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始佛教读书会:相应部选读 第二单元:天子相应
国立成功大学中文系“宗教与文化研究室”
原始佛教读书会
【相应部选读 第二单元:天子相应?2003/3/22】
主讲人:蔡奇林
蔡奇林:各位老师、各位朋友,大家早安!那我们就开始今天的讨论。今天是我们第二次讨论,上一次比较匆忙,相关资料只有口头报告,智学师交代我要列一份参考书目,我就先列了几本比较基本的材料,并没有列得特别细,不过,我们接下去会有多位老师分别主讲,所以如果大家觉得还有哪些比较重要的,也请各位老师随时提供。
请大家先看讲义第一页,首先是最基本的材料,第一本是我们现在所读的,南传《相应部》的中文翻译,那就是元亨寺所出版的《汉译南传大藏经》;英译是Bhikkhu Bodhi翻的,The Connected Discourses of the Buddha,这是2000年才出版的,可读性很高的一个译本。而北传的《阿含经》有《大正藏》第一、二册“阿含部”,《大正藏》在标点及校勘方面都还有一些问题,因为是早年日本人编的;近年国内有重新校勘、分段、标点、简要注释的本子,就是《佛光阿含藏》,另外还有印顺法师的《杂阿含经论会编》,这是把《瑜伽师地论》“摄事分”解释“杂阿含”的部分会编进来。英译方面,另外还有一个,就是讲义第一页B的第(3)项,PTS“巴利圣典协会”比较早期的英译,The Book of the Kindred Sayings,不过一般来说,我们现在用的Bodhi的翻译,是比较清楚的。
另外,是工具书。如果读英译时,遇到一些英文或巴利的专有名词,就可以参考Buddhist Dictionary,这是斯里兰卡一家出版社BPS出的,那里面包括了常用英译词、巴利名相的解释。还有如果遇到一些专有名词的话,专有名词就是地名、人名、经名之类的,那就可以查Dictionary of the Pali Proper Names。
其次,关于《杂阿含经》的部类、组织、内容等,可以参考顺法师的《杂含经论会编》最开头部分,就是‘杂含经部类之整编’,这个部分讲得蛮详细的。《相应部》则可以参考 Bodhi的这部英译,它的Introduction就有介绍。它的Introduction又分两个部分,一个是General Introduction,是整个《相应部》的介绍,放在最前面;然后因为《相应部》分五篇,就是“有偈篇”、“因缘篇”、“蕴篇”、“入处篇”、还有“大篇”,各篇的内容跟组织,他都写了一个Introduction,所以关于南传《相应部》的基本内容跟组织结构就可以参考Bodhi的Introduction。
另外,有关初期佛教时期,印度的政治、经济、社会、文化等相关背景的介绍,崔连仲这本《从佛陀到阿育王》写得还蛮详细的。
其他关于初期佛教的主要思想,底下我大约列了几本,第二本就是流通比较广的《佛陀的启示》,这一本书现在有结缘,是台北“佛陀教育基金会”印出来结缘的,这一本书讲初期佛教或南传佛教讲得非常好,是很精要的一本书,作者是Rahula(罗侯罗),他是斯里兰卡的一位法师,已经过世了,是留法的,他这一方面造诣非常好,从语言、文献到教义都有相当不错的水准。那,如果只针对汉译《杂含经》,就是第一本,黄家树先生的《杂含经导读》,可以参考。其他还有几本,比较整体地介绍原始佛教的教义,就是第5项的(4)~(6)。
讲义第二页,就是我们这两个次讨论的“诸天相应”,还有“天子相应”,对应的北传《杂阿含经》经号,这些北传《阿含经》的内容就在后面几页。也许我们没有时间一经一经地去对读。不过,今天可以对个几经,当作一个例子。我们上次讨论了“诸天相应”的前面几篇,今天就趁这个机会,对一下北传的,不同版本的不同翻译,看看它们的差异。
请大家看南传的话应该是,第8页,第1相应,第12经,“欢喜”那一经;北传《阿含经》就是《大正藏》第二册,263页,A栏,1004经。南传我们直接看偈诵的部分,就是,“有子依子喜,牛主依牛喜,人喜依四依,无依即无喜”;北传的,也就是汉译的,它就是,“母子更相喜,牛主乐其牛”,第一句有一点不一样,但意思基本上是相同的。可是第三句,“众生乐有余,无乐无余者”,南传是“人喜依四依,无依即无喜”,“四依”是译者添上去的,原来的意思是说“人是因为有依靠才欢喜”,北传却是“众生乐有余”,就是“有依”跟“有余”的差别,然后“无乐无余者”。所以主要的差异是,一个说“依”,一个说“余”,就是这个差别。接著,世尊的回答也是一样,“母子更相忧”,就是喜变忧,“牛主忧其牛”,然后,“有余众生忧,无余则无忧”,也是“无依”跟“无余”的差别。就是一个“依”跟一个“余”,如果说就字面来看,似乎南传比较清楚。到底“有余、无余”是什么意思?这个就不容易了解。
我们可以看北传1004经,这边有一个注解?,这个注解指出它对应的南传是哪边,然后还有个中括号,写著 [NO.100(142)],这就是《大正藏》第100经,第100经是《别译杂阿含经》,它的第142经跟这一经相当。我们看这一经怎么说。刚刚“众生乐有余”那一段,这边是,“若人受身时 亦复生欢喜 若见无身者,则无欢悦心”,就是《杂阿含》的“有余”、“无余”在《别译杂阿含》是“受身”、“无身”。所以,现在南传是“有依、无依”,北传是“有余、无余”,或者“受身、无身”,就是这样。那到底是什么?差别到底在哪里?我现在只能猜测,并没有很积极的证据。南传的“依”,巴利是upadhi (upadi),这个upadhi在巴利有好几个意思,一方面是“依靠”的“依”,另一个就是作为佛教专业术语的意思,就是我们生存的、轮回转生的那个“基体”、“基础”。所以,看起来,北传《杂阿含》的“有余”,似乎取的就是“有余依”的意思,有一个轮回的基础;《别译》翻作“受身”,继续轮回的身体,也是取这个意思。所以我现在猜测,也许北传把这个upadhi (upadi)理解成一个众生轮回存在的基础,就是说,我们众生都会希望不断的存在,我们害怕毁灭,“有余”就是“有余依”,就是能够继续“受身”,我们就会很快乐;可是对佛陀来说,这个存在,这个轮回的存在,“有余依”,不是一件快乐的事,是“无余、无依”、或者是“无身”,才是快乐的状态。而南传对upadhi的理解,显然是取“依靠、不依靠”的意思,因为从前后文来看,儿子啊,牛主、跟牛,这些显然不是什么“存在的基础”,而是说,他拥有这些东西,而感到“有所依恃”,然后感到欣喜。所以,也许这两个传承或译者本身,对这个upadhi (upadi) 的看法不太一样,所以,就造成这样的差异。这是第一个经,不知道这一篇大家有没有什么要提出来的?还是说,底下看几经一起讨论?那,我们再比对一经看看。
接下来,南传第13经,“无有如子者”;北传是1006经。南传那一经,天神说:“可爱莫若子,致富莫若牛,光明莫若阳,海为最上湖”。世尊回答说:“可爱莫若己,致富莫若谷,光明莫若慧,雨为最上湖”。那北传的,偈颂的部分,“所爱无过子 财无贵于牛 光明无过日”,是一样的;接著「萨罗无过海”,出现一个音译词,“萨罗”,巴利就是sara,它不一定指湖泊,就是一个有水的地方,南传把它翻作“湖”,北传就音译作“萨罗”,可是《大正藏》有一个注释,看注?,它把它对应到samudda,这个对错了,应该对到sara才对,samudda是“海”不是“湖”。所以这一句跟南传是一模一样,只是它用音译词。接下来是,“爱无过于己 财无过于谷 光明无过慧”,也是一样的;但“萨罗无过见”就不一样了。南传是“雨为最上湖”,“雨”是所有水中最大,可是北传这里是“湖水没有超过‘见’的”,“见”跟“雨”差很多,这是什么原因呢?
