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田大作:以佛教的思维方式解析生命现象
池田大作是日本日莲正宗法华讲总首席讲师、日本创价学会名誉会长、国际创价学会会长。《论生命》是他众多佛学著作中讨论生命现象的专著。在该书中,他用佛教所特有的思维方式,对人类最奇妙、最精微的生命现象进行了深入细致的分析。当代西方著名学者J·汤因比对该书的评价是:“池田大作先生对生命动力的佛学分析,比我所知的现代任何西方的分析都精美深奥。”
《论生命》一书分为三部分。本文试分别作一简单介绍。
(一)宇宙与生命
池田大作探讨了现代社会,特别是科学技术迅速发展给人类带来的新挑战,许多问题都有待于人们作进一步的探讨,例如:灵与肉、梦、人的躯体与生命的关系、永恒不变的自我、瞬间的永恒等。
“人类的生命寓居何处?”池田大作认为:如果按照古希腊哲人那样,从人的存在之外去寻找一个“普纽玛”来解释人的生命根源,那么,人也就只能是一架机器而已。因为,把细胞与器官结合成一个生命体的法则,本身就内在于人的躯体以及生命之中。在他看来,普纽玛主义者反对了机械主义的生命观(机械主义分离躯体与生命),但由于他们假设了一个超唯物主义的生命力,他们也就在本质上犯了一个与机械主义相同的错误。为此,池田大作认为:必须把我们自己的躯体本身看作就是生命的显现。也就是说,人类的生命力本身就内在于其自身的躯体之中。这种积极的生命力,就是生命的根本实质。而且,这种内在于人的躯体之中的生命力本身与宇宙的生命力是同为一体的。
何谓“宇宙的生命力”?池田大作认为,“宇宙的生命力”在佛教中有许多名称,但最好的名称是“神秘法则”,它是万物与众生所必不可少的积极力量。这种力量创造并再创造一切事物——所有的精神活动以及物质活动。当其在物质世界中显示自身时,它表现为一种对无机世界的统摄法则。它使化学的组合成为可能,并且控制着物理宇宙有节奏的运动。换句话说,物理的、化学的、天文的法则仅仅只是宇宙神秘法则的一种特殊的、现象界的表现。同样,这个生命力也构成精神世界,它创造着理智、良心,它给本能、欲望以力量和冲动,它创造了所有精神与心理的活动。这种宇宙的生命力,在其它宗教中称之为上帝,但在池田大作看来,它不是上帝,它就是宇宙本身。它内在于宇宙以及人类生命之中,宇宙万物(包括无机界、有机界、生物界、动物界)以及人类生命及其运作都是它的显现。
池田大作认为,当宇宙生命之根本的原理,在接受了极为不同的外部条件并在适应这些条件的情况下,就把生命的进化过程推导到了人类的形式。这就表明:每个人都与那构成宇宙生命本质的、无限永恒的源力有着深深的热切的交流。可以这样说:人就是宇宙生命力运作现象中最精致、最奇妙的一种,然而却又不是唯一的一种。宇宙的生命力,它还体现在小鸟的鸣啼和蝴蝶的飞舞之中。甚至在森林中,人们每走一步都可以踩着四万个微生物。地球上的食物链图表明:一切生物都参与着生命的维系过程。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地球就是一个超级有机体,宇宙则是一个至上的有机界。生命的节律性运作就弥漫于整个宇宙的时空之中。
