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座部佛教的传承
上座部佛教的传承
(本文载于香港《内明》第281期 1995.8.)
当代的佛教,按照源流和地理分布来分,可以分为北传佛教和南传佛教两大体系。北传佛教主要流传着“大乘佛教”或“菩萨乘佛教”,其经典来源于古印度雅语梵文(Sanskrit)语系佛经以及西域文字佛经。北传佛教按其经典语言体系又可以分为汉语系佛教和藏语系佛教。汉语系佛教主要流传于中国汉族地区和日本、韩国、越南等国家;藏语系佛教又称“藏传佛教”、“藏蒙佛教”,俗称“喇嘛教”,主要流传于我国的藏、蒙古、羌、土、裕固等民族,以及尼泊尔、不丹、蒙古、哈萨克等国家和地区。
南传佛教是由印度向南传到斯里兰卡并且不断发展形成的佛教派系。在教义上,南传佛教传承了佛教中上座部佛教的系统,遵照佛陀以及声闻弟子们的言教和行持过修行生活,因此称为“上座部佛教”(Theravàda)。上座部佛教主要流传于斯里兰卡、缅甸、泰国、柬埔寨、寮国等南亚和东南亚国家,以及我国云南省的傣族、布朗族、崩龙族一带地区。上座部佛教使用的经典语言属于巴利语体系,所以也称为“巴利语系佛教”。
上座部佛教流传至今,已经有两千多年的历史了。现在我们不能够更系统一点地去了解和上座部佛教同时或者更晚时期盛行过的其它部派佛教(说一切有部除外),因为他们大多数是在漫长的岁月之中湮灭无闻了,遗留下来的至多是一两部经典论着,甚至只是片言断语。然而,南传佛教不但非常完整地保存了一套巴利语三藏圣典以及许多重要文献,而且这些经典是在斯里兰卡、缅甸、泰国等相当大的地域中唯一不可争辩的权威性著作。在南传佛教国家,我们至今依然还能够看到按照佛陀当年所教导的行为规范一样过着剃除须发、三衣一钵、托钵乞食、半月诵戒、雨季安居等等如法如律生活的比库[1]僧团,使我们仍然能够亲切地感受到最接近于二千五百多年前佛陀在世时佛教僧伽简单朴素的修行生活。这种特异的文化现象和历史现象,的确令我们感慨万千。
随着历史性原因所造成的“大小乘佛教”之间的隔阂逐渐被打破,南北传佛教之间的对话日益增多,中国与上座部国家佛弟子们的交流沟通不断频繁,使我们觉得很有必要来探讨一下关于南传上座部佛教的历史传承问题。
一、从南传佛教的渊源方面来看
公元前六世纪,释迦牟尼创立了佛教,为了宣扬清净解脱的教义,转动无上法轮,他的足迹遍及了古印度恒河流域中游广大地区。佛灭当年雨季安居期,上首弟子摩诃迦叶为了使正法久住,由阿迦答沙都王(Ajàtasattu,阿阇世王)护持,在马嘎塔国[2]首都王舍城召集了五百位大阿拉汉会诵世尊的正法、律。会上推举了持律第一的伍巴离尊者(Upàli,优婆离)诵出了律藏(Vinaya),由多闻第一的阿难尊者(ananda)诵出了经藏(Sutta), 然后进行集体审定、会诵,以师徒口口相传的方式传诵下来。这就是佛教史上的“第一次结集”,又称“五百结集”。
佛灭一百年左右,东方韦沙离城[3]的瓦基子(Vajjiputtaka,古音译为跋耆子,即犊子)比库乖违律制,西方长老亚沙·咖甘达咖补答(Yasa kàka?óakaputta,耶舍迦干陀迦子)召集七百位上座比库,经过讨论,宣布瓦基子比库擅自提出的“十事”为非法,摈出僧团,并会诵律法。这就是佛教史上的“第二次结集”,又称“七百结集”“韦沙离结集”。被驱逐出教团的大多数比库不满上座长老们的裁决,另外纠集了一万人会诵经律,自成一派。于是教团中逐渐有了“上座部”和“大众部”的分裂。佛教学者把释迦牟尼创立佛教,到部派根本分裂之间的一百多年称为“原始佛教时期”或“根本佛教时期”,把根本分裂之后直到公元一世纪前后大乘佛教的兴起这四、五百年的时间称为“部派佛教时期”。