可能就是原典在传诵或传抄过程出了问题。“雨”巴利是vutthi,梵语是vrsti,“见”巴利是ditthi,梵语是drsti。我们知道佛陀他最早的开示,并不是用梵文,他是用类似巴利的方言,可是不是用巴利,但是他用方言讲了之后,经过结集,然后各个部派用自己的地方语言受持。有的部派是用梵文的,那势必会把方言的本子或是方言的所传诵的内容,转成梵文,在转成梵文的时候,有时候就会发生一些问题。所以,“见”大概是个错误,由于vrsti(雨)和drsti(见)非常接近,或者是口诵或者是抄写,我们不知道什么环节出错的,但是大概可以确定是一个错误。为什么呢?还有另外一个证据。
这一经,有另外一个本子,就是在《别译杂阿含》相当的经,它怎么翻?《杂阿含》的“萨罗无过海”,《别译》翻成“渊中海第一”,他用“渊”来翻这个“萨罗”,“渊”就是指这个有水的地方,“渊中海第一”,算是翻得非常精准的。然后“萨罗无过见”那一句,它就翻作“雨为第一渊”,雨是渊的第一。所以,《别译杂阿含》的译法,它是取“雨”而不是“见”,显然,我们可以确认,《杂阿含经》的“见”,应该是一个错误。所以我们通过这样对读,可以看到一些传本在传承过程的问题。
然后下一经,第14经,“刹利两足尊,四足牡牛胜,妻中贵姓胜,子中长子胜”。北传是一样的,“刹利两足尊”,底下是“‘降’牛四足胜”,‘降’这个字其他本子作“犎”。接著南传作“妻中贵姓胜”,北传作“童英为上妻”,这里就“童英”跟“贵姓”是不一样。“贵姓”我们上次有提过,这个“贵姓”是翻译错的,它是kumari,就是“童女、少女”,并没有“贵族女性”的意思,而只是“少女”的意思,北传翻作“童英”,这个词没有看过,不过,根据这样对读,大概就是“少女”的意思,不知道中古汉语有没有类似的用法?
吴文璋:古代有说“‘云英’未嫁”,“童英”大概是这个意思吧!
蔡奇林:所以,它的意思大概是“童女”,就是未嫁的少女,这个地方北传比较符合,那南传的这个“贵姓”,是由转译日文译文而来的,因为日文译文将这句翻译为“妻の中贵姓の姬胜れ”,但那是译者揣摩出来的意思,巴利原文并没有贵贱的含义,这贵贱是日译者加上去的,从巴利原文看kumari只是“少女”,日译这个“姬”字是什么意思?
智学师:“贵族的女儿”,它是比较高贵的。
蔡奇林:所以,元亨寺汉译没有取这个“姬”,原文里面kumari意思是这个,汉译却取“贵姓”,所以,造成了指涉的重点有一些偏移。然后,下一句是,“贵生为上子”,南传是“子中长子胜”,所以北传的“贵生”很难理解,这个词原文是“pubba-ja”(写黑板中),它是个复合词,指“先-出生的”,那我们猜测,“贵-生”的翻法是跟随原文的,只是这个原文,第一个词,也许北传的本子已经有了变化,或者是译者的体会,或者也可能是汉译本传抄的错误,把“先”误抄成“贵”了。无论如何,可以肯定这个“贵生”是有问题的。同样这一句,在《别译》里,它就翻成“长子为最胜”,这样我们更可以确认是“长子”没错。同样的,《别译杂阿含》,“童英为上妻”,它就翻作“童女最为胜”,大致上这边可以确认。
然后北传下一个颂,世尊回答:“正觉两足尊,生马四足胜”,然后,“顺夫为贤妻,漏尽子之上”,这个就很奇怪,前三句是很符合的,第四句南传是“孝顺子最胜”,可是这边是“漏尽子之上”,“漏尽”跟“孝顺”意思差太多,搭不上调。这个有可能是,(写黑板中),“assava”跟 “asava”是非常像的两个词,“assava”是“孝顺、顺从、乖巧”,字根是wru,wru是“听取”的意思,加上接头词 “a-”,引申又有“听从、听话、乖巧”;然后很类似,又有一个 “a-sru”,“漏”,字根sru,是“流”的意思。所以我们猜测,这个“漏尽”“asava(kkhaya)”,可能是从“assava”这个词的误读,但猜想不会只有一个“漏”,所以就补一个“尽”,成为“漏尽”,原文应该没有这个“尽”,大概是这样。这一经,在《别译杂阿含》也有,这句翻作“儿子中胜孝者是”,就是儿子当中最好的是“孝顺的”。所以大概可以确认,那个“漏尽”是有问题的,应该是巴利本的“孝顺、顺从”比较符合原本。所以照这几经的比对,可以看到巴利这个传统,还是保留得比较好一点,不过这只是大略比对这几经的一个了解。好,不知道这边大家有没有什么想法要提出来的?