那么,地球这个超级有机体的内在生命与宇宙生命同一的实质是什么呢?池田大作认为:就佛教的观点来看,每一独立的个体生命,均是由肉体、精神与体(中道)的合力之作。从地球与宇宙的关系来看,地球可喻为生命的肉体法则,而宇宙则可喻为生命的精神法则,而体——中道则是维系肉体法则(相)与精神法则(性)的根本原理或本原,它也就是那贯穿于流逝不居的灵与肉中的生命的恒固本质。体,就其作为“中道”而言,它与宇宙同一,中道就体现在那可触知和可感知的明确现象中,但它的实质却又是存在于“空”的状态中。“空”就其广义来说,它指的就是诸法万有的精神或性质,亦即通常所谓的“本体”,它的特性超越存在与非存在。由于我们对存在与否的判断是依赖时间、空间而得出的,因此,体或空也是超越时间、空间概念之尺度的。这正犹如我们要找出我们的精神,那么,我们将既得不到它的形式,也得不到它的实体。但我们却并不能就断定它的不存在和非存在。因为,它确实又在各种可感知、可触知、可认知的现象中显示着它的作用。
池田大作认为,这种空,并不能简单地归之为就是人类精神,它是万物的特质或本原。在最大意义上可以这样说,宇宙本身的实质就是一种空的状态,亦即宇宙生命力的本体。正因其是空,故实证科学的感性分析解决不了生命本体的问题,这样的问题是宗教与哲学的目标之一。在这个意义上,梦可以说是通向真实的自我生命的一只眼睛。因为,梦本身就体现为一种时空上的恍惚状态。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可以把宇宙本身描述为一种恍惚(本来不该这样描述的),在这种恍惚中,包含着秩序与和谐,这种宇宙本身便是那永恒的宇宙生命力。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个体所汲取或禀赋的宇宙生命(体,自我)也因而具有了永恒的意义。
(二)佛教的生命观
在这一部分里,池田大作展开了对佛教生命哲学的论述。
天台宗大师智顗曾把有情世间(众生)区分为十界(六凡四圣),其秩序由低到高分别为地狱、饿鬼、畜生、阿修罗、人间、天堂、声闻、缘觉、菩萨、佛,并提出了十界互具(互相包含、具有、转化)及一念三千的理论。
池田大作正是基于十界的互具理论,来论证佛教的生命观,解释人类的存在,同时也提出了人类解放的原则,指出人类生命不断进化的前景。
池田大作认为:十法界是从人类切实的经验中所抽象出来的人类存在的十种状态。这十种状态,它们就内在于个人的自我之中,作为每个人的生命的基础,正是在这不同的基础上才建立起了不同的人格。现实中的有情世间其真实的情形往往是:众多的人们只是生活在三恶道(地狱、饿鬼、畜生)或六凡界之中,却往往忽略了菩萨与佛陀这最高至上的人生境界。他认为,在前三界中,人的自我以本能欲望为生命的基础,人们就像动物一样沉缅于肉体或本能之中,从活着就是为了吃喝的人,到不能戒绝毒品的人都属于此界。而第五界“人界”则是一个不仅人自身保持其心理上的宁静,而且与外界也和谐圆融的这样一种境界。在这里,人类生命的源力受到适度的控制,从而保证了人能够名副其实地作为人而生存。从总体上看,这是一个“值得赞誉的境界”。
声闻与缘觉是超越六凡的中介,人们经过这一中介即可达到菩萨界。在菩萨界,人格或生命的基础正是作为佛教根本原则之一的慈悲(怜悯)。慈悲的本质是利他,即:设身处地地替他人分担哀愁,并以拯救他人出苦海为最终目的。因此可以说,菩萨界的特质是利他的。一旦自我的各种良好的品质,诸如智慧、慈悲、决断力等,由于施善于人而与那深藏于人类生命内层的同情感的源力结合时,自我也就达到了菩萨界。
基于佛界基础上的人格,此时已能超越其自我,并超越菩萨界。而基于佛界的内在生命力是纯净的,极充沛的。这种生命力它会从自我传到家庭,传到邻里及社会,进而在环境中,在其它生命内部引起变化,从而使它们获得一种新的,富有活力的性质,并最终将扩散到整个世界。这是使人类从苦难和毁灭的危险中得到拯救的希望之所在,亦即是引导人们达到真知常乐的佛的境界。
