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师的圣果观(下)
论师的圣果观(下)
读《大毗婆沙论》劄记
释悟殷
伍、经部师之预流果无退,阿罗汉亦无退
经部师之前身,是有部持经譬喻师,于西元二、三世纪间,脱离了有部,独立成为经部譬喻师学派。此一学派主张:预流果无退,阿罗汉亦无退(大正29.129下--130上),会退的是二、三果圣者(711下)。
经部师的“定无退预流果”,是说圣果位不退,但还是承认根性会退,因为退法种性者修练根,所得思法、护法、安住法、堪达法之种性会退;原先即住思法等者则不会退(大正29.129下)。这种说法,同于有部论师。而“阿罗汉亦无退”,是说阿罗汉不会退失阿罗汉果位,但会退失“现法乐住”。如《俱舍论》言:
经部师说:“从阿罗汉亦无退义。”彼说应理,云何知然?由教、理故。如何由教?经言:“苾刍!圣慧断惑,名为实断。”又契经言:“我说有学应不放逸,非阿罗汉。”虽有经言:“佛告庆喜:我说利养等亦障阿罗汉,而不说退阿罗汉果,但说退失现法乐住。”经言:“不动心解脱身作证,我定说无因缘从此退故。”若谓有退,由经说有“时爱解脱”,我亦许然。但应观察彼之所退,为应果性,为静虑等。……由此证知,诸阿罗汉果性解脱必是不动,然由利等扰乱过失,有余所得现法乐住,退失自在,谓诸钝根。若诸利根则无退失。……如何由理?若阿罗汉有令烦恼毕竟不起治道已生,是则不应退起烦恼。若阿罗汉此道未生,未能永拔烦恼种,故应非漏尽;若非漏尽,宁说为应[指阿羅漢]!是名由理。(《俱舍论》,大正29.130上—下)
由上引文,可知经部师说“阿罗汉亦无退义”,是指不动种性阿罗汉而言。因不动种性阿罗汉已断尽烦恼,已拔除烦恼种子,不会再现起烦恼而退了。但是时解脱阿罗汉(退法乃至堪达法)有退,退的是“根本静虑等持”,也就是“所证之现法乐住”未常时现前;然“诸阿罗汉果性解脱必是不动”,所以圣果位是不退的。
虽然经部说阿罗汉无退,但是细分来说,亦可以说阿罗汉有退;因时解脱阿罗汉有退故。如此,似乎和有部相同:他们同样认为不动种性阿罗汉不退,会退的是时解脱阿罗汉;时解脱在三种退中,有已得、未得、受用退(大正27.315下,大正29.130上)。但是,有部是“三世实有论”者,所以认为时解脱阿罗汉若遇退缘,已断的烦恼还会现起而退。经部师是过未无体的“现在实有论”者,阿罗汉已断尽烦恼,烦恼种子已去除,所以不可能再现起烦恼退。退,是退失根本静虑——所证之现法乐住,因现法乐住要待时方现前故(大正29.130上)。有部说“时解脱有退”,是还会现起烦恼退;经部说“时解脱有退”,是退失现法乐住,这是他们思想上最根本的不同点。无怪乎《顺正理论》主要以甚多篇幅破斥经部师说(大正29.711下--716上,破上座说,716上--718中)。
经部师认为预流者无退,阿罗汉亦无退,一来、不还果有退。为何有此差别?《顺正理论》说:
经主意作如是言:“阿罗汉果亦无有退,一来、不还,世俗道得,容有退义。”引经证言:“圣慧断惑,名为实断。”初、后二果,但由圣慧断惑而证,故无退理。又契经言:“我说有学,应不放逸,非阿罗汉。”(《顺正理论》,大正29.711下)
经部师认为:二、三果是由世俗道所证得的,故容许有退;初、后果由圣道力得(圣慧断惑),所以无退。世俗道所证得的二、三果,也称为“假名果”;初、后果由圣道力得,故称“实义果”(大正27.340下)。何以世俗道力能证得二、三果?据《异部宗轮论》,有部认为“若先已入正性离生,依世俗道有证一来及不还果”(大正49.16中)。这是说,行者入正性离生——见道(初果),由圣道力,已离三界见所断断(见道所断烦恼)。若以圣道力,离三界见所断断,及以世俗道力,离欲界修所断断(修道所断惑)前五、六品染,名一来果;若以圣道力,离三界见所断断,及以世俗道力,离欲界修所断断前九品染,名不还果(大正27.340中--下)。然则,二、三果虽说是世俗道得,实是由圣道力和世俗道力相杂的作用。依偏重而言,二、三果由世俗道得;实际上,证二、三果还是要具足无漏圣道力的。
陆、阿罗汉与业
《异部宗轮论》说:有部主张“有阿罗汉犹受故业”,“有阿罗汉增长福业”,“亦有缘起支随阿罗汉转”(大正49.16中)。证得阿罗汉者,应断的烦恼已断,应证的智慧已证,所以经上说阿罗汉是:“得无漏心解脱、慧解脱,现法自知作证具足住:我生已尽,梵行已立,所作已作,自知不受后有”(大正2.10下)。然而何以烦恼已尽,已舍罪福,自知不受后有的阿罗汉,还会受故业报?又如何使其增长福业?复次,十二缘起支中,那些随阿罗汉转?以下拟分别探讨之;至于详细的“业”说,将于拙作〈论师的业力观〉中进一步作讨论。
一、有阿罗汉犹受故业
