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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俗讲与佛教神变月斋戒

       

发布时间:2010年04月30日
来源:不详   作者:刘正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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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代俗讲与佛教神变月斋戒
  刘正平
  唐代寺院盛行俗讲,俗讲是佛教僧人出于弘法的需要,将深奥难懂的佛经改写为韵散相间通俗易懂的讲经文,以讲唱结合的形式向信众宣讲的活动。关于俗讲的内容、体制、地点、听众、俗讲师等问题,相关研究成果很丰富,兹不赘述。俗讲的时间以及俗讲与佛教“神变月”(即三长斋月)的关系问题,相关论述很少,本文结合有关资料,对这一问题作一探讨。
  一
  要阐述这一问题,先得从佛教斋戒谈起。佛教规定,在家居士应持五戒和八戒。所谓五戒就是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饮酒;八戒又叫八斋戒、八关斋、八支斋,一不杀生,二不偷盗,三不非梵行(不淫),四不妄语,五不饮酒,六不涂饰香鬘、歌舞观听,七不眠坐高广严丽床座,八不食非时食。八戒的内容也有其他说法,兹不赘述,详参丁福保《佛学大辞典》。八戒实际是对五戒的扩充,其前七条为戒,最后一条“非时食”不是戒而是斋,故又称八关斋戒。五戒须终生奉持,八戒是六斋日和三长月所持的斋戒。六斋日,即“六日”,据《大智度论》卷一三云,诸神皆有日分,摩醯首罗神是诸神之主,一月有四日分,即八日、二十三日、十四日、二十九日;十五日和三十日属于一切神,一共六日,每月此六日持斋,故称六斋。六斋日即《中阿含经》卷十四、《杂阿含经》卷四十、《增一阿含经》卷一六以及《阿毗达磨大毗婆沙论》卷四一所说的白月和黑月各自的八日、十四日、十五日共六。若持斋一年,则在一年之中每月的此六日斋戒,如果一年之中不能持六日斋,则持三长月斋。印度历法将一年十二个月按四个月一组分为三时,每时四个月,每时的首月分别是:正月,为春分;五月,为夏分;九月,为冬分。此三个月即三长月。三长月又叫神变月、神足月、神通月,玄奘之后“神变月”成为通行名称。据《杂阿含经》卷四十、卷四十一,佛陀说法时,明确要求在家居士要在六斋日和神变月受持斋戒,勤修功德。佛教认为,六斋日皆是天地用事之日,神变月三月是万物萌生、成长与蛰藏的关键时期,所以信众应当避禁持斋。神变月修持的具体时间在正月、五月、九月的白月一日至十五日,也就是三长月每月前十五天。
  六斋日和神变月斋戒的又一个重要原因,是因为这个时期是诸天帝释、鬼神运用神通变化,巡行四天下,视察善恶的时间。神变月即由此得名,“神变”是“神通变化”之意。为了避害远祸,必须持八斋戒,过中不食,而且要念经,修善作福。《大智度论》卷一三云:
  问:何以故,六斋日受八戒,修
  福德?答日:是日恶鬼逐人,欲夺人
  命,疾病凶衰,令人不吉。是故劫初
  圣人,教人持斋修善作福,以避凶
  衰。是时斋法不受八戒,直以一日
  不食为斋。后佛出世,教语之言:汝
  当一日一夜,如诸佛持八戒,过中不
  食,是功德将人至涅盘。……复次,
  此六斋日恶鬼害人,恼乱一切,若所
  在丘聚郡县国邑,有持斋、受戒、行