池田大作指出:佛教的真义,其实并非要划分出从地狱——人——佛陀的十界。自然,十界亦有它的作用,因为佛教的十界,它们既是一种主观感受,也是一种客观标准,它使人们能够据此分析自我处在哪种境界,并为人们指出生命的完满境界究竟何在。池田大作又进一步指出:在这里,重要的是“互具哲学”,即佛教十界互具、十界圆融、一念三千的理论。因为这种哲学告诉人们:每一个生命体都包蕴着其它的生命体,每一界都包含他界。它们彼此包容,相互过渡,圆融一体。在这里,最为根本的就是应当通过切实的佛教修行实践来展现出自我的佛性,从而把生命建立在佛的基础上。
佛教主张人生就是苦,而苦的真义又具有二重性,其一是这种苦是永久苦难的导因。例如,人类虽然用科学技术创造了一个适合于人类生存的环境,从而满足了人类生存的欲望。但同时,它却又放纵了存在于人类生命中的欲望之魔,使人们成了欲望的奴隶。如果人类滞留在这种欲界,则人们将难以自拔,从而也就不能超出六道轮回,而只能在低级的欲界中徘徊受苦。其二是这种苦的现实也能进一步变为激励人类发展和进步的因素。例如:经历过饥寒交迫的人就会对处于同一境地的人倍加怜悯。而在“丛林法”下生活过的人,也就特别能够理解畜生、阿修罗界的愚蠢与无知,而由于他们的觉悟,就使得他们能够帮助他人正视其自我,并认清他的自私欲望的虚幻。
池田大作认为,如果人们面对苦难就悲观绝望,那就是堕入了“无明”,这又是苦难的根源,因此,对生命的认识首要的是觉悟。要明确自我所具有的灵智、美德以及各种潜能,并获取自身的独立与自由。一旦我们把苦难看作是自我发展和自我进步的机会,那么,人们将会发现,过去的经验能够更好地引导他人进一步走向真乐的境界,这时,便体现出了菩萨的状态,而这种利他行为同时也是有利于巩固其自身中佛界的基础。
同样,要是不接受其它九界的冲击,那么,人的自身也不可能把佛界设立为自己生命的基础。而一旦他把自己的生命建立在佛的基础上,并进而认识到佛界本身就兼容各界时,那么,十界中从低级到高级的每一种状态以及外部世界的一切影响,都将会转化成自我发展的刺激因素。因此,通过帮助他人,一个人也就获得了其自身的改变。池田大作认为,这就是基于十界圆融互具理论的人类解放的原则。因此,设立佛界为生命基础的根本途径,就是在日常生活中实践佛教的教义,因为,在不懈地进行佛教实践的同时也就是在汲取宇宙的生命力,并使它圆融精纯地流布于自身。
池田大作这样评价佛教的十界互具理论:“这是一种重实效的哲学,它使人能超越恐怖与绝望,它使人类能够避免战争与邪恶,从而进入到一种更有价值的生活,它引导人完善自身的命运,因而,这是一种基础性的哲学——一种更为人道的文化与社会将座落其上。这也就是人类解放的哲学。”
(三)生命与死亡
在第三部分里,池田大作论述了“死的性质”、“永恒不灭的法”、“永久的自我”等问题。
池田大作认为:对于死亡,宗教和哲学必须寻求出某种最终的答案。“死究竟是什么?”这在佛教与其它宗教之间,佛教与常识以及各种哲学之间,其答案是不一样的。在他看来,人的生命作为一个流转不息的过程,它是永恒的,就如同物理世界中的能量守恒定律一样,生命之能亦是永恒的,尽管它可能会改变自己存在的形式,但它的内容却是不会改变的。这也像水的物质形态一样,水之于雨作为液体是可见的,但水之于气则是常常看不见的。生与死,就是这同一种根本的宇宙生命存在的两个方面。它们从一种形态转换为另一种形态,并且在无穷尽的循环中往来反复。
就地球与太阳系的范围而言,我们所知道的生命形式是要被毁灭掉的,但是,如果能证明在宇宙其它领域里提供有生命的潜力及维系生命的条件,那就能证明:生命之流贯穿着整个宇宙,并且在永无止境地重复着投生转世的循环。由此,池田大作认为:可以把生命体系看作是能的集合体,这种集合体是由肉体(物质)之能与精神之能所构成的。因为,人们至今还没有找出充足的理由来否认能是永久存在的。诚如日莲上人所说:“出生就是宇宙生命凝聚到一个自我之中,而逝去就意味着自我重又散发到宇宙之中。”,只有宇宙的生命之能是永存的。