施懿琳:《别译杂阿含经》是属于南传还是北传?
蔡奇林:北传。我们的《杂阿含经》是《大正藏》编号第99经,编号100经就是这个《别译杂阿含经》,它的内容主要是“八众诵”或“有偈篇”的部分,所以,“诸天相应”这边译得很多,可以参考。
赵飞鹏:这个《别译杂阿含》是怎么来的?有没有人研究过这个?
蔡奇林:我记得水野弘元有写过文章,推测它大概是西北印度法藏部、化地部,或和他们相近的部派的传本。它的原本大概不是梵语,也不是巴利语,可能是比较接近犍陀罗语的一种方言。失译嘛,不知道译者,但是很多地方译相当不错,就是份量不多,只有十六卷,三百六十几经。印顺法师在《原始佛教圣典的集成》也有谈过,推测它可能是另外一个传承的“小部阿含经”。
赵飞鹏:你上次也有提到,其实南传最早曾有段时间也有传到中国来(指《善见律毗婆沙》),会不会《别译杂阿含》和那个传来的也有关连,如果说他们的时代上接近的话…
蔡奇林:要了解这些底本的关连性,可以从音译词去比对。
赵飞鹏:翻译上的问题?
蔡奇林:对,从音译词可以看出它的语言特色,它到底是犍陀罗语、巴利、还是梵文,它里面就有一些特色是不一样的。像《中阿含经》,它里面有非常多译词有犍陀罗语的特色,好比说,(写黑板中),像这个犍陀罗语 “cuna”,巴利是 “cunda”,在《中阿含经》,这个人名翻做“周那”,那显然不会从 “cunda”来,所以它不会是巴利本。巴利的“nd”在犍陀罗语是“n”,所以这个词就很可能是从犍陀罗语译出的。就是用这样的方法,确认底本的语言。可是,一部经里面的语言现象常常非常复杂,它的译词又不是说很整齐,全面都是犍陀罗语,还是有混合,所以,也只能推测说它是与犍陀罗语相关的一种语言,但是也不敢说定,因为又有一些词不是犍陀罗语的现象。《长阿含经》也是,《长阿含经》也是很多人说它是犍陀罗语,可是现在日本学者辛岛静志,他做得比较细,他就认为《长阿含经》原本的语言还是很复杂的东西,不能直接确认。
吴文璋:那我们今天发的这部分是《大正藏》的第二册,上次智学法师发给我们的北传汉译的内容也是一样的,印出来的也是一样的?
吴文璋:那我们是不是进入今天的课程 ……
蔡奇林:好,那我们就看“天子相应”。我们“天子相应”选的经也不少,时间不一定够,也许我们先从第17经往后看,如果时间够的话,我们再往前看。
第17经以后的几个经,是比较有特色的。请大家看97页,第17经,就是“须梵”这一经。这一经是说须梵天子,他跟佛陀提出一个问题,他说我们的心常常会恐怖,这里出现了“心”跟“意”,在初期佛教,心、意、识是类似的意思,他说“此心常怖畏,此意常颤栗,起时甚恐惧,不起亦恐惧”,“起时”就是有事情、或者有困难、或者有难题产生的时候,遇到困难的时候会恐惧,遇到问题的时候会恐惧;可是没有事情、没有问题、或者没有困难的时候也会恐惧。他就问说,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免于这种恐惧。佛陀就回答说,有,有方法!那就是“菩提分”、“勤修行”、“制诸根”、“一切舍弃”,除了这些方法之外,佛陀说,他没有看见其他任何办法,可以让众生得到那种心灵的宁静或者安适。
所以,这边佛陀提出降服我们内心忧恼、或者恐惧的一些根本的法门、办法。这些办法,这里似乎不是按照层次或者次第的,但在Bodhi的英译本,它有个note,里面就谈到注释书对这个修行方法的解析。注释书就安立了一个修行次第。它次第大致是这样子,“菩提分”不是最前面的,第一个步骤是“制诸根”,就是要控制诸根,就是眼、耳、鼻、舌、身、意,要去控制它,当眼、耳、鼻、舌、身、意,对应外界色、声、香、味、触、法的时候,要好好的管理,这是第一个步骤。第二个步骤,就是平常、日常已经有上面的基础,接著就是“勤修行”,可以到森林,可以到树下,比较安静的地方修行,这里的修行指的就是禅修。然后从这个勤修行当中,才能增长菩提分,所以“菩提分”是第三个步骤。有了菩提分之后,才能达到“一切放弃”,就是“一切舍弃”。所以它给出一个修行次第。
当中的“菩提分”,最基本的,就是所谓“七觉支”,(写黑板中),这是成就菩提的七个重要的步骤,或七个重要的内容,它是有次第的。日常的功课是“制诸根”,所以基本上心就非常宁静,往内收摄;然后他去树下、或安静的地方修习,那他就开始有所谓的念、择法等等,观入出息,就是观察呼吸的进出,“念”的基本意思就是“觉照”,就是清清楚楚的观照,观照不一定观照什么东西,可能行、住、坐、卧什么都可以,就是要“醒觉”。醒觉之后,有这样清明的心,就可以进行“择法”,所谓“择法”就是,对于万事万物的内容,能清楚的分辨,最基本是分辨善、恶法。有这个“择法”,也就是清楚分辨是非、善恶、该做不该做等的能力之后,就可以进行“精进”,精进的基本意思是说:断掉该断的,增长该增长的,就是断恶修善。断恶修善的基础就是“择法”,有择法的能力,分辨什么法该进行,什么法不该进行,他才有办法去进行精进。精进之后,他就可以得到“喜”,因为把对我们身心有所妨碍的法断除了,然后把对我们身心有所帮助的法增长了,自然就把心理状态调整到喜悦的状态,没有干扰。在这样的基础下,除了欣喜之外,身跟心都可以得到非常宁静、非常“轻安”的状态。“轻安”原来的意思是“止息”,所谓止息就是止息身体、心理的干扰,一些比较粗糙的恼乱,这些恼乱的止息,就是轻安的状态。在这样的状态,它就很容易进入“禅定”,禅定的基本定义就是“心一境性”,心可以专注于一境,它的前提就是要断除“五盖”,五种障碍心灵成长的盖障,就是贪、嗔、昏沉睡眠、掉举懊悔、疑,就是断除这些。