,他们必须让世上每个人都只说令人愉快的事,但每个人是否可能都如此做呢?若那是你想要的方式,怎么可能找到快乐?我们怎么可能让别人每天都只说我们喜欢的事呢?那可能吗?即使是自己的小孩,他们是否曾说过触怒你的话呢?你曾伤过父母的心吗?不只是其他人,甚至连自己的心也可能搅乱我们。
有时我们考虑的事是令人不悦的,你能怎么办?你可能正独自走路,突然间摔了一大跤,哎哟喂呀!问题出在哪里?到底是谁绊倒了你?你能怪谁?那是你的错,连自己的心也可能得罪我们。若仔细想想,你将了解这是真的。有时我们会做连自己都不喜欢的事,你只能说:“该死!”没人可以责怪。
我们必须使用“法”来寻找快乐。无论它是什么,不论是对或错,不要盲目执著它,只要注意它,然后放下它。当心自在时,你就能微笑;一旦你讨厌某样事物,心就变坏,然后没有一件事是好的。
(觉知心就可以获得清明
自净其意:心断除恶垢之后,就不再有烦恼——平静、慈悲与正直。心恢复光明与断恶后,随时都有自在,平静祥和的心是人类成就的真实表征。
佛教中的功德,是断一切恶。恶法断除后,就不再有任何压力,压力消除后,心就会安定下来。安定的心是清净、明亮的心,不会夹杂嗔念。
你如何让心清明呢?只要觉知它即可。例如,你可能心想:“今天我的心情真是糟透了!看到的每样东西都在招惹我,即使橱柜里的盘子也一样。”:你可能有种想把它们全都砸碎的冲动。你看到的所有东西都很糟糕,鸡、鸭、猫、狗——你憎恨这一切。丈夫说的每件事都让你讨厌;甚至连看自己的心也觉得不满。在这种情况下,你怎么办呢?这苦恼出自何处?这就称为“无功德”。今日在泰国有种说法,人死后功德便随之结束。但事实不然,有许多还活著的人早已无功德了。
进行这种“作功德”之旅,就如建造华厦却未事先整地一样,那座房屋不久后就会倒塌,对吗?那个地基不好,你必须用另一种方式再试一次。你必须针对身、口、意的过失,自我检讨。你还能往别处去修行吗?人们迷失了,他们想到一个真正平静的地方,如森林里或巴蓬寺修法。巴蓬寺平静吗?不!它并非真的平静,真正平静的地方是在你自己家里。
(若有智慧就能无忧无虑
若你拥有智慧,无论到哪里都能无忧无虑。整个世界原本就很好,森林里的树都有各自的好,有高的、矮的、空心的等各式各样,它们就是那个样子。但我们忽略它们的真实本质,将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它们身上:“这棵树太矮了!”“这棵是空心的!”那些就只是树,它们的情况比我们都要好。
所以我要将这些小诗挂在树上④,让它们来教导你们。你们有从它们那里学到东西吗?你们应该试著至少学到一件事。有这么多的树,它们每个都有东西可以教导你们。“法”无所不在,它存在于一切自然事物中,你应该了解这点。不要埋怨洞太深,回过头来看看你自己的手臂吧!若了解这点,你就会真的快乐。
若你们有行善或修福,把它存放在心里,那是保存它最好的地方。你们今日所做(供养僧众)是很好的修福方式,但并非是最好的;布施建寺也是很有功德的事,不过也不是最好的。建设你自己的心,使它成为善的,才是最好的方式。无论你来这里或待在家里,只要那样做,在你的心里都能找到这个美善。如这座讲堂的外在建物,只是树的表皮,而非树心。
(若无智慧善也会变成恶
若你们有智慧,放眼望去一切都是“法”:若无智慧,即使是善也会变成恶。这个恶来自何处?不是别处,就源自于自己的心。看看这颗心的变化有多大!一对夫妻平时相处融洽,彼此能快乐地交谈,但有天闹别扭时,对方讲的每句话似乎字字都很刺耳。心转恶了,它也就跟著变了,事实就是如此。
因此,想要断恶与修善,无须去其他任何地方。若心转恶,不要牵扯别人,只要看你自己的心,找出这些想法来自何处。心为何会想这种事?明白一切事物都是短暂的,爱是短暂的,恨也是如此。
你爱过自己的小孩吗?当然爱过;你恨过他们吗?我可代你们回答,也恨过,你有时会恨他们,不是吗?但你不能抛弃自己的小孩,你能吗?为何不能?孩子们并不像子弹⑤,不是吗?子弹是笔直地往前发射,但孩子却会射回父母的心坎里。若孩子是好的,它会回馈父母;若孩子是坏的,它也会回馈给父母。你可以说孩子是业——你的业,业有好坏,两者皆在孩子身上。
不过,即使他们是坏的,也是珍贵的,有人可能生来就是小儿麻痹、跛脚或畸形,却比其他小孩都更获得疼爱。当你暂时离家时,必须特别交代:“照顾最小的,他不是那么强壮。”你爱他胜过其他小孩。
(想建设自己的心就要认清自己的业
所以,你应该好好建设自己的心——半爱、半恨,不偏向任何一方,永远都要心存两者。孩子是你的业,他们和其拥有者是相称的,他们是你的业,你必须负起责任。若他们真的带给你痛苦,只要提醒自己:“那是我的业。”若他们令你高兴,也只要提醒自己:“那是我的业。”有时你在家里感到很挫折,一心只想逃开,更糟的是有人甚至想上吊自杀!这都是业,我们必须接受事实。避免作恶,会让你更看清楚自己。
所以,思惟是如此重要。通常当人禅修时,他会使用诸如Bud-dho(佛)、Dham-mo(法)或San-gho(僧)⑥为禅修的所缘,但你甚至可用一个更短的。每次当你恼怒或心情很差时,只要说:“So!(如此而已)”当你觉得不错时,只要说:“So!原来它并非一成不变。”若你爱某人,只要说:“So!_]当你感到愤怒时,只要说:“So!”你了解吗?你不必钻到三藏⑦中去寻找。
只要说:“So!”意思是“它是短暂的”。爱、恨是短暂的,善、恶也是短暂的。它们怎么可能是永恒的?其中有永远不变的东西吗?