有情造业,自作自受。“假令经百劫,所作业不亡,因缘会遇时,果报还自受”(大正24.94上),这是最一般的说法。但是何以断尽烦恼,不受后有的阿罗汉,也如一般有情,犹受故业?《大毗婆沙论》卷一二五,有二则阿罗汉犹受故业的事缘[注26]。有部律典,亦多处说到证得阿罗汉果之佛弟子,仍遭受故业罪报,乃至世尊都不例外[注27]。类似于有部“阿罗汉犹受故业”的说法,分别说部系的化地部,亦说是“宿对因缘”(大正22.1中)。而大众部则解说是示现世间,启示后学。如世尊身体不和,耆旧童子曰:
闻世尊不和,可服下药,世尊虽不须,为众生故,愿受此药。使来世众生开视法明,病者受药,施者得福。(大正22.481上)
不过,值得留意的是:虽然阿罗汉犹受故业,但是由于阿罗汉已得圣道,纵使身体受苦,也不同于凡夫众生所受业苦。如目犍连尊者被外道殴打,遍体鳞伤,肢节烂碎,仅余残命,是时尊者尚能“以神通力,息除苦痛”(大正24.288中)。嗢钵罗色尊者(莲华色),被提婆达多打破头颅,然尊者体悟诸法无我,寂静涅槃,遂以种种神变,入无余依涅槃(大正24.148上)。又世尊于鞞兰若安居,三月食马麦,阿难悲苦啼泣,念言:世尊三大祇劫,修诸善品,何以食斯马食粗麦?世尊云:“如来凡所入口,皆为甘美,百味中胜”(大正24.47上,大正23.99中)。如上所述,可知已证圣果的阿罗汉,内心解脱自在,俱解脱阿罗汉如目犍连者,甚至具足深定神通之力,虽然仍受故业罪报,但是已不同于凡夫众生所受苦楚。如此解说,方符合“自作自受”的业报理论,修道解脱也才不至于唐捐其功。
二、有阿罗汉增长福业
部派之中,有部主张“有阿罗汉增长福业”,安达罗派也说“有阿罗汉积集福业”(南传58.311);但是化地部就主张“无阿罗汉增长福业”(大正49.16中,17上)。
阿罗汉如何使福业增长?据《大毗婆沙论》说:
阿罗汉成就神通,得心自在,以资生之具等布施,施已发愿,即入边际第四静虑。从定起已,心念口言:“诸我能感寿异熟业,愿此转招富异熟果。”时彼能招寿异熟业,即能转招富异熟果。(大正27.656下)
据论文,阿罗汉由布施、发愿、入定的思业力量,“能招寿异熟业,即转能招富异熟果”。这即是阿罗汉“增长福业”的情形。何以由布施资身具、发愿、入定,能转招富异熟业?论中引契经证成:
为舍寿行,以衣钵等施僧别人,依契经说。谓世尊说:诸福业事略有三种:一、施性福业事,二、戒性福业事,三、修性福业事。于施性事,若习若修,若多所作,感大富果。……彼审观察,为施僧众当获大果?为施别人?若见施僧当获大果,便施与僧;若施别人当获大果,便施别人。故于僧众或别人所,以衣以钵,或以随一沙门命缘众具布施。施已发愿,即入边际第四静虑。从定起已,心念口言:“诸我能感寿异熟业,愿此转招富异熟果。”时彼能招寿异熟业,即转能招富异熟果。(大正27.656下)
三种福业事中,由布施之功德,可以感富果;而阿罗汉由布施、发愿、入定之力,能转去寿异熟业,变为富异熟业。此富异熟业,是由什么力量引发呢?有说由施,有说由定,论主说:
俱由二种。虽多行施,若不入定,彼终不能引富果故。虽数入定,若不行施,彼终不能引富果故。然施力能引,定力令决定,由此故言:俱由二种。(大正27.657上)
有部论者认为:诸阿罗汉由布施、发愿、修定的思业力量,“能招寿异熟业,即转能招富异熟果”,所以说“有阿罗汉增长福业”。同样的,由布施、发愿、修定的思业力量,“能招富异熟业,即转能招寿异熟果”,所以阿罗汉也能增长“寿业”(大正27.656上)。
与有部相反,化地部认为:“无阿罗汉增长福业”,如《婆沙论》所说的布施、发愿、修定等思业力量,是不能增长阿罗汉的福业的。罗汉的留寿、舍寿,是由过去的业力,不是现在的思业力量,因为阿罗汉已断尽一切烦恼,不再能令福业增长。
安达罗派说“有阿罗汉积集福业”,是就阿罗汉若布施衣食等资身之物,礼拜支提(塔)、献华鬘、涂香、乃至右绕支提等而言,认为这都是积集福业的事。而《论事》论主则认为:若阿罗汉犹有积集福业事,那么,也应有积集非福业事;而阿罗汉是已舍离罪福者,所以不应说阿罗汉有积集福业事(南传58.311--313)。
有部说阿罗汉由布施、发愿、入定之力量,能增长阿罗汉的福业,这是阿罗汉可转异熟业说。阿罗汉可转业,《婆沙论》中引《施设论》云:
颇有不受顺后次[次来生]受异熟业,而受顺现法[现生]受业及顺次生[来生]受业异熟现前耶?答:有。谓顺后次受业异熟不现在前,顺现法受业及顺次生受业异熟现前。此要证得阿罗汉果,方有是事,非不得者。
问:有学、异生,亦应有如是事,何故彼[施设]论但说阿罗汉耶?答:唯阿罗汉有胜定慧薰修身,故有如是能,有学、异生无如是事。复次,唯阿罗汉能善知自业有近有远,有可转有不可转;诸可转者,以修力转之,若不可转者,引现前受,无后有故。……有余师说:有业前生虽受异熟而有余残,今时证得阿罗汉果,以胜修力及决择力,引现前受。唯阿罗汉有如是能,故彼偏说。(大正27.103中--下)
