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巳节:盛唐狂欢在曲江
盛唐之年,每到春天,首都长安的曲江之滨都掀动一轮又一轮的节日狂潮:正月晦日,百官游宴;中和节至,赐百僚钱;寒食佳期,灭焰藏烟;清明祭扫,御火传香……
祓禊析福
暮春之禊,元巳之辰。
方轨齐轸,祓于阳滨。
早春的长安城。莺飞草长正当时,一队队马车载着帐幕、酒具、食器、佳肴和美人往城外东南方向的曲江走去。道上首尾相望,车马络绎不绝。曲江古称曲水,取流水屈曲之意。在今西安东南的大雁塔附近。这个地方在秦代曾建宜春苑,汉代建乐游园,唐开元年间再度加以修复,渐成佳境。此刻的曲江水边遍植柳树,有花的地方被盖上了帷幕,帐内吟诗纵酒抚琴行乐,惹人遐想。
曲江之畔,上巳之晨,人们最先进行的,是沐浴祈福之礼。这一番沐浴,是新的季节吉祥的开篇,撩动的水花是神圣的,负有祛病祛灾的重要责任。古来人们就认为生育是由图腾入居妇女体内的结果,直到进入父权制时代,才明白夫妻交媾才是生育的原因。然而,无论是古老的图腾感生的观念,还是后来夫妻交媾导致生育的认识,也都承认妇女是生育的体现者,子女是由母亲孕育的。后来,人们开始思考——为什么不是每个妇女都能正常生育呢?
春天翩然而至,万物开始苏醒,这是新生命孕育的季节。古时妇女往往由于疾病和生理知识缺乏导致生育的困难,但是在人们的心目里,却想当然地认为这一定是鬼神作祟的结果。这时上巳节给了她们新的希望——刚刚化冻的纯净之水一定可以涤除不祥,带来子嗣!于是这一习俗,代代相传、相沿成习。沐浴一直是上巳节最重要仪式。直到现在云南省一些地方还流传着初春时候的洗脚大会,就是古代祓禊的遗风。
《后汉书·礼仪志》载:“三月上巳,官民皆洁于东流水上,日洗濯祓除去宿垢疚为大洁。”这倒不是说祈福的时候,大家都要跳到湍急的春水里去。早春的江水,暖流里夹着冰渣,一般体格的人,真不一定能抗得住这份冰凉。古风流转到唐朝,更加充满仪式感。
在上巳日之前很多天,就需要经过层层选拔,挑选出一位高大挺拔、容貌俊俏、声音洪亮的赞礼官来主持沐浴仪式。配合他工作的正宾,也必须是一位百里挑一的优秀女子,她在容貌、性格、才情、出身等各方面都必须达标。在赞礼官高声唱礼“祓楔祈福”之后,人们依次走过她的面前,正宾就用柳枝蘸水,在人们双手、额头,脖颈轻轻拂拭一下,于是晦气好像被驱除一空……曲江畔人潮涌动,不可能每个人都来接受赞礼官的祓楔,更多的民众则在江边取水沾额,在他们心里,这一样也是能够洗去晦气的。而且还为接下来的活动捌饬出一个清新整洁的第一印象和积极向上的精神面貌。
杏图盛宴
绣够寻芳许史家,独将羁事迭江沙。
十年辛苦一枝桂,二月艳阳千树花。
人在盛唐,人在曲江,无论如何都不能错过声势浩大的皇家仪轨。比如为新科进士专设的杏园宴就是唐朝廷彰显国力的盛事。唐代新科进士正式放榜之日恰好就在上巳之前,于是上巳佳节又是大家心花怒放的情绪高峰,皇帝亲自在曲江畔为新科进士举行庆祝宴会——曲江大会,这番杏园之宴成了上巳狂欢的重要节目之一。
正像李绅诗“香径草中回玉勒,凤凰池畔泛金樽”所描写的那样,新科进士宴饮于诸司亭子。举子们在欢宴的过程中,个个笔走龙蛇,那些留存在字里行间的杏园春色,可以让我们遥想当年。
盛会的当天,朝廷的太常教坊乐也参与助兴。饮兴方酣,再移乐泛舟,也是常例。这时,联舟数艘,音曲远畅,真是所谓“才见春光生绮陌,已闻清乐动云韶”。因为宴会往往是在关试后才举行,所以又叫“关宴”,因举行宴会的地点一般都设在杏园曲江岸边的亭子中。所以也叫“杏园宴”。以后杏园宴又逐渐演变为诗人们吟诵诗作的“诗会”,并开展一系列趣味盎然的典雅活动,引领时代的高雅娱乐风潮。
古老雅致的节日,清丽的曲江风景、志得意满的新科进士,相得益彰,场面热闹非凡。然而,一场杏园的欢宴,背后其实有着不少饱学之士考学及第的曲折和辛酸。科举考试是唐朝政府录用官员的主要途径和办法,进士考试又是科举中最难的一科,选在每年万物萌始的春天举行科考,大概是想让学子也有展望新人生的感觉。
举子们一旦中第,不仅形于色,必然也跃于纸,所谓:“绣够寻芳许史家,独将羁事达江沙。十年辛苦一枝桂,二月艳阳千树花。鹏化四溟归碧落,鹤楼三岛接青霞。同袍不得同游玩,今对春风日又斜。”
