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眼光读日本净土宗法然上人的《选择本愿念佛集》(1)
新眼光读日本净土宗法然上人的《选择本愿念佛集》
温金柯(完稿于二○○七年十二月三十日)
一、 引言
(一)唐末以后净土信仰在汉地与日本的各自发展与其判教歧异
从原始佛教开始,“念佛”就是一项重要的法门;因此,《杂阿含经》中有修习“念佛”等六念法门的人可以自记得阿那含的讲法[1]。到大乘佛教,“往生净土”也成为大乘经典中普遍存在的信仰。[2] 因此,“念佛法门”和“往生净土”,在佛教信仰圈中,本来就是相当通行的。
在这样的背景之下,大乘佛教的第一位大论师龙树菩萨 (西元2~3世纪),是中观学派的创始人,在他的诸多著述中,有专门阐述“称念佛名、自致不退转”的《十住毗婆沙论.易行品》;大乘佛教另一位伟大的论师世亲菩萨(约4或5世纪),是唯识学派的创始人,在他的诸多著作中,也有专门诠释《无量寿经》的《无量寿经优婆提舍愿生偈》。
在这样的大传统下,不同地区、不同传统的大乘佛教徒,发展出内容略有差异,但同样都归于阿弥陀佛极乐净土的信仰,可说是极为自然的事。
从古代佛教传播史来看,汉地的佛教是由印度直接传来,或为西域佛教的再传。日本佛教则是汉传佛教的再传播地,其中也有朝鲜佛教的影响。这种由于地域远近所导致的阶梯式的影响,使得古代的汉传佛教,虽然影响了韩、日两国的佛教,但却不容易受两国佛教的影响。
日本佛教的净土信仰,虽然以汉传佛教所译的经典和发展出来论著为源头,但是唐末以后逐渐在不同的地域里,有了不一样的发展。
对唐末会昌法难以后的汉地净土信仰,经由当时最兴盛的禅宗、天台宗等各宗大德不约而同的提倡,形成了“以净土信仰为主,有余力的不妨兼修禅法”的观念。譬如永明延寿(904-975年),他集佛学家、禅师于一身,而大力提倡净土法门。著名的永明禅师〈禅净四料简〉,据现代学者的考证,是宋末元初的禅宗学者发展出来的讲法,而归于永明延寿的名下[3]。 但这一判教已成为汉传净土信仰的代表性的观点。
事实上,宋代以后,天台宗、禅宗、华严宗,乃至律宗的大德,大力提倡往生净土的也大有人在。[4]可以说,在五代以后,净土信仰已经成为汉地佛教一大批不同宗派佛教徒领袖的共同结论,而在此共同结论下,仍然不废各宗教学的修学、研究与发展。这样的信仰格局,可说是汉地净土信仰的主要形态。
而在日本,法然上人(1133-1212年),在建久9年(1198年),撰写的《选择本愿念佛集》,是日本净土宗成立的要典。此书发挥唐代道绰、善导的论述,建立“除了称名之外,一切皆抛舍”的念佛法门,对日本的净土信仰产生深远的影响。这一影响,使得日本系的净土信仰与汉传佛教的净土法门,有了基本的歧异。但由于地理的隔离,甚或由于前述“佛教弘传阶梯式的差序”,此书在古代的汉地乏人知晓。
(二) 汉传净土行人乍见《选择本愿念佛集》的印象:杨仁山先生的批评
随著大航海时代的来临,欧洲殖民者足迹遍及世界各地,不同的文化传统之间,也开始了错综复杂的相遇与交流。对于佛教徒来说,透过欧洲学者的发现,梵文佛典重新出土了;亚洲各地原本难以相互知晓的不同传统的佛教信仰内涵,也逐渐来到了人们的面前。近代以后的佛教徒,除了从自己的传统中学习,也开始有机会接触其他传统下的内容。
有“近代中国佛教之父”之称的清末居士杨仁山(1837-1911),是虔诚的净土宗信仰者,他曾自述之所以信仰净土,是由明末云栖袾宏(1535~1615)的著作得到的启发。[5]他因任职于清国驻英使馆,结识日本留英学习佛教的真宗僧侣南条文雄(1849-1927)。南条文雄当时正在牛津大学,从宗教学者马克斯.缪勒(Friedrich Max Müller 1823~1900)学习梵语佛典,后来并与缪勒共同从将梵语《无量寿经》、《阿弥陀经》等译为英语。杨仁山后来成立“金陵刻经处”,刊印大量佛典,其中也包括“托南条氏将中国所失传、而在日本尚能觅致的佛书,寄到中国来。而由杨氏加以印刷发行。”[6]
杨仁山在〈汇刻古逸净土十书缘起〉中提到,当时所见最古的“净土家言”,是天台智者的《观经疏》和《十疑论》。后来,他委请南条文雄在日本搜罗到的“中华古德逸书”有三百多种。他将其中专谈净土的书,“自元魏以迄南宋,择其尤雅者得十种,汇而刊之。[7]”其中包括:昙鸾《往生论注》、道绰《安乐集》、善导《观经疏》、窥基《西方要诀》、新罗元晓《游心安乐道》、迦才《净土论》、怀感《释净土群疑论》等。这些可说都是中韩两国净土宗的要籍,也是法然《选择本愿念佛集》中引用的著作。对于这些古逸净土佛典的重现,杨仁山是十分重视的。
但值得一提的是,杨仁山先生作为净土宗的信仰者,积极刊刻从日本寻回的古逸净土宗著作,但初次阅读《选择本愿念佛集》,却就不以为然,并且著文提出了简要的批评,即〈评《选择本愿念佛集》〉。
杨仁山〈评《选择本愿念佛集》〉的原稿已经逸失,现在收在《阐教编》中的,是该书的编者徐蔚如先生,在杨先生圆寂六年后,自答辩者的著作,即小栗栖香顶[8](1831-1905)的《念佛圆通》及后藤葆真的书中录出的。[9]
杨仁山在〈评《选择本愿念佛集》〉中,对《选择本愿念佛集》的批评,主要是“与经意不合处颇多[10]”。杨仁山在另一篇〈阐教刍言〉一文中,同样批评《选择本愿念佛集》,说“觉其违经之语甚多[11]”。〈阐教刍言〉开头即说:“古来阐教大士,莫不以佛经为宗,横说竖说,皆不违经意。”而他认为,自己所提出来的批评,其用意在于:“今日所期于真宗者无他,唯在乎阐教之言,不背净土三经耳!”