论者说唯阿罗汉能善了知业力可转、不可转,“可转者,以修力转之,若不可转者,引现前受,无后有故”。世友尊者也说:若证得阿罗汉果,由殊胜定慧薰修身故,能引地狱苦事人中受,此非诸有学及诸异生之所能(大正27.100上)。这都是“有阿罗汉犹受故业”的另类说明。然而阿罗汉何以能知业力可转、不可转呢?论主说:因为阿罗汉已成就“愿智”[注28]的缘故。而愿智唯有不时解脱阿罗汉,已“于定得自在,及相续不为烦恼所持”(大正27.896中),方能现起。所以,唯不时解脱阿罗汉可转业力,时解脱者不能。然论主说业力有可转的,有不可转的,与譬喻师“以一切业皆可转故,乃至无间业亦可令转”(大正27.593中,359中,774上),有程度上的不同。
阿罗汉已断、已证,已舍罪福,何以须求福业增长?据《增一阿含经》记载:阿那律听法时睡眠,被佛呵斥,发愤精进,终日不眠,致双眼失明。由于眼根已坏,虽得天眼,而欲以凡常之法缝衣时,因无法穿针引线,故呼求帮助。是时,世尊慈护,与缝衣服。阿那律言:“向所称说者,谓诸世间欲求其福者,与我贯针。”世尊言:
“世间求福之人无复过我,如来于六法无有厌足。云何为六?一者、施,二者、教诫,三者、忍,四者、法说义说,五者、将护众生,六者、求无上正真之道,是谓六。阿那律!如来于此六法,无有厌足。”阿那律曰:“如来身者,真法之身,复欲更求何法?如来已度生死苦海,又脱爱着,然今日故为求福之道。”世尊告曰:“如是,阿那律!如汝所说,如来亦知此六法,为无厌足。若当众生知罪恶之原、身口意所行者,终不堕三恶趣;以其众生不知罪恶之原,故罪坠堕三恶趣中。”尔时,世尊便说此偈:“世间所有力,游在天人中,福力最为胜,由福成佛道。”(《增一阿含经》,大正2.719中)
世尊为盲比丘穿针缝衣,龙树《大智度论》亦有记载。世尊说:功德果报甚深难量,我向求无厌足,故得以成佛,于今虽更无功德可得,我欲心亦不休。论中问:
问:如佛尝断一切善法中欲,今云何言欲无减?答:言断一切善法中欲者,是未得欲得,得已欲增。佛无如是欲,佛一切功德具足,无不得者,亦无增益。今言欲者,如先说佛虽具得一切功德,欲心犹不息……佛智慧火亦如是,烧一切烦恼,照诸法已,智慧相应欲亦不尽。复次,佛虽一切善法功德满足,众生未尽,故欲度不息。(《大智度论》,大正25.249中)
综合以上诸说,有部“有阿罗汉增长福业”,是否可能演变成如《增一阿含》所说的“福力最为胜,由福成佛道”?或是否有演变成如《大智度论》所说的,“佛虽一切善法功德满足,众生未尽,故欲度不息”之可能?笔者不得而知,不过,当时部派中的说假部,已说“由福故得圣道”(大正49.16上),安达罗学派也已以布施、礼拜、供养佛塔,为积集福业事了!
三、亦有缘起支随阿罗汉转
《婆沙论》说:“一切有情皆具有十二支缘起,从无始来乃至证得无学果位”;“三界皆具十二有支”(大正27.118上,下)。所以,缘起遍三界,三界有情皆具有十二支。凡夫众生,流转生死,具有十二支,然而无学圣者断尽一切烦恼,不受后有,是否仍具足十二缘起支?有部说“亦有缘起支随阿罗汉转”(大正49.16中)。那么,是那几支随阿罗汉转呢?
据窥基法师《异部宗轮论述记》云:
“亦有缘起支随阿罗汉”者,几支随转耶?答:无明、爱、取是,或生、老死,在未来定无。若中有中得阿罗汉果,是生支方便,容许有生;若于识支不得果者,以一念故,其受支中亦得果,定不随转。名色、六处、触三支中,有说:亦得果,先生已修习,今至名色识容起圣道故。若作此说,名色、六处、触中入涅槃,名生般;受中,分有行、无行。有说:名色、六处、触三支,犹根未明,即非但不能起圣道,无得果理。唯在受爱支之中,分三种般。若依前释,即四支随阿罗汉转;后释,即一支。其业已得果,行分摄,未得果,有分摄,更无异有支随阿罗汉转。(窥基《异部宗轮论述记》,卍续83.457上--下)
窥基法师意说:阿罗汉已断尽烦恼,不受后有了,所以,定无有“无明、爱、取”三支。若有情在中有位,证得阿罗汉果,此中有是生支方便,这样就有“生”支;又阿罗汉未涅槃前,有“老死”支,因为不受后有,所以未来定无“生、老死”。识支,是转世投胎的主体,只是一刹那,所以无得阿罗汉果,由受支方得。所以“识”支不随阿罗汉转,“受”支随转。“名色、六处、触”三支,有二说:一、“名色、六处、触”,随阿罗汉转。因为过去生中,已修集资粮,现生至名色、六处,或触支时,生起圣道而般涅槃——生般涅槃;在“受”中,分有行般、无行般涅槃[注29]。二、名色、六处、触三支,根尚闇混昧钝,不能起圣道,以证阿罗汉。唯有在“受”支分三种涅槃——生般、有行般、无行般,所以“受”支随阿罗汉转。
至于“行、有”二支,则分为已得果和未得果二种。如《婆沙论》说:
问:阿罗汉所造业,为名无明缘行,为名取缘有耶?答:不名无明缘行,不名取缘有,阿罗汉无“无明”,亦无“取”故。然彼业已与果者,当知摄在“行”支分中;未与果者,当知摄在“有”支分中,是彼类故,然非十二有支所摄。(大正27.126下)
如此,已招感今罗汉身的与果业,摄在过去行支中,故不在现身中转;未与果业,则摄在感未来果的有支中,阿罗汉已得无生,不受后有,故亦不随转。如此,可说“行”、“有”二支都不随阿罗汉转。
