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日本侵略东省而论其佛教

　　就日本侵略东省而论其佛教

　　自日本强占东三省以来，直接侵害中国土地人民，扰乱东亚和平，间接引起世界问题，後患不堪设想。现在中国国民，所受的迫害，所感的痛苦，所含蓄的愤怒，以及所抱持着万分不得已的忍耐，在日本武人的眼中看来，也不过像那些低级动物鷄鸭猪狗一样，死到临头，徒有奔突叫嚣而已。所谓不抵抗者，简直说就是没法抵抗，於是派兵遣舰占路杀人，愈演愈烈，而国联为着一块公共的招牌及各个的本身利害，也感受了不少的困难，忙着一再的委曲一再的调解一再的限期撤兵，而日本的兵不仅不撤，又且炸锦州，窥塘沽，占四洮路，口口声声，不受第三者干涉，惟有中国始终不抵抗而已。这件大事的结局，真非常可虑，总而言之，中国的亏，是吃定了，不但已吃的亏，是吃定了，连将来的结局，恐怕也一定是只有吃亏。现在所谓未定者，仍在列强与日本间之利害冲突，如何得其解决耳，唉。

　　当事变初起，记者颇注意到国内佛教界的同人，有无冲动，作何感想，一月以来，很得着不少的教训。只有一种人除外，便是大寺院内那些方丈长老执事以及闭著眼睛装聋的那些禅子，他们容心世外，理乱不闻，当然见不着他什麽奋兴，听不着他什麽言论，所以只好除外。其余的长者居士新僧名彦，莫不义形於色，情见乎词，或就佛法的宗旨上而叹世间罪恶，或就国家的观念上而疑佛法无用，或以为日本号称佛法昌明，何以行为如此之蛮横，或又以为密教多说护国摧敌，岂果圆满慈悲之佛，独有偏私於日本。记者听闻既多，每静思之，颇有足商量者，今将一一研究，请先自一种未深知深信佛法者之意见而商量之。

　　有一种人，初於佛法，未深研究，虽逢善友，亦未深信，今遇斯事，益生疑惑。谓吾民族，孱弱如是，岂复空言般若高怀慈悲之时，惟有整军经武，敌忾同仇，杀以止杀，乃真救人救世，何用佛法玄虚，导民消极为。况弘佛者动言，日本信佛固无妨其强大，今假使其言谛实，则日本信佛而强大，强大而乃不惜引起世界第二大战，为全人类祸。又安见佛教之能慈悲救人，是强与弱，救人与自救，皆无关於佛教也。记者闻之，深敬其爱国而惜其不知佛，何则，惟人般若，乃能空诸权利，惟发慈悲，乃能真心救护。今吾人所受外国军阀之凌逼，实国内军阀惟知争权夺利者有以召之。今吾国之执政柄拥兵权者，目击其国土之沦丧，人民之涂炭，事前无维护之方，事後无救济之法，而惟外诿国联，内迫忍耐，甚有利其事变挟以白重者，实亦太无慈悲心耳。是故今日，倡佛以正人心，为根本对治，非迂缓也，此其一。又日本信佛，不碍其强大，事实如此，惟今恃强大而凶残不仁，或谓其将求立足於大陆，实其国民生活之所迫使然，或谓其国内武人专政所致，此则自佛法之因果律上，可以断定其倒行逆施，为强大没落之兆，岂可转疑佛法之不广。且日本信佛者虽众，其所信之佛，果足以尽我佛慈悲圆满之量与否，吾人方甚怀疑，疑者，疑日本之佛，非疑我佛之佛也，此其二。