这些大概就是在“精进、喜”这个阶段就逐渐断除的,所以就很容易进入禅定。进入禅定,他就具备一些禅定的内容,就是“禅支”,有所谓的“寻、伺、喜、乐、定”。禅定,佛教要的当然不是定境,他是利用定境来做一个好的观察、抉择。就是至少从定的基本功用,就是让心静止下来,在心宁静的情况,就有力量,就有很敏锐的洞察力可以去观察,所以那个定本身又要不能定得太深。在观察当中,就可以成就智慧、断除烦恼。观察的对象是五蕴身心,观察的内容通常就是缘起、无常、生灭等,观这些法的内容,他就可以对世间的根本真相,比较掌握了解,这时候他就可以“舍”。“舍”就是一个比较“平等”的心理状态。因为我们平常的心不是偏于“喜欢”,就是偏于“排斥”,在两极当中。“舍”就是透过定的力量,清楚观察“法”的内容或本质,然后成就智慧。喜欢的东西,对他而言,不会去抓、去执取;平常我们觉得讨厌的,他也不会排斥,所以他的心就属于一个比较中庸的,离于爱、憎两边的“舍”的状态。所以这里佛陀大概提出一个次第、一个方法,可以克服我们内心的一些不欢喜、恐惧、忧恼等等。那所谓“一切放弃”,一般是说“舍弃诸行”。“诸行”常常是用五蕴来定义,也可以说是一切贪、嗔、痴等,由贪、嗔、痴所推动的一切身、语、意的“行”。这是这一经的内容。
接下来的一经,就是有一位天子拜访世尊,向世尊问一些话。他问世尊:“你欢喜吗?”世尊就反问他:“有得到什么吗?”,意思是“我无所得,何来欢喜?”天神又问:“那你悲伤吗?”,世尊回答:“有失去什么吗?”,言外之意是“我无所失,何来悲伤?”然后天神又问:“那,你不喜不悲吗?”世尊回答:“是的!”天子对世尊的回答点质疑、不太相信,然后又问:“比丘汝不悲?汝亦不欢喜?唯独寂寞坐,不足思不著?”--就是“你真的没有忧恼吗?你真的不会欢喜吗?你一个人这样坐著,难道不会充满不乐、苦恼?”最后一句“不足思不著”,翻得不太好,原来的意思是“难道不会充满著不乐吗?”听了天神的问话,佛陀就回答:我没有悲伤,也没有欢喜,我在此独坐,没有任何的不乐、苦恼。他又问佛陀,到底怎样达到这种境界?佛陀就说:“有悲的就有喜,有喜的就有悲”,比丘修行到最终,就会“无悲喜”。然后,天神就赞叹他:“无悲又无喜,他已经超出对世间的贪爱,这种达到涅槃境界的婆罗门,我经过很久才终于见到”。
这一经很有意思,当中讨论几个东西,从“得失”的问题,到“悲喜”的问题,然后到“无悲喜”。从经中,似乎可以看到佛陀的逻辑:我们之所以会有“悲喜”的情绪,是因为有“得失”的心理,而比丘因为舍弃了“得失心”,所以就没有“悲喜”。而那个得失的来源,大概可以从最后一句话“超爱世比丘”看出来,这句话意思大概是“比丘超越了对于世间的贪爱”,“爱世”其实应该是“世爱”,“对世间的贪爱”。所以这边指出,“得失”的背后因子,就是“对于世间的贪爱”。因为我们对世间“有执著、有贪爱”,所以就“有得失”,因为“有得失”,所以就“有悲喜”。那,佛陀为什么没有悲喜呢?因为他对世间没有贪爱,没有执著;因为没有执著,所以就没有得失;而没有得失,就没有悲喜。大概就是这样一个情况。在原始佛教的其他经典里面,也常常讨论“忧(悲)、喜、舍”等等,通常他们的方法就是,用“喜”去克服“忧(悲)”,然后再用“舍”去克服“喜”也就是说,他不是一下子就达到“没有悲喜”,而是一步一步上去,从“忧(悲)”到“喜”再到“舍”(无悲喜)。这是这一经的内容。
然后第十九经,第十九经天子对世尊说:“生导死寿短 老导无庇护 观死此恐惧 赍乐积功德”,意思就是“生命终究会到尽头,寿命是很短暂的,到老年没有什么依靠,看到了死亡的这种恐惧,应该要努力行善,积集会带来后世福乐的功德”。佛陀听了就回答说:“生导死寿短 老导无庇护 观死此恐惧 弃欲希寂静”。前三句是一样的,佛陀同意:生命终会走到尽头,寿命确实短暂,到了年老就没有依靠了。可是最后佛陀认为:看到了死亡的这种恐怖,应该要“弃欲希寂静”。就是要弃舍世间的诱惑,寻求寂静。
所以佛陀的回答,跟天子的想法不太一样。天子对生、老、死等虽有所感慨,有所领悟,但是他的想法是,要做好事,然后来世就可以生到天界,享受福乐。可是在佛陀看,这样是不够的,这还是在轮回当中,在悲、喜当中,所以佛陀认为,生、老、死是恐怖的,不只要“造福求得快乐”,而更要“弃欲”,达到最后的“寂静”。这里寂静指的就是涅槃。这是佛陀不共世间、或出世间的一种看法,也就是要将一般世人追求“人天福乐”的想法,进一步引导到出世解脱的“究竟安乐”上。这是第十九经。
再来是26经,26经是很有意思的。有一个“赤马天子”,他问佛陀,请看第二段那句,翻得不太好,它的意思应该是说,赤马天子向世尊问说:“那个世界的尽头,也就是没有生、老、病、死,没有灭殁、没有转生的地方,这样的地方,能不能靠著行走的办法,而知道、见到、达到呢?”他要寻求这样的境地。佛陀告诉他说:“世界的尽头,也就是没有生、老、病、死,没有灭殁、没有转生的地方,我不认为这个地方,可以靠著行走的办法,而知道、见到、达到”。天子就赞叹佛陀,他说他以前曾经有神通,他用很快的步伐,像射箭那样快,而且每一跨步就能从东海跨到西海,可是尽管他很努力,很拼命走了一百年,还没有走到世界的尽头,就死掉了。这当然不一定是真的,但是他表达,他要追求这样一个“无苦的世界”或“极乐世界”的向往。