(停止心中的愤怒只要一句“So!”
在“它们必然是无常的”这点上,你可说它们是常的。在这方面它们是确定的,永远不会有例外。前一分钟还是爱,后一分钟变成恨,事情就是如此。在这个意义下,它们是常的。所以我说当爱生起时,只要说:“So!”那会省下很多时间,你无须说:“无常、苦、无我。”若你不想要一长串的禅修主题,只要用这个简单的字即可。若爱生起,在尚未真的迷失于其中之前,只要告诉自己:“So!”这就够了。
每件事都是短暂的,在总是无常这点上,它是常的。只要了解这么多,就是了解“法”——真实法——的心要。
现在,若每个人都更常说:“So!”并如此投入训练,贪著就会减少。人们不会再那么执著爱与恨,或再贪著事物,就可以把信心放在实相,而非其他事物上。只要了解这么多就够了,还需要知道什么其他的呢?
听完这个教导,你应该试著牢记在心。应记得什么呢?禅修。你了解吗?若你了解,“法”也与你相应,心就会“停止”。若心里有愤怒,只要一句“So!”就够了,它立刻就会停止。若你还不了解,就更深入观察那件事。若了解后,当心里生起愤怒时,就可以用一句“So!”把它关掉。
今天,你们都有机会从内在与外在两方面收录佛法。内在的是声音透过耳朵被录在心里,若无法如此做,你在巴蓬寺的时间就空过了。至于录音带则不是那么重要,真正要紧的是心里的“录音机”。录音机会损坏,若“法”真的进到心里,它不会变坏,只会一直存在,且还不用花钱买电池!
[注释]
①“求功德”是常见的泰国片语,是种到寺庙礼拜法师并行供养的泰国习俗。
②巴蓬寺(Wat Pah Pong)是阿姜查四十岁时(1959),在泰国乌汶省(Ubon Ratchathani)其出生村落旁的巴蓬(Phong Pond)森林里,所创立的森林道场,阿姜查是该寺的住持。
③诸恶莫作(sabba papassa akaranam),众善奉行(kusalassupasampada),自净其意(sacittapariyodapanam),这些话出自于“波罗提木叉教戒”(Ovada Patimokka),并形成《法句经》的183-185颂。
④在巴蓬寺里的树上,经常悬挂著一块块的木板,上面写著能发人深省的优美文句。
⑤这是个文字游戏。泰语luuk意指“小孩”,而luuk peun字面的意思是“枪的小孩”。就是子弹。
⑥Bud-dho、Dham-mo,San-gho是用来方便持念的咒语,是由Buddha(佛陀)、Dhamma(法)、sangha(僧)等声转化而来,在泰国一般被拿来做为禅修的所缘。
⑦三藏(Tipitaka)即指巴利律、经、论三藏。律藏包含比丘与比丘尼戒,以及僧团运作的条规。经藏是收集佛陀四十五年弘法的教导。论藏是佛陀入灭后,早期在印度举行的三次圣典结集时所编,是有系统地将佛法分门别类并作诠释的圣典。
第三章 感官接触——智慧的泉源
作者:阿姜查著 赖隆彦译
(真正的平静在我们内心
为了找到平静,我们已下定决心成为佛教中的比丘和沙弥。那么,什么是真正的平静呢?
佛陀说,真正的平静并不远——它就在我们的内心!但我们却长久忽视它。人们渴望获得平静,却始终感到迷妄和不安。他们一直对自己缺乏信心,且无法从修行中获得满足。犹如我们离家四处旅行,但只要还未回家,就不会感到满足,而仍有未完成的事需要费心。这是因为旅程还未结束,我们尚未到达最后的目的地。
所有比丘与沙弥,我们每个人都希望平静。当我年轻时,四处寻找它,无论到哪里都无法满足。我进入森林行脚,参访各类老师聆听开示,都无法从中获得满足。
为何会如此?我们在极少接触色、声、香、味的环境寻找平静,相信安静地生活能令我们满意。但事实上,若我们在不受干扰的地方,非常安静地生活,能生起智慧吗?我们能觉知到什么?仔细想想,若眼不见色,那会是什么情况?若鼻不嗅香,舌不尝味,身无触受,那会是什么情况?那情况就如盲、聋之人,鼻子与舌头失灵,且身体完全麻痹失去知觉。那里有任何东西存在吗?然而人们却还固执地认为,只要到没有任何事情发生的地方,就能找到平静。
(放下不是什么都不做
当我还是个年轻比丘,刚开始修行时,坐禅便会受到声音的干扰,我自问:“该怎么做才能让心平静下来?”于是我拿了一些蜜蜡将耳朵塞起来,如此就听不到任何声音,只剩下嗡嗡嗡的残响。我以为那样会比较平静,但并非如此,所有的思考与迷妄根本不是从耳朵生起,而是从心生起,那才是找寻平静的地方。
换句话说,无论待在哪里,你都不想做任何事,因为那会妨碍修行。你不想扫地或做任何工作,只想坐著不动来寻找平静。老师要求你帮忙做些杂务或日常执事,你并不用心,因为觉得那些都只是外在的事。
我有个弟子,他真的很努力“放下”以追求平静。我曾教导“要放下”,他认为只要放下一切事物,便可获得平静。从来这里的那天起,他就不想做任何事,即使大风吹走他茅篷的半边屋顶,也丝毫不在意。他认为那只是外在的事,因此不想费心去修理,当阳光或雨滴从一边洒进来时,就挪到另一边去。他唯一关心的是让心平静,其他的事都只会让他分心。
有天我经过那里,看见倾颓的屋顶。“咦?这是谁的茅篷?”我问。有人告诉我是他的,我心想“嗯!奇怪。”因此便找他谈话,对他解释许多事,如“屋舍仪法”(senasanavatta)——比丘对住处的相关义务。“我们必须有个住处,且必须照顾它。“放下”并非如此,它不是要逃避我们的责任,那是愚蠢的行为。雨从这边下来,你就移到另一边,阳光照进来时,你又再移回这边,为什么要这样?你为什么不干脆连那里也放下?”我在这上面为他上了颇长的一课。
当我结束时,他说:“哦!隆波①!有时你教我执著,有时又教我放下,不晓得你到底要我怎么做。甚至当屋顶塌了,我都能放下到这种程度,你还是说这样不对,可是你教我们要放下啊!我不知道你还指望我怎么做。”
有些人就是可以如此愚蠢!