关于法然上人“阐教”,即诠释佛典的方式,杨仁山指出,他的朋友、真宗僧侣南条文雄的诗稿中,有:“断章取义大师眼,三经之要二三策”等语,可说是 “深知本宗教旨者矣!”杨仁山认为,所谓“断章取义”,必须要探究的是它是否“与全经意旨不相违”?如果相违的话,“则不得谓之释迦教,则谓之黑谷教矣!”[12] (按:“黑谷”是法然上人的称号。)
除此之外,杨仁山又说,继承《选择本愿念佛集》的人,“不背净土三经”的方法很简单。他提出的建议是: “一切教规,概不更动,但将‘舍圣道’之语,隐而不言。不过少小转移之间,便成契理契机之教。”[13]
由此可见,杨仁山对于《选择本愿念佛集》的意见主要有两个方面,一是在对其诠释经典(“阐教”)之时,断章取义,另出新解。其二是指出其在义理上,主要的问题在于“舍圣道”,也就是对于“发菩提心”、“六度万行”的全然舍弃。
关于后者,我们看到杨仁山先生的想法符合于汉传佛教传统的“四料简”的立场,认为无论是“无禅有净土”还是“有禅有净土”,都是可以的[14]。而与法然上人认为,只有“舍圣道,归净土”才对,这是双方根本的差异。
至于第一点,双方的“阐教”是否“横说竖说,皆不违经意”,重新辑出的杨仁山〈评《选择本愿念佛集》〉的22条评语,以及后续的评点,都极为简略,缺乏详加论证的过程,只是简要地说出自己的观点;而日本净土教的学者小栗栖香顶等人的论驳,虽然比较详细,但是出于维护自己宗派的立场,很难展开实质的对话,导致整个讨论终流于各说各话,颇为可惜。
这一场发生在清朝末年的论驳[15],蓝吉富老师说:“当是有史以来,中日两国佛教徒的第一次法义之诤。”[16]
杨仁山最后回顾整个论驳过程时说:
“前岁有〈阐教刍言〉及《选择集》、《真宗教旨》之辩。逮顶师二书寄到,又不能已于言。既而思之,讲论佛法者,期有益于人也。闻者既不见信,则所言便为无益。若再置辩不休,岂非同于流俗争论是非乎?故于奉到大著二册之后,但阅其意趣所在,不赞一词也。深知彼此志愿不同,弟以释迦遗教为归,不敢丝毫逾越。贵宗另出手眼,独树一帜,虽欲强而同之,其可得乎?”[17]
从杨仁山先生这一段话,可以看出他对这场论辩,流于各持已见,是引以为憾的。而他从一开始质疑日本净土宗是“黑谷教”,不是“释迦教”,到最后仍然认为“贵宗另出手眼,独树一帜”,可见杨仁山对于日本净土教的看法也没有丝毫改变。因此,蓝吉富老师所说的“中日两国佛教徒的第一次法义之诤”,双方并没有真正的交集。
二、 以新眼光看过去的传统佛教
法然上人撰写《选择本愿念佛集》,经过700年,在日本形成深远的信仰传统之后,一旦来到汉传佛教的净土宗学者眼前,尽管双方同样信佛念佛,同样持名不辍,同样发愿往生极乐净土,但是却在初次遭遇时,就对这部日本净土信仰的奠基要典的教义诠释表示无法接受,初步尝试沟通之后,仍然各说各话,甚至相互否定[18]。这样的现象虽然令人并不意外,但从另一角度来看,似乎也透露几许的荒谬。
杨仁山先生与日本净土教僧侣小栗栖香顶等人的“宗教内对话”没有交集。经过将近一百年之后,随著全球化程度的深入,随著现代佛教学术研究的更新,随著「宗教对话时代”的来临,我们有没有条件,或者有没有机会,不再只是固执己见,不再只是“自是非他”,而能用新的眼光,重新看待由不同传统中发展出来的佛教信仰?这是我们可以面对的新课题。
杨仁山先生以“阐教”,也就是“经典诠释”,来界定他对于日本净土信仰的质疑,可说是对问题的本质有清楚的认识。而“诠释学”正是当代哲学研究的显学,透过“诠释学”的反省,应该可以为解决双方的歧异,找到适当的途径。
(一)从诠释学的观点来看中日传统净土宗教义的缺点
佛教是有经典的宗教,同时也相当重视信仰经验的传递。佛教把信仰经验称为“宗”,经典称为“教”[19]。“宗”与“教”形成一种相互支持,也相互规范的关系。关于宗与教,可以两组常用语来说明其辩证的关系,此即“从宗出教,藉教悟宗”与“依文解义,三世佛冤;离经一字,等同魔说。”
“从宗出教”说明信仰经验的优位性,但是“离经一字,等同魔说”又显示经验必须接受经典传统的规范;“藉教悟宗”说明经典传统可以指向信仰经验的取得,而“依文解义,三世佛冤”则又指出经典的指向不能只有机械的、平面的理解,它“容许”或者“鼓励”创造性诠释与发展。宗与教这种“相互支持又相互规范”的动态关系,使佛教能够在不离宗本的前提下,在历史上开展出丰富多彩的面貌。
阿弥陀佛极乐净土的信仰,是印度大乘佛教重要的组成部份。汉传佛教信徒透过经典的传译,到西元3世纪末的西晋,开始出现了发愿往生的信仰与行持[20]。虽然,宋代以后,汉传佛教有“家家弥陀佛,户户观世音”的谚语,反映净土信仰的普及;而在日本,受到法然上人影响的净土教(包括净土真宗在内),也是日本影响最大的宗派。[21]但是,无可否认的是,净土信仰在一些佛教徒心目中,存在著权威性不足的隐忧,譬如多有学者指称净土宗是“摄受愚下的方便教”[22]。即使是推崇净土信仰的人,有些也认为净土教理的难以说服人。譬如元代天如惟则禅师(?-1354年)的《净土或问》说净土宗:“本是易行易入之方,亦是难说难信之法。……其广大既如彼,其简易又如此,故虽智者亦不能无疑焉。”(T47.292中)先师李先生推崇净土信仰,但也说:“弥陀法门在教理哲学方面,比起阿含、般若、禅,无可否认是更为疏漏。”[23]
平心而论,净土宗在大乘佛教各宗中,教理的权威性不足,有其客观的原因。譬如,汉传佛教的大乘八宗中,三论宗、法相宗、真言宗,都源自印度大乘佛教的既存学派,宗依的经论和信仰经验的传承都十分完备而明确。天台宗、华严宗虽是汉地发展出来的学派,但同样是传承有据、宗依经论明确,教义思想完备而有特色。禅宗标榜“教外别传”,自印度僧人达磨祖师传法以来,历代祖师以其坚实的修证体验,活泼的方便施设,赢得人们的钦敬,终至席卷天下,多归于此。至于净土宗,虽然历代以来,提倡者不乏其人,但是无论是从经典根据、教义体系和祖师传承等各方面,都不如其他宗派明确,而且存在明显的缺陷。因此,相对来说,比较容易被外人质疑它的权威性。
(1)汉译净土经典的资源缺陷
举例来说,净土信仰根本上是依据经典而成立的;如果没有经论的证明,净土信仰几乎是不可能的。然则对于汉传佛教的一些宗派来说,他们所依的经论是由该宗的祖师所翻译或参与翻译的,如鸠摩罗什之于三论宗、真谛与玄奘之于摄论宗、唯识宗。但是净土宗人所依的经典,他们的译者在整个信仰史上的角色,几乎只是一个“名字”而已,少有决定性的影响。有影响的净土宗祖师,“引经论证明,劝信求往”[24],他们的身份主要是经论的诠释者。他们缀拾不同的译者翻译出来的各种经典,串结组成自己的理论,这样是否能够正确无误的掌握经典的意旨,他们的权威性显然略逊于能够兼通梵汉的译经三藏法师。