  善人者,以此因缘,恶鬼远去。《法苑珠林》卷八八引《提谓经》云:
  诸天帝释、太子使者、日月鬼
  神、地狱阎罗、百万神众等,俱用正
  月一日、五月一日、九月一日,四布
  案行帝王、臣民、八夷、飞鸟、走兽、
  鬼龙行之善恶,知与四天王月八日、
  十五日、尽三十日所奏同不,平均天
  下使无枉错,覆校三界众生,罪福多
  少所属,福多即生天。上即敕四镇
  五罗大王司命,增寿益算,下阎罗王
  摄五官,除罪名定福禄故,使持是三
  长斋。
  六斋日鬼神害人,如果一个佛教居士在这个时期严格受持八戒,乐善好施,就可以远离恶鬼,避祸得福,这也是帮助信众获得涅盘境界的重要途径。神变月天帝及一切神灵巡行天下,按验众生善恶,行善多者,多福多禄,增长寿命,超生天界;作恶多者,寿命减少,甚至有可能下地狱。如果在这个时期诚心持戒,就会减轻罪孽,获得无量功德,也是重要的解脱之道。
  为了求福避祸,修善积德,六日斋戒和神变月斋戒受到了佛教居士的重视。佛教宣扬“若无大心,虽复终身持戒,不如有大心人一日持戒”,也就是说,只要在斋戒日诚心斋戒,要比一个没有诚心的人终身奉持五戒更有益于修持,增长善法,这样就大大简化了一般信徒的修行难度,缩短了修行时间,所以受到很大欢迎。神变月三月都是初月,在这三月斋戒,蕴含了“一年常修善”的意义;用三个月共四十五天的斋戒取得一年的修为,这就比终身持戒更加简便易行,而且符合实际。所以神变月斋戒在隋唐五代具有很大影响。
  在佛教僧人和一些信佛的皇室成员、官员、文人的推动下,神变月斋戒在隋唐五代成为一项重要的佛事活动,受到上自皇室、下至普通民众的重视奉行。神变月期间停止处决犯人,禁止屠钓,皇室和一些官府有时要举行斋僧和布施活动,寺院一般要组织僧俗信众吃斋、礼佛、颂经、布萨等。《佛祖统纪》卷三九记载,隋文帝开皇三年(583),“韶天下正、五、九并六斋日不得杀生命”;唐高祖武德二年(619),“诏依佛制,正、五、九月及十斋日,不得行刑屠钓,永为国式”;卷四二载,宣宗大中三年(849)正月斋日,“四明道俗八千人,于阿育王寺供养佛舍利塔,感天花纷坠,有如雪色,至手即融,入夜放五色光明,大众喜跃”。敦煌文献中也有正、五、九月三神变月法事活动的记载。如P.2704《长兴五年(934)曹议金施舍回向疏》有“长兴伍年五月十四日河西归义等军节度使检校令公大王曹议金谨疏”,P·2679为《清泰三年(935)九月比丘绍宗为亡母转念设斋放良施舍疏》,P.3187有《戊辰年九月八日转藏诸杂经论数目》,这说明神变月要结坛转经,设斋供僧。每年正月、五月、九月,敦煌地方政权也要举行官斋施僧,P.3231保存的几件《平康乡官斋历》记载,癸酉年(973)九月卅日、甲戌年(974)五月廿九日、乙亥年(975)五月十五日和九月廿九日、丙子年(976)五月十五日分别举行了官斋[,引。当然.,神变月断屠等活动并非受到所有帝王的崇奉和支持,唐武宗就曾明确表示反对,《佛祖统纪》卷四二记载,会昌四年(844)正月,“上以斋月断层,出自释教,嫌之。敕今後唯禁岁旦、三元日、国忌日”。又《旧唐书》卷一八:
  会昌四年(844)春正月乙酉
  朔……敕:“斋月断屠,出於释氏,国
  家创业,犹近梁、隋,卿相大臣,或沿
  兹弊。鼓刀者既获厚利,纠察者潜
  受请求。正月以万物生植之初,宜
  断三日。列圣忌断一日。仍准开元
  二十二(734)年敕,三元日各断三
  日,余月不禁。”
  可见,神变月断屠,在玄宗开元二十二年之前就是一个惯例,玄宗时期曾一度中断,後又恢复,唐武宗排斥佛教,藉口断屠滋生腐败,又加以限制。神变月的法事活动也见於唐人笔记小说记载,段成式《酉阳杂俎》续集卷六《寺塔记下》云:
  光宅坊光宅寺……建中初,有
  僧竭造曼殊堂,将版基於水际,虑伤
  生命,乃建三月道场,祝一足至多
  足、无足,令他去。及掘地至泉,不
  遇虫蚁。
  三月道场就是神变月道场,这并不是一项正式常修的法事活动,但从中可见唐人对神变月的重视。
  二
  配合神变月斋戒的另外一项重要法事活动就是寺院讲经。佛教讲唱经文,可分为转经、讲经、俗讲三类。转经就是运用转读和梵呗之法诵经,是僧人修行的常课,有时也用於某些仪式当中,如求福、乞雨等。梁慧皎《高僧传》卷一三《经师》云:“然天竺方俗,凡是歌咏法言,皆称为呗。至於此土,咏经则称为转读,歌赞则号为梵呗。”可见,转经是将从印度传过来的梵声加以改造,咏唱漠译佛典的方法。讲经,顾名思义,就是讲解佛经,由高僧大德主讲,可以分为由僧人举行的僧讲和比丘尼举行的尼讲,主要针对出家五众(比丘、比丘尼、式叉摩那、沙弥、沙弥尼),也有一些佛学造诣较高的居士,向他们讲解佛经要义,灌输无常苦空和修身持戒的道理。讲经由唱导发展而来,慧皎说得明白:
  唱导者,盖以宣唱法理,开导众
  心也。昔佛法初传,於时齐集,止宣
  唱佛名,依文致礼,至中宵疲极,事
  资启悟,乃别请宿德,升座说法。或
  杂序因缘,或傍引譬喻。……夫唱
  导所贵,其事四焉:谓声辩才博。非
  声则无以警束,非辩则无以适时,非
  才则言无可采,非博语无依据。至
  若响韵钟鼓,则四泉惊心,声之为用
  也;辞吐後发,适会无差,辩之为用
  也;绮制雕华,文藻横逸,才之为用
  也;商榷经论,采撮书史,博之为用
  也。若能善兹四事,而适以人时,如
  为出家五来,则须切语无常,苦陈忏
  悔;若为君王长者,则须兼引俗典,
  绮综成辞;若为悠悠凡庶,则须指事
  造形,直谈辟见;若为山民野处,则
  须近局言辞,陈斥罪目。凡此变态,
  与事而兴,可谓知时知众,又能善
  说。虽然,故以恳切感人,倾城动
  物,此其上也。
  可见,在佛教刚刚传入中国时,僧人集会时,法事非常简单,只是一起念佛、礼佛,久之会身心疲倦,为消除疲劳,活跃气氛,就有高僧发明了讲经说法。从上引资料看,讲经的对象很宽泛,有僧有俗,要针对根器的不同施以不同的讲法,针对出家五众就是通常所说的讲经,针对君王长者、凡庶山民的就是俗讲。转经、讲经的具体情形,在日本求法僧圆仁的《入唐求法巡礼行记》卷一有记载。俗讲的目的是宣讲佛经经义和佛教故事,一般在寺院由法师举行,其听众上自王公大臣,下为庶民百姓;所谓的“俗”,主要针对“僧”而言,不仅听众为俗,而且要语言通俗、形式生动,这样有利於佛法的传布。俗讲其实也是讲经的一种,只是听讲对象是俗众而已。
  今天能见的唐代俗讲资料很贫乏,俗讲最早起於何时难以确定。“俗讲”一词,最早见於唐道宣《续高僧传》卷二十六《释善伏传》: ;
  释善伏,一名等照,姓蒋,常州
  义兴人。生即白首,性知迷离。五
  岁於安国寺兄才法师边出家,布衣
  蔬食,日颂经卷,目睹七行,一闻不
  忘。贞观三年,窦刺史闻其聪敏,追
  充州学,因尔日听俗讲,夕思佛义,
  博士责之。
  释善伏以僧人充官学,仍不舍弃听俗讲,所以受到指责,这说明,太宗贞观年间寺院就流行俗讲。玄宗开元十九年(731)曾下《诫励僧尼敕》,禁断俗讲:
  说兹因果,广树筌蹄,事涉虚
  玄,渺同河汉。……近日僧道,此风
  犹盛。因依讲说,煽惑闾阎;溪壑无
  厌,惟财是敛。津梁自壤,其教安
  施;无益於人,有蠹於俗。或出入州
  县,假托威权;或巡历村乡,恣行教
  化。因其聚会,便有宿宥;左道不
  常,异端斯起。自今以後,僧尼除讲
  律以外,一切禁断;六时祀忏,须依