总之,“亦有缘起支随阿罗汉”,有二解:一是说十二缘起支的“生”一分、“名色、六处、触、受支”,随阿罗汉转;一是只有“受”支随阿罗汉转。
柒、齐顶阿罗汉
四禅八定中,经说:依七依定——初、二、三、四静虑,空无边、识无边、无所有处,能尽诸漏。又说:比丘依四静虑,乃至三无色定,能起智断烦恼,修道尽漏(大正27.929中)。于是有部说:修道断烦恼必依定灭。然而化地部却说:“亦有齐首补特伽罗”(大正49.17上),“有诸烦恼不依定灭”(大正27.310下)。
何谓“齐首补特伽罗”?齐首补特伽罗,即是齐顶阿罗汉。如《舍利弗阿毗昙论》云:
云何(齐)首等人?若人未行道,若有漏、若寿命,一时俱断;复次,断漏无间命即断,是名(齐)首等人。(《舍利弗阿毗昙论》,大正28.589中)
《大毗婆沙论》云:
分别论者:有诸烦恼不依定灭。彼作是说:“若有圣者生在非想非非想处,彼无圣道现在前义,寿量尽时,烦恼亦尽,成阿罗汉,名为齐顶。”(大正27.310下,929中)
分别论者——化地部,认为:断欲界九品修惑的三果圣者,若生在非想非非想处,彼处无有无漏圣道生起,用以断惑证无学果,但是将命终时,自能拔尽一切烦恼,得阿罗汉果,入般涅槃。亦即:三果圣者不由圣道,亦得阿罗汉果(大正27.929中),因烦恼不一定依七依定方能灭除故。
有部论者则认为:无有“齐顶阿罗汉”。三果圣者生在非想非非想处,是依“无所有处”之无漏圣道,得阿罗汉,因无所有处最靠近有顶故(大正27.929中)。亦即生在非想非非想处的三果,必须依无所有处起无漏圣道,断烦恼,方能证得阿罗汉果,因烦恼必须依定才能灭除故。论中问:七依定中,以下诸地亦有邻近下地无漏,何故不说依之尽漏,而但说生有顶者耶?论主答道:
答:下诸地中有自地惑,上地圣道易可现前,非于下地,以下地系善皆已舍故,圣道难起,由此无有起现前者。生有顶不尔,自地无圣道,又无上地可依,不可不由圣道而能尽漏。是故下地虽难而起,然彼圣道由因力强,非加行,暂起现前断余烦恼,得阿罗汉果已,设更住寿经八万劫,终不重起,以无用故。(大正27.929中)
分别论者有“齐首(顶)补特伽罗”,是说烦恼不必定由无漏圣道及根本定,才能断除;而有部论主则认为:一定是要由无漏圣道及根本定,方能断除。他们的歧异点,在于定、慧偏重不同的缘故。有部论师中,亦有这种情形。如
尊者侍毗罗作如是言:……如是永断,是圣者,非异生;是圣道能,非世俗道。所以者何?因《七依经》造此论故。彼经唯说七根本地,谓四静虑、下三无色。非根本地有世俗道能断烦恼。故知唯圣者用无漏道断。
尊者瞿沙伐摩作如是说:……如是永断,是圣者,亦异生;是圣道能,亦世俗道。……圣者及诸异生,依七根本及八边地,起圣、世俗道,俱能永断结。
[婆沙论者:]如是二说,俱得善通;此本论文,容二义故。(大正27.311上)
此中,侍毗罗说:圣者唯依七根本定,无漏圣道,才能断尽烦恼,显示尊者是重慧者。瞿沙伐摩主张圣者、异生依七根本及八边地,圣道、世俗道,都能尽除烦恼,表示尊者是重定者。而《婆沙论》者的意见是:“如是二说,俱得善通;此本论文,容二义故”。如此,何以有部论者质疑问难分别论者“齐首补特伽罗”之主张呢?从另一则来看:
尊者时毗罗,偏称赞慧;尊者寠沙伐摩,偏称赞灭定。时毗罗作如是说:慧胜非灭定,慧有所缘,灭定无所缘故。寠沙伐摩作如是说:灭定胜非慧,灭定唯圣者有,慧通异生有故。……[婆沙论者:]此二所说,俱唐捐其功;于文无益,于义无益。(大正27.734下)
此二尊者,被论主批评为“唐捐其功”,主要因为:定、慧都是佛法中的重要项目,偏于任一边,都非所恰当。然而,若以此一角度来看分别论者之“齐顶阿罗汉”:二百卷的《婆沙论》中,破斥分别论者之“齐顶阿罗汉”的,有二个地方:一、“为遮彼执,显无烦恼不依定灭”(310下);二、“为止彼意,显尽[烦恼]非俱,必由圣道”(929中)。此二说“无烦恼不依定灭”、“尽[烦恼]非俱,必由圣道”,近于侍毗罗说。如此,分别论者和有部论主,亦只是各得一边而已。所幸《婆沙论》主是“此本论文,容二义故”(311上),采取二义并容的态度,否则岂不是自相矛盾!不过,由此亦显示所谓“无烦恼不依定灭”之“定”,是有漏,还是无漏?从《发智论》至《婆沙论》以来,并未给于明确界定[注30],致有如上情况出现。
注26:1.有一阿罗汉在寺自染袈裟,城中失牛犊者,见衣似牛皮,染汁如血,煮札似肉,器如牛头,以为偷牛贼,加以鞭挞,缚送王所,禁闭牢狱。由彼业力故,囚禁多时,门人无人知晓,待业力尽,方省救出。
2.有一阿罗汉未关门户而入深静虑,城中有离家出走之妇女投寺,藏匿彼床下,为夫捉得,疑其共作不净,与以鞭挞,缚送王所,由业力故,囚禁多时。(大正27.654下--655中)
注27:1.阿罗汉受故业报,如神通第一之目犍连,被外道殴打(大正24.287上--289下)。