“无苦的世界”或“极乐世界”是怎样的地方?怎样去?这件事情赤马天子是很关切的。佛陀就告诉他:虽然不能用“行走”的方式到达,可是我也不说不到世界的尽头,而能够得到苦的灭尽。佛陀的意思是,要灭尽一切痛苦,确实需要到达世界的尽头,这个是肯定的,只是方法不一样。佛陀的方法,他说用“步行”的办法是达不到的。佛陀就重新定义世界,所谓“世界”呢,不是外在的世间,他要在这个“一寻之身”,这个“有意识、会思考的这个身体”,去施设、去定义这个世间、这世间的集、这世间的灭、这世间灭的道迹。“世间集”就是五蕴的苦的集,“世间灭”就是苦的灭,“世间灭的道迹”就是息灭这种苦的方法,大致就是这样。
所以经中呈现的,赤马天子也想要解除痛苦,达到解脱,但他认为造成身心苦恼的,是因为这个世间不够好,所以想用一个方法,跑到这个世界之外,以为到了那里,就能远离一切的苦恼。可是佛陀说,没有啊!我们就是这个身心而已,我们无论跑到哪里,其实都是带著这个身心去;跑到另一个世界,其实所看到的,也还是我们这个身心所呈现的世界。我们不就是透过自己的六根对六境,来认识世界,来感受世界,来诠释世界的吗?所以我们怎么跑,都跑不出自己的身心世界啊!所以佛陀的解决方法,不是跑到哪一个世界,而是要在这个身心世界里面,去解决身心的问题、身心的苦,就是回到这个身心世界来。这一经大致是这样。所以这一经是非常有代表性的,可以代表佛教或佛陀他对这个世间,或者对生命的苦乐的根源,及从哪里下手解决的一个根本的看法。先简单报告到这边,因为时间剩下不多,我们先来讨论好了。
林朝成:刚刚这一经第二段那句,我们手边元亨寺翻译得很不清楚。
蔡奇林:因为那句不太好读,但是Bodhi就翻得很清楚。那句原文是一个关系子句,不是很好读,所以说不定日译本也很难理解,《大正藏》的比较清楚。
林朝成:那我们看一下《大正藏》。
蔡奇林:好,《大正藏》1307经,359页A栏,内容大致是非常一致的。赤马天子问世尊:“颇有能行过世界边,至不生不老不死处不?”佛告赤马:“无有能过世界边,至不生不老不死处者。”接著佛陀就重新定义“世间”,就在“一寻之身”,一寻,是长度单位,大约1.83公尺,大概就是我们这个“身躯”,南传还附带说“有意识的、能思考的”,北传A栏,“我今但以一寻之身,说于世界、世界集、世界灭、世界灭道迹”。佛陀就是在这个一寻之身当中,定义这个世界,所以这里佛陀说的世界,就是这个“身心世界”。北传就是只讲到“身”,但是南传还讲到“有意识、能思考的”一寻之身,所以是一个“身心世界”,是身心的整体。所以“世间”这个词,在经典里面,常指“人”、或者“五蕴”、或者“身心”的意思,当然有时是指外在的世界,但经常是指“身心世界”。所以这边就有说“何等为世间?谓五受阴。”在六入处的地方,他就用六入处来定义世间,也是类似的意思。
智学师:对不起,请问在这一经中,“世间”跟“世界”,有什么分别?
蔡奇林:同义,只是采用不同的词语翻译而已,而且经常“世界”又是“苦”的代称词,因为世界、世界集、世界灭、世界灭道迹,它就是套用苦、苦集、苦灭、苦灭道迹的定义;然后“世界”又是“五蕴”,五蕴又是一个“苦”的代名词,所谓“五取蕴苦”。所以“世界”虽是我们的“身心世界”,但是对于一个还没有解脱的人,这个身心世界,在佛陀看来,就是“苦”的代名词,所以他就在这个身心世界,定义苦的生起、苦的灭、灭苦的方法。大概就是这样的方式。
吴文璋:所以说亲近佛陀的方法,是不是说,不用这种神通,去追到另外一个不老不死的世界,藉由佛陀解脱的方法,是不是能到达一种不老、不死那样的境界?
蔡奇林:是的,虽然不是用神通,但是到达一种不老、不死的境界是可能的。至少在南传,我们根据文献这样理解是没错,他就是到“不受后有”,不受后有他就“无生”,他就没有再一次的转生,像三果的话就是“不来”,那阿罗汉当然就更没有再转生。所以没有转生,就没有所谓的老、所谓的死等等那些。至于“没有转生”那是什么境界?佛陀好像没有特别用“存在性”的语句回答,他大概就是用“描述性”的,清凉啦、寂静啦这一类的,我看到的似乎是这样。反面的陈述像是烦恼的息灭,苦的息灭,贪、嗔、痴的息灭等等,比较正面的陈述就是清凉啦、寂静啦这一类的。至于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状态”、“生活状态”?似乎就没有一个具体的描述。而且所谓“十四无记”,有一个是“如来死后有无”嘛,当然那个“如来”在南传是解释成“众生”,但另外也可以解释做所谓的“解脱者”,我们一般人死后“有”、“存在”,这个比较容易理解,但比较会让人好奇的是,解脱者死后,到底会是什么存在方式?这是大家会去追问的,在佛陀可能就搁置了。但是不管怎么样,至少可以知道他没有忧恼,清凉,但是绝对不是“不存在”。因为有一个经,叫“焰摩迦比丘经”,就是有一位叫焰摩迦的比丘,他就持一个恶邪见,他说:“据我所知,如来所说的意思好像是说:漏尽阿罗汉,身坏命终,更无所有!”就是认为,阿罗汉死了之后,就灰飞灭尽,不再存在了。很多比丘就去劝他,你不要这样理解,这样理解是错的,可是他坚持说:这绝对没错。后来比丘们就找舍利佛就去开导他,开导他也没有用很正面的,就问他“色是不是无常?”等等的套语,让他了解到无常、无我。我们可以肯定说,他如果执持“漏尽阿罗汉,无生或不受后有,等于不存在”,那这个绝对不是佛陀的意思。但是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存在?我也不知道。
祝平次:对不起,所以你说众生死后“有”,就是说众生死后一定是“有”的。为什么众生死后就“有”,到底跟阿罗汉有什么不一样?