佛灭二百余年,孔雀王朝(Maurya)第三代王阿首咖王[4]统一了印度的绝大部分地区,成为印度史上的最大帝国。阿首咖王是位虔诚的佛教弟子,他经常亲近僧伽,修持佛法,并把佛教定为国教。为了使佛法普及全国各地,他把一些道德训诫和业绩行迹以法敕的形式铭刻于岩壁和石柱上。这些摩崖法敕和石柱法敕成为研究古代印度历史非常珍贵的确切资料。阿首咖王还经常到全国各地进行佛教巡礼和朝圣,并且设置正法大官(Dhamma-mahàmàta,又称达摩大臣)管理佛教僧伽和其它宗教事务,并广行布施,用正法教育和保护人民。
根据斯里兰卡史书《岛史》(Dipavamsa)、《大史》(Mahàvaüsa)和律藏的注释《普端严》(Samantapàsàdikà,与汉译《善见律毗婆沙》有点相似)中记载:阿首咖王笃信佛法,广施僧众,于是有诸多外道为了生计,自行披剃,混进佛教,以自宗见,谬解法律,扰乱正法。诸比库不愿与他们共作诵戒,致使在首都巴嗒厘子城(Pà?aliputta,波咤厘子城)的阿首咖寺(Asokàràma)竟然七年没有举行诵戒。为了淘汰外道、整顿僧团,阿首咖王从阿呼冈嘎山(Ahoga?gà)迎请了摩嘎莉补答·帝思(Moggaliputta Tissa,目犍连子帝须)大长老为上座,在巴嗒厘子城召集精通三藏的一千名比库,举行第三次结集,历时九个月,会诵了律经论三藏,并编纂了一部《论事》(Kathàvatthu),广引经典,驳斥了上座部分别说系(Vibhajjavàdin)以外的252个非正统见解。这次大会还作出决定,派出九个弘法使团到国内外各地去传播佛法。其中的第九使团,就是派往师子国[5](Si?hala d?pa)以马兴德(Mahinda,古音译作摩哂陀,摩亨德,摩酰陀)长老为首的使团。
关于第三次结集以及派遣弘法使团的记载,仅见于巴利语方面的文献,在北传佛教方面除了译自兰卡的《善见律毗婆沙》之外并没有提及此事,因此有些学者怀疑这些记载的真实程度。然而,在鹿野苑(Sàrnàth)发现的石柱法敕中,阿首咖王曾以护法国王的身份命令企图制造分裂的僧尼离开寺院和尼庵。在桑奇、伽乌桑比等地发现的法敕中也有类似的训诫,这说明了作为一位虔诚的国王召集一次会议来确定校订三藏圣典、制止僧团的分裂并不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另外,在摩崖法敕第5号和第13号中提及的正法大官派往地和传教地,基本上和巴利语文献中记载的弘法使团到达地相一致。近代在桑奇附近发现的比尔沙塔(Bhilsa Stupa)舍利壶上,刻有“喜马拉雅山地区的阿咤利亚、圣者咖沙巴果答之遗骨”和“圣者马耆马之遗骨”的铭文,确证了巴利文献中提及的第七使团马耆马(Majjhima)以及咖沙巴果答(Kassapagotta)、敦度毗萨拉(Dundubhissara)、阿腊嘎得瓦(A?akadeva)、玛哈得瓦(Mahàdeva)五位长老前往喜马拉雅山一带地区(Himavantadesabhàga)弘法传教记载的历史真实性。