2.世尊还受故业报。如《十诵律》,大正23.98下,98中--99中,187中--188中,263上--264中。《根本说一切有部毗奈耶》〈药事〉,大正24.45上--50中,94上—97上。
注28:问:愿智云何?答:如阿罗汉成就神通,得心自在,随欲知义,发正愿已,便入边际第四静虑;从定起已,如愿皆知随欲知义者。(大正27.895上--中)
注29:中般涅槃、生般涅槃、有行般涅槃、无行般涅槃、上流往色究竟,见《大毗婆沙论》,大正27.874中--875中。
注30:1.《发智论》:问:三结乃至九十八随眠,依何定灭?答:三结或依四,或依未至灭。……九十八随眠中,欲界三十六,依未至灭;色界三十一,及无色界见所断,或依四,或依未至灭;无色界修所断,或依七,或依未至灭。(大正26.939中--下)
2.《大毗婆沙论》:问:三结乃至九十八随眠,依何定灭?问:何故作此论?答:欲显诸佛出现世时有胜事故。……为遮分别论者“有诸烦恼不依定灭”。……为遮彼执,显“无烦恼不依定灭”。此中“定”者,显对治道。谓对治道,或说为定,或说为道,或名对治,或名作意,或说为行。言虽有异,其义无别。(大正27.310下)
捌、辑录《大毗婆沙论》中,有关罗汉之论题
上来已把《异部宗轮论》中有关圣果部分,归纳为六大项;除此之外,《异部宗轮论》中,尚有“诸预流者心心所法能了自性”(大正49.15下),“诸阿罗汉亦有非学非无学法”(16中)等,本文尚未说明。大众部的“诸预流者心心所法能了自性”,笔者于〈论师的佛陀观〉,有关佛智部分,已作了说明:证得初果的圣者,在一刹那心顷,就能缘、能了心心所法的自性,这是站在“智等能了为自性,故能了自他。如灯能照为自性,故能照自他”(大正27.42下)而说的。有部一刹那心不了一切法,心不能了自性,是因为“自性不与自性相应”(大正49.16中)的缘故。
至于有部“诸阿罗汉亦有非学非无学法”,是就阿罗汉身是有漏、无漏说。所谓“非学非无学法”,《大毗婆沙论》解释为:学法,是有学五蕴;无学法,是无学五蕴;非学非无学法,是有漏五蕴及三无为(择灭、非择灭、虚空,大正27.396下)。《俱舍论》的解释大致相同:学法指的是有学者无漏有为法;无学法指的是无学者无漏有为法(大正29.127上);非学非无学法,指一切有漏及三无为(大正29.23上)。
依据《婆沙论》、《俱舍论》的解释,可知“诸阿罗汉亦有非学非无学法”,是说:阿罗汉尚有有漏(五蕴)法和三无为法。如正理论师说:“十八界中,前十五界一向有漏,经所说故。谓契经言:有漏法者,诸所有眼,诸所有色,诸所有眼识,如是乃至身、触、身识。”(《顺正理论》,大正29.332上)所以,阿罗汉身之十五界亦是有漏。由于如此,所以说阿罗汉身是有漏的;此点和法藏部“阿罗汉身皆是无漏”(大正49.17上),正好相反。正因为“诸阿罗汉亦有非学非无学法”(阿罗汉身犹是有漏),就难免有人因阿罗汉而起贪瞋痴等,这就进一步为有部的“佛身有漏”说,作了更具体的说明。
以下辑录《大毗婆沙论》中,有关罗汉之论题。
一、 阿罗汉行五法,令他相续烦恼不起
有部以为:有漏法是“从漏生,故说为有漏;能生他漏,故名有漏”(大正27.392中,872上--中);“除道谛,余有为法”,因为“诸漏于中等随增”(大正29.1下)故。所以,有漏是除道谛以外的一切有为法。这些有为法,与烦恼相应,或为烦恼所缘,又有增益烦恼的力量。以此有漏的定义来看,佛陀、阿罗汉,都难免有人因之而起贪瞋痴。这是有部的“佛陀、阿罗汉犹有漏法”,最重要的理论依据。
因此,阿罗汉自己的烦恼已断除,为避免别人因他而起烦恼,而行净威仪路、应时语默、善量去处、分别应受不应受、观察补特伽罗等五法[注31],以遮他相续烦恼,令不现起。《婆沙论》说:
问:何故阿罗汉已得解脱,而修此法自拘缚耶?答:彼阿罗汉先是菩萨种性,不忍有情造恶招苦,为拔彼故,恒作是念:“我无始来,与诸有情互起缠缚,轮回五趣,受诸剧苦,我幸得免,复应救彼。”又作是念:“我无始来,或作倡妓,或作淫女等,鄙秽之身,百千众生于我起结,尚由此故长夜受苦。况我今者,离贪恚痴,为世福田,于我起结而不招苦。故我今者不应复作烦恼因缘。”故阿罗汉虽自解脱,而为有情起无诤行。(大正27.898下--899上)
阿罗汉在日常生活、行住坐卧、说法教化中,谨慎奉行五法,因此得以免除别人因为他而生起烦恼,即是具足“无诤行”者。不过,阿罗汉中,唯不时解脱阿罗汉具足无诤行,因为“要得自在定,及相续不为烦恼所持者,方能起故”(大正27.899下),时解脱阿罗汉于定不得自在,故未住无诤行。
论主说“不忍有情造恶招苦”的“菩萨种性”阿罗汉,修五法,遮断自他相续烦恼,是为住无诤行者。那么,“于无诤中,爱乐尊重,恒时修习”(899下)的善现(须菩提),可说是菩萨种性行者了。这是否和大乘佛法中须菩提为诸菩萨说般若波罗蜜(大正8.11上,425下),有所关连?或许论主是受到兴起于东南印,西元一世纪后已流行于北印的《般若经》之影响吧!