  律仪,午夜不行,宜守俗制。
  诏令裹提到的“讲说”完全符合俗讲的特点,所以就是俗讲。禁断俗讲的原因,是因为它宣扬果报,蛊惑民众,聚敛财物,类似於邪教,这只是官方的托词而已,实际情况是俗讲在民间的影响实在太大,聚众讲说,恐生民变以威胁到王朝统治,这也是唐代历史上数次禁断俗讲的主要原因。“眩惑间阎”、“出入州县”、“巡历乡村”说明俗讲已不再局限於寺院,而是走向民间,寻求更为广阔的发展天地。此後唐代的俗讲时禁时开。宪宗元和十年(815)五月,再下诏书,整顿全国俗讲:
  京城寺观(俗)讲,宜准兴元元
  年九月一日敕处分;诸畿县(俗)讲,
  宜勒停;其观察使节度州,每三长斋
  月,任一寺一观置(俗)讲,余州系
  停,恶其聚众,且虞变也。
  这则诏令表明,唐德宗兴元元年(784)九月一日曾颁布诏令,允许京城寺观开俗讲,至宪宗登基,又对州县的俗讲进行限制,只允许有观察使节度的州保留一寺一观,在每年的神变月开讲。这是明确提到神变月俗讲的官方文件,有趣的是,德宗和宪宗的诏令分别颁布於属於神变月之一的九月、五月,这说明每到神变月开讲,都要引起官方重视,颁布文件,加以规范。
  唐文宗太和年间,神变月俗讲更成为一种风气,直至太和九年(835)废讲。废讲的原因,是因为佛教的壮大,与王朝的现实统治发生了冲突,丁壮借剃度逃避征徭,影响了国家财政收入;一些俗讲师有聚众讲说、傲视权贵之嫌,俗讲内容也引起了正统观念的不满。唐赵璘《因话录》卷四“角部”云:
  有文溆(按:原文误作“淑”)僧
  者,公为聚象谭说,假托经论所言,
  无非淫秽鄙亵之事。不逞之徒,转
  相鼓扇扶树;愚夫冶妇,乐辟其说,
  听者填咽寺舍,瞻礼崇拜,呼为和
  尚。……近日庸僧以名系功德使,
  不惧台省府县,以士流好窥其所为,
  视衣冠过於仇雠,而溆僧最甚,前後
  杖背,流在边地者数矣。
  文溆是当时有名的俗讲僧,因在俗讲中讲一些“淫秽鄙亵之事”而获罪流放。《唐大诏令集》收有文宗太和某年颁布的《条流僧尼敕》,云:“比来京城及诸州府,三长斋月置讲,集众兼戒忏;及七月十五日解夏後,巡门家提,刑割生人,妄称度脱,并宜禁断。”说明神变月俗讲引起了朝廷的不满。此诏疑为太和九年颁发,可能就是禁断俗讲的直接原因。日本求法僧圆仁在《入唐求法巡礼行记》(以下简称《行记》)卷三中也提到了太和九年废讲之事,但文字非常简略。这次废讲,只是由朝廷规定的原在两京寺院举行的俗讲废止,地方寺院实际上并没有停止俗讲。这在《行记》中可以找到相关资料,文宗开成三年(838),圆仁到达扬州,住开元寺,记载了扬州寺院的情况:
  又有化俗法师,与本国道“飞教
  化师”同也。说世间无常苦空之理,
  化导男弟子、女弟子,呼道化俗法师
  也。
  “化俗法师”就是俗讲僧的另一称呼,其所讲的“无常苦空之理”,目的就是为了化导俗家弟子,这和俗讲并没有什麽本质不同。圆仁还记载了开成四年(839)正月和闰正月在扬州孝感寺举行的一次讲经活动,主要讲《金刚经》,目的是为修葺开元寺的梅檀瑞像阁而讲经募缘,其听众是僧俗大众和外国使团,所以,这也是一次俗讲。
  文宗之後的武宗,即位之初曾数次颁布韶敕,令京城寺院开讲。敕开俗讲的记载,主要见於圆仁《入唐求法巡礼行记》、唐赵璘《因话绿》、段安节《乐府杂绿》等书中。圆仁於唐文宗开成三年(838)入唐求法,至宣宗大中元年(847)返国,历时共计九年七个月左右,经历了唐武宗减法的全过程,他在《行记》中记载了这段时期的经历和见闻,其中神变月期间的佛事活动特别是俗讲值得注意。会昌元年(841),武宗登基,下韶重开“俗讲”。《行记》卷三云:
  (正月九日)敕於左、右街七寺
  开俗讲。左街四处:此资圣寺,令云