蔡奇林:至少以佛教的教义而言,众生是在轮回当中,所以我们死后,因为我们还没有解脱,好比说,他用油灯来比喻,我们一直在加油,所以我们灯会一盏接一盏,一直延续,我们死后因为油还很多,所以灯就一直点下去。可是现在比较有问题的是阿罗汉,没有油,那灯到底跑哪里去了?那个油就是烦恼。
赵飞鹏:所以关键还是在于“轮回”的观念,我上次也提到,我觉得最重要的,就是说佛陀讲的轮回,到底是不是讲生命的轮回,在部派佛教就是在争这个。既然你讲轮回,是不是要承认有一个“补特伽罗”,不管是不是用这个称呼,反正就是要有一个主体。像刚刚讲佛对“如来死后有无”的问题,我是觉得在他的观念里,他一定有一个答案,只是他认为这个答案或许超越一般的理念,讲出来会引起一些后果,所以他干脆就不讲。因为所谓的后果,可能把一般人原来所坚持的一些信仰,比如当时的印度教,或一般人,他不相信有来生,佛陀如果说当初认定一个答案,没有,或是怎样,他认为讲出来会造成一些影响,所以他处理的态度是不讲,或者劝告大家把重点放在今生、当下,但是这也可能是一种推测,所以我刚刚讲,关键应该放在轮回到底是怎样?
林朝成:这如果纯粹从伦理学来讨论,根本不需要轮回的概念,否则人类讨论伦理学就没有意义。就是说,就伦理学本身来讲就不需要轮回的概念,所有的伦理学,包括中国、西洋的,都没有预设任何轮回的概念。
赵飞鹏:像南传泰国佛使比丘,香光寺前几年出了几本佛使比丘的书,他的观点比较激烈,差很多,他不认为有轮回,他否定觉音论师的看法,他认为他是说错的。佛使比丘的观念是如果你要进入轮回的话,他把轮回的观念拉到当下,一个念头的生起,灭了,下一个念头再生起,他认为这样比较接近佛陀的看法,这是他的一个看法。
祝平次:刚刚提到七觉支,但七觉支听起来好像是很个人的,自利的,是自己内心的一些操作,那我们怎样利用它来互相帮助,或来改善这个社会?
蔡奇林:七觉支是佛陀整个教法里非常重要的一个法门,就是达到觉悟的方法。当然,它是属于内修的东西,怎么样让它发挥帮助众生的效用?可能可以从几方面思考。首先,我们知道“心”是所有行为的主导者,是整个社会、或这个世界的主导者。所以一方面,如果我们自己修行七觉支,逐渐净化自心,那我们就能减少自己的烦恼、也比较不会伤害别人,同时对外界的伤害就比较有免疫力,比较能体谅别人,这样就能减少很多人我之间、以及社会的纷扰。另一方面,如果我们能推广这种法门或方法,就像佛陀自己受用获益之后,将它教给当时的印度人民、印度社会,那么,当越多人能得到具体有效的方法,去降服自己的苦恼,提升内心清净及喜悦的指数,当然社会就会越加祥和。
祝平次:这里可以讨论到佛教与社会学的问题。就是说知道七觉支本身,与弘传这个法门之间的关系。七觉支里面并没有预设说要如何弘传这个法门,所以说在宗教理论上,一个内修法门和他对社会的普遍关心,就是说他的慈悲道理,佛陀是从哪一个方面去立论、去联系这个环节的?
蔡奇林:这是很有意思的问题,也许我们可以从几方面思考。一方面,佛法有非常多的法门,七觉支只是其中一个法门,它也许没有办法涵盖到佛教的一切,我们只能说它是佛教的修行操作当中之一,对全体佛教而言,它自然只是一部份,如果只是局限在这样一个法门,可能有所偏,所以原始佛教其实还有另外的一些法门,例如四摄,布施、爱语、利行、同事,就是一些跟大众人际互动比较相关的法门,这也是后来大乘特别再提出来强调的。不过另一方面,如果我们把七觉支的步骤,只当作是一些原则,那么我们就可以在这些原则下,去充实调整这个法门,例如在七觉支的某一些觉支里面,好比说“念、择法、精进”,把“四摄”那一些法放进去,作为观察的要点,这样它原本是倾向自我调伏烦恼的修行,就可以拿来当作慈悲法门、或社会关怀的一些前行。
祝平次:那在《阿含经》跟《杂阿含经》大概会不会有一个,我的意思是说,它有没有比较正面的,比如说像你刚刚提出来的大乘法门,这个就很明显,由这个可以建立起来佛教的社会关怀或怎么样。
蔡奇林:对,是有的,而且当然是很多。但是一般而言,在初期佛教,这些东西似乎被看作比较低层次的。因为我们在经典里面常常可以看到,好比说,有一位比丘叫二十亿耳,很擅于弹琴,他家里很有钱,他后来出家修行,修行过程他一直没有得到成就,就很灰心。他想说,我修行这么辛苦,那修行内容主要还是“四念处”、“七觉支”等,可是他突不破,他就想,我干脆回家去,我家里那么有钱,我只要多做布施,多做好事,那我来生自然可以生天啦等等。所以从这个经来看,至少在初期佛教看起来,高层次的出世间法门进行不了,退而求其次,才去修世间一般的善行。从这一经来看,好像是这样子;当然从大乘的角度,也许不是这样子,也许是不同法门需要互相搭配,不一定是高低的问题。
释智学:还是我们可以区分为,就是说,在家众有在家众的修行法门,比如说,他要回家去过自己的生活,佛的弟子本来就是分成在家、出家,在家有六念、十念等修行法门,是不是也可以解释成有两种不同的体系。
蔡奇林:对呀,是两种不同的体系,但是很显然,在初期佛教里一般来说,出家的修行层次经常是被认为高于在家的。
吴文璋:刚刚谈到修行七觉支跟关怀社会的问题,一个修行人,自觉,然后解脱了,又不断去传教,这个动力从哪里来的?