(每件事物皆可用来修行
若我们如实觉知眼、耳、鼻、舌、身、意六根,那么它们都是生起智慧可用的素材。若我们无法如实觉知它们,就会否定它们,宣称不想见色或闻声,因我们会受到干扰。若切断了这些因缘,我们要凭藉什么进行思惟呢?
因此,佛陀教导我们要防护,防护即是“戒”。有防护感官的戒②——眼、耳、鼻、舌、身、意——这些都是我们的戒和定。
想想舍利弗的故事,在他成为比丘之前,有次看见马胜(Assaji,音译为“阿说示”,五比丘之一)长老正在托钵,心想:“这出家人如此不凡,走路不疾不徐,衣著整洁,威仪庄严。”舍利弗受到鼓舞,趋上前去致敬并问道:“抱歉,长者!请问你是谁?”
“我是一位沙门③”
“你的老师是谁?”
“我的老师是乔达摩尊者。”
“乔达摩尊者教导什么?”
“他教导一切事物都从因缘生,当因缘灭时,就随之息灭。”
当舍利弗问法时,马胜比丘给了他这简短的关于因果的解释。“诸法因缘生,有因才有果;若是果息灭,必是因先灭。”他虽然只说了这些,但对舍利弗而言已经足够。④
这是一个佛法生起的因,那时舍利弗六根具足,拥有眼、耳、鼻、舌、身、意,若无感官,他会有足够的因以生起智慧吗?能觉知任何事吗?但多数人都害怕感官接触,无论害怕或喜欢,我们都未从中发展出智慧,反而透过这六根放纵自己,贪图感官享受并迷失于其中。这六根可能诱使我们享乐与放纵,也可能引导我们获得知识与智慧。
因此,我们应该把每件事物都拿来修行,即使是不好的事。当谈到修行时,我们不只指针对美好或令人愉悦的事,修行并非如此。在这个世上,有些事物我们喜欢,有些则否,通常我们想要喜欢的,即使对同修的比丘与沙弥也一样。我们不想和不喜欢的比丘或沙弥交往,只想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你了解吗?这是依自己的喜好在做选择。通常只要是不喜欢的,就不想看见或了解,但佛陀希望我们去体验这些事,“世间解”——看著这世间并清楚地觉知它。
若无法清楚觉知世间的实相,我们将无处可去。活在这世上,就必须了解这世间,包括佛陀在内的过去的圣者,都与这些事物一起生活。他们活在这个世上,在凡夫之中,就在这里达到实相,而不在他处。但他们有智慧,能防护六根。
(一直逃避智慧无从生起
防护并非意指不看、不听、不闻、不尝、不触或不想任何事,若行者不了解这点,一旦见闻到什么,就退缩逃避,以为只要这么做,那件事最后就会丧失控制的力量,然后他们就能超越它。但往往事与愿违,他们根本无法超越任何事。若他们逃避而未了知实相,相同的事不久仍会生起,一样得再面对。
例如那些永不满足的行者,在寺院、森林或山中受持头陀支(Dhutanga)⑤,他们到处行脚,东看看、西瞧瞧,认为如此就能获得满足。他们努力爬上山顶:“啊!就是这里,现在我没问题了。”感到几天的平静后,就对它厌烦了。“哦,好吧!下山到海边去。”“啊!这里既舒适又凉快,在这里修行一定很好。”不久后,他又对海边感到厌倦。对森林、山顶、海边厌倦,对一切厌倦。这并非正见⑥,不是厌离⑦的正确意义,而仅仅是感到乏味,是一种邪见。
当他们回到寺院:“现在,我该怎么做?每个地方都去过了,却一无所获。”因此他们弃钵、卸袍而还俗去了。为何要还俗?因为他们不了解修行,不晓得还有什么事可做。他们去南方、北方、海边、山顶、森林,仍不了解任何事,因此结束一切,他们便“死”了。事情的演变就是如此,因为他们一直逃避事物,智慧便无从生起。
(从心里跳脱不是逃避面对事情
再举另外一个例子。假设有个比丘,下定决心不逃避事物,要勇敢面对它们。他照顾自己,并了解自己和他人,持续努力地解决各种问题。假设他是位住持,经常得不断面对需要注意的事物,人们一直来询问,因此必须时常保持觉醒。在可以打瞌睡之前,他们就会再用另一个问题唤醒你。这让你能思惟、了解所面对的事物,你变得会以各种的善巧方式处理自己与别人的问题。
这技巧从接触、面对、处理与不逃避事情中生起,我们不是以身体逃避,而是使用智慧,从心里跳脱,靠当下的智慧而了解,不逃避任何事。
这是智慧的源头,每个人都必须工作,必须和其他事物联系。例如,住在大寺院中都必须帮忙处理事情,从某个角度看它,你可能会说那些都是烦恼。和许多比丘、比丘尼、沙弥住在一起,在家众来来去去,可能会生出许多烦恼。但为了增长智慧、断除愚痴,我们必须如此生活。我们要选择哪一条路?是为了消除愚痴,或为了增加它而生活?
(苦所在之处即不苦生起之处
我们必须深入思惟。每次当眼、耳、鼻、舌、身、意根接触外境时,我们都应该镇定与审慎。当苦生起时,是谁在受苦?为何苦会生起?寺院的住持必须管理众多弟子,这可能会造成痛苦。若我们因害怕痛苦而不想面对,要如何与它战斗呢?若不知痛苦生起,我们要如何解决它呢?
