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峰山道场”
虞舜客:走进“峰山道场”
当我驱车来到“峰山道场”,心跳得厉害。我仿佛扑进了千年智者老人的怀抱,充分地享受着那种心灵阳光的沐浴。
峰山,是一处平原孤丘,位于浙江上虞百官。说是山,其实不高,海拔40.3米,远远望去,恰似一个低矮的土墩,道场就坐落于此。这里,没有参天大树,没有奇峰秀岩,目光所及,无非十数棵松杉杂木,最引人注目的是道场的十余间小屋、二进三开间殿宇和山上一尊半身石佛。然而,千余年前,这里曾建立过一座辉煌历史的“峰山道场”,并且与日本国的佛教结下了师承渊源的不解之缘。
隋唐,越州佛教兴盛,高僧云集,高丽、日本诸国来华僧人多至境内名刹求法,一时成为江南佛教中心。“峰山道场”的诞生,既是那个时代的必然产物,亦是其所以跻身江南著名道场的题中之义。
“峰山道场”之兴盛,正是隋唐越州佛教兴盛时期。然而,因非取名寺院而是道场,故有人误将此“道”与彼“道”联系在了一起,其实不是。佛教的道场,自可追溯至隋大业二年(公元606年)炀帝皈依佛教改嘉祥寺为“道场”。这大约是中国佛教史上第一次出现“道场”两字,自此,道场为佛地风行。
“峰山道场”的建立,一定程度上,怕是得益于其特殊的地理位置。翻阅隋唐时期的地图,可一眼看出会稽东岳至峰山路能直达。明州至越州水路有百官渡口,接近峰山。而天台国清寺至峰山,则可由剡溪经舜江(今曹娥江)直达峰山。陆路骑马坐轿或行走均可,明州经驿亭驿站可直达百官渡口而至峰山,越州从郡治至峰山由古栈道直达。
“峰山道场”,更多地呈现出淡泊和冷清,使得你在悠然和闲适里,清晰地触摸一种熟稔的亲切与平和,真切地体验一种至性的清趣和雅韵。据《显戒论》、《显戒论缘起》记载:顺晓和尚居“镜湖(即现在的绍兴鉴湖)东岳峰山道场”。宋代以前,鉴湖区域东侧直抵峰山。东岳便是鉴湖东端之山,“峰山道场”是顺晓和尚修研佛理、传授佛法的地方。
说到顺晓和尚,便须提及日僧最澄。唐贞元廿年(公元804年),最澄和尚随第12次遣唐使入唐至明州求法。先在明州景福律寺学习,后转赴台州临海,在天台山佛胧寺(属天台宗)学习,回国后,被天皇封为“传教大师”,开创了日本天台宗。
且说最澄和尚,在天台学一家之法门,并取得法华真经后准备回国,由于遣唐使在长安办事未回,明州刺史郑审则接待他,得悉最澄已学得天台一派佛法,郑便告之,还值得去越州学习密宗佛法。最澄一行接了明州度牒,乘舟经宁绍运河抵达曹娥江,即峰山,幸遇时在“峰山道场”弘法的顺晓和尚。其时,顺晓向最澄传授了密宗佛法的“两部灌顶”和部分“种种道具”,并介绍其去绍兴龙兴寺寂照和尚处购买了其他一部分“种种道具”……
站在低矮的房子前,我想起俞平伯先生的《陶然亭的雪》:“因房这样矮而洁,窗这样低而明,越显出天上的同云格外的沉凝欲堕,酿雪的意思格外浓鲜而成熟了。我房中照例上灯独迟些,对面或侧面的火光常浅浅耀在我的纸窗上,似比月色多了些静穆,还多了些凄清。”我总以为,这样的夜晚,更宜于最澄诵经研习,而静穆、凄清,不也是最澄企求的吗?走近“峰山道场”,等于走近了最澄,走进了这位法师生活过的实实在在的空间。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让人觉得那样的亲切、熟稔而又充满神秘。我忽而想起,最澄离开这里已经有千余年了,这里曾经有过的佛事、佛情,如秋风掠过树梢的一阵叹息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在院子里徘徊,墙外斑驳的松杉在风中摇曳,夕阳的余辉映着一角青苔暗长的高墙,又把它的影子投射于庭前。我不知道,这千余年来,这里曾经走过谁?曾经有谁邂逅?曾经有什么样的抚今追昔?
最澄带走了102部(115卷)密宗经书和道具、法器,从而为自己在中国的取经之行划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数年后,最澄法师重回峰山。然而,终究是物在人离,一股莫名的沧桑之情在心中油然升起。见不到顺晓大师,最澄的心情自是沉郁寡欢。让什么来表达自己对大师的忆念呢?用什么来表达对这块曾经造化自己的佛地的感念呢?此刻他心中萌生了一个开山凿佛的念头,于是鸠工觅材,历经风雨,在峰山上凿就佛胸像。
佛胸像,仍然是“峰山道场”众多长满了历史的苍苔和敲戳着文化印痕的构筑中,最令人缱绻、最使人感慨以至块垒于胸久难释怀的所在。
去“峰山道场”拜谒,拾级而上,在峰山山顶东侧崖壁上便能看到这尊佛胸像。佛胸像依山开凿,通高3.4米,其中头高2.3米,周长6.1米,肩宽3.3米。因为年代久远之故,以及后来人为的破坏,佛胸像自不能如当年那样鲜亮、光彩,但最澄其情其愿早已深深嵌入其中,却终究未被风吹雨打去。
有位哲人说过:一个地方有雕塑,这个地方仿佛就被一种物质的文化现象凝固起来了。比如希腊罗马,倘若没有以后发现的众多雕像,像维纳斯和拉奥孔,它们的灿烂文明便要大打折扣了。这尊佛胸像,与其说是给当时的人们领略的,不如说是给后来的人们留作时代见证的。
伫立在佛胸像旁,我发现了一株生长于石缝中的大茶树,它舒展开满丛的绿叶。于是,突然想到最澄是喜欢茶的。想当年,夜正静谧着,而杯中淡淡的茶色,可赏可饮。在雅致的茶香里,赏茶的最澄自是将思绪深深地溶入了杯中的境界。尤是在明月悬空的夜晚,隔一扇大窗取一碟月光佐茶,最澄怎能不迷醉?因了佛缘而结茶缘,当年最澄在“峰山道场”灌顶受法后,又从越州上虞带得《茶经》及茶籽引种至日本门,从此使日本成为最早得到中国茶种的国家。
站在“峰山道场”之巅,极目远眺,不禁浮想联翩,我想到了日本的学者井真成。19岁那年,他与阿倍仲麻吕一起到了中国;公元734年,他在长安去世了,他永远把自己的身体托付给了中国。唐玄宗得知消息,立即下诏追封官职并予以厚葬。厚葬的墓志铭上郑重地记下井真成的祖国“日本”,并根据唐玄宗的吊丧之情写道:“形既埋于异土,魂庶归于故乡。”2004年,墓志铭神奇地出土了。再过一年,墓志铭运到日本东京展出。有一天,在东京国立博物馆,日中友好协会会长平山郁夫先生站在那里大声地说:“21世纪的今天,日中两国的关系出现了一些坎坷,不少有识之士为之担忧。对我来说,墓志铭的发现,就像听到了超越一千二百年的声音,呼唤日中两国人民要友好相处。”说得多好呵!“峰山道场”不亦记载了中日佛教界的盛事,见证了中日两国人民友好往来的一段历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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