　　复有长者居士，志在菩萨行道，欲报水土之恩，引申降魔之义。谓出家者，心存乎等，以法界为家国，认万类为同胞，於此等事，於彼等人，但增悲愍，不生怨恨，宜其缄默不言，或亦惟有礼佛禳灾念法消劫而已。若我在家，则宜与国民同事，一致抗争，执殳前趋，歼彼凶残，杀贼是上上修行，卫国即庄严佛土也。记者闻之，亦深随喜，而窃有进者，杀贼正义，在去除烦恼，彼凶残者，为饥寒所驱，为骄纵所使。换言之，即皆彼烦恼不除成其罪恶，此不论我在家出家人，所当存同一之悲愍也，亦所当同一亟亟去除其烦恼也。毋徒觇其表面，以为日本佛法昌明，当看日本人在在表现於吾人於世界者，何无一点佛法相似之精神，岂其人民所受於佛化之教化，犹未足变易其气质，则何以谓之昌明，抑亦其所以教化人民之佛化，本来如是，则其所谓佛法，甚可惊异矣。吾出家人以弘法为务，谛审之而拨正之，真能拔其烦恼，方是根本杀贼，何默默为。而吾在家人，欲除外贼，当亦先除内贼，国内之贼不除，国外之贼无尽，犹之身中之贪瞠痴慢烦恼不除，身外之水火刀兵烦恼亦无尽也。是故记者，深愿当局，如五百长者子之於毗耶离，尤愿诸居士於根本杀贼之义，三致意焉。

　　复有比丘，喟然长叹，谓毁佛者，诸天不护，经论所诏，人每不信。年来国内毁佛之声，与灾祸相寻之报，迭乘而起，正法将隐，恶业日增，执迷不悟，可悲孰甚。假使中国如日本，有根本秘密道场多处，年为国家修增益降伏大法，则国家强大，佛法亦盛，是故今日，当机弘扬，密法最尚焉。又有不以为然者，谓强国不止日本，岂必皆有密法，况神正直，非礼不亨，国家强盛，端在群力，是故密法当弘，亦不在人事之安危，而国运否泰，更无关於密教之兴衰焉。记者闻之，於二说亦皆有说焉。由後之说，则可释然於金刚诸天，必不偏弘於日本矣。由前之说，则凡吾显密之徒，宜莫不先尽力以启国人之正信矣。是故二说，皆不可废。虽然，为後说者，亦当知唐天宝中毗沙门天王子领兵救西安之事，载在史册，未可一概以神怪抹壳。为前说者，亦当知空海弘密於日本，主要在“即身成佛义”，不在护国之说也。记者尝谓秘密大不思议乘，非常人所任，国人多以好奇心趋之，似未真知密，亦未真能学密，其弘扬之人果已人密与否，尚多疑问。至於日本之密有其千余年相承不绝之历史，其东寺密坛，为报本护国道场，亦既千有余年，其相承法要，除年有常修外，更有所谓“宫中御修法”、“大典御修法”等等，事极秘奥，理极玄微，局外之人，未易轻加谈论。吾人於国内密教，方当萌芽之际，首在防其误会，必得群心觉悟，群业迁善，则天之所报，法之所应，又岂在区区战胜日本而已哉。

　　吾佛教界，对此事变，议论尚多，综上所说，记者所以独斤斤致辩者，盖有三点。

　　一、吾人当以佛法精神谋根本之团结

　　二、吾人不可使佛法为机所转

　　三、封日本之佛教怀疑

　　何言乎吾人当以佛法精神谋根本之团结也。国家不患有内乱外侮，而患失其信仰之中心，洪杨之不得人心，为其依附耶苏，当时中国尊孔，曾左有以成功耳。今土耳其变政，其宗教依然为维系之中心，虽彼青年亦在支配之下，盖信仰之中心若失，则国势立见崩溃。如我青年，惟旧是除，惟新是尚，斥孔落伍，毁佛迷信，即其自身，尚无专守，遑言众人，得所瞻仰，而孔落伍矣，佛迷信矣，徒使天下滔滔，无所顾忌，人心失所归依，国本早已动摇。凡吾学大乘菩萨者，宜亟发挥般若之理，使各去其权利自私之妄，更进劝发慈悲之心，使各尽其真诚互助之事。佛法於吾国家，二千年来，深人人心，虽暂隐晦，根蒂甚牢，由此正其信仰，固其国本，亦即我佛当机之说耳。