净土信仰的根本经典《无量寿经》,相传有12个译本,今存5种[25]。经现代佛教学者的研究,5种译本的译者,只有时代最晚的唐译本与宋译本是明确而没有问题的;前三部的译者,有不少的异说。[26]影响最大的通行译本,相传是曹魏.康僧铠所译。但是,这一讲法颇有疑问。其中,认为“译者不是康僧铠”,几乎已是现代佛学界的定论,差别在于推定译者是竺法护,或觉贤、宝云而已。[27]
一个宗派,如果所宗依的根本经典,连它的翻译者都难以考定,很容易让这个宗派的学说陷入经典权威不足的危机。
《无量寿经》这个传为康僧铠译的最通行译本,虽然对于汉传佛教净土信仰传统的形成,产生了比较大的影响,但是它的“权威性不足”,还反映在以下几个现象:一是、在后来印度籍的译师看来,它并不是理想的,或最可信的版本。印顺法师曾经介绍《大宝积经》的编译过程,指出:“‘大宝积经’,共一百二十卷,是唐代的菩提流志 (?-727),在武后神龙二年开译,到先天二年编译完成的。在中国佛教界,‘宝积经’被称为五大部之一,有著崇高的地位。这部‘大宝积经’共有四十九会,也就是四十九部经的纂集。虽然是菩提流志奉诏翻译,其实只能说是译编。因为四十九会当中,如古人翻译得很精确,就不再新译。如古译文义艰涩或者脱落,或者古人还没有译出的,这才加以翻译。所以现在的‘大宝积经’,实是多数人翻译的编集。菩提流志新译的,凡二十七会;古师所译的,共二十二会。论卷数,菩提流志新译的,不过三分之一。”[28]而在《大宝积经》中,第五会《无量寿如来会》就是菩提流志重新翻译的。而且今存的五译对照,明显可以看出是唐译与通行本内容与段落若合符节,应是出自同一梵本。显然菩提流志对这个译本并不满意,所以他才必须重新翻译。
(2)一些净土宗大德诠释经典的随意性
通行译本权威性不足,还表现在后代的佛教徒一而再、再而三的尝试会集各个译本,杂揉成为“会集本”。这样的尝试,从南宋王日休居士(?~1173)就开始了,王日休的会集本甚至在明代被收辑到大藏经(南藏)[29]中。其后,清代的彭绍升(1740-1796)、魏源(1794-1857),今人夏莲居(1884-1965)也都制作了会集本。
首次制作此经会集本的王日休居士,对于唐.菩提流志译本外的其他四个译本,认为都有缺点,因此才会想要会集诸本[30],他说:“其大略虽同,然其中甚有差互……。又其文或失于太繁,而使人厌观;或失于太严,而丧其本真;或其文适中,而其意则失之。由是释迦文佛所以说经,阿弥陀佛所以度人之旨,紊而无序,郁而不章。予深惜之,故熟读而精考,叙为一经,盖欲复其本也。”[31]
译本不佳,如果要改善,必须找到原典,加以对照修订,或者重新翻译,是唯一可行的。在完全不理会原典的情况下,迳自会集不同的翻译本,希望能透过对照去取,形成一本新的版本,从方法学上来说,根本上就难以成立。但是一部份净土信仰极为虔诚的人,却乐此不疲,再四为之;而且尽管自古以来,由会集本而来的质疑与争议不断,但却仍然有人坚持[32]。究其原因,不能不归因为通行的经典译本本身就存在一些缺陷,导致后人在经典资源不足的情况下,不得不苦思解决之道。[33]
另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们发现一个令人讶异的现象:自古以来,部份弘扬净土宗的祖师大德,在其著述中,经常出现故意改动经文的行为。这个现象也反映了净土教虽是根据经典而成立,但是传统上,部份人士对经典意旨的敬慎不足,也是不得不指出来的一个现象。
故意改动经文的祖师,以杨仁山先生评论《选择本愿念佛集》时提到的为例:《选择本愿念佛集》第一章的第一段就是引唐.道绰的《安乐集》的话,其中有:“是故《大经》云:若有众生,纵令一生造恶,临命终时,十念相续,称我名字,若不生者,不取正觉。”道绰引的《大经》,显然是通行译本《无量寿经》的第十八愿之文,原来是:“设我得佛,十方众生,至心信乐,欲生我国,乃至十念,若不生者,不取正觉。唯除五逆,诽谤正法。”道绰的引用,显然不是逐字逐句,而是迳自加上了自己的诠释。杨仁山在此下的的评语是:“‘纵令一生造恶’,经中无此六字。”[34]
事实上,以通行本《无量寿经》的译文,与《安乐集》的引文相对照,岂只经中没有“纵令一生造恶”这六个字,同时也没有“临命终时”的意思。“一生造恶的众生,临命终时,十念相续,称我名字,得以往生”这是《观无量寿经》下品下生的内容,道绰显然是将它揉合进入,从而改动了《无量寿经》的原意。
日本僧人小栗栖真顶,在《念佛圆通》中,针对杨仁山的质疑,提出的辩解是:“道绰以《观经》下下品释《大经》第十八大愿也,是道绰之为万岁开凡夫往生之大道也。”[35]
稍曾读过净土经典的人,都能发现,道绰在此,的确是以《观经》下下品释《大经》第十八大愿。但杨仁山要强调的,道绰既然前面有:“《大经》云”这三个字,他就必须强调“经中无此六字”。杨仁山针对小栗栖的回应,他的评语是:“道绰于愿文内加此六字,开后人放肆之门,不可不辩。岂有刻其书而不检其过耶?即如南岳《大乘心观》引《起信论》之语,添一‘恶’字[36],莲池已举其错。敝处刻藕益书甚多,亦时时论其错处,不能为之回护也。”接著又说:“第十八愿末,明言‘唯除五逆,诽谤正法’,道绰加六字于愿文之中,显违经意。遵经乎?遵道绰乎?”[37]
龙舟的《念佛圆通续貂》的辩解是:“恶人往生,《观经》下品有明文,谁其疑之?但与第十八愿‘唯除逆谤’相违,是以古人通之甚劳矣。……故据《观经》而回看《大经》,则虽加六字,何不可之有?绰公非违经也。不有绰公,则佛之悲怀,不显于末季也;遵绰公则所以遵经也。”[38]
从双方的往来论驳,可以看到:杨仁山在这里提到的“开后人放肆之门”,表现出他对于汉传佛教徒存在著「随意增减经文之意,不表明这是自己的意见,而把自己的私意定位为经典原意”的风气不以为然;杨仁山认为这样的诠释态度,是“放肆”的,而道绰是一个始作俑者。而日本僧人龙舟的辩护,则认为这样的诠释是,其目的在于会通《观经》与《大经》的矛盾,目的在于突显佛的慈悲本怀,因此是可以被容许的,甚至是“非如此不可的”。