据巴利文献记载:公元前三世纪,由阿首咖王的儿子马兴德长老组成的第九弘法使团把佛教正式传入兰卡。马兴德早年出家,师事摩嘎离补答·帝思大长老学习三藏圣典,博学多闻、戒行精严。在他32岁、12瓦萨(vassa,戒龄,僧龄)时,率领由伊帝亚(I??iya)、伍帝亚(Uttiya)、桑拔喇(Sambala)、跋达萨喇(Bhaddasàla)四位比库,以及沙马内拉苏马纳(Suma?a)、般度咖(Pa?óuka)居士一行七人组成的使团,于公元前247年渡海来到兰卡岛。当时兰卡的国王迭瓦南毕亚·帝思(Devànampiya tissa,又作天爱·帝须王,公元前247~207年)和一批大臣首先皈依了佛教,布施御花园“大云林园” (Mahàmegha-vanaya),修筑“大寺”(Mahàvihàra,摩诃毗诃罗)供养僧团。这座大寺日后成为整个南传上座部佛教的发祥地和弘法中心。接着长老剃度了国王的外甥马哈利特(Mahàri??ha)等五十五位兰卡青年,弘法工作进展非常顺利。不久,马兴德长老又邀请他的妹妹桑喀蜜妲(Sa?ghamittà)长老尼从印度带领十位比库尼来到兰卡,为王后阿奴喇(Anulà)等五百多位女子传授戒法,建立比库尼僧团。佛教迅速普及全岛各地,成为几乎是全民信仰的国教。
佛教之所以能够非常顺利地传入兰卡岛并迅速发展起来,这固然与作为大帝国王子出身的马兴德长老及其妹桑喀蜜妲长老尼亲自前往弘法,以及国王、大臣等统治阶层的鼎力护持有密切关系,但更重要的是当时兰卡的文化背景。印度大陆和兰卡岛之间仅隔几十公里宽的保克海峡,岛上的主要居民新哈勒(Sinhale,僧伽罗)人就是从印度迁去的雅利安人的后裔。因此,他们在民族、语言、文化、宗教、风俗等方面,都与印度极为相似。我们知道,当一个民族的文化发展到越高层次,它往往就会以自己的立场来看待、吸收外来文化;反之,一个发展尚未成熟的文化在受到外来先进文化的冲击时,可塑性就非常高。兰卡岛在佛教传入之前,只存在一些鬼神崇拜和婆罗门教等信仰的因素,但都未形成强大的宗教势力或系统的学说。当佛法以一种高度严密完整的思想体系传到兰卡岛时,很快就被兰卡人民所接受,并逐渐形成以印度佛教为主体的新哈勒文化。
所以,我们也可以这样说:公元前三世纪传入斯里兰卡的佛教,虽然不可能完全是最早期形式的原始佛教,但却起码是在阿首咖王时期取得正统地位的、并且由受到正式传统教育的马兴德等上座们完整地输入兰卡岛的佛教。
当然,关于马兴德长老上座部佛法的记载,除了锡兰方面的汉译《善见律毗婆沙》以外,在北传佛教经典中几乎没予重视。于是有些学者怀疑马兴德的身份,甚至认为他只不过是从印度传去锡兰的帝释天因陀罗的人化,并且说马兴德一人根本不可能把当时还是口口相传的三藏圣典全部传入锡兰。
历史并不是光靠猜测或怀疑就可以轻易否定的!在石柱法敕第13号中,记载了阿首咖王曾派遣传法使团到达师子国王的领地。在南印度阿旃陀石窟中,也发现了一幅《马兴德赴兰卡图》的壁画。特别是最近在斯里兰卡马塔咖喇补瓦(Madhakalapuva)地区拉萨嘎喇(Ràssagala)圣地的石洞中发现一则铭刻于公元前二世纪伍帝亚(Uttiya)国王时代的石刻铭文,铭文上有两段文字解读为:“为了兰卡岛的昌盛,马兴德及伊帝亚两位长老莅临本岛,立塔为纪。”这些文物都确切地证明了公元前三世纪印度马兴德长老等人来兰卡岛弘扬佛法是不容怀疑的史实。另外,从马兴德一行和桑喀密妲一行先后赴岛、以及一些经文的记载来看,当时印度大陆和兰卡岛的海上交通是非常频繁的。虽然说全部巴利语三藏是否仅由长老一人靠记忆带往兰卡岛还值得考究,但是从当时的交通条件来说,兰卡僧人在一定时间内接受全部巴利语三藏却是完全有可能的事。