跳脱痛苦意味知道离苦的方法,它的意思绝非指从每个痛苦生起的地方逃跑,这样做只会把痛苦带在身上。
若想了知苦,就必须深入观察目前的情况。佛陀教导我们,问题从哪里生起,就必须在那里解决。痛苦所在之处,正是不苦生起的地方;一个息灭,另一个就生起,你应该在那里解决自己的问题。因害怕而逃避痛苦的人是最愚痴的人,他们只会无止尽地增加愚痴。
苦,是除此之外无他的第一圣谛,不是吗?你怎么会把它看成坏事呢?苦谛、生起苦之集谛、苦止息之灭谛、灭苦之道谛,若逃避这些事物,就不是根据真实法而修行。
佛陀教导我们要以智慧“跳脱”。假设你踏到荆棘或碎片,脚底被它扎伤,走路有时会痛,有时则不会。当踩到石头或树干真的很痛时,便检查脚底,但未找到任何束西,你不理它继续走路,然后又踩到某样东西,再次感到疼痛。这种情况反覆发生。
(痛苦生起时别相应不理
疼痛的因是什么?它是扎入脚底的刺或碎片,痛感断断续续。每次疼痛生起时,你便稍作检查,但未看到碎片,于是就不理它。不久,它又再痛,你便再看一眼。
当痛苦生起时,你必须注意它,别相应不理。每次疼痛生起,你就注意到:“嗯!刺还在那里。”每回疼痛生起,同时也会生起必须拔除那根刺的想法。若不将它取出,只会变得更痛,疼痛一再复发,直到你无时无刻不想取出刺为止。最后终于受不了,你决心一劳永逸,将刺取出——因为它会痛!
在修行上的努力也必须如此,无论哪边会痛或哪里有摩擦,都必须探究。勇敢地面对问题,除掉那根刺,只要把它拔出来。一旦心有所贪著,都必须注意,当深入观察时,你就会如实地觉知它、看到它并体会它。
但我们的修行必须坚定与持续,即所谓的“动精进”(viriyarambha)——向前不断地精进。例如,当你的脚感觉不适时,必须提醒自己把刺拔出来,并努力不懈。同样地,常痛苦在心中生起时,我们必须壑持将烦恼从根拔除,微底斩断它们。只要一直保持壑定的泱心,最后烦恼一定会屈服,并被消除。
(觉知“生”的运作也不要落入“生”中
因此,关于乐与苦,我们应该怎么做?一切法都是有因而生,因若消失,果便消失。只要我们不贪爱、抓取或执著,彷佛它并不存在,苦便不会生起。苦因“有”⑧而生起,以“有”为缘而有“生”:“取”⑨则是造成苦的先决条件。⑩
只要发觉苦,就深入观察它,深入观察当下,观察自己的心与身。当苦生起时,问你自己:“为什么有苦?”立即观察。当乐生起时:“乐生起的因是什么?”每当这些事出现时都要警觉,乐与苦都是由执取生起。
以前的修行人就以这种方式看自己的心,只有生与灭,并无常住的实体。他们从各个角度思惟,发现心根本没什么,没有任何东西是稳定的;只有生与灭、灭与生,无固定不变的事物。无论走路或坐著,都如此看事情,无论看什么都只有苦,一切东西都如此。犹如刚从熔炉锻造出来的大铁球,每个地方都是滚烫的。若触摸顶部是烫的,两侧也是烫的,整个铁球都是烫的,无一处是凉的。
若不深思这些事物,对它们便一无所知,我们必须清楚地看见,切莫“生出”事物,也不要落入“生”中,要觉知“生”的运作。那么如“喔!我受不了那个人,他搞砸一切”的想法便不会再生起,或“我好喜欢某某”都不会再生起,剩下的只是世俗惯例的好恶标准。我们必须使用它来与别人沟通,但内心则必须是空的,这便是“圣住”⑾。我们都必须以此为目标如法修行,莫陷入疑惑中。
在投入修行之前,我问自己:“佛陀的教法就在眼前,适合每个人,但为什么只有少数人能依教奉行,而其他人则不能呢?或有人只有三分钟热度,然后很快就放弃了:或有人虽未放弃,但是却心猿意马,无法全心投入,为什么会这样呢?”