这里我们看到双方认定的是同一个事实,也就是道绰的确改动了经意,但是一方认为这是“放肆”,一方认为“非如此不可”。双方的歧异或者可以视为诠释学中,不同诠释层次的抉择,而不是“孰是孰非”的问题。但是否可以这样理解,还有待进一步的讨论。
(3)新的时代精神与佛学研究给我们提供的新眼光
综上所述,汉传佛教净土信仰的教义,虽然如道绰禅师在《安乐集》开宗明义所说,是“皆引经论证明,劝信求往”,但是根本经典译本不佳[39]、不同的根本经典之间的主张矛盾[40],迫使古德必须加以整理,提出他们的诠释与抉择。这自然导致净土宗的教义出现了比较纷杂的面貌,新义时出。
同一信仰的人,对于经典有不同的诠释,是很自然的。但是,如果是在同一个可以沟通的地理范围中,就可以透过彼此的对话,以前述“宗”与“教”的辩证关系,来逐渐形成这一“信仰文化圈”中的共识,创造属于他们这一地区的信仰形态。
杨仁山与净土真宗信徒在一百年前的相遇,是汉地与日本两个不同地理环境下,形成各自的净土信仰的诠释传统之后,突然相遇。在此情况下,杨仁山认为日本的净土宗,在教义的诠释上走得太远,给予诚恳而善意的批判。而日本净土宗信徒的初步回应,只是为自己的诠释传统提出辩护而已。双方的反应,可说是极为自然的,而且当时彼此的态度都还能够相互尊重,展现“和而不同”的君子作风。
笔者认为,这样的相遇,其实有助于汉地与日本两个传统的净土宗信徒,都有机会重新省视自己的诠释传统是如何形成的?尤其是在梵文经典已经重新出土[41]、全球性的视野已经形成的时代里,这样的省视已经是摆在眼前的课题了。杨仁山与日本净土教信徒相遇已将近百年;百年前双方各说各话,百年后,如果后人对这场论驳的态度,仍然只能“自是非他”,不愿意打开心眼,尝试了解对方的长处,甚至丑化对方,就非常可惜了。[42]
蓝吉富老师在〈佛教文化型态的形成及其发展〉一文中指出:“佛教发展到二十一世纪的今天,至少已经形成了南传、汉传、藏传、日本等四大系及其他若干支系”(如:中亚、越南、朝鲜、云南大理、台湾等地的佛教) 的佛教文化。在这几系之间,稍加比较,就会看出彼此有极大的差异。在教义、修持方法、教团生活、信仰对象等方面,几乎都有南辕北辙的不同看法。”[43]汉传与日本净土宗之间的差异,也可以如此理解。蓝老师认为:“佛教文化型态之多歧,是人类历史上的既成事实。正视这一历史事实,并进一步探讨其成型或转型的原委,当有一定的意义。”[44]笔者认为,这种开放而不封滞的胸襟,对于身处全球化时代的佛教徒来说,乃是一个必要的修养。
观察并解读不同传统的净土宗教义,尤其是解析他们如何“阐教”,即“诠释经典”,能够入乎其中又出乎其外,给予不同的诠释以适当的定位,笔者认为可以借重当代哲学中的“诠释学”作为工具。因为,诠释学的起源,本是由西方人对于其宗教经典(《圣经》)的诠释研究而来[45],对于佛教教义的研究具有适切的参考作用。已故的傅伟勋教授说:“一个伟大的哲学或宗教传统……如佛教传统……乃是一部创造的诠释学史;而在各大传统的第一流思想家,如……大乘佛教思想史上的龙树、吉藏、智顗、法藏、慧能……几乎皆可视如创造的诠释学家。”[46]据此观点,我们可以借用诠释学的理论,帮助我们爬梳佛教史上的诠释学现象。
傅教授在〈创造的诠释学及其运用〉一文中,把诠释的方法所包含的五个辩证层次解释得非常清楚。此即:一、“实谓”层次(原典实际上说了什么?)二、“意谓”层次(原典所说的意思到底是什么?)三、“蕴谓”层次(原典所说的可能蕴涵是什么?)四、“当谓”层次(创造的诠释学应当为原典说出什么?)五、“必谓”层次(为了解决原典未能完成的思想课题,创造的诠释学者现在必须实践什么?)。[47]
傅教授指出,这五个层次的个别功能:“实谓”层次基本上关涉到原典校勘、版本考证与比较等基本课题,属于“前诠释学”的原典考证。“意谓”层次是通过语意澄清、脉络分析、前后文表面矛盾的逻辑消解、原思想家时代背景的考察等工夫,尽量“客观忠实地”了解并诠释原典或原思想家的意思,属于依文解义的一种“析文诠释学”。“蕴谓”层次则关涉种种思想史的理路线索、原思想家与后代继承者之间的前后思维联贯性的探讨、既存的种种原典诠释等,了解原典的种种可能的思想蕴涵,乃属“历史诠释学”。“当谓”层次是诠释者在原典的表面结构底下掘发深层结构,从中发现最有诠释理据或强度的深层义蕴或根本义理出来,属于“批判诠释学”。“必谓”层次,创造的诠释者不但为了讲活原典的教义,还要批判地超克原典的教义局限或内在难题,称之为“创造的诠释学”。[48]
通过傅教授整理的这五个层次,我们可以看到,在前述“宗”与“教”所形成的相互支持,也相互规范的关系中,呈现出来立体的关系。它在前二个层次,讲究的是力求经典意义的“客观呈现”,在此基础上,诠释者可以有后三个层次的主观经验的参与。
前面提到,道绰禅师在《安乐集》中,改动《大经》之语,杨仁山先生认为“开后人放肆之门”,日本僧人龙舟则认为“不有绰公,则佛之悲怀,不显于末季也”。据此,杨先生是站在“实谓”的层次提出批评,龙舟则是从“必谓”的层次,认为这样的诠释是“为了解决矛盾,讲活原典的教义”而做的尝试。双方的指摘与辩护,并不全然没有交集。
以下,我将以此作为参照,尝试以新的眼光解读《选择本愿念佛集》,还其应有的定位。
三、 以新眼光读《选择本愿念佛集》
(一)检视《选择集》所引的道绰、善导二师之言的诠释学路径
《选择本愿念佛集》共16章。它的著述形式是先立章名,述其要旨,然后引一段经论之语,接著加以诠释;在诠释当中,多以自问自答的方式为之,其中有时也会再引述经典或古德的著述来说明。在全书的前面,标举全书的宗旨是:“南无阿弥陀佛”“往生之业,念佛为本”。
从著作的形式来看,《选择本愿念佛集》正是一本透过“诠释经典”,来成立其教义的著作。要解读《选择本愿念佛集》观念的形成,首先可以审视它所援引的文段,观察它的经典来源。
其16章的章名,及引用的经论之语,如下表所示:
透过上表,可以看出,《选择本愿念佛集》引述诠释的,除净土三经外,绝大多数是善导大师的著述。法然在最末的〈殷勤付嘱章〉中,自述其立教“唯用善导一师”、“偏依善导一师”[49],大致不差。
(1)道绰《安乐集》“末法唯有净土一门可通入路”之诠释学缺陷
