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诗新读
蓑衣当酒钱
篮里无鱼欠酒钱,酒家留下钓鱼船。
几回欲脱蓑衣当,又恐明朝是雨天。
西湖僧《渔父》
这是一位“一身酒气、两袖清风”的渔父。“篮里无鱼欠酒钱,酒家留下钓鱼船。”这一日未能钓到鱼,酒还是照样要喝的。喝了酒,身上无钱,篮里无鱼,酒钱付不出,账是不赖的,便让酒家留下钓鱼船罢。没有说扣,也没有说当,日后付清所欠的酒钱,应当还是能够取回来的。可天公不作美,时令不帮忙,眼下的日子,苦雨连绵,看来鱼儿是没有办法钓了,况且连钓鱼船也归了酒家。渔父照例披着蓑衣饿着酒瘾来到了湖边,来到了酒馆,肚子里酒虫子只往喉咙爬,风雨凄凄酒瘾浓哟!“几回欲脱蓑衣当,又恐明朝是雨天。”渔父抬头望天,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将那爬到喉咙里的酒虫子强咽了回去。
号称西湖僧,常住西湖边,弄一条钓鱼船过过渔父的日子,想必不是太难的事情。从渔父那份洒脱的韵味来看,诗里写的不是禅师自己,想来也是禅师至交知音的朋友。出家人也是吃在肚里、穿在身上,像渔父一样,青斗笠、绿蓑衣,芒鞋竹杖云游山水,饿一餐、饱一餐,这种奇瘾难忍的窘迫情形,自然也是经常遇到的。“几回欲脱蓑衣当,又恐明朝是雨天。”看来,几份醉意留有几份清醒,迷迷糊糊中还是能够把握住自己。所谓花半开时、酒微醉后,正是最佳的状态。
其实,一个人在困难时期最难把握住的,便是保持西湖渔父这种乐观的精神状态。篮里无鱼便不喝酒,当然是不错。但比不上暂且让酒家留下钓鱼船,赊上几斤酒,来个今朝有酒今朝醉。这份洒脱与豪气,便是乐观进取的生活态度,比起愁眉苦脸要好得多。最后到了山穷水尽,除却身上一袭蓑衣,再没有其它值钱的东西了。脱下这蓑衣当了,也还能换来数盅酒解馋。但几回欲脱蓑衣当,终究怕明朝是雨天,还是作罢。这样一来,便是守住了人生最后的底线,没有破罐子破甩。如果明朝还是雨天,尽管酒家留下了钓鱼船,渔父还是要身披蓑衣外出去另谋生路呢!
一直靠打鱼为生的人,由于环境的变化,没有了钓鱼船,没有了鱼可钓,一下失去了习以为常赖以生存的谋生手段,下岗失业了,怎么办呢?不妨暂且当掉钓鱼船,宽余数日,作个心理调整,然后紧束蓑衣,迎着那寒风冷雨,重新去谋求生计。路在脚下,不去闯,不去冒,怎么知道何处是一方广阔的新天地呢?
现成何须参
无心闲淡云归洞,有影澄清月在潭。
此景灼然超物外,本来成现不须参。
淳藏主《山居》
尘世的烦恼纷繁萦扰,总是令人无法静下心来。修行者便往往远离尘嚣躲到深山密林里去,因而有天下名山僧占多。山居的日子隔绝了红尘,只是与云月为伴,“无心闲淡云归洞,有影澄清月在潭。”这么坐看云起,卧对月落,一切超乎物外,一切源于自然。何其美哉,何其乐矣。于是禅师以为,“此景灼然超物外,本来成现不须参。”这么说来,只要我们舍得抛却凡念,背井离亲归隐到山林间去,与云月为伍,静静地过上一段日子,我们也就能超尘脱俗成仙成佛了。
其实不然。禅师归隐山水,与大自然融为一体,似是了无人迹。但再细细斟酌,字里行间便不难看出一个大写的“人”字来。白云既闲淡,出岫也罢,归洞也罢,何来有意无心之说?明月本在天,江潭印影也罢,清照无痕也罢,何来有影澄清之别?此景果真灼然超物外,本来成现不须参,又何须说“参”,不曾“参”过,又何以知晓不须参呢?