注:[1] 比库:巴利语bhikkhu的音译,有行乞者、持割截衣者、见怖畏等义。即于世尊正法、律中出家、受具足戒之男子。 汉传佛教依梵语bhikùu音译为“比丘”“苾刍”等,含有破恶、怖魔、乞士等义。其音、义皆与巴利语有所不同。
现在使用“比库”指称巴利语传承的佛世比库僧众及南传上座部比库僧众;而使用“比丘”“比丘尼”指称源自梵语系统的北传僧尼。
[2] 马嘎塔国 (Magadha):古音译为摩揭陀国、摩羯陀国等。位于恒河中游南岸地区,即今日比哈尔省南部,为公元前七-前五世纪时印度的大国之一。佛陀住世时,其首都为王舍城(Ràjagaha), 后迁都至巴嗒厘城(Pataliputta,古音译作波咤厘子城,巴连弗邑)。
[3] 韦沙离 (Vesàl?):古音译作毗舍离、吠舍厘等,意为广严城。位于恒河中游北岸,为公元前六世纪时中印度瓦基国(Vajj?,又作跋耆国,跋阇国)的都城。
[4] 阿首咖王 (Asoka):又作阿育王,阿输迦王,无忧王,公元前272-前232年在位。
[5] 师子国:又称锡兰、狮子洲、兰卡岛、楞伽岛(La?ka),即今斯里兰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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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从巴利语三藏的传诵方面来看
佛陀在世时,随着信徒队伍的不断扩大,不同地区的人也用不同的方言来传播佛法。在《律藏·小品》中记载:有两位婆罗门种姓出身的比库要求佛陀允许他们把佛陀所说的经教加进好像吠陀语一样的梵语读诵法——音韵(chanda,阐陀),但佛陀却没有答应。他说:
“诸比库,不得把佛语加上音韵。若加上者,犯恶作。诸比库,我允许用自己的语言[1]来学习佛语。”(Cv.285; 2.139)
为了使佛法普及化和大众化,传教用语是因地置宜的。佛陀在他近半个世纪的说法生涯中,主要奔走于以勾沙喇国(Kosala,憍萨罗国)和马嘎塔国为中心的恒河流域一带地区,说法的对象包括王族、婆罗门、吠舍、首陀罗等社会不同种姓阶层。佛陀的出生地是附属于勾沙喇国的释迦族(Sakya)城邦。他的母语很可能就是勾沙喇方言。然而,在三藏圣典中,我们并没有发现关于有信众听不懂佛陀说法的记载。因此我们可以推测,佛陀说法时所使用的语言想必就是当时在马嘎塔一带广阔地域内都能够接受的口头语言,就好象今天的北京话和东北、华北广大地区的方言都大同小异一样。当然,我们也不否定它们在发音和文法表达等方面有一定的差异。
“巴利”(pali)直译为“线”“行”“秩序”,在语言上表示“本文”。南传佛教认为巴利语是佛陀当年所说的马嘎底语(Magadh?, Màgadhika,摩揭陀语),因此也有“佛经语”“圣典语”的意思。据我们所知,第一次结集和第三次结集的地点都是在马嘎塔国中举行,第二次结集也是在与马嘎塔国仅有一河之隔的韦沙离国中进行的。“结集”意为集体会诵之义。在几百位乃至上千位比库齐集一起会诵时,如果没有统一的语言来勘定佛说,情况之混乱是可想而知的。所以此三次结集在语言上必定也应该是采用马嘎塔一带的东方普通用语。