  花寺赐紫大德海岸法师讲《花严
  经》;保寿寺,令左街僧录、三教讲
  论、赐紫、引驾大德体虚法师讲《法花经》;菩提寺,令招福寺内供奉、三教讲论大德齐高法师讲《涅盘经》;景公寺令光影法师讲。右街三处:会昌寺,令内供奉、三教讲论、赐紫、引驾起居大德文溆法师讲《法花经》。城中俗讲,此法师为第一。惠日寺、崇福寺讲法师未得其名。又敕开讲道教,左街令敕新从剑南道招太清官内供奉矩令费,於玄真观讲《南华》等经;右街一处,未得其名。并皆奉敕讲。从大和九年以来废讲,今上新开。正月十五日起首至二月十五日罢。
  五月一日,敕开讲,两街十寺讲佛教,两观讲道教。当寺内供奉讲论大德嗣标法师,当寺讲《金刚经》;青龙寺圆镜法师,於菩提寺讲《涅盘经》。自外不能具书。
  九月一日,敕两街诸寺开俗讲。
  会昌二年岁次壬戌正月一日,
  家家立竹杆悬幡子,新岁期长命。
  诸寺开俗讲。
  五月,奉敕开俗讲,两街各五
  座。
  唐武宗是佛教史上有名“会昌法难”的总导演,他对佛教早就心存不满,登基之初却敕开俗讲,只不过是对传承不绝、已成风气的俗讲采取的权宜之计;这也是他在刚刚即位、统治不稳的情况下,为取得势力强盛、拥有大批信徒的僧人的支持而采取的有效手段。圆仁记载的五次俗讲均在正、五、九三月举行,而这三月是佛教规定的神变月,这更加证明俗讲主要在神变月举行。这并非偶然的巧合,这项活动因为修善求福的目的,借助佛教的推动,早已成为唐人社会生活的一部分,每到神变月,上自朝廷,下至普通民众,都要参与斋戒、俗讲活动。
  在唐代,俗讲实际上演变为一种全民娱乐活动。唐代的寺院不但是宗教场所,也是民众游赏娱乐之地。寺院有许多宗教活动,如讲经,筹办佛教节日,举行各种斋会、水陆道场,官方和普通民众都是这些活动的积极参与者。京城长安寺院中还设有戏场。宋钱易《南部新书》戊云:
  长安戏场多集於慈恩,小者在
  青龙,其次荐福、永寿。尼讲盛於保
  唐,名德聚之安国,士大夫之家入道
  尽在咸宜。
  似乎民间技艺的表演都在寺院内外进行,寺院俨然成为当时的娱乐中心,不单是举行俗讲了。唐人的诗歌也反映了举行俗讲时,听众如潮、万人空巷的盛况:
  街束街西讲佛经,撞钟吹螺闹
  宫庭。广张罪福资诱胁,听众狎恰
  排浮萍。黄衣道士亦讲说,座下廖
  落如明星。……观中人满坐观外,
  後至无地无由听。
  一住昆陵寺,师应只信缘。院
  贫人施食,窗静鸟窥禅。古磬声难
  尽,秋灯色更鲜。仍闻开讲日,湖上
  少渔船。
  无生深旨诚难解,唯是师言得
  其真。远近持斋来谛听,酒坊鱼市
  尽无人。
  每逢两街寺院开讲,听众熙熙攘攘,日常的生产活动停下来了,连平时热热闹闹的酒坊、鱼市也空无一人,可见俗讲具有多麽大的吸引力。“无生深旨诚难解,唯是师言得其真”是说佛经宣扬的“无生空苦”的道理深奥难明,只有在俗讲师的讲说下才能领略其中的奥秘;“广张罪福资诱胁,听众狎恰排浮萍”说明俗讲的内容就是宣扬罪福果报,听众是普通民众。
  二
  敦煌遗书中的讲经文和变文是俗讲的底本,讲经文跟变文实则是异名而同实,只不过变文的题材要广泛得多,除佛教故事外,还涉及到历史故事、民间传说等;也可以说,变文是在讲经文的基础上发展而来的。现今流传下来的讲经文、变文主要存在於敦煌遗书中。问题是,这些讲经文、变文是否如上文分析的那样,是神变月俗讲的底本呢?收录於王重民等编《敦煌变文集》中的讲经文和变文,大都因残缺不全而佚失了写定年月,少数有明确时间记载的作品也很难看出其与神变月俗讲的直接联系,现将有明确时间记载的作品列举分析如下:
  《破魔变文》(P.2187尾题)写就於“天福九年甲辰祀黄锺之月萁生十叶”,即後晋天福九年(944)十一月十日。