因此,我下定决心:“好!我将尽形寿,全心全意,彻底遵从佛陀的教导,于此生达到觉悟。因为若不如此,我终将在苦海中沈沦。无论需要承受多少苦难,我都要放下万缘,精进用功,永不懈怠,否则疑惑将一直纠缠著我。”
如此思惟后,我便认真地修行,无论多么困难,依然勇往直前。我将一生看成一天,丝毫不敢懈怠。“我将谨遵佛陀的教导,依循佛法而了知——这痴迷的世间为何会如此之苦。”我想明了,也想精通教法,因此我朝向“法”的修习。
(顶多只能依赖老师百分之五十
出家行者需要放弃多少世俗的生活呢?若我们终生出家,就意味著放弃一切,所有世人享受的事——色、声、香、味与触,都要完全抛开,但仍经验它们。因此,修行者必须少量知足,并保持离染。无论说话、吃饭或做任何事,都必须很容易满足:吃得简单、睡得简单、住得简单。你愈如此修行,就愈容易获得满足,你将能看透自己的心。
“法”是“各自的”(paccattam)——唯有自己了解,意指你得亲自去修行。在解脱道上,你顶多只能依赖老师百分之五十而已。即使我今天给你们的教导也是完全无用的,它值得聆听,但若你只因我如此说而相信,你就不会正确地使用它,若完全相信我,你就是傻瓜。把我的教导用在自己的修行上,用眼睛与心去看,亲自去做,这会更有用,更能尝到法味。
所以,佛陀不详说修行的成果,因为它无法以言语传达。就如试著为天生的盲人描述不同的颜色:“它是鲜黄色。”那是不会有什么效果的。
佛陀将它拉回到个人身上——你必须自己清楚地看见。若能清楚地看见,心里就会有清楚的证明,无论行、住、坐、卧都将不再疑惑。即使别人说:“你的修行是错的。”你都不会动摇,因为你已亲自证明。
(别人无法告知你必须自知自证
身为佛法的修行者,无论在哪里都必须如此做。别人无法告知,你必须自知自证,一定要有正见。但在五或十次的雨安居⑿当中,真的能如此修行一个月都相当难得。
有次我前往北方,和一些年老才出家,只经历过两、三次雨安居的比丘同住,那时我已经历过十次安居。和那些老比丘住在一起,我决定履行新进比丘须尽的各种义务——收他们的钵、清洗他们的衣服,以及清理痰盂等。我并不认为这是为任何特别的个人而做,只不过是维持自己的修行罢了。由于别人不会做这些事,因此我就自己做,且视此为获得功德的好机会,它给我一种满足感。
在布萨日⒀时,我得去打扫布萨堂,并准备洗涤与饮用的水。其他人对这些工作一无所知,只在旁观看,我并无批评之意,因为他们不懂。我独自做这些事,结束后对自己感到高兴。在修行中,我感到振奋,并充满活力。
我随时都能在寺院中做一些事,无论是我自己或别人的茅篷脏了,我就打扫干净。我并非为了讨好任何人,只是想维持一个好的修行。打扫茅篷或住处,就如清理内心的垃圾。
你们必须谨记这点。与“法”、平静、自制、调伏的心共住,无须担心和谐,它会自动生起,没有任何问题。若有沉重的工作要做,每个人都会伸出援手,很快就能完成。那是最好的方式。
(跟著心走永远不能领悟“法”
不过,我也遇过其他类型的比丘,而这些遭遇都成为我成长的机会。例如,在一座大寺院中,比丘与沙弥们都同意在某天一起洗袈裟,我会去烹煮波罗蜜果树⒁。这时,就会有些比丘等待别人将波罗蜜果树心煮沸后,才来洗袈裟,再拿回茅篷晾晒,然后再打个盹儿。他们不必生火,也无须善后,而自认是聪明人,占尽便宜。其实,这是最愚蠢的,只是在增长无知,因为他们什么也不做,把所有工作都留给别人。
因此,无论说话、吃饭或做任何事,都要记得自我反省。你可能想舒服地生活、吃饭与睡觉,但你不能。我们为何来这里?若能经常想到这点,便会很有帮助,我们不会忘记,会经常保持警觉,如此地警觉,无论任何情况都能用功。若我们无法精进用功,事情的发展将会大为不同:坐著,会坐得如同在城里;走著,会走得如同在城里。然后你会想回到城里,和世俗的人厮混。
若不精进于修行,心就会转往那方向。你不会对抗自己的心,只会让它随著情褚起舞,这就称为“跟著心走”。就如对待小孩,若我们纵容他的一切欲望,他会是个好孩子吗?若父母亲纵容小孩的一切欲望,那样好吗?即使起初父母有些溺爱他,但到该打屁股的年龄,他们偶尔还是会惩罚他,因为怕宠坏了他。
训练心也必须如此,你必须知道自己,并知道如何自我训练,若不知如何训练心,只寄望别人来为你训练,结果必定会陷入麻烦之中。修行并无限制,无论行、住、坐、卧都可以修行。当打扫寺院的地板或看见一道阳光时,都可能领悟佛法,但你当下必须保持正念。若你积极禅修,则无论何时何地都可能领悟“法”。
(精进不懈就能择法
不要放逸,要清醒、警觉。在行脚托钵时会生起各种感觉,那些都是善法。当返回寺院进食时,也有许多善法可供观察。若你一直精进不懈,这些事物都会成为思惟的对象,智慧将会生起,你也将会见到“法”,这称为“择法”⒂,它是七觉支⒃之一。若我们有正念,就不会轻忽它,且还会进一步探究法义。
若我们达到这个阶段,修行就会不分昼夜地一直持续下去,无关乎时同。没有东西能污染修行,若有的话我们也会立即觉知。当修行进入法流时,内心就会有择法觉支,持续审查“法”。心不会去追逐事物:“我想去那里旅行,或可去另一个地方……但在那边应该会很有趣。”那就是世间的方式。只要走上那条路,修行很快就会完蛋。
要不断警觉、学习,看见一棵树或一只动物,都可能是个学习机会。将一切都引进心里,在自己的心中清楚地观察。当一些感受在内心造成冲击时,应该清楚地见证它。
你曾看过砖窑吗?在它前面有道二或三呎的火墙。若我们用正确的方式建造砖窑,所有热气都会进到窑里,工作很快就能完成。我们修学佛法应该以这种方式体验事物,所有的感受都被导引入内,并转为正见。见色、闻声、嗅香、尝味——心将它们都导引入内,那些感受将得以生出智慧来。
[注释]
①隆波(Luang Por):是泰国人对老和尚尊敬与亲切的称呼,直译为“尊贵的父亲”。
②防护感官的戒即所谓的“根律仪”,例如当眼见色时,以正念防护眼根,不让贪等烦恼入侵而受到系缚,即是“眼根律仪”。其他五根的防护亦然。
③沙门(samana):意译息恶、息心,即出家求道者。阿姜查通常将它翻译成,平静的人”。