依据前表,可以注意到,在《选择本愿念佛集》所援引和诠释的经典段落中,不是净土三经与善导著述的,只有道绰《安乐集》、窥基《西方要决》与法照《净土五会法事赞》三条而已;但是后二条都是补充性的。因此,单独被援引、加以诠释,并立为一章的,只有引道绰《安乐集》卷上,“立圣道净土二门”这一段而已。而且这一段被放在开宗明义的首章“二门章”,占有重要的位置。前面提到,杨仁山先生曾对日本净土教提出的建议是:“一切教规,概不更动,但将‘舍圣道’之语,隐而不言。不过少小转移之间,便成契理契机之教。”[50]从这一点来看,《选择本愿念佛集》〈二门章〉“道绰禅师立圣道净土二门,而舍圣道正归净土之文”,正是中日两个传统的净土宗,核心的差异之所在。
虽然道绰禅师的主张,在《选择本愿念佛集》的整体教义中,占有如此核心的地位,但有趣的是,法然在《选择本愿念佛集》的最后一章,在说明他为什么“唯用、偏依善导一师”时,特别谈到他之所以“不依不用道绰”[51]的理由,对道绰有所贬抑[52]。但事实上,法然在《选择本愿念佛集》一书,首先依据、引用的,就是道绰的《安乐集》。法然在此,显然有“自相矛盾”之过。
《选择本愿念佛集》所引的“道绰禅师立圣道净土二门”这一段文字,可能是《安乐集》最重要的一段文字,它在往后的历史中,一再的被援引,已成为中日两国净土信仰者习以为常的观念。但是这段文字,如果用诠释学的方法来检视,将发现它的大问题。
前面提到,杨仁山先生评论《选择本愿念佛集》时,曾就其援引的道绰《安乐集》之文,擅自添字改动经文的作法不以为然,批评道绰这种作法“开后人放肆之门”。事实上,检视《安乐集》全书,可以发现虽然道绰开宗明义,表明该书的制作方法是“皆引经论证明,劝信求往”[53],但是他援引经论的态度非常随便。在《安乐集》中,作为“证明”的经论,许多都不是原文的逐字引用。
笔者手边有慧净法师编译的《安乐集要义》一书,其中的《安乐集》原文,还刻意把道绰援引经论的出处标示出来。如果是《安乐集》逐字引用的,就标示其原出处的卷次;如果不是逐字引用的,则尝试把原出处找出来,标明是“某经论卷几意”。“意”字即表示它不是逐字引用,而是引述其意。有些地方还会在“意”字之后加一“?”符号,显然是标示者也无法确定道绰所谓“某经云”究竟是不是真的是出自“某经”,后人只能推定,而且推定的对不对,也无法确定。
笔者根据此书所标示的略加统计,《安乐集》卷上的“某经论云”总共有86处,逐字援引的有22处,而标示为“卷几意”的有62处,打了“?”的有2处。换句话说,逐字用引的经文只有约四分之一。卷下逐字援引的约有三成。作为一部标榜“皆引经论证明,劝信求往”的著作来说,在援引经证时,却不能力求忠实,七成以上的文字都不是“原汁原味”的,从方法学上来说,难免会有“不够严谨”之嫌。
这样的著述方式,很容易把作者对于经典的主观理解,取代经典的原文;在不自觉之间,把“自己认为的”讲成是“佛说的”。
在《选择本愿念佛集》〈二门章〉援引的《安乐集》之文[54],其中援引的两段经文,都有这样的问题。第一段是:“《大集月藏经》云:‘我末法时中,亿亿众生,起行修道,未有一人得者。’”第二段是“《大经》云:‘若有众生,纵令一生造恶,临救终时,十念相续,称我名字,若不生者,不取正觉。’”(T47, p13c)
第二段已如前述,是“以《观经》下下品释《大经》第十八大愿”,这种“以经释经”的作法,在诠释学上的问题还不算大,但已经被杨仁山先生评为“开后人放肆之门”,但正如龙舟的辩解,这也可以是“解决矛盾,讲活经典,必须如此”的一种途径。
虽然杨仁山先生没有指摘,但其实第一段的问题更为严重。笔者2006年4月有〈“末法”与“净土念佛得度”考──由道绰《安乐集》衍生的重要观念之检讨〉一文,对此作了较详细的研究,指出《大集月藏经》根本找不到同样的文段,即使以慧净法师编译的《安乐集要义》推断,认为是“卷五五意”[55],但《大集经》卷55的可能文段,与道绰在《安乐集》中的诠释相比,显然被曲解了。笔者曾指出:“在根本的意趣上,‘末法的众生没有得度的可能性’这个意思,在经文中是不存在的。因此,《安乐集》想要以他理解的《大集月藏经》来证明‘末法众生没有得度的可能性’,究极而言,是过度推衍,以致推翻了经文原来有的‘末法众生也可以不久得住忍地’的意思。因此,它的引证从根本来说,是不能成立的。”
拙文还指出:“在佛经中,‘末法’的概念主要谈的是住持佛法的声闻僧团的逐渐堕落、腐化、败坏,强调的是在这样的环境下,佛弟子应当如何洁身自爱,努力修学,护持佛法,而不是就此认为修道无望。”“《安乐集》推衍《大集月藏经》的经文,得到的‘末法众生没有得度的可能性’这个主张,不但是《大集月藏经》原意中没有的,也是其他这些大乘经中所没有的。”
换言之,道绰在《安乐集》中,透过他“不够严谨的援引”,创造了新的“经云”。根据这个被创造出来的经云:“我末法时中,亿亿众生,起行修道,未有一人得者”,道绰提出了“唯有净土一门可通入路”的结论。根据道绰的这个结论,法然在《选择本愿念佛集》第一章就予以援引,且依之成立其核心主张:“且搁圣道门,选入净土门”。
(2)汉传与日本净土教的“圣道.净土观”之对比
法然上人根据《安乐集》,将“圣道门”与“净土门”作了清晰的界定,使之成为完全相异的两种修行方式。法然的〈净土宗大意〉中说:
“净土宗之意者,立圣道、净土二门,摄一代教。
圣道门者,于娑婆得道,自力断惑出离生死之法门,故凡夫难修难行。
净土门者,于极乐得道,他力断惑往生净土之法门,故凡夫易修易行。
何以故?弥陀本愿之称名,偏为凡夫之愿行故。
圣道门之修行者,极智慧,离生死。
净土门之修行者,还愚痴,生极乐。”[56]
这样的诠释,可以说完全是由《安乐集》的此段文字精确地推衍出来,而成为组织严谨、概念清晰的一种“判教”理论。
法然上人根据《安乐集》,以圣道、净土二门,来分判整体佛教,并且加以取舍。这是汉传与日本佛教两个传统下的净土教理,观念产生差异的重要关键之一。
这一观念的起源,如前所述,是由道绰所创造的“《大集月藏经》云:‘我末法时中,亿亿众生,起行修道,未有一人得者’”这个原本不存在于经典中的讲法衍生出来的。在日本,由于法然上人的提倡,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如果我们回过头来看,关于“净土信仰与整体佛法的关系”这一课题,汉传佛教的净土教理是如何诠释的,将能发现两大传统确实存在著不同的见解。