阿首咖王时代的法敕铭文所使用的文字,有很多处都采用这种古马嘎底语。这是一种与古印度正统的雅语——梵语(Sanskrit)——相对的民众方言——布拉格克利特语(Pràkrit)的一种。但是,如果我们把这种古马嘎底方言和巴利语相对比一下,那么,古马嘎底语只是一种半固定形式的语言,而巴利语则是在这种普通语言基础上的确定化,它多少还受到西南印度阿盘提语及后来形成的佛教梵语的影响。当这种语言传到兰卡岛之后,它便变成了神圣的语言,以记诵佛经专用语的姿态出现,而成为圣典的代名词。
公元前一世纪瓦哒嘎马尼王(Va??agàma??,公元前43-17年)在位时期,斯里兰卡五百位长老在马答勒镇(Màtale)的阿鲁寺(Alu-vihàra)举行大结集,并把会诵的律经论三藏及其注释全部记刻在棕榈树[2]叶 (tàla patta)上,打破了历代高僧以口口相传佛经的传统,正式开始出现了以文字书写来记载的三藏圣典,巴利语三藏从此也得以完整系统地流传到现在。正如锡兰史书《岛史》第33章中说:
“在此之前,具大智慧的诸比库以口口传诵三藏圣典及其义注。此时,见到其在众生中逐渐失传之诸比库就齐集一处,将[圣典及义注]书写记录成文,使正法久住于世。”
从印度传到西域、汉地和西藏等地的经典都被译成了当地的文字。但是锡兰的情况就有所不同。在阿鲁寺举行的结集,是用新哈勒字母来拼写巴利语,然后才刻写在答拉叶上的。当巴利语圣典传入缅甸、泰国、柬埔寨、寮国等地时,这种传统保持不变,因此也相应地出现了以缅文、泰文、高棉文、寮国文等字母音译的巴利语藏经。所以,现在南传佛教弟子在读诵佛经时,都采用巴利语。一位南传上座部比库除了要懂得本国语言以外,通常还必须精通巴利语。假如现在尚存一种巴利文字母的话,这些不同文字版本的经典都可以还原为巴利文原典。
如果把巴利语三藏和汉译的四部《阿含经》及各部律藏作一番比较,我们就会发现,汉译的四《阿含》分别属于法藏部、说一切有部、大众部等部派经典,律藏也流传着昙无德部(法藏部)的《四分律》、弥沙塞部(化地部)的《五分律》、摩诃僧祇部(大众部)的《摩诃僧祇律》、萨婆多部(旧说一切有部)的《十诵律》、根本有部的《根本说一切有部毗奈耶》等。而巴利语律经论三藏皆属于上座部分别说系的经典,无论是在内容上,还是在组织次第上,都要比汉译的北传译本更具有严密性和完整性,同时也更富有早期佛教的色彩。
佛教经典常常遭到非难的就是关于口口相传的真实程度。佛教自从创立直到公元前一世纪佛经记录成文,中间经历了四、五百年时间,此间的所有三藏圣典几乎都是依靠师徒相传才得以保存下来的,当然也不可否认在传诵过程中有疏漏和错误的出现。
然而,印度民族是一个长于记忆而忽视书写的民族。早在佛世以前,婆罗门教的《吠陀》经典就是通过诵诗咒语的形式口头传诵下来。在佛世时期,已经出现了以专门记诵某一部特殊经典、传承某一种教法的比库。当圣典结集成型以后,便出现了专门诵习律藏的持律师(Vinaya-dhara)、精通经藏的持经师(Suttantika)、精研论藏的持论师(Abhidhammika)、精通三藏的三藏持者(Tipi?aka-dhara)等。《清净道论》第三品记载:有位《中部》诵者雷瓦(Reva)长老在修学了二十年止观业处之后,仍然能够从头至尾、无一字疑惑地背诵出《中部》的一百五十经。公元402年,东晋高僧法显法师在游学北印度时,说一切有部的律藏都是“师师口传,无本可写”的。据《出三藏纪集》中记载,秦主姚兴迎请能背诵《昙无德律》(即《四分律》)的佛陀耶舍法师来长安翻译。