二、 不时解脱具足愿智
愿智,就是随自己之意愿而能知的智慧。若阿罗汉成就神通,得心自在,随自己欲知的内容,发正愿已,入边际第四静虑,从定起已,能如愿皆知。阿罗汉常为了饶益弟子、住持佛法、知世间安不安等三种因缘,而现起愿智(大正27.895上--下)。而阿罗汉中,唯有不时解脱“于定得自在,及相续不为烦恼所持”,方能起愿智。时解脱阿罗汉,于定不得自在,是不能现起的(896中)。
在阿罗汉现起愿智的三种因缘中,较特殊的是“住持佛法”。论中有说:
阿罗汉或有经营窣堵波、毗诃罗、僧伽蓝等佛法僧事时,法应观察久近成办,尽我寿来为能成办不?设不办者,我命终后,为有余人能续办不?或有国王、大臣、长者,及商主等,欲于佛法作衰损事,有阿罗汉念欲化之,即便观察彼可化不?设可化者,为久近耶?我寿尽来化事果不?设不可者,我命终后,有能续不?此等皆以愿智故知。诸如是事,名住持佛法。(大正27.895中)
由本段可知:本由在家居士营建的塔寺[注32],渐转为僧众所经营、修建、管理。出家众之职责,本为梵行久住,正法久住而说法教化,而今经营塔寺等修福事业,竟也成为“住持佛法”之要项,无怪乎遭譬喻者质疑!而被否定为佛说的《四梵住经》,论主也引用以作为“建塔、盖僧伽蓝能生梵福”之圣教量(大正27.425下--426上)。由此,不仅显示佛弟子思想之递变,同时亦表示当时北印建塔、盖寺之风气盛行。此一风气盛行,也表示佛教兴盛了,寺塔庄严了,修福事盛行了,因而以建塔、盖寺之修福事,作为住持佛法之要目!
三、 阿罗汉之随心转戒
论主说:色界戒及无漏戒,随心转;欲界戒及余身语业,不随心转(大正27.82下)。因此,随心转戒有二种:一、道俱有戒,二、定俱有戒。道俱有戒,是无漏戒;定俱有戒,是色界戒(83上)。不过,论中说:
问:得阿罗汉果,得几地身随心转戒?西方诸师作如是说:得二十六处身随心转戒,谓欲界九,色界十七。迦湿弥罗国诸论师言:得二十五处身随心转戒,以大梵天无别处故。是未来修,非皆现起。谓欲、色界,随何地身得无学果,即彼地身随心转戒,亦未来修,亦得现起。所余地身随心转戒,虽未来修而不现起,无彼异熟所依身故。生无色界,得无学果,虽得彼戒而不现起,生上不起下地定故。(大正27.85中)
如此,得阿罗汉果时,得欲、色二界随心转戒(无色界虽得而不现起)。西方师说“得二十六处随心转戒”,是因为西方师主张:“色界十七”天,即别立有大梵天处——初静虑有三:一、梵众天处,二、梵辅天处,三、大梵天处(大正27.509上)。不过,有处又说“外国师说:第四静虑处别有九”(784中),无想定摄在此处;那是别立“无想天处”。如此,色界就有十八天了。迦湿弥罗国诸论师说“得二十五处身随心转戒”,是因此国诸论师主张:大梵天住在梵辅天中之高胜静处(509上),因此“大梵天无别处”。又无想天于广果天摄,以高胜寂静,故别立名,未别立无想天住处(875中,[注33])。如此,色界就只有十六天。
得阿罗果时,得几地身随心转戒?答案是随着各学派所立色界天数之多寡而不同的。此中,西方师,是指迦湿弥罗之西方——犍陀罗地方的学者。外国师可泛指为迦湿弥罗国以外之学者。据印公导师之研究:西方师、犍陀罗师、外国师,三者并无严格界别;大致上是以犍陀罗为中心,迦湿弥罗以外的西方师(《说一切有部为主之论书与论师之研究》,p.306)。又当时色界天数多少,亦尚未严格界定。到《俱舍论》时代,俱舍论者仍采用色界十七天说,有大梵天,而未别立无想天(大正29.41上,[注34])。
四、 阿罗汉住无记心入涅槃
有关“阿罗汉住无记心入涅槃”一节,笔者在〈论师的佛陀观〉,讨论佛陀“在等引位必不命终”(大正49.16中)时,曾加以说明,此处不再赘述[注35]。现要讨论的是阿罗汉将涅槃时,最后心的所缘境,及何种阿罗汉得最多非择灭。
关于阿罗汉最后心的所缘境,有多种说法。此中,有说缘自身中诸根大种;有说缘内六处;有说缘外六处;有说缘十二处。而:
尊者说曰[注36]:阿罗汉最后心为何所缘?答:缘自身。彼于自身作无命,离命者想,空解脱门现在前而般涅槃。有说:彼心缘一切行,以于诸行深见过失,无愿解脱门现在前而般涅槃。有说:彼心缘涅槃,以于涅槃观寂静功德,无相解脱门现在前而般涅槃。[论主:]应知此中依阿罗汉相续命终心说,非刹那最后心,以彼心唯无记故。大德说曰:阿罗汉最后心缘所见闻觉知境,以彼心是异熟生自体所摄,由先业行尽,故自然断灭。如陶家轮,势极则止。(大正27.954上)
有部诸师依不同之解脱门现前,而说阿罗汉最后心缘自身、或缘一切行、或缘涅槃,论主则认为这些都是“依阿罗汉相续命终心说,非刹那最后心”,因为阿罗汉最后刹那是住无记心入灭;非善非恶的无记心,其性是羸劣而无所作用的。