以唐代曾经西游天竺凡十三年,在天竺“遍问天竺三藏,学者所说皆赞净土”[57],回国后,专门弘扬净土法门的慧日慈愍(680-748)为例,他对这一课题的看法是:净土门是佛教诸多法门中的一个,且是最为殊胜的一个。其《略新经论念佛法门往生净土集》说:“菩提道八万四千,其中要妙,省功易成,速得见佛,速出生死,速得禅定,速得解脱,速得神通,速得圣果,速得自在,速遍十方,供养诸佛,现大神变,遍十方界,随形六道,救摄众生,有进无退,万行速圆,速成佛者,唯有净土一门。尽此一形,专心修学,愿生彼国,如是等法,悉皆咸就。”(T85.1241bc)
以“易行、速成”赞净土门为最殊胜,却没有把它与其他法门对立起来,这样的看法,应该说更接近于大乘佛教的正宗看法。如《大智度论》说到,在大乘佛教中,“念佛”是所有的菩萨行者共同的行持,也是最重要、最殊胜的法门之一。论云:“问曰:如菩萨三昧种种无量,何以故但赞是菩萨念佛三昧常现在前?答曰:是菩萨念佛故,得入佛道中,以是故念佛三昧常现在前。复次,念佛三昧能除种种烦恼及先世罪。余诸三昧,有能除淫,不能除嗔;有能除嗔,不能除淫;有能除痴,不能除淫恚;有能除三毒,不能除先世罪。是念佛三昧能除种种烦恼、种种罪。”(T25.108c)《大智度论》的这一段话,是可与慧日慈愍的观点相互印证的。
既然“念佛”是所有的菩萨行者共同的行持,那么,应该说所有的大乘佛法,都是在信佛念佛的前提下,修习六度万行,故能疾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因此,大乘佛教的“圣道门”,并不能以“自力断惑出离生死之法门”来界定,它也包含著「他力断惑”的因素在其中。因为“圣道门”仍然是在佛陀无量功德的怙佑下修习的。同样的,“念佛”能够使人“除种种罪、除种种烦恼”;而“种种烦恼的灭除”即是“现证解脱”之意。因此,“净土门”也可能使人“于娑婆得道”。前引慧日慈愍的那一段话,就有这样的意思。
汉传佛教的净土信仰,以念佛法门为最易、最速、最殊胜,并且三根普被的法门,但却并不排斥布施、戒律、禅定、智慧的修习,乃是基于这样的见解。永明四料简说:“无禅有净土,万修万人去”,这是“于极乐得道”的法门;“有禅有净土,犹如带角虎,现世为人师,来生作佛祖”,这是不排除“于娑婆得道”的法门。若依慧日慈愍的看法,唯依净土一门,也能够“现世为人师,来生作佛祖”,因为“有进无退,万行速圆,速成佛者,唯有净土一门”。
用汉传佛教的观点来看,法然上人提倡的是一种“无禅有净土”的法门。这种法门理应得到汉传净土信仰者起码的认可与尊重。因为它至少能够“万修万人去”!而且,根据龙树《大智度论》与慧日《往生净土集》对于净土念佛的看法,“唯行念佛”本身就是“有进无退,万行速圆,速成佛道”的法门,因此,也不能排除日本净土宗行者也能够“于娑婆得道”的可能性。因此,汉传的净土信者应当如此包容日本净土宗的教义与行持。
但是,从法然上人的观点,他是不认同“有禅有净土”的。《选择本愿念佛集》〈二门章〉说:“净土宗学者,先须知此旨,设虽先学圣道门人,若于净土门有其志者,须弃圣道,归于净土。例如彼昙鸾法师,舍四论讲说,一向归净土;道绰禅师,搁涅槃广业,偏弘西方行。上古贤哲,犹以如此,末代愚鲁,宁不遵之哉!”事实上,古代提倡净土之人,也有归心净土,而不弃圣道的。如《选择本愿念佛集》所引的天台智者、新罗元晓等等都是。在法然之前,日本提倡净土信仰最力的惠心僧都源信,也是天台宗的研究者。法然上人滞于道绰禅师自创的《大集月藏经》之说,而形成了他的观点。净土一门广大,而自封滞之,汉传佛教信徒应为他感到可惜。然而,法然净土教的特色,却也因此鲜明起来,也因此创造了新的净土信仰传统。
(3)善导如何抉择“正定之业”与“《观经》眼”的诠释学缺陷
如前表所示,《选择本愿念佛集》主要根据的是善导大师的著作。在《选择集》中引用到的善导大师著作,有《观经疏》、《观念法门》、《往生礼赞》、《法事赞》等四部。其中,最为重要的,当然是《观经疏》。法然上人曾经自述,在修学的过程中,自认为“已非戒定慧三学之器”,而困惑于“此三学外,有相应我心之法门耶?有堪能此身之修行耶?”之时,读到了善导大师《观经疏》:“一心专念弥陀名号,行住坐卧,不问时节久近,念念不舍者,是名正定之业,顺彼佛愿故”这段文字,而认为得到解答。[58]
事实上,在《选择本愿念佛集》中,所有援引的善导大师著作的第一段,就是《观经疏》卷四〈散善义〉的这段文字[59];第二章〈正行章〉的内容,就是在诠释此段引文。
《观经疏》是刘宋西域三藏疆良耶舍(383-442)译《观无量寿佛经》的疏释。“注疏”的著作形式,是以随文注解的方式来诠释经典。杨仁山先生在〈评小栗栖《念佛圆通》〉一文,曾针对善导的《观经疏》有一句简单的评点:“以疏辅经,不以疏掩经。慎之!慎之!”[60]杨先生在这里提出的是一个诠释学的原则:注疏既然是经典的诠译,那么它的诠释应该是在不违背原意的情况下提出的。
日本真宗僧人龙舟的《念佛圆通续貂》,对于杨先生的这个评语之回应是:“按本宗固以疏辅经,何以疏掩经乎?……经意由善导始显焉,何掩之云乎?”[61]
杨先生认为善导的《观经疏》恐有“以疏掩经”之嫌,却没有提出详细的说明;龙舟认为《观经疏》没有“以疏掩经”之病,反倒是“经意由善导而始显”,也却没有提出详细的说明。这种对话的方式,正可谓“各说各话”。但重点是,双方都认同那一个“诠释学原则”,即“以疏辅经,不以疏掩经”,“诠释应该在不违背经典原意的情况下提出”。
道绰禅师在《安乐集》中,也提出了类似的原则。他说:“凡菩萨作论释经,皆欲远扶佛意,契会圣情。若有论文违经者,无有是处。”(T47.10a)足见无论古今的净土学者,都认同这样的原则。
在此共识下,让我们回到善导大师《观经疏》,看看这段文字是怎样提出的。
让法然上人在疑惑难解时,得到救赎灵光的那一段文字,是善导大师在注释《观无量寿佛经》“上品上生段”的“何者为三?一者至诚心,三者深心,三者回向发愿心。具三心者,必生彼国”时说的。在这里,善导大师用了近3500字,去诠释这28个字。因此,这段文字与其说是“注释”,不如说是在提出自己的主张。
也就是说,这一段让法然上人顶戴不已的文字:“一心专念弥陀名号,行住坐卧,不问时节久近,念念不舍者,是名正定之业,顺彼佛愿故”,并不能从所注释的经文“何者为三?一者至诚心,三者深心,三者回向发愿心。具三心者,必生彼国”中导出。善导大师提出此一判定,也就是“依据佛的本愿,往生净土的正定之业是什么”之一问题的答案,是别有依据的。
《观无量寿佛经》的内容,是释迦牟尼佛因韦提希夫人所请,开示如何往生极乐净土的方法,即十六观。十六观中的前十三观,是以定心观想极乐净土的依正庄严,后三观,即是九品往生,明无论善恶罪福,愿求往生者,佛即来迎。