起初姚兴怀疑他的记忆准确性,结果佛陀耶舍能以三天时间一字不漏地背诵出药方户籍四千余纸,使姚兴深为信服。1953年,缅甸有一位名叫维吉答萨拉阿毗旺萨(Mingun Sayadaw Bhaddanta Vicittasàràbhivaüsa,又作明昆西亚多,1911-1993)的大长老,能够准确无误地背诵出有一万六千多页的全部巴利语三藏圣典,成为缅甸有史以来的第一位考获“三藏持者”学位者,并被列入了世界吉尼斯纪录大全。[3]
可以这样说:巴利语三藏圣典的律藏和经藏的主要部分,是阿首咖王时期由主持第三次结集的摩嘎离补答·帝思大长老经过严格校订和整理、并在当时取得了正统地位的上座部分别说系经典(至于三藏注疏,我们尚不敢肯定,因为其中某些部分带有新哈勒色彩)。当这种具有权威性的圣典经过受到优秀记忆力训练的大德长老们的传诵,我们没有理由来怀疑这些律法和经教在内容上有多大的变异。
注[1]自己的语言(sakàya niruttiyà)。义注中解释:在此所谓“自己的语言”乃是指正自觉者所说的那种称为马嘎底语(màgadhiko vohàro,摩揭陀语)的方言。
[2]棕榈树(tàla):一种棕榈科属常绿乔木,又叫扇椰子、多罗树,生长在印度、斯里兰卡、缅甸等热带地区。其树高大,茎干直立;叶片大,聚集在树干顶部,呈掌状深裂。叶子晒干后可以做扇子或盖屋顶。古代的佛教僧人也常在其晒干后的叶片上刻写经文,古称“贝叶经”。
[3]古代曾有许多大长老能够背诵三藏,但设立这种学位考试制度则是从近现代才开始。
从1953年至2003年为至的五十年间,缅甸先后出现了九位能够背诵巴利三藏圣典的三藏持者(Tipi?akadhara),现在有四位已经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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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以上座部僧团的修学精神来看
佛陀在《大般涅盘经》中曾教导说,若诸比库遵行七法,能够使僧团兴盛而不会衰败。此七法中的第三条是:
“诸比库,只要比库众对尚未制定者将不再制定,已经制定者将不废除,只按已制定的学处受持遵行。诸比库,如此即可期待比库众增长而不衰退。”(D.16)
在佛陀入般涅盘的那一年雨安居,马哈咖沙巴(Mahàkassapa,摩诃迦叶)长老在王舍城主持了有五百位大阿拉汉参加的第一次结集。在此次结集中,与会者们就什么是“杂碎戒”发表了不同的看法。于是,马哈咖沙巴尊者在僧团中作甘马[1],重申了佛陀临终前的教导:
“尚未制定者不应再制,已经制定者不应废除,只按已制定的学处受持遵行。”
此项决议获得了全体与会者的一致通过。由于当时的与会者都是德高望重、诸漏已尽、所作已办的阿拉汉长老比库,因此,这项决议的精神也就在以上座比库为核心的原始僧团中保持下来。
佛灭一百年后,韦沙离城的瓦基子青年比库乖违律制,遭到一批上座长老的反对和摈除,从而初步形成了对传统戒律不满、具有革新精神的“大众部”,和坚持传统、继续过严格修行生活的“上座部”。