又,非择灭,是由“缘缺不生”,不由择慧得此灭。所以“非择灭唯于未来不生法得”(大正27.164下)。而无色界阿罗汉住最后心时,成就非择灭最多,因无色界无色,一切色法不现行故。尔时,虽没有过去未得、今始能得之非择灭,但有无量“非择灭得”犹现在前,故说成就非择灭最多(大正27.167上--中)。有部异师说:无色界阿罗汉住最后心时,不得非择灭。阿罗汉不受后有,虽然无量蕴、处、界相续永灭,但于彼毕竟不得非择灭。论主则认为“无有蕴、处、界相续永灭,于彼不得非择灭者”,无色界阿罗汉住最后心时,于不相续永灭蕴、处、界,“虽非今得,而名成就,先已得故”。无色界阿罗汉,般涅槃时,“除未来世正起刹那,于余蕴、处、界,皆得非择灭”(大正27.167中)。
论主说:以三事建立十八界::一、以所依建立六内界,谓眼界乃至意界。二、以能依立六识界,谓眼识界乃至意识界。三、以境界立六外界,谓色界乃至法界(大正27.367中)。有问:若以所依、能依、境界,各有六,故立十八界有差别者,诸阿罗汉最后念心,应非意界,依彼不能生后识故。论主说:
答:彼亦是意界;依彼不能生后识者,非彼为障,但余缘障,故后识不起;设后起者,亦作所依。如有余缘不生芽等,岂沃壤地非芽等依。(大正27.367中)
虽然阿罗汉生死永尽,不受后有,不再转世轮回,后有识不再生起,但有部是三世实有论者,认为阿罗汉最后心还是缘意界。障碍后识令不现起的,是无漏圣道;只是阿罗汉身中已无烦恼,无有滋润后有生起的温床,即使最后心仍缘意界,后有识也不会再现起了。
五、 无有在家阿罗汉
在家众可否证得阿罗汉?据《增一阿含》记载:有象利舍利弗出家修学,后舍戒还俗,行五欲乐。未久,又出家证得阿罗汉果,遂招致梵志讥毁。时诸多居士往问象利舍利弗:尊者昔时是阿罗汉否?有阿罗汉还舍法服、习白衣行五欲乐否?象利舍利弗言:我昔时未证得阿罗汉,尚在学地;五通与六通不同,五通仙人,欲爱已尽,若生上界,复来堕欲界;六通阿罗汉如来弟子者,得漏尽通,即于无余涅槃界而般涅槃。又“无有阿罗汉还舍法服,习白衣行”,以“得阿罗汉终不犯戒”,但却有“住学地之人”因烦恼而犯禁戒的。以下他说:有十一法,漏尽阿罗汉所不习:一、终不舍法服习白衣行,二、不习不净行,三、不杀生,四、不盗,五、食终不留遗余,六、终不妄语,七、不群类相佐,八、不吐恶言,九、不有狐疑,十、不恐惧,十一、不受余师,又不更受胞胎(《增壹阿含经》,大正2.796上--797中)。
由《增一阿含》的“无有阿罗汉还舍法服,习白衣行”,可见证得阿罗汉者,不可能再过家庭生活,行五欲乐。这种说法,《婆沙论》亦有记载:
问:[预流者七返生死,]若满七有,无佛出世,彼在家得阿罗汉耶?有说:不得,必要出家受余法服,得阿罗汉。有说:彼在家得阿罗汉已,后必出家受余法服。[论主:]如是说者,彼法尔成佛弟子相乃得极果。如五百仙人在伊师迦山修道,本是声闻,出无佛世,猕猴为现佛弟子相。彼皆学之,证独觉果,无学不受外道相故。(大正27.241上--中)
论中有二说:一说必须出家,方能证得阿罗汉果。一说在家得阿罗汉果后,必出家受法服。论主双存二说,可见有这二种情形存在。不过,论主仍强调“佛弟子相乃得极果”,“无学不受外道相”。又,有部说后三果(二、三、四果)有退。那么,若阿罗汉退住于二果,是否还会沉浸于情欲等所不应作事呢?论者说:不复能作。因“退上果者所作事业,与先未得上果圣人,事业异”(大正27.319下)故。《俱舍论》亦说:“住果所不为,惭增故不作”(大正29.131上)。由此,亦说明得阿罗汉者,即使退住有学,亦不可能再过系缚之习俗生活。
在家是否可以证得阿罗汉?或证得阿罗汉的圣者,是否仍过着居家之习俗生活?印公导师在《初期大乘之起源与开展》,有非常详细的说明。以下,引该书之一段文字,作为本篇章之结束。印公导师说:
在家与出家,归依三宝的理想是一致的,在修证上有什么差别吗?一般说,在家者不能得究竟的阿罗汉(arhat)。这是说,在修证上,出家者也是胜过在家者的,出家者有着优越性。然北道派(UttarApathaka)以为:在家者也可以成阿罗汉,与出家者平等平等。北道派的见解,是引证经律的。如族姓子耶舍(YaZa),居士郁低迦(Uttika),婆罗门青年斯特(Setu),都是以在家身而得阿罗汉,可见阿罗汉不限于出家,应有在家阿罗汉(《论事》,南传57.342--344)。《论事》(铜鍱部论)引述北道派的见解,而加以责难。《论事》以为:在家身是可以得阿罗汉的,但阿罗汉没有在家生活的恋着,所以不可能再过在家的生活。《弥兰王问》依此而有所解说,如“在家得阿罗汉果,不出二途:即日出家,或般涅槃”(南传59下.43)。这是说,得了阿罗汉果,不可能再过在家的生活,所以不是出家,就是涅槃(死)。这一解说,也是依据事实的。族姓子耶舍,在家身得到阿罗汉,不愿再过在家的生活,当天就从佛出家。这是“即日出家”说,出于律部(大正22.105中;789下--790上;大正24.129中)。外道须跋陀罗(Subhadra)是佛的最后弟子,听法就得了阿罗汉,知道释尊快要入涅槃,他就先涅槃了,这是“般涅槃”说,如《游行经》等说(大正1.25中;大正24.397上)。依原始的经、律来说,《弥兰王问》所说,是正确的。北道派与《弥兰王问》,都是根据事实而说。吴支谦(西元二二二~二五三)所译的《惟曰杂难经》,说到“人有居家得阿罗汉、阿那含、斯陀含、须陀洹者”(大正17.605上)。在家阿罗汉说,很早就传来中国了,不知与北道派有没有关系!(《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与开展》,pp.185--186)