蔡奇林:这个动力,在佛陀本身,也许就是“同情心”、“同理心”或“感同身受”。他曾说他过去未解脱时,同样尝尽了生、老、病、死种种痛苦,因此解脱之后,自然很能体会众生所受的各种身心的煎熬痛苦。所以他从觉悟解脱之后,不但自己一直教导众生,也一直鼓励弟子,要去教导众生,帮助众生。好比说大迦叶,他就很不喜欢说法,但是他们比丘是要轮流对比丘尼说法的,有时候轮到某一个人,他不想去说,然后佛陀就开始责备他,谁谁谁,听说你不愿意说法,你应该像我,他就说,我都会对比丘尼说法,那么你们也应该这样子。所以佛陀他觉悟,然后他也一直教导弟子,要他们负起一些责任。虽然每个弟子的性情都不太一样,但是至少这一些,在佛陀、在他的教导、或者他的行为里面,是很自然的。就是说,他一直有那种福利人天、利益人天这样的思维模式在里面。这些东西也一直在经典里面,例如经典说,佛陀为什么出生在世间?是为了众多人的利益。大概是这样。
赵飞鹏:我是觉得说,也许佛陀应该并没有一定要去推广佛教的一个想法,佛陀跟任何人的互动是很自然的,所以他走在任何地方碰到任何人,他都跟他互动,所以他只是把他所知道的分享出来。他可能并不是说我现在要去创个教,它叫做佛教,所以我才出来走。他是很自然的,只是后来因为受到佛陀渡化的人太多了,慢慢就形成,大家就自动组织起来了,为了这个团体作一些事情,所以慢慢会形成起来,所以它是长时间的。我是觉得说就是像刚刚平次问到的,就是慈悲的问题,对于一个开悟者来讲,其实本来没有慈悲的问题,他只是看到眼前的事情,然后去做一个互动,或者是把他所知道的说出来做分享。那他可能也不是说要去帮助什么人,就像我们看到有个人方向不太对,我们会提醒他这样可能不太对,可是我们其实也不是存心说我是要救他,告诉他说可能这样比较好,在最原始的时候很自然的一种互动状态。那如果今天没有碰到任何人,他就自己在那边修行,他也没有刻意地说:“那我今天要不要去传教?”,都没有这样,他就是很自然的。
蔡奇林:嗯,没有业绩压力呀!
赵飞鹏:对对,没有业绩压力!
林朝成:不过在宗教史上不会这样看,这不是那么简单,在南传里面,谈到佛陀在解脱以后,他想说那要怎么办,后来有梵天劝请等等,如果你从宗教的角度来讲,可能不是那么简单。
赵飞鹏:从后来的发展当然差异很大。我刚刚讲的是最原始的状况,因为我们如果要回到原始佛教的建立来看问题,我们要了解佛陀他究竟,第一个就是他证悟的内容,第二个就是他如何去和别人分享他证悟的内容,产生的结果是什么?这是在我们学习佛教的过程中比较重要的关键。那朝成刚刚讲的后来变成一个宗教团体在发展,那可能又是另外一种状况。
林朝成:如果就佛陀来讲,他展开正式的宗教活动其实非常早,就是说我们现在讨论,他有没有这样的必然性?成佛是不是要有教化?教化跟他所谓的成佛有没有必然的关系?但是你如果从宗教史上来看,一个宗教师或创教师在他一生的教化中,也就是说从开悟解脱之后,那个传教活动就一直在进行。比起其他的宗教,包括耶稣都不是这样子,因为佛陀基本上不像旧约那样,他们是有先知,他们是这个传统专门作这样的事,佛陀是自己一个人的,那个宗教传统的展开,如果同时这样来看,没有什么断然,就是解脱之后他就找上几个跟他一起修的跟他传教,然后他的成立发展蛮快的,两个城市之间的发展算还蛮快的……。
某老师:假如出家整个的生活,达到最理想的境界,可是对社会帮助还是很有限;如果利用一般的佛教徒,让他们每件事都按照出家人的原则,在现实生活上实践,来担负出家人的责任,就比出家人的效果来得大。……
林朝成:问题是,那个时代修行者本来就比一般人的地位高,这不是利用不利用的问题。在印度的传统,不管是不是婆罗门,修行众本来就比一般人高,很多自己去修行的,他的地位在社会上还是比较高,这到中国就很不一样,所以我们不能用中国的角度来看。譬如说,在中国乞食是很低贱的人做的事,乞丐做的事,但在印度的传统里修行者才可以去乞食,在中国乞食的风气在社会中不被允许,就变成自己要有经济基础。如果按照印度那一套到处去托钵,基本上你的社会地位就不被尊重。在印度不一样,现在在泰国还是保留,乞食的生活还是很尊贵的。
施懿琳:我现在有一个想法,我们今天岔出去谈很多外围的东西,对我们不熟悉原始佛教的朋友可能有点陌生,我们是不是点到为止。事实上读这些经文是很有趣的,我们一般人比较常接触的是大乘佛教,经过今天的讨论,我们发现原始佛教有些特色和大乘佛教的观念不太一样。到了中国才产生的特色,与原始佛教不同,这些透过英文可以进一步了解。所以我们在时间很有限的情况之下,能够藉由读经,来进行大乘佛法跟原始佛教教义的比较,这是第一个。第二个是,原始佛教的教义跟外道的差别,因为我看这里有个很有趣的赤马天子,他说他以前是外道仙人,在今天你印给我们的资料,有一句话是南传没有的,他说“得神通,离诸爱欲”。我这里有一个疑问,他所谓外道的“离诸爱欲”跟刚刚我们讲的修行最后的步骤“舍”,这中间有什么样的不同?是不是可以就这两者做一个比较?