上巳佳宴未罢,已听到有人在低低吟诵:“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这是唐朝大诗人孟郊的诗《登科后》,其喜悦之情,被表现得酣畅淋漓,从此“春风得意”也就成了上榜高中者兴奋心情的写照。
值得一提的是,科举成功的庆祝活动,不会止于一场关宴,各种宴游在晚唐更加频繁,名目更多,甚至设有专门的组委会,下设有录事、主宴、主酒、主乐、主菜等职能人员,大家分头操办。大多数人都属于“进士团”的人员,甚至还有进士后援团,后援团则主要由长安城中的闲散人士组成,他们喜欢凑热闹,往往是当年的宴游一结束就开始筹备第二年的宴游。
宴游务求豪华,仅就吃的而言,“四海之内,水陆之珍,靡不毕备”。宴会的名称也是多种多样,有相识宴、闻喜宴、樱桃宴、月灯打球宴、牡丹宴、看佛牙宴等等。在这样盛会的前几天,城内行市都在曲江附近设铺面,盛会的气氛早早就铺陈开来。
曲水流觞
列坐其次,虽无丝竹管弦之盛,
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
“连骑长楸下,浮觞曲水湄”,唐朝的贵族与文人在长安的春天同样怀着一种思古怀幽的心情。曲水江边,盛行古老的文人雅戏——曲水流觞。
“曲水流觞”的习俗,又称为“曲江流饮”。人们将酒杯置于流水中,这酒杯流到谁的面前,谁就要被罚饮酒作诗,再由众人对诗进行评比,一较高下。说起这种监酒行令,历史由来久远,究竟是先有曲水流觞的上巳之戏,还是先有席间以酒斗文之风,已不可考,但我想今天每逢欢筵,人们还喜欢猜拳劝酒,无论是从何发源而来,是不是都该再添加一点古人的风雅之韵呢?
唐都长安饱学之士欢宴之时,任何风雅的传承都会被作为最优先仿效的节目。“曲水流觞”当然躬逢其盛。纵观中国历史会发现:世俗欢乐在民生中的比重与日俱增,而近古以前的庄重虔诚同宗教色彩一并淡去。曲水狂欢中祓楔仪轨反而没有“曲水流觞”的游戏那样引人入胜了。
如今的长安曲江,汇水成池,平凹有度,一逢春来,便禾苗青翠、绿茵被野,当年彩霞亭和紫云楼两座建筑遗址,犹清晰可见。而且
为什么唐朝盛宴里的酒杯就能漂在水上呢?这要从唐朝用的“觞”说起。那时的“觞”一般是角质或木质的轻材料,如果使用另一种陶制的杯,两边有耳,就称为“羽觞”,羽觞比木杯可重,玩的时候也是要放在荷叶或木托盘上的。总之,能看到仍有后人尊文尚古,先辈泉下有知,已然会抚髯微笑了。
与曲水流觞齐名的,还有传说中的临水浮卵和水上浮枣,其中临水浮卵的历史最为古老,它是将煮熟的鸡蛋放在河水中,任其浮移,谁拾到谁食之,也代表获得了“求子得子”的祝福。水上浮枣是由临水浮卵演变而来,也属于一种比较文明的孕育巫术。到了曲水流觞和临水饮宴的阶段,则完全脱离了巫术的本质,变成文人雅士的娱乐活动。要是有不会喝酒的人也想这样玩一玩这个游戏怎么办呢?有人想出一个办法:把水流引到竹筒接起的水渠里,把面条从上游放下来,以面代酒,亲朋同食。今天日韩等地的“流水素面”吃法,和“曲水流觞”也应该有一定渊源关系。
踏青赏花
日照香尘逐马蹄,风吹浪溅几回堤。
无穷罗绮填花径,大半笙歌占麦畦。
唐时曲江所在的两坊,本来也应当是居民住宅的地方,但地势偏高,有碍皇宫风水,遂被挖成洼地以降其高度,后便被开辟成为一个重要风景区。《开元天宝遗事》载:“长安春时,盛于游赏,园林树木无闲地。”上巳这样热闹的好时节,“曲江游乐园”里自然游人如织了,引得文人墨客纷纷写诗抒怀。
晚唐诗人刘驾胜游归来,忍不住写下:“上巳曲江演,喧于市朝路。相寻不见者,此地皆相遇。”上巳日游人盛集的情景跃然纸上。面对这场曲江狂欢,赵璜说:“长堤十里转香车,两岸烟花锦不如”,林宽也说:“曲江初碧草初青,万毂千蹄匝岸行”,“柳絮杏花留不得,随风处处逐歌声”。章碣刻画得更为细腻:“日照香尘逐马蹄,风吹浪溅几回堤。无穷罗绮填花径,大半笙瞅占麦畦。落絮却笼他树白,娇莺更学别禽啼。只缘频燕蓬洲客,引得游人去似迷。”像白居易和元稹,杜牧和韦庄,时称“元白”、“韦杜”的也是最喜欢相邀来此扎堆。