  《大目乾连冥间救母变文并图一卷并序》(S.2614首题,又P.3107首题)写就於後梁贞明七年(921)四月十六日。
  《频婆娑罗王後宫彩女功德意供养塔生天因缘变》(S.3991首题)写就於後周广顺三年(953)四月二十日。
  脓将王陵变》(S.5437首题,又北大图书馆藏本封面题)写就於後晋天福四年(939)八月十六日。
  《舜子变》(S.2654首题)写就於“天福十五年岁当己酉朱明蕤宾之日萁生拾肆叶”,即後晋天福十五年(950)五月十四日。
  《长庆四年中兴殿应圣节讲经文》(P.3808)开讲於後唐长兴四年(933)九月九日[37)。
  《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讲经文》(P.2133)写就於後梁贞明六年(920)正月。
  《维摩诘经讲经文》(P.2292)写就於後蜀孟昶广政十年(947)八月九日。
  《父母恩重经讲经文》(P.2418)写就於後唐天成二年(927)八月七日。
  这些讲经文和变文大多写就於正月、四月、五月、八月、九月。《大目乾连冥间救母变文并图一卷并序》和《父母恩重经讲经文》可能是七月十五日盂兰盆会俗讲活动的底本,但也不排除神变月开讲的可能。我们知道,正月、五月、九月是佛教神变月(即三长斋月),而四月和八月则恰好分别是五月和九月的前一月,也就是说,一部分作品是在神变月俗讲期间写定的,而另一部分写就於神变月的前一月。由於俗讲需要底本,持续时间较长,有时长达一月,正式讲经开始前必须做好充分的底本准备工作,提前一月则是最佳时机。所以写就於四月、八月的作品,是为即将到来的神变月俗讲作底本准备。P.2187号《破魔变文》是个例外,写就於十一月,但也可以作此理解,只不过较之来年正月的俗讲提前了两个月而已。《破魔变文》主要讲魔王率领众魔鬼与佛斗法以及佛化导三魔女的故事,以佛神力广大取得胜利而告终,这与神变月诸天鬼神巡行天下、恶鬼害人的说法是契合的;《破魔变文》卷首有大段为斋主祈福的话语,也与神变月俗讲祈福禳灾的目的吻合。类似的《降魔变文》虽然没有写定时间记载,但舍利弗和劳度叉斗法的描写也适合於神变月讲唱。《长庆四年中兴殿应圣节讲经文》开讲於後唐长兴四年(933)九月九日应圣节,系後唐明宗生日,明宗被认为是菩萨、天帝、轮王的下凡,其名称很可能源於神变月天帝下界的说法。由此我们可以认为,大部分敦煌变文和讲经文是佛教神变月俗讲的底本。(按:“神变月”举行变文讲唱,或许可以解释变文的称名问题,换句话说,因为变文讲唱在“神变月”举行,也许才被称为“变文”。)
  当然,说俗讲在神变月举行,也并不是绝对的。唐人在一些临时的法事活动如祭奠亡人、庆祝盂兰盆会、佛诞日等佛教节日时也举行俗讲,在敦煌文献中就有相关资料。《父母恩重经讲经文》和《目连救母变文》就用於盂兰盆会俗讲。当俗讲由寺院走向民间,讲唱内容由佛教故事演变为世俗故事後,这种讲唱活动也演变成一种民间娱乐活动,就更不仅仅局限於在神变月举行了。经常为变文研究者所引用的唐吉师老《看蜀女转昭君变》诗,描述了一次变文讲唱活动,诗云:“妖姬未著石榴裙,自道家连锦水渍。檀口解知千载事,清词堪叹九秋文。翠眉颦处楚边月,画卷开时塞外云。说尽绮罗当日恨,昭君传意向文君。”蜀女演唱的是王昭君故事,就与神变月俗讲没有多大关系。
  (作者:刘正平,复旦大学中文系博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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