倒是无见睹禅师悟得透彻,他曾在一首《山居》诗中说:“一树青松一抹烟,一轮明月一泓泉。丹青若写归图画,添个头陀坐石边。”惟有添个头陀坐在石边,惟有在禅师眼里,那青松抹烟与明月映泉才值得写归图画,那丹青图画也才会有灵气,有禅意。
话虽这么说,充满诗情画意的生活与环境,对于一个人的心境,自然是至关重要的。谁不向往这种清闲自得洒脱自如的日子呢?外部环境对于一个人的发展走向,确实是很重要的。但更重要的,还是你自己本身如何去把握。记得毛泽东主席曾教导我们说:“外因是变化的条件,内因是变化的根据。”归根到底,还是内因起决定性的作用。一个人只要心中有了坚定的信念,朝着理想的境地脚踏实地前行,无论是顺境也罢,还是逆流也罢,都是相生相长的外因,都可以产生前进的动力。否则,把握不好,也都可能变为前进的阻力。逆水行舟因不进则退,逼着你奋力前行,不敢有丝毫懈怠。顺流而下,可以借势御风日行千里,但也可能听水流舟,失控翻船。
据说有个名号神照本如的禅师,他去请教四明尊者。尊者一语双关说:“汝名本如!”你的名字是本如,你本来就是如来佛。神照本如突然开悟,写下了一首悟道诗说:“处处逢归路,头头达故乡。本来现成事,何必待思量。”只要你开了悟,条条道路通罗马,这个道理古今中外都是相通的。
深村见客喜
行行一宿深村里,鸡犬丰年闹如市。
黄昏见客合家喜,月下取鱼戽塘水。
禅月《宿深村》
这是一首农家乐,读来极具亲和力。“行行一宿深村里,鸡犬丰年闹如市。”可以想见,正是秋收时节,夕阳西下,暮蔼初起,行行复行行,山重水复峰回路转,忽见深山藏古村,声闻鸡犬闹如市。心里正嘀咕日近黄昏无处投宿,喜出望外,不由得加快了步子,踏着满沟的稻香直奔山里人家去。主人听得鸡咯狗吠,知是有远来的生客上门,怪不得一大清早屋前高枝上的喜鹊就喳喳地叫呢。“黄昏见客合家喜,月下取鱼戽塘水。”贵客临门合家欢喜,这候客的夜饭是不能马虎的。割肉来不及,杀鸡忙不迭,门前的水塘里,不是早就生养着几尾候客的活鱼么?披着月色戽水取鱼儿去,一家大小,除了当家的陪着客人抽烟聊天,其余个个都有活儿干呢。
山里人好客的风俗,自古亦然,至今亦然。无论出差旅游,我最喜欢往山里去。在那大山深处,外来人口少,来的都是客,随你走进哪家院子,听你推开谁家柴门,主人都会待你如上宾。有远客上门,是山里人家的福气、山里人家的荣耀呢。他再穷再苦,也会想尽一切办法、甚至于不惜千辛万苦,弄出一餐于他力所能及再也无法丰盛的饭菜来。在故乡的深山村落,我曾无数次地亲身享受过这份真诚的热情。仅有的一个荷包蛋、几片腊肉,主人会埋在你那碗热气腾腾的大米饭下面,而他自家的孩子呢,会吃着不见米粒的红薯丝和不见油花的白菜汤。我心里经常怀念那种温馨宁静的日子。
“黄昏见客合家喜,月下取鱼戽塘水。”看似平常,其实是一种极高层次的境界。鱼塘秋月,戽桶哗啦啦地作响,融融月色下,水泼鱼跳,几许的喧闹,为鸡犬丰年闹如市的山村增添了更为醉人的喜庆气氛。为了招待远来的不速之客,主人就像是办一桌年夜饭、节庆宴,不惜如此兴师动众。这份朴实与真诚,在物欲横流的社会里,显得格外珍贵。人是社会群体动物,与生俱来便渴望交往与友谊,渴望得到他人和社会的认可与尊重。一个人无论如何坚强,内心最难以承受的打击,便是他人的冷落与漠视。人在旅途,漂泊无定,忽然来到一处温暖的港湾,受到主人合家发自内心的、纯朴的厚待,此情此景当是终生难忘。而在当今的城市,邻里之间单元的隔绝、门窗的封闭,电视音响之声可闻,而老死不相往来。除了冷冰冰的钢筋水泥,为什么不多增加点绿地红花,让和煦的春风吹拂温暖大家的心灵呢。