在家是否可证得阿罗汉果,长久以来即是诤论的焦点,尤其是对于一方面向往着断烦恼得解脱,一方面又难舍五欲之乐的人而言,无不企盼两者得兼。于是搜索枯肠,遍寻三藏,冀望由圣言量以抚慰脆弱之心灵。印公导师的解说,无疑着给我们更清楚的答案:在家可以证得阿罗汉,但是不是即日出家,就是入灭,因阿罗汉者不可能再有为欲乐所系缚的行为。
玖、后记
学佛修行,断烦恼,超凡入圣,乃至成佛,是行者努力的目标。但是“初地不知二地事”,笔者自学佛以来,空负岁月而无消息,以〈论师的圣果观〉为题,内心难免虚怯,深怕以一凡夫异生偏狭之心,揣测圣者的汪洋智海,会有所误解。然而基于“虽未能至而心向往之”的心情,还是以《异部宗轮论》、《大毗婆沙论》为根据,探讨部派佛教时代,北方论师们对于“圣果”的看法。
在研读印度佛教思想史的过程中,深深体会到,在缺乏历史记载的印度,佛教经、律、论三藏中所记载的思想学说、历史事件,往往是当时现况的缩写。由三藏中透露出的讯息,正可弥补佛教历史之空白,藉以了解佛教之传扬,思想之流变。所以,〈论师之圣果观〉,一方面以各部派,主要是大众、分别说部,以及有部思想为主,探讨他们对于圣果之看法,以及彼此的争议点。另一方面,亦试图从论书的记载、论主的说辞中,去聆听法音,聆听时代的心声,藉以认识当时佛弟子所开展之时代新思潮!
本文的撰作,除了依据《异部宗轮论》、《大毗婆沙论》外,也参考了印公导师的《唯识学探源》、《说一切有部为主之论书与论师之研究》等著作,受到导师思想的启发甚多。写作的过程中,为了详细分别部派的诤议,在彼此比对中,帮自己厘清了诸多问题,这是一件很愉悦的事!
注31: 1.净威仪路:彼阿罗汉先一处坐,若他来者,即观其心:以何威仪令不起结?若知由此生彼结者,即便舍此住余威仪;若不起结,即如本住先住。
2. 应时语默:彼阿罗汉见他来时,即观其意:为应与语?为应默耶?观已,若见语起彼结,虽即欲语,即便默然。若见由默起彼结者,虽不欲言,而便与语。若涉道路见二人来,即观谁应先可与语。观已,若见与此语时,彼起结者,即与彼语(与彼亦然)。若俱与语而起结者,即便默然。若语若默,俱起彼结者,即为避路,令不起结。
3. 善量去住:彼阿罗汉随所住处,即便观察:我为应住?为应去耶?若见住时起他结者,处虽安隐,资具丰饶,随顺善品,而便舍去。若见由去生他结者,处虽不安,资源匮乏,不顺善品,而便强住。
4. 分别应受不应受:彼阿罗汉若有施主以资具施,即观其心:为应受?为不应受?观已,若见受起彼结,虽是所须,而便不受。若见不受起彼结者,虽所不须,而便故受。
5.观察补特伽罗:彼阿罗汉为乞食故,将入城邑里巷他家,观察此中男女大小:勿有因我起诸烦恼。若知不起,便入乞食;若知起者,虽复极饥,而便不入。无如是事为分别故,假使一切有情,因见我故起烦恼者,我即往一无有情处,断食而死,终不令他因我起结。
彼阿罗汉修行如是五种行法,则能遮他相续烦恼,令不现前。(大正27.898中--下)
注32:据《游行经》记载:世尊将欲灭度,阿难请问世尊:佛灭度后,葬法如何?佛告阿难:汝且默然!思汝所业,诸清净士,自乐为之(大正1.20上)。由此,世尊灭后之荼毗、建塔供养,皆是在家居士之所应为。建塔,以香花、缯盖、伎乐供养,并非真正供养如来,唯有“能受法,能行法,斯乃名曰供养如来”(21上)。
注33:1.参考印顺导师《说一切有部为主的论书与论师之研究》,p.307。
2.毗婆沙师:无别立大梵天、无想天。如问:圣者上流亦于二处有碍,谓大梵王及无想处,何故得名上流?答:彼无别处,即梵辅、广果二处摄故。(大正27.875中)
注34:第一静虑三天:梵众、梵辅、大梵。第二静虑三天:少光、无亮光、极光净。第三静虑三天:少净、无量净、遍净。第四静虑八天:无云、福生、广果、无烦、无热、善现、善见、色究竟(《俱舍论》,大正29.41上)。迦湿弥罗国诸大论师皆言“色界处但有十六”。彼谓即于梵辅天处有高台阁,名大梵天,一王所居,非有别地(41上)。
注35:何以阿罗汉住无记心入涅槃?见大正27.953下--954上。
注36:据《说一切有部为主之论书与论师之研究》,尊者和大德,为同一人,即是有部持经譬喻师大德法救(p.248)。
1998.04.12完稿、1998.08.06定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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