对这样一种思想,池田大作从佛学理论的角度给予了论证。他说:佛陀是以三身顿悟而成佛的。佛以宇宙为其法身,以宇宙为其心性,以宇宙为其色身,而人体的生命亦是由三身构成的,即变化身、报身、法身。其中,变化身是协调细胞的合成与破灭,统摄新陈代谢的功能,它是构成并控制生命体方面的总机制;而报身,则是指生命的所有精神活动的构成,它是生命的基本动力;而法身,也就是“自我”,它是生命的实质。或者换一种说法:人的生命可以喻为沙漠中的绿洲,法身——这生命的核心,就是那为维系生命而提供水源的春天,而水则是使肉体(变化身)与精神(报身)二种功能成为可能的实体。当人死后,变化身与报身的运作就合入了整个宇宙的运作。同时,法身(自我)作为生命的核心,又与宇宙的生命源力圆融为一。每个个体生命都是宇宙生命的一部分,因此自我是永恒的。
池田大作认为:这种宇宙生命(和精神一样)是存在于“空”的形式中,所以也许永远不会有令人满意的科学能说明。死亡之后生命本身不再存在,故死亡在佛教这里不具最终性质,它对于生命的肉体显现才有终极意义。因此,死亡对于生命力,只是使生命从感性形式转到了非感性形式,生命力就像弥漫在空中的无线电波,一旦有了接收器一类的条件,它们便会重现,于是,人们就能看见或听见电波的内容——生命转变成什么了。故在佛教那里,死亡并不是消极的,而是积极的,死亡犹如睡觉,犹如休息,死亡为的是再生。从广义上说,自我死后,仍被投入于存在的状态中,跟死前一样,死亡后的功能、运作、活动虽然与活时的背景不同,但仍然是由那生命的本质维系着的。自我显现为出生与死亡,两者都是宇宙生命力的组成部分。这是一种永恒的流转过程,生而死,死而生,永不停歇,永远流转。因此,他这样认为:佛教所确立的生命永恒,并非是天堂与净土,而是生命不断进化的基础。在这个永恒生命的基点上,自我应当建立的态度,应该是正视死亡,是更积极地珍惜人生,其目标是要通过自身的努力来促进人类的进步和发展。
由此,池田大作对他的生命哲学作出了这样评价:“这种哲学的实际意义是什么呢?它将怎样影响我们的态度与行为呢?第一,它赋予我们面对着生与死的挑战以勇气,使我们这样来透视死亡:它不是令人惊颤的未知物,而就是存在的一个普通阶段,在永不停息的轮回中,生死交替。第二,它教导我们:要珍惜我们今生的生命,并且使它尽可能值得我们为之去生活,如果我们相信,我们的心,我们现在的行为创造着或决定着我们未来的存在,那我们将竭力磨炼自己并且加倍重视自己每天的工作。第三,它教导我们,实现人类那些潜能的唯一关键,就是这样去生活——公正、善良、慈爱、怜悯,而意识到这一切(我们所作的每一件事都能成为发展自我与自新的源头),将会给我们以帮助。第四,它使我们能够控制和克制本能欲望,将它们转而用以提高我们的生存状态。“我们学着去避免享乐主义、悲观主义的陷阱,志在怜悯中,而不是在那短暂的、再生于天堂的希冀中去发现真知与常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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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教的生命态度:智慧和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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