我真想再往深村去住上几宿。显然,渴望与珍惜的不只是一餐好茶饭。
落红无人扫
不汝还兮复是谁,残红落满钓鱼矶。
日斜风动无人扫,燕子衔将水际飞。
天目礼《悟道诗》
这首诗的首句,说的是一个禅宗典故。经书上说:“诸可还者,自然非汝。不汝还者,非汝而谁。则知汝心,本妙明净。”大概意思是说万事万物的变化还复,我们暂且不去管它。诗中描写表述的禅境,倒是非常美妙的。
“残红落满钓鱼矶”,只用了一句七字,便将时间、地点和场景都展现出来了。在一个叫做钓鱼矶的地方,春阑人迹杳,残红落满地。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这钓鱼矶为何没有人来垂钓呢?不得而知。“日斜风动无人扫,燕子衔将水际飞。”已是黄昏日西斜,微风轻动,落红翻飞,亦无人打扫。倒是那勤劳的春燕,啄嘴衔着朝那水际天边远远地飞去。好一处幽静的钓鱼矶,日斜风动,花落燕飞,在这静悄悄的变化还复中,大自然的勃勃生机得以充分地显现。
日斜风动,残红满矶,长河奔流,岁月流逝,天地间似乎是一片忧郁,春愁长于江河水哟!正愁落红无人扫,忽来燕子水际飞。衔将飞去的燕子,在夕阳的映照下,掠过孤突的石矶,朝那遥远的水际天边飞去,竟然将无边的忧愁剪开,带来新的希望,新的力量。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春深愁锁的钓鱼矶,因为有了这可爱的小精灵掠飞的身影,陡然间便生发出无尽的灵气与禅意。大自然的美,让人心生敬畏。
其实,人类社会和自然界一样,总是处在不断的发展变化之中。乍看起来纷繁复杂而又杂乱无章,却都有着内在的客观规律。它的基本规律,就是在循环往复的不断变化中向前发展。尽管岁月的风雨霜雪会改变世界的万事万物,尽管前进的道路上会遇到许多艰难险阻,可人类社会总会不断发现、不断创造、不断前进。
无德禅师曾有一首《修禅总摄》:“安禅心寂静,不被世魔牵。入圣超凡境,人间出世间。”以禅家看来,一个人最可宝贵的,便是他在这变幻的世界中能够始终保持一颗明净的心,万变不离其宗。如此说来,那宁静致远的钓鱼矶,便是我们要固守的心灵家园了。尽管落满残红,尽管夕阳晚照,有人垂钓也好,无人洒扫也好,只是长年无语守护着脚下的长河,看花落花又会开,来年春燕还会归来。只要满怀希望奋然前行,与时俱进,我们就能永远保持乐观进取的人生态度,就会达到超凡脱俗至善至美的境界。
“不汝还兮复是谁?”回过头来再问:“不是你回来了那又是谁呢?”无以应。
《禅》刊2004年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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