佛教初传兰卡岛时,得瓦南毕亚·帝思国王建“大寺”供养僧团,成为兰卡上座部佛教的根据地。公元前一世纪,国王瓦哒嘎马尼在王城北郊修建了无畏山寺(Abhayagiri Vihàra),供养给苟比嘎喇·马哈帝思(Mahàtissa)长老。大寺僧众认为马哈帝思与俗人太接近,因此对他举行驱摈甘马。他的学生拔哈喇马苏·帝思(Bahalamassu tissa)带领一批比库离开大寺,迁往无畏山寺,另成一派。从此兰卡佛教形成了“大寺派”和“无畏山派”。公元四世纪,又出现了“祇园寺派”,形成了兰卡佛教三派分立的局面。
无畏山寺学术气氛活跃,任何新旧佛教思想都能在寺中立足,但是大寺派比库却严格地保持着上座部佛教的传统。公元三世纪左右,印度大陆新兴起一种梵语称为“歪度量”(Vaitulya)的学说。这种学说后来陆续传入兰卡,无畏山寺僧人承认并接受了这种学说,“歪度量”派僧人可以在里面自由居住和讲学;而大寺派僧人却依据传承下来的三藏圣典,判定“歪度量”学说为“非佛说”,进行严格的抵制。马哈舍那王(Mahàsena,公元334-362年)在位时,支持无畏山寺派。他在多方劝说大寺僧人接受“歪度量”思想遭到失败之后,竟强行禁止信众供养大寺派僧人,违者罚钱一百。面对国王的迫害,大寺派僧人表示:为了保持佛法的纯洁,宁可饿死,也不接受“歪度量”邪说。大寺派僧众被迫离开王城后,大寺及下属三十六所寺院和佛学院被强行捣毁,并把材料运去扩建无畏山寺。坚持传统的大寺派僧人在此后的上千年时间,始终都同各种思想学派特别是无畏山寺的“歪度量”派进行不屈不挠的斗争。直到公元1165年,斯里兰卡佛教经过英明的国王巴拉格拉马拔胡一世(ParàkramabàhuⅠ,公元1153-1186年在位)的整顿,无畏山寺派和祇园寺派纳入大寺派,终于结束了长达一千一百多年的教团分裂历史。
从公元十二世纪到十五世纪期间,以兰卡大寺派为中心的佛教陆续传入缅甸、泰国、柬埔寨等地,并得到各地国王的大力护持,使上座部佛教在这些国家和地区中迅速发展起来,形成了南传上座部佛教文化圈。
在缅甸东固王朝末期,僧团内部因为穿着袈裟的问题引起一场激烈的争论。1708年,敦那村(Tunna)有个名叫谷那阿毗朗咖拉(Gu?àbhila?kàra)的长老规定沙马内拉(沙弥)在进入村落时可以偏袒右肩,被称为“偏袒派”(eka?sika)。部分僧人依据戒律,指出在离寺外出时,都必须披覆双肩,这派僧人称为“披覆派”(pàrupana)。两派相持不下,争论持续了二十四年,国王礼请四位博学长老进行调解也得不到解决。贡榜王朝建立之后,这场争论又闹到阿劳普耶王(Alaungpaya,公元1752-1760年在位)那里。国王支持偏袒派,命令僧人必须偏袒右肩披着袈裟。有饱学长老牟尼王音(Munindaghosa)等两位上座不从王命,对佛发誓:宁舍身命,护持佛陀戒法,尽形寿不舍弃。结果遭国王驱逐出境。1783年,钵多普耶王(Bodawpaya,公元1782-1819年)在位时,披覆派又引经据典,驳斥偏袒派并获得胜利。钵多普耶王下诏全国:比库一律不得偏袒右肩离寺外出。这场前后相持了七十五年之久的“着衣之争”终于宣告结束。
根据比库学处的众学法(sekhiya dhamma):僧人在进入俗人住区之时,必须包覆整齐,即通披袈裟,以示威仪庄严;而在礼敬佛陀和上座比库时,则必须偏袒右肩,以表恭敬尊重。从“着衣之争”一例可以看出南传上座部僧人注重戒律的严谨作风。
正如佛陀在提及持戒时经常如此教导说:
“诸比库,应当具足戒与具足巴帝摩卡而住!应以巴帝摩卡律仪防护而住,正行与行处具足,于微细的罪过也见到危险。受持学习于诸学处!”