④舍利弗第一次见法,证得须陀洹(sotapanna,初果)。
⑤头陀支(Dhutanga):“头陀”(Dhuta)意指“去除”,“支”是“支分”,意指“原因”,比丘因受持头陀支而能去除烦恼,这是佛陀所允许超过戒律标冷的苦行。依(清净道论)有十三支:粪扫衣,三衣、常乞食、次第乞食、一座食、一钵食、时后不食、阿兰若住、树下住、露地住、冢间住、随处住与常坐不卧。这些苦行有助于开发知足、出离与精进心。
⑥正见(samma ditthi)对事物的如实知见,即正确了知四圣谛。
⑦厌离(nibbida):是指对感官世界的诱惑不感兴趣。
⑧有(bhava):指存在的过程。bhava的泰文phop是阿姜查的听众所熟悉的词汇,它通常被理解为“轮回的领域”。阿姜查此处对该字的用法并未依惯例,更强调实用的一面。
⑨取(upadana):执取、执著。“取”是十二缘起的第九支,指执著于所对之境。
⑩十二支缘起的顺序,依次为无明、行、识、名色、六处、触、受、爱、取、有、生、老死。
⑾“圣住”是指圣者证入果定,依导向证入果定的观智不同,而分别有三种:(一)空解脱——透过观照无我而证入果定;(二)无相解脱——透过观照无常而证入果定;(三)无愿解脱——透过观照苦而证入果定。
⑿雨安居:僧伽于每年七月中旬至十月中旬,进行为期三个月的雨安居。在这段期间,僧伽不外出行脚,安住在一处精进修行。
⒀布萨日(uposatha)大约每两星期在新月与满月之日举行,比丘与比丘尼在该日忏悔罪过并诵戒。在这几天与半月日,在家众常会前来寺院,受持八关斋戒一日一夜,聆听开示,并彻夜练习坐禅与行禅。
⒁森林比丘们会将波罗蜜果树的心材煮沸,然后以树液浸染与清洗衣服。
⒂择汉(dhamma-vicaya)是七觉支之一。在禅修中,它是种直觉的、具有辨识力的慧,可辨别“法”的特性,通达涅盘的本质,是“智慧”的同义词。
⒃七觉支是指七种觉悟的因素,或是指领会四圣谛的特定知识,也是圣者所具有的特质。这七种因素是念、择法、精进、喜、轻安、定与舍。当这些觉支充分发展时,便能引领行者到达涅盘。
第四章 了解戒律
作者:阿姜查著 赖隆彦译
修行并不容易,还有许多是我们所不知的,例如“安住于身,循身观察”①或“安住于心,随观心识”②。若我们尚未修习这些,可能会感到不解,戒律就是如此。
过去我曾是老师③,但只是个“小老师”,而非“大”的。为何说是“小老师”呢?我并未修行,虽然教导戒律,却不曾实践它,这种人我称之为“小老师”——较差的老师。说“较差的老师”是因为我在修行上是有所不足的,绝大多数的修行并不及格,犹如完全未曾学过戒律一样。
(要完全知晓戒律是不可能的
不过,事实上,要完全知晓戒律是不可能的。因为有些事无论我们知道与否都是违犯,这是很棘手的。人们强调,若我们尚未了解任何特别的训练规则或教导,就必须热忱与恭敬地学习它,若不了解就应努力学习,若不努力,本身就是一种违犯。
例如在可能有疑惑的情况下,假设有个女人,你在不知她是女或男时碰触她,你并不确定此人的性别仍趋前碰触,这也是错的。④我曾质疑为何这是错的,但当想到修行时,我了解禅修者必须有正念且要慎重,无论谈话、接触或取物,都必须先考虑清楚。这个案例错在没有正念,或缺少正念,或在当下有欠考虑。
又例如才上午十一点,但天色昏暗看不见太阳,我们又没有时钟。假设我们猜想可能已经下午,且真的觉得应该是下午,便在此时进食。当开始进食时,乌云散去,根据太阳的位置,才了解到刚过十一点,这仍是犯戒⑤。我曾怀疑:“咦?还没过中午,为何是犯戒?”
(在疑惑下行动即是犯戒
此处发生的犯戒,是因疏忽、粗心大意、缺少清楚的考虑与防护。若有疑惑,却在疑惑时行事,即是“恶作”⑥,违犯只是因在有疑惑时行动。我们以为那时是下午,但事实不然,进食本身没有错,是因我们大意而犯戒。若当时确实是下午,却以为它不是,那是更严重的波逸提罪。
若在有疑惑的情况下行动,无论行动是对或错,都是犯戒。若行动本身是对的,则它是较轻的罪;若是错的,则是较严重的罪。戒律可能如此令人迷惑!
有次我去见阿姜曼⑦,当时我才刚开始修行,曾读过《古学处》⑧,并有深入的了解。接著继续读《清净道论》⑨,其中包括<戒广说>(Silanidesa),<定广说>(Samadhinidesa)与<慧广说>(Pannaidesa)。我的脑袋胀得像快爆炸一样!
读完那本书后,觉得它超出人类的修行能力之外。但接著我反省佛陀不会教导不可能修行的东西,他既不会教,也不会说,因为那些事对自己与别人都无益处。<戒广说>已太繁杂,<定广说>更是如此,<慧广说>则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坐下心想:“算了!我无法再往前进,前面已经无路了。”那种感觉就好像已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
(死背所有的戒律是不可能的
在这阶段,我努力想突破修行的困境,我被困住了。此时恰好有个机会去见阿姜曼,我问他:“尊贵的阿姜⑩,我应该怎么做?我正开始要修行,却不知正确的道路。我有许多疑惑,修行时完全找不到依据。”
他问我:“问题是什么?”
“在修行过程中,我挑选《清净道论》来研读,但它似乎不可能付诸修行。<戒广说>、<定广说>与<慧广说>的内容似乎完全不切实际,我不认为这世上有人能实践它,它太过繁杂。要记住每条规则是不可能的,它超出我的能力之外。”
他对我说:
没错!那里面有很多东西,但实际上只有一点点。若我们要考虑到<戒广说>里的每条规定,那真的是很困难。但事实上,<戒广说>是从人心发展出来的。若训练心让它有惭与愧,我们就能有所防护,言行也含更加谨慎。
这将能让人少欲知足,因为我们不可能照顾太多事。一旦如此,我们的正念就会增强,随时都能保持正念。无论身在何处,我们都要努力维持完全的正念,谨慎的态度将会被培养出来。每次你对某事感到疑惑时,不要说它或反应它,若有任何事不了解,就去请问老师。尝试遵守每条戒确实很烦人,但应该检讨是否准备接受自己的过失,我们接受它们吗?