寻常的长安百姓也纷纷去到郊外,在草地上设下张张座位,并把各种颜色的裙子插挂在四周的树枝上,作为举行野宴的帐篷,菜肴由仕女亲自在野外烹饪,这种奇妙的景象后世很难再见,我们只能从杜甫留下的诗句,看到一帧盛唐春宴的写真:“江边踏青罢,回首见旌旗。”
踏青,踏青,多么雅致的说法,脚踏着松软的泥土,鼻呼吸着清新的空气,眼寻觅着每一抹正在滋生的新绿。“都人于江头禊饮,践踏青草,谓之踏青履”。原来“踏青”、“春游”之说就是由此而来。
古人也有类似于现在的公园野餐的节目,称“探春宴”或者“裙幄宴”,但参加者均为女性,也是一样的雅致有趣,而且完全有别于其他饮宴。“探春宴”和“裙幄宴”的饮宴地点设于野外,可使平时蜇居闺门的女子们一消往日的郁闷心情-这些女人不仅斗花,宴乐,而且还聚众品酒。呵呵,唐朝如果能跨越时光来到现在,其实和今人一定能寻到某种共鸣之趣。
宴游少不得佳肴,而且拿出的均是大牌私家菜。据载,当时绝活的菜肴有很多,如肖家馄饨,沥去的汁水甚至可以煮茶,可见它的汤汁绝没有现在的肥腻;庾家棕子,白而有光泽,悉如美玉;还有一种樱桃毕罗,和春天一样的色泽,诱人感官……这场欢宴直延续到深夜,而后又通宵达旦到黎明,曲江的长安是名副其实的不夜之城。
酒足饭饱有了力气,大家明里暗里就在比一比谁更俊俏美丽了。“斗花”就是青年女子们在游园时,比赛谁佩戴的鲜花名贵、美丽的盛事。长安富家女子为了在斗花中显胜,不惜重金争购各种名贵花卉。当时名花十分昂贵,非一般民众所能买起,游园时,女子们“争攀柳丝千千手,间插红花万万头”。陈子昂说“日落红尘合,车马乱纵横”,反映了赏花游人之多的情景。
在这欢闹的人群之中,还有不少的异闻趣事。据载,曲江春游之家,常以脂粉作红餤,竿上成双挑挂,夹杂画带,前引车马。至于贵家游赏,则剪百花装成狮子相送。狮子有小连环,欲送则以蜀锦流苏牵之,唱曰:“春光且莫去,留与醉人看。”还有一个叫霍定的年轻人高价抛售兰花,他与朋友游曲江时,以千金募人偷窃贵侯亭榭中的兰花,插于帽子之上,并自持往绮罗丛中卖之,令士女争买,纷纷抛掷金钱……
会男女
鸣声若有意,颠倒相追奔。
薄暮时分,嬉闹了一天的男女个个面有倦容,但依然流连在曲江之畔。“穿花蛱蝶深深见,点水蜻蜓款款飞”;“桃花细逐杨花落,黄鸟时兼百鸟飞”,春心萌动、私订终身的事情也和天地万物一样自然发生着。
上巳节中“会男女”的风俗,实在是一种配合节日而发生的情不自禁的举动。其实,何独在唐代,青年男女到野外嬉戏并自由觅偶发生性爱的习俗由来已久,甚至是氏族时期的季节性婚配——野合群婚的后续篇章。
上巳节说到根本也是一个祈求兴旺的生育节日,一切有利于人类繁衍的活动都被允许或者推崇。如广西左江崖画、成都汉墓画像砖上都有男女野合图,记载了这番春日里的韵事。甚至千百年后的今天,我们依然能找到这种遗风残存的片段。
由于地理位置的特殊和时代的文艺气质,曲江幽会不同于上述这样的草率,却更添了几分缱绻的柔情。德宗时的诗人崔护和他那人面桃花的缠绵故事大家都不陌生,桃花虽在清明开,比于上巳也亦然。
作为祈求兴旺的生育节日,祭祀高禖是相较野合更正统的官方祭礼。高禖,又称郊禖,是专司管理婚姻和生育之神,因供于郊外而得名。禖同媒,禖又来自腜。最初的高腜,是位女性,而且还是正在孕子期间的成年女性,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上巳节又是一个求偶节、求育节。有趣的是,近年来,各地的相亲活动大受欢迎,相亲会的日期竟也不约而同选在了传统的三月三,无形中暗合了“上巳节”的某些传承意义。如此想来,三月三的“上巳节”若称为“情人节”也很合适。
“六飞南幸芙蓉园,十里飘香入夹城”,上巳的一天演到高峰之时,皇帝来到芙蓉园,赐宴高官、进士,并登临紫云楼,观赏万众畅游曲江的欢乐景象。曲江成为长安城皇家、贵族,进士、百官、万民会聚之区,春色美景、绿水红花、饮酒赋诗、探春斗花,举国胜游,皇家与万民同乐,上巳佳节成了大唐盛世繁荣的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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