　　何言乎吾人不可使佛法为机所转也。佛法圆满具足，无机不应，然而应之不当，药亦成病。譬如日本明治维新时，提倡科学，斥绌佛教。其佛徒为欲当机也，於是竭力研究佛教於科学化，甚至於不可思议之般若，亦将欲为科学之说明，新书日出，诤论时闻，记者每叹其鈎稽之勤而於实修之道不无遗憾焉。近年其佛徒之所谓当机者，则随国家政策以为向外之侵略，於东方则大倡支那布教之说，於西方则一意轻薄中国佛法，自谓佛教大乘，唯在日本，又以人皆知其佛法受学於中国也，则又倡为中国宗宗失传或日本青出於蓝之说。如斯当机，愈转移而愈失根本，斯即佛法为机所转矣。吾人今日，正宜以为监，不可以青年駡我落伍，遂务必求新附会以上伍，更不可以人疑佛法无用，遂不惜破戒言杀以有用，於圆满具足之佛法中，自守其应病救济之正，斯即转机而不马机所转矣。

　　何言乎对日本之佛教怀疑也。日本人最尊崇者，唯君与国，其君无为，白藩镇时代已然，维新而後，政亦多在武人，武人知其佛法为国民信仰中心，不敢非毁而已，安能望其政出慈悲大同为怀哉，其佛徒既不惜迂佛教化迎合政策，又安能望其陶铸国民於光明博大哉。是故吾人不可以当责之日本军阀者，转而疑佛之不广，而惟於日本之佛，有不能不致其疑者。试就今年五月问，日本之宗教平和会议开会情形一研究之，请先述其会议概要：

　　明年十一月，华盛顿将开世界宗教平和会议，日本佛徒，为准备应送之提案起见，五月十八十九二十日遂开预备会於神宫外苑之青年馆。第一部，讨论关於宗教伦理博爱事业人道问题之提案。第二部，讨论关於教育艺术等一般文化之提案。第三部，讨论关於政治经济外交等实际问题之提案。最後第三日总会为诸案之决议。

　　第一部提案十三项，最重要者，如我等既受道德律之支配，国家亦无，又如我等认战争为罪恶故，则一切纷争，主张用平和解决等项，惟战争为罪恶一语，多有极端反对者。

　　第二部提案中重要者，多关教育文化上於国际间之联络设修事项，末云：倘或发生妨害国际间之亲善问题，应避免武断敌忾心之鼓吹憎恶，当处冷静稳健态度，从公判断。

　　第三部提案中重要者，如遇事当顾国际联盟之常任理事国地位，并当照顾不战条约之精神，又如促进军缩会议而希望世界宗教平和会议亦继续成立等，且谓倾向世界大战思想之动摇，使人心恶化，不得谓非吾人怠慢之过也。兹宣中外，宜痛自责，共予自新，当发奋淬励，至诚奉事此国家的世界大业。

　　最後总会之决议，各部提案，大致通过，惟削除“我等认战争为罪恶”一句。又於原案第九项之首，加“我等就战争之频发是宗教者首先之责”一句，其余条文，亦略有修改。

　　如是胜会，冠冕佛法精神，顺应世界潮流，夫复何言。所不幸者，闭会未久，突然我东省有攻城夺地杀人越货之大变，使记者诵其“我等认战争为罪恶”一句，能不怀疑乎，又诵其删去之“我等认战争为罪恶”一句，能不益加怀疑乎，又诵其厂遇事当顾国际联盟之常任理事国地位及照顾不战条约之精神剑等，则今日所谓“不受第三者干涉”者，其政令何其与民意相反也。或日：武人专横，亦如中国之民意，无奈之何，且会议为明年华盛顿提案之预备，目前尚不生效力，何责难为。记者仍不能无疑，盖日本报纸及报告国联，莫不日民气激昂，且吾人自佛法精神上期望世界和平，谓战争为罪恶，有何不可，而独於此语，诤之删之，然则自佛徒以为战争未为罪恶，其佛法不亦深可疑乎。果如彼佛徒所言“倾向世界大战思想之动摇，使人心恶化，不得谓非吾人怠慢之过也”，则吾为是斤斤者，诚不得不望其反省，而有以自白。

　　嗟夫，事变以来，吾不暇为日本国际地位惜，吾转而为佛教弘传西方之机运忧，回愿国内，吾佛徒之能当机奋作者如何，新学少年，又方嚣嚣其打倒迷信而未已也，能不悲哉。 (《威音》第3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