从“专心系念”的十三观,到下品下生的回心称念佛名,通贯其中的,就是闻知阿弥陀佛极乐净土,而愿意往生。这与《无量寿经》第十八愿:“设我得佛,十方众生,至心信乐,欲生我国,乃至十念,若不生者,不取正觉。”是符合的。
在《观无量寿经》的十六观中,“至心信乐,欲生彼国”有时表现为“观察思惟极乐净土依正庄严”,有时表现为“以此功德善行,回向发愿,愿生彼国”(上品上生乃至中品中生),有时表现为“闻阿弥陀国土乐事、法藏比丘四十八愿,闻此事已,寻即命终”(中品下生及下品中生),有时表现为“合掌叉手,称南无阿弥陀佛”(下品上生及下品下生)。
由此可见,从《观无量寿经》来看,闻知阿弥陀佛净土,而心生向往,无论此人罪福多少,时节久近,以及表达愿生心的形式如何,佛皆来迎。在各种表达愿生心的形式当中,“称南无阿弥陀佛”只是其中的一种,而不是唯一的一种。但是善导大师却在注解此经时,却认为只有“念念不舍地称念阿弥陀佛名号”是往生净土的主要行业:“一心专念弥陀名号,行住坐卧,不问时节久近,念念不舍者,是名正定之业,顺彼佛愿故。”
善导大师的这一主张,并不能在《观无量寿经》中找到确切的根据。因为一方面,它显然并不是根据所释的这段经文:“何者为三?一者至诚心,三者深心,三者回向发愿心。具三心者,必生彼国”中导出的;另一方面,在全部的经文中,虽然在“下品上生”及“下品下生”提到了称佛名号,但其描述的场景都只是临命终时,短暂的称名,而不是“无论行住坐卧,不问时节久近,都要念念不舍地称佛名号”。
善导大师在《观经疏》提出来的依据是相当突兀的,就是在注释《观无量寿佛经》〈流通分〉的“佛告阿难:‘汝好持是语。持是语者,即是持无量寿佛名’”时,说这一段文字的意思是要:“正明付属弥陀名号,流通于遐代。上来虽说定善两门之益,望佛本愿意在:众生一向专称弥陀佛名。”(T37.278a)
从《观无量寿经》的叙述脉络来看,佛说完“十六观”,也就是众生如何能够往生极乐净土的因缘之后,结束了“正宗分”,也就是本经的主要内容。接著经文提到,“说是语时,韦提希与五百侍女,闻佛所说…愿生彼国。…无量诸天,发无上道心。”这一小段是“利益分”。
接下来,阿难请教佛陀:“当何名此经?此法之要,当云何受持?”以下是“流通分”。
“利益分”和“流通分”都是佛教经典常有的叙事格式,在简单数语中,“利益分”主要在表达“正宗分”的内容能够利益众生,“流通分”在表达听闻经典的人愿意使“正宗分”的内容能够被受持流通。这些都是佛教经典惯常的随附部份。
佛陀在此经的“流通分”中,对于阿难的付嘱有二段,一是在说出本经的命名之后,说:“汝当受持,无令忘失”。这显然是要阿难记著「正宗分”(即十六观的“定散两门”)的内容,加以流通。二,又说明“行此三昧者”能够得到的利益,然后又说:“汝好持是语。持是语者,即是持无量寿佛名。”如果它的意义,真的就是如善导大师的所的,是“上来虽说定善两门之益,望佛本愿意在:众生一向专称弥陀佛名”的话,这等于是在否定“正宗分”所说的全部内容(定善两门),而应当流通的,反而是在“正宗分”中未曾详加论述的“称佛名”。因此,笔者认为,这样的诠释是非常突兀的。
如果善导大师的诠释是对的,那么,这一段文字,不能叫作“流通分”,而应叫作“不流通分”才对。
如果此经的真意,是为了说明“佛的本愿在于:要众生一向专称弥陀佛名”的话,为什么佛不能在“正宗分”中正面宣说,而要用这么诡异的方式,在“流通分”中,先是付嘱阿难“汝当受持(前面所说的十六观),毋令忘失”之后,接著又表示:“上来虽然详细介绍了十六观的定散两门,但是我的本意,并不愿意这些内容流通”?这不是暗指佛陀“故意讲一大堆废话”吗?[62]
善导大师的这个意思,经过法然上人在《选择本愿念佛集》第十二章〈付嘱念佛章〉的诠释更加的清楚:“当知随他之前,虽暂开定善散门,随自之后,还闭定散门。一开之后永不闭者,唯是 (称名)念佛一门。”如果法然这个理解是对的话,那么,等于是说《观无量寿经》该说的(希望众生行住坐卧念念不舍地专称佛名)一个字都没有说,不该说的(定散两门)却是其全部的内容。而其依据,只是一句意义不甚明确的话:“汝好持是语。持是语者,即是持无量寿佛名。”而这句经文的意义究竟应当如何理解,尚待推敲。
“汝好持是语。持是语者,即是持无量寿佛名”这句经文,它的意义并不明显,关键在于“是语”,究竟指的是什么并不明确。它可能指的是“整部经”,也就是等同于前文所说的:“此经名《观极乐国土无量寿佛观世音菩萨大势至菩萨》,亦名《净除业障生诸净佛前》,汝当受持,毋令忘失。”
若是这样,那么“汝好持是语。持是语者,即是持无量寿佛名”的意思,就是说:“你要好好的传持这部经。传持这部经,就等于是在传持无量寿佛的名。”换言之,流通此经,即等同于流通佛名。“佛名”与本经的内容并不是相互拒斥的关系,而是等同的关系。因此,正确的理解应该是“上来广说定善两门之益,即此二门以显明无量寿佛之名。”如果是这样诠释的话,本经正宗分所说的定善两门的内容,与“佛名”是等同的。[63]
“是语”还有一个可能的解释,就是指“佛名”本身。也就是说,佛讲完“正宗分”的定散两门,并且要阿难“受持,毋令忘失”,之后,突然又说:“你应当好好持这句话。所谓‘持这句话’,指的就是‘持无量寿佛之名’。”这样的解释,可能比较接近善导大师的理解。但是,它的问题是,它像是天外无端飞来一笔。前面才刚刚说:“你要受持此经,勿令忘失”,随后又接著说:“忘掉我刚才讲的那些定善散善,我真正希望你持的,就是无量寿佛之名。”无论从文义的连贯,还是从常理来说,这样的诠释都是极为突兀的。
当然,这里所讨论的问题,属于傅伟勋教授所说五个诠释学层次中的“意谓”层次,也就是应当如何客观地解读文字的问题。解决此层次的问题,固然可以从上述的逻辑同一性、前后文意脉络查考等方法来讨论。还可以一提的是,此经的译者疆良耶舍是一位教授禅观的西域人。
梁.慧皎《高僧传》说,疆良耶舍“虽三藏兼明而以禅门专业,每一游观或七日不起,常以三昧正受传化诸国。以元嘉之初,远冒沙河,萃于京邑,太祖文皇深加叹异。初止钟山道林精舍,沙门宝志崇其禅法。沙门僧含请译《药王药上观》及《无量寿观》,含即笔受。以此二经,是转障之秘术,净土之洪因,故沉吟嗟味,流通宋国。” (T50.343c)以译师的所学来看,说他所译的经典中介绍的禅观,不是为了如经修习,其目的只是为了“暂开还闭”,恐怕也很难说得通吧!