蔡奇林:经文里面并没有交代赤马天子以前的修行方法,所以我也只能就一般情况作个推想。我是把“离诸爱欲”当作他得神通的一个方法,因为要成就神通要透过定,而要得定就要“离诸爱欲”。我们前面有提到禅定的一些基本条件,要降服贪、嗔、昏沉睡眠等盖障,所以“爱欲”也是其中很重要的。所以要修定,就要“离诸爱欲”。现在的问题是,“离诸爱欲”是修定的过程、方法,可是透过这个方法,要达到什么目标?这才是问题的关键。可能赤马天子他要的目标,就是得到神通,因为得到神通他就可以跑到世界外面,外太空或哪里,他的观念是:身心安乐的境界,是在那个地方。可是佛陀的观念不是这样,佛陀一样“离诸爱欲”,可是“离诸爱欲”的目的不是要“神通”,不是要得“定”,或者说不只是要得“定”,而得“定”的目的不是要得到“神通”,也不是要到另一个地方,比如说极乐世界还是哪里,而是把“定”作为内心观察的基础功夫。因为心散乱时,理智不能很清明,不能看透事情背后的真相,那我们被假相所迷惑,会有很多跟世间背后的“法则”不符合、不相应的行为,这就会造成身心的恼苦。所以需要“定”,是为了让心增强力量,再则更加清明,在这样的基础下,去开发“慧”,透过智慧的力量,去解决心里的问题。所以“离诸爱欲”是彼此相同或类似的过程,可是一样是修“定”,一个是要得“神通”,佛教则是要开发“智慧”,这是佛教跟赤马或外道的不同。
林朝成:从七觉支的角度,人在有苦、乐的时候,心都会动摇,就不是平等心,神通是不是也是一个状态?你要一直在那个状态才能得到神通,如果按照七觉支是不是不太可能有神通?
吴文璋:应该不是这样,因为进入涅槃之后,就算不要神通,也会自然有神通,到更高的境界,神通力量更强,这是一种自然产生的能力。
林朝成:神通是一种特别的能力,它不是说你修到四禅八定后就自然会有神通。经典所讲的是这样子。
吴文璋:修到了四禅八定本身真的就会有神通。
林朝成:佛教里面又没有那种技术,会有神通是少部分人。那个阿罗汉,很多人都没有神通,可是他们也到四禅八定,有的是没有到四禅八定,有的慧解脱,那“近分定”就可以了,不一定要到初禅,即使四禅八定也不一定会有神通。我不知道这个是怎样的方式。
翁文娴:我们可以回到经文本身,“赤马天子”这一篇等于是两种不同的想法,赤马天子就一直去到世界的边界,最后就死掉了,这里讲的我还是不很清楚他的意义,他说“达世界边极,终以成梵行”,还是说…
蔡奇林:是北传还是南传?
翁文娴:南传。这里的“达世界边极”是正面的?是世尊对天子讲这个话?还是劝赤马说不是这个意思?
蔡奇林:应该是正面的。
翁文娴:我们必须“到达世界的边极”,赤马的努力是对的?
蔡奇林:世尊同意要“达到世界的边极”,可是世尊的“世界”跟赤马的“世界”是不同的世界。
翁文娴:但在这里看不出来呀!
蔡奇林:对呀!
翁文娴:为什么这里会有这种说法?
蔡奇林:因为世尊在前面,南传第九段,他有重新定义世界,说“于此一寻之有想有意之身体上”,他是要在这个地方去施设、去定义世界。这个地方翻译得不是很清楚。原文是,佛陀说:我同意要到世界的边际、尽头,才能灭尽苦,这我同意,可是,我所谓的世界不是外在的世界,而是我们这个一寻之身的“身心世界”。
翁文娴:如何在内在到达世界的边极?如何到?因为赤马本身有一个程序,神通啦、速度啦,那我们自己本身,在内在的世界如何到达世界的边极?那如何寂灭?
蔡奇林:我们就照经文来看啦,佛陀就说:他在一寻之身定义世界、世界集、世界灭、世界灭道迹。这里他就举出了世界灭的“道迹”,“世界灭”的意思就是到达世界的边际、尽头,他举出有到达世界灭的“道迹”或方法,这个方法他这里没有说,但是方法就是“八圣道”。
祝平次:就是在北传,已经加进去了。
蔡奇林:北传就加进去了,就是“正见、正志、……”,八圣道。道迹就是方法,怎么走到世界灭或世界尽头的方法,它就是八圣道。八圣道只是举最典型的一个,其实,佛陀他教导的方法或道品,总括有三十七道品,刚才“七觉支”也是其中的方法之一,或者“四念处”也是方法之一,或者“五根”、“五力”等等都是,就是修行的法门。他只是重新定义这个世界,然后又回到他整个法门上来。
祝平次:我这里有个问题,经文好像点到为止,告诉你什么不是,可是没有告诉你什么是,不晓得这是不是《阿含经》的特色?还是分开的,放在别的部分来讲?
蔡奇林:因为佛陀随机而说,所以不是先整理过,或者有一个课程或教本,内容充实得很丰富。他是随机,随机就是说:有一些法、有一些法门其实他经常在讲,大家已经耳熟能详,他只要点一下说,这是“八圣道”,大家就很清楚那个内容。因为他讲四十几年,所以很多东西他就不一定会重复,所以后来的人读经,就需要前前后后去参考相关经典,互相补充。
翁文娴:引言部分的类型,我觉得赤马天子讲得很形象的,佛陀回答的话比较枯干,因为我们读得很抽象,譬如“八圣道”是很抽象的东西,为什么人家问他问题,描述自己的经历反而很形象,让我们很容易就跟著赤马天子,很难跟著佛陀的行为?
蔡奇林:这是初读的时候,很容易会遇到的问题。因为佛陀或佛法要处理的主要是“心”的问题,“心”本来就不是看得到、摸得到的,因为他所谓的“解脱”其实是“心”的境界,或者说心理的问题,这个就是佛法本质上是这样。所以,他再怎么处理,怎么调整,都在这个心上面,这个心本来就是摸不到的,所以相对而言,不能像外在世界那样具像。除非透过六根,眼耳鼻舌身意的互动,或身语意三业,身体上不要杀生、不要偷盗,言语不要讲妄语,这个就比较具体。但是这个外在的行为,佛陀他认为,推动这个外在行为的根本还是在“意”或“心”,所以他会讲像“七觉支”的方法,就是要调整“意”的部分。“意”的改变,才会改变“身”、“语”这些部分。所以可能根本的问题就是因为处理“心”的问题,“心”本来就是比较不形象的,比较需要透过内省的方法才能体会,才能掌握。不过在《阿含经》的其他部分,对于修心也有很多譬喻,正好我们这边没有选到,其实它的譬喻也是很形象、很丰富的。
蔡奇林:那我们今天就讨论到这边。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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