这个教导非常重要。知道每条戒不是那么重要,但我们应该知道如何训练自己的心。
你读过的所有东西都是从心生起,若心还没具有敏锐与清明,就一直都会有疑惑。你应该尝试把佛陀的教诲引入内心,让心安定下来。无论出现什么疑惑,只要放下它。若你不确定真的知道,就不要说它或做它。例如你怀疑:“这是对或错?”你无法真的确定,就别说、别做它,不要抛弃你防护的心。
当坐著聆听时,我深思这个教导,符合佛陀所说衡量教导是否真实的八种方法:任何谈到少恼、出苦、离欲、少量知足、不慕名位、无渴爱和远离、勤奋精进,以及维持自在的教导,都是佛陀教法——真实的法与律(Dhamma—Vinaya)的特征,任何抵触这些条件的则不是。
若真心诚意,就会有惭愧,会知道何时心中有疑惑,我们将不会做它或说它。<戒广说>只是文字,例如惭愧在书中是一回事,但在我们心中则是另一回事。
跟随阿姜曼学习戒律,我学到很多东西。当坐著聆听时,了解也随之生起。
(只藉由听闻无法真的了解戒律
因此,关于戒律,我学了很多。在雨安居时,我有时会从晚上六点一直读到翌日凌晨。我充分了解它,将所有《古学处》中涵盖的“犯戒”⑾因素都写在笔记本上,放在袋子里。我真的在这上面下了很多工夫,但到后来我慢慢放下。它太多了,我不知何者为本或何者为末,而全盘接受。当了解得更完全时,我放开它,因为它太沉重了。我只将注意力放在心上,慢慢抛开书本。
不过,当我教导此地的比丘时,仍以《古学处》为标准。多年来在巴蓬寺,我亲自对大众宣读它。在那些日子里,我会登上法座,一直持续到晚上至少十一点或午夜,有时甚至到凌晨一、两点。我们有与趣,并修持它,听过诵戒后,会去深思所听闻的内容。你无法只藉由听闻,就真的了解戒律,听过后必须检视它,并进一步地探究。
虽然我研读这些东西许多年,但知识仍不完整,因书本中有许多地方意义并不明确。从读这些书以来,至今过了这么久的时间,我对各种戒律的记忆也已有些遗忘,但我心中并无欠缺或疑惑,只有了解。我抛开书本,事注于开发内心。心,对戒律具有评断,无论在公开或私下的场合,它都不会做错误的事。我不杀生,即使是小生命,例如有人要求我以手故意压死一只蚂蚁或白蚁,我办不到,即使给我一大笔钱也一样。虽然是只蚂蚁或白蚁,对我而言,她的生命比一大笔钱更有价值。
(动机是戒的根本
不过,我还是有可能造成昆虫死亡,例如当有东西在我腿上爬,而我将它拨开时,也许它就死了。当我审视内心时,并无犯罪感、犹豫或疑惑。为什么?因为我并无杀害的动机。
“动机是戒的根本”,过去在我真正了解之前,确实为这类事情深受困扰。我会认为犯戒,“犯什么戒?没有动机啊!”“确实没有动机,但你还是不够小心!”我会如此地反覆发愁与忧虑。
因此,戒律是可能干扰修行者的东西。但它也有其价值,如同老师们所说:“对于不知道的戒,都应该学习,若不知就应去问那些知道的人。”他们确实强调这点。
(不知戒条就难免违犯
现在若不知戒条,就无法觉知有所违犯。例如华富里省(Lop Buri)寇翁高寺(Wat Kow Wong Got)有位长老阿姜保(Ajahn Pow),有天一群女众前来问阿姜保时,他的一位“摩诃”⑿弟子坐在身旁,“隆波!我们想邀请你一起去旅行,你会去吗?”隆波并未回答。身旁的“摩诃”弟子以为阿姜保没有听见,因此他说:“隆波,隆波!你听到了吗?这些女众邀你去旅行。”他说:“我听到了。”女人再问一次:“隆波!你会去吗?”
他只是坐著默不作声,因此邀请的事也就不了了之。她们离开后,“摩诃”说:“隆波,你为什么不回答她们?”
他说:“哦!摩诃,你不知道这条戒吗?刚才在这里的全都是女众,若女众邀请你和她们去旅行,你不该答应。若她们自行安排,那就没问题。如此一来,若我想去就可以去,因为我并未参与安排。”
“摩诃”坐在那里心想:“啊!我真是出丑了。”
戒律里有规定,安排计划,然后和女众一起出游,即使是团体而非一对一,也是违犯波逸提罪。⒀
再举另一个例子。在家人会把钱放在盘子里供养阿姜保,他则会拿出“接受布”⒁,从一端捏住。但当他们将盘子放在布上时,他会将手抽回,撂下摆在上面的钱。他知道钱在那里,但对它不感兴趣,只是起身走开。
这么做是因为戒律规定,若人不同意(不欲求)金钱,就无须禁止在家人供养;若对它有欲望就必须说:“居士!比丘不允许接受这个。”他必须告诉他们这一点。若你对某样东西有欲望,就必须禁止人们供养不被允许的东西,不然只需把它留在那里,然后离开。
虽然阿姜保与弟子们共住多年,还是有些弟子不了解他的修行,这是很可惜的事。就我自己而言,我深入观察与思惟许多阿姜保微细的修行观点。
(对戒律有所疑惑当下修行
戒律甚至可能造成比丘还俗,当他们研读它时,各式各样的疑惑都会生起。他们回头检视过去:“我的受戒仪式是适当的吗?⒂我的戒师清净吗?我受戒时坐著的比丘们,没有人知道任何有关戒律的事,他们坐的距离适当吗?唱诵正确吗?”这些疑惑不断净现,“我的受戒堂是适当的吗?它那么小……”他们怀疑每件事,因此陷入人间地狱中。
因此,在知道如何奠定心的基础之前,它可能真的很难。你必须非常冷静,不能贸然行事,但只是冷静而不深入观察,同样不对。我曾困惑到想还俗,因看见自己与一些老师修行上的许多过失,那些疑惑使我心劳意攘,无法入睡。
我愈疑惑就愈禅修,愈精进修行。一有疑惑,当下立即修行,当智慧生起时,事情便开始改变。很难描述所发生的改变,心持续改变直到不再疑惑为止。我不知它如何改变,若我试著告诉别人,他们可能也不会了解。