由此可见,善导大师在《观经疏》中,透过对《观经.流通分》的诠释,用以推断阿弥陀佛的本愿,是要众生“一向专称弥陀佛名”,从依文解义的“析文诠释学”来看,是相当牵强的。
然而,这一牵强的诠释,却是善导大师诠释《观无量寿经》最重要的关键。日本净土学者依之,称之为“《观经》眼”[64]。法然上人甚至指出,他在日本成立“净土宗”的唯一依据,就是善导《观经疏》的这一段文字。[65]
正是因为善导大师《观经疏》的诠释,出现了牵强扭曲的情形,因此杨仁山先生提出了“以疏辅经,不以疏掩经。慎之!慎之!”[66]的评语;也因为这一诠释是法然以下的日本净土宗的立教之本,因此龙舟对杨先生的这个评语之回应是:“经意由善导始显焉,何掩之云乎?”[67]从这里,我们看到一个诠释学的历史之断裂的发生:接受善导大师的“武断、曲解”的,久而久之,逐渐形成一个特殊的传统支系;而不接受其“武断、曲解”的,则指责他们背离了传统。
(4)善导改写《大经》“第十八愿文”的诠释学缺陷
善导大师在《观经疏》中确认“阿弥陀佛的本愿究竟为何”的方式,是透过“汝好持是语。持是语者,即是持无量寿佛名”这句经文而作的推断 (“望佛本愿”的“望”字有“推断”之意) 。但是,读过净土三经的人难免提出一个疑问,即:“阿弥陀佛本愿的内容,在《无量寿经》就有详尽的叙述,明明白白地在那里,并不须要经过‘推测’才能确定呀!”要理解弥陀本愿的意义,为什么不根据明显的《无量寿经》,反而要试图从隐晦的《观无量寿经》〈流通分〉中“勾沈”而出呢?
显然善导大师认为《无量寿经》所说的并不明确,所以弥陀本愿的内涵须要透过《观无量寿经》〈流通分〉的那一段话才能够断定。为什么善导的判断与一般读者的常识不同呢?笔者认为,乃是因为康僧铠(?)所译的《无量寿经》第十八愿,虽然是阿弥陀佛的本愿,但是它的译语并不够完美,必须重新理解,甚至加以改写。
法然完全理解善导大师的这一心意,因此《选择本愿念佛集》第三章〈本愿章〉所引的,就是《无量寿经》第十八愿文:“设我得佛,十方众生,至心信乐,欲生我国,乃至十念,若不生者,不取正觉。”紧接著又引了两段善导大师对此文的转译:
《观念法门》引上文云:“若我成佛,十方众生,愿生我国,称我名字,下至十声,乘我愿力,若不生者,不取正觉。”
《往生礼赞》同引上文云:“若我成佛,十方众生,称我名号,下至十声,若不生者,不取正觉:彼佛今现,在世成佛,当知本誓,重愿不虚,众生称念,必得往生。”
两相对照,可以看到善导把“至心信乐,欲生我国,乃至十念”改写成:“称我名号 (名字),下至十声”。
显然,善导大师知道“十念”并不等于“十声”,否则他就不须改写,直接沿用即可。正因为善导大师认为《无量寿经》第十八愿文的意义不完全符合他的需要,因此,他才有必要根据《观无量寿经》〈流通分〉的“汝好持是语。持是语者,即是持无量寿佛名”,来推断阿弥陀佛的本愿是“要众生称佛名号”,并且据此改写《无量寿经》第十八愿文为:“若我成佛,十方众生,愿生我国,称我名字,下至十声,乘我愿力,若不生者,不取正觉。”
这也是为什么法然上人认为,他成立净土宗的根据,不是《无量寿经》第十八愿文,而是“依善导《观经疏》中付嘱文立之”[68]。
然则,善导大师的转译是否合乎诠释学的常规,是他们必须面对的一个问题。
从《无量寿经》梵文本的考查,可以进一步确定善导大师的改写是不符合原意的。笔者在2006年有〈称名“念念不舍”考:从《无量寿经》到善导大师与法然上人的转折〉一文,加以论述。
笔者在该文中,依英国学者F. Max Mueller根据梵语《无量寿经》译成的英译本,再译为汉文为:“世尊!无量无边佛国的众生,在我得菩提之后,如果他们听到我的名号,想要出生在我的佛国,以圆满他们所累积的功德;除非他们曾经犯了五逆之罪,或者曾经毁谤正法,否则即使他们只重复这样的想法十次,却无法生于我的佛国的,那么我就不取正觉。”
唐.菩提流志译《大宝积经.无量寿如来会》的译语则是:“若我证得无上觉时,余佛刹中诸有情类,闻我名已,所有善根心心回向愿生我国,乃至十念,若不生者,不取菩提;唯除造无间恶业,诽谤正法及诸圣人。” (T11.93c)据此,“十念”指的是“心念”而非“口称”至为明显。
关于“十念”的梵语,日本佛教学者藤田宏达〈净土教中行之中心问题〉[69]一文曾加以解说。这里引用两段,第一段是:
“十念”之“念”的原语,为citta。
《无量寿经》第十八愿之“乃至十念”之相当梵文明白说明“即使由此生起十念”(antaso dasabhis cittotpada-parivartain),这同样表现在三辈段下辈文中有所说明。即依据《无量寿经》“乃至十念”,相当梵文中说:“即使由起十心”(dasacittopadat),应该注意,更在《无量寿经》“乃至一念”,梵文是“即使生起一念”(antasaekacittotpadenapi)几乎是同样的使用。
第二段,藤田宏达说:“顺便一说,此一念说,在中国、日本之净土教中,所了解称名念佛之意是如所周知的,看出是后世之解释,从现在看来,几乎是可以成为决定说。”
对藤田宏达先生此二段文字,可进一步的说明是:citta是很常见的梵文字,通常就译为“心”或“意”。第六识,就是citta。由此可见,梵语原本,根本没有“念”的意思。因此,藤田宏达接著指出,中国、日本净土宗把一念解释为一声,是“后世之解释”,换言之,不是经典原来的意思,他认为,比对梵本之后,“几乎是可以成为决定说”。
(5)善导《观经疏》“弥陀光明唯摄念佛人”的诠释学缺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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