在律藏的注释《普端严》(Samantapàsàdikà)中也说:
“律为佛教之寿命,律住立时教乃住。”
在现代物质文明高度发达的今天,上座部比库们仍然过着挨家挨户托钵乞食、不非时食、住阿兰若、半月诵戒、雨季安居、行自恣法、作咖提那衣等简单朴素的原始佛教乞食制生活,这不正是他们视戒律如生命的修学态度的结果吗?
然而,上座部佛教的修行特色并不仅仅在于严持戒律,持戒严谨只是上座部佛教的表相而已。上座部佛教至今仍传承着完整系统的止观禅修次第,禅修者能够依照止观禅修,亦即在戒清净的基础上修习止[2],培育定力之后再修观[3],乃至断除烦恼,解脱生死,现证涅盘。
上座部佛教分别说系自古以来就自称是上座部传承的正统,之所以被称为“分别说”是因为该派僧人用分析的方法来解说佛法。华氏城结集的目的就是一次严格地审定、校订和筛选当时流传于各地的经典以及佛教传说,恢复佛陀真实言教的会议。上座部僧人在维护传统和教法纯洁性方面的精严作风,使我们几乎没有多大的理由可以怀疑和指责巴利语律藏和经藏在传承佛陀教诫和教授方面的可靠性和真实性。
另外,当代上座部佛教国家的僧团内部虽然也存在着不同的派别,例如斯里兰卡的暹罗派、阿马拉补勒派和拉曼雅派;缅甸的都丹马派、水金派和德瓦拉派;泰国、柬埔寨和寮国的大宗派和法相应派等。但是,这些派别在戒律、经典、教法等诸多方面并无分歧,仅是在诸如剃眉、持伞、通披、偏袒、诵经音调等等细节方面存在着一些微小的差异。所以,整个南传上座部佛教是非常具有生命力和发展前途的。
纵观整部佛教历史,曾经有多少可以称得上是思想自由、学术气氛活跃的宗派,虽然在接受外来学说影响时不断充实丰富自己、不断变革更新,但后来却往往失去了自己的本来特色、面目全非,有的甚至被历史冲刷乃至销声匿迹。而所谓“保守”“拘泥”的南传上座部兰卡大寺派佛教,不但没有因为“落后”而被时代淘汰,反而发扬光大乃至整个中南半岛和南亚一些国家,成为这些几乎是上自国王、下至百姓的全民信教国家的精神支柱和文化精粹,近年还为德、英、法、美、澳、日等先进国家的知识文化界所重视、研究和接受,这是不是值得我们每一位佛陀弟子的进一步深思?!
主要参考数据:
《南传佛教史简编》邓殿臣着 中国佛教协会出版
《南传佛教史》净海法师着 慧日讲堂出版
《印度教与佛教史纲》[英]查尔斯·埃利奥特 商务印书馆出版
《上座部佛教源流及其主要文献略讲》 叶均 《法音》1987年第二期
林欣
1994年12月于广州
注:[1]甘马:古代依梵语karma音译为“羯磨”,今依巴利语kamma音译为“甘马”,即僧团会议。
[2]止:巴利语samatha,音译作奢摩他;意为平静,乃是心处于专一、不动、无烦恼、安宁的状态,亦即禅定的修行法门。
[3]观:巴利语vipassanà,音译作毗婆舍那;乃是直观觉照一切名色法(身心现象)的无常、苦、无我本质,亦即智慧的修行法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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