因此,我深思“智者自知”⒃的教导,觉悟必须透过直接体验才会生起,研读法与律当然是正确的,但若只是研读则仍不足。在我开始修行前,对微细罪并不感兴趣,但修行之后,即使突吉罗罪也和波罗夷罪同样重要。先前看待突吉罗罪似乎没什么,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到晚上就可忏悔罪过而清净,然后可能再次违犯。
不过,这种忏悔是不清净的,因为你不会停止,你并未下定决心去改变,没有防护,未认知实相,也没有放下,只是一犯再犯。
(若心毫无疑惑违犯当下就解除
就胜义谛而言,事实上无须通过忏悔罪过的例行程序。若了解心是清净的,并毫无疑惑,那些违犯当下就解除了。我们尚未清净,是因为还有疑惑,还在摇摆不定。我们并非真的清净,因此无法放下,关键是未看见自己。戒律犹如保护我们免于犯错的围墙,因此必须谨慎对应。
若你尚未亲自了解戒律的真实价值,对你来说它是困难的。在我到巴蓬寺之前的许多年,便决定放弃金钱,大部分的雨安居期间,我都在思考这件事。最后,我抓起钱包走向当时共住的一位“摩诃”比丘,将它放在他面前。
“摩诃!请收下这笔钱。从今日起,只要我是比丘,就不会接受或手持金钱,你可以当我的见证人。”
“收起来,朋友!学习过程中你可能会需要它。”他无意收下这笔钱,觉得很尴尬。
“你为何要舍弃这些钱呢?”他问道。
“你不用担心我,我已下定决心,昨晚就决定好了。”
(了解害处舍弃就不难
从他拿钱那天起,我们之间就好像有了隔阂,无法再相互了解。至今他仍是我的见证者,从那天起我就不曾使用钱,或从事任何买卖。我对用钱的各方面都非常自制,虽然未做错任何事,也经常小心翼翼,以免犯错。
我内心保持禅修,无须钱财,我视它如毒药。无论你把毒药拿给人、狗或任何动物,无可避免地都会导致死亡或痛苦。若清楚了解这点,就会经常提防不要误拿“毒药”。当清楚了解其中的害处时,要舍弃它就不会太困难。
若我对别人供养的食物有疑惑,就不会接受,无论它有多美味或精致,都不会吃。举个简单的例子,如生的腌渍鱼。假设你住在森林里,外出托钵只收到裹在叶子里的米饭和一些腌渍鱼。当你回到住处,打开小包发现那是生的腌渍鱼——二话不说,扔掉!⒄吃白饭总比犯戒好。必须要能如此做,才能说你真的了解,然后戒律就会变得很简单。
若其他比丘想要给我生活必需品,例如钵、剃刀或任何东西,除非我知道捐赠者是受持同等戒律标准的同修,否则我不会接受。为什么?你如何能相信那些不持戒的人?他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不持戒的比丘不了解戒律的真实价值,那些东西很可能是以不正常的方式所获得。我就是那么谨慎。
结果一些同修比丘常会以异样的眼光看我。“他不合群,他不好相处。”但我不为所动。“嗯!到死时我们就能相互交融了。“我心想:“届时,我们都是黄土一坏。”我自制地生活,沉默寡言,对别人的批评不为所动。为什么?因为即使解释他们也不会了解,他们根本不懂修行。
就如以前当我受邀参与葬礼时,有人会说:“别听他的!只要把钱放进他的袋子里,别让他知道就好了。”⒅我会说:“喂!你们认为我是死了或怎样了?你知道只是因为有人称酒精为香水,并不会让它变成香水,但你们想要喝酒时便称它为香水,那么就去喝吧!你们一定是疯了!”
(保持离欲心正确地了解戒律
这么一来,戒律就可能会变得很困难。你必须少欲知足,并保持离欲心,你必须正确地了解。有次当我行经沙拉武里省(Sara Buri)时,我的团体前往某个村庄寺院暂住,该寺住持的戒腊和我一样。清晨,我们都会一起托钵,然后回到寺院放下钵。不久,在家人将几盘食物放进会堂,然后比丘们会去拿起来打开,排成一列,作为正式供养。一个比丘会将手指放在这一列末端的盘子上,一位在家人则将手放在另一端的盘子上,然后比丘们便拿过来分配著吃。
当时大约有五名比丘和我一起行脚,但没有人去碰食物。我们托钵得到的只有白米饭,因此虽和他们坐在一起,我们只吃白饭,没人敢吃盘里的食物。
这种情况持续了好几天,我开始感觉到住持对我们的行为感到不安。可能有僧众前去对他说:“那些来访的比丘不吃任何食物,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了。”
我必须再多待几天,因此前去向住持解释。
我说:“法师!我可以打扰您一会儿吗?我恐怕你和其他僧众对我们不吃在家人供养的盘中食物,感到困惑。我想对您澄清它真的没什么。法师!那只是因我所学的接受供养的修行方式就是如此,在家人放下食物,然后比丘们前去打开餐盘、作好分配,并将之视为正式的供养,这是错误的,是犯突吉罗罪。具体来锐,若比丘手持或接触尚未正式供养到手里的食物,这样会玷污食物,凡吃那食物的比丘依律都是犯戒。”
“只是因为这样,法师!我并非要批评任何人,或要迫使你和其他比丘改变规矩,完全不是。我只是想让您知道我良善的动机,因为我可能要在此地再多待几天。”
他双手合十说道:“善哉⒆!善哉!在沙拉武里我还未看过一个持微细戒的比丘,现在已找不到这种人了。若还有一定是住在沙拉武里之外。容我赞叹你们吧!我丝毫不会反对,那非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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