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学者：华盛顿系尧、舜、汤、武合为一人

乔治·华盛顿，美国的开国总统，作为一个国家的偶象，全世界民主的典范，一直是各国人民千秋仰慕的理想人物。近代以来，围绕中国特殊的文化传统，和不同政治集团的现实需要，“华盛顿神话”在中国历史舞台上不断变幻传衍，一幕幕活剧令人深思浩叹。

华盛顿的事迹是伴随着晚清时代的西学东渐之风，渐次进入中国的，当时他就享有崇高的声誉。令头顶辫子身穿长袍的中国人无比讶异的是，美国竟然是一个“无国主”的国家，而且他们还有一个类似中国尧、舜般的“圣君”似人物——华盛顿。早在1837年，普鲁士传教士郭实猎就向中国人盛赞华盛顿：“经纶济世之才，宽仁清德遍施，忠义两全之烈士”。尤其是晚清学者徐继畬在他的《瀛寰志略》里更是满腔热情地惊叹直呼：“华盛顿，奇人也！”他认为，华盛顿勇武胜过陈胜吴广，豪雄超越曹操刘备，且功成不居，不恋权位，率众夺取“天下”却完全放弃君王一统，“公器付之公论”、“创古今未有之局”，这样“藏起刺刀踢开王冠”的人，真是旷古所未见，简直无异于世外仙人！

林则徐在《四洲志》里也情不自禁地感慨，美国制度竟然超越了传统中国“封建、郡县、官家”三种政治体制，而独具一格，实在是领世界潮流之先。魏源在《海国图志》里，对美国制度的大概形态，包括公开选举、司法独立等中国人闻所未闻的新名词作了介绍，发出咏赞：“一变古今官家之局，而人心翕然。”

千百年来，中华大地内忧外患，战乱频仍，疾掠飞驰的马蹄踏碎了多少帝帜王旗？那数不尽的兵火纷乱、兴衰荣辱，机锋权谋、宫廷血斗，谁不是为了一袭龙袍加身、万世江山独霸？唐宗宋祖也好，成吉思汗也罢，都是有秦皇之威，而无尧舜之德。虽然统一江山，毕竟封建帝王。打天下只为子子孙孙坐天下，建国家实则世世代代成家国。那些开国皇帝与建国元勋之间，两者关系更是复杂微妙。兔死狗烹，你死我活，乃帝制特色，王朝规律，试问谁曾逃脱过？

所以，当华盛顿这样一位“异国尧舜”横空出世时，中国人便依据自己的历史经验，对他“举贤禅让”的行为，大加赞赏。徐继畬更是以“圣君观念”，写小说般绘声绘色写道：“（华盛顿）既定国，谢兵柄欲归田，众不肯舍，坚推立为国主。顿乃与众议曰：‘得国而传子孙，是私也。牧民之任，宜择有德者为之’仍各部之旧，分建为国。”后来人们对华盛顿的诸多歌咏叹颂，大多以此为蓝本，把他看成是“一世之雄”，说他可与“尧、舜”相比拟，认为他“公天下而无私”，甚至于把他描述成前所未有的“尧、舜、汤、武合为一人”的形象。

“华盛顿神话”登陆中国后，各色政治人物自然不会放过这一深具政治效果的“思想资源”。在现实皇权的中国处境里，华盛顿是一面最好的旗帜，一个最吸引人的口号和标语。1922年，《申报》创刊50年庆时，报纸撰文说，回想近50年来，中国若有华盛顿这样的人，人民哪里还会遭受到那么多痛苦！

“华盛顿神话”很快成为激励革命党人的思想武器。兴中会的机关报《中国旬报》公开倡言：“以华盛顿之心，行华盛顿之事”。华盛顿成为鼓励人们革命救国的样板。知识分子们大声疾呼：我堂堂中国有“四万万人”之众，何以“竟无一华盛顿其人者耶？”期望人民以华盛顿为榜样，奋起抗争。邹容在《革命军》中更扬言要“使中国大陆成净土地，黄帝子孙皆华盛顿”。

一百个人眼里有一百个华盛顿。1932年，美国庆祝华盛顿诞辰两百周年，广邀世界各国贵宾与会。来自意大利的代表从法西斯主义立场出发，居然歌颂华盛顿是“美国的墨索里尼”；而来自共产主义国家的《苏维埃大百科全书》却批判华盛顿是“资产阶级革命家”，批判他身为总统“镇压人民”。孙中山早年投身革命运动时，也把华盛顿与商汤、周武并列，作为自己景仰的对象。然而身受美国教育的他，清楚地意识到，从“同心一致，以赴公义”的“国民革命”立场来看，那种对华盛顿顶礼膜拜、无限神化的论说，其实是“及中带有专制国虚伪之遗传，而自行杜撰”的结果。他把华盛顿请下“神坛”，认为华盛顿统兵出战，“是各尽所能，以行义务，虽职有等差，而分皆平等”，“固无所谓归心于谁也”。他对军队将领们说：“我们革命军人，如果能够把革命做成功，便是美国的华盛顿，否则便是滇军的某师长（军阀）……”

然而，孙中山这样的人在中国毕竟是凤毛麟角。诚如毛泽东言，中国“百代皆行秦政制”。我们一次次种下的是龙种，收获的却总是跳蚤。

民国肇始，孙中山也曾寄厚望于袁世凯成为“再造共和”的“中国华盛顿”。袁世凯却横下一条心，要把皇冠从历史的垃圾堆中捡出来当皇帝。他最终死在了国民的反抗与唾骂声中，皇帝梦只做了83天。他比华盛顿晚出生137年，却在民主与进步的意识上，与华盛顿相差千万之遥。一个是能当君主绝对不当，另一个是不能当拼了老命也要当。在中国历史的许多重大转折关头，似乎总能看到这种专制者的不期而至。为了一已之私，他们至死也抱着权力不放，任凭历史的机遇擦肩而过。

呜呼，即使中国有华盛顿者之风范，也绝无美利坚之土壤！由于贫穷和落后，中国成了贪官污吏、权门弄臣和军人政客登台亮相的舞台。他们的存在，又形成中国更加贫穷的恶性循环。茶余饭后，我们在艳羡美国只用了200多年的时间就成为世界头号强国时，是否想过美国的强大，是一种制度上的强大，并非来自于哪个英雄，而是来自于民主制度下全体国民的参予与创造？“华盛顿神话”并非水土不服，我们的那些民族救星们，他们在打破了一个旧的体制后，又真正为我们创造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