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塔尔寺

　　回望塔尔寺

　　汤如浩

　　暮色四起,夕阳将塔影斜映在我的身上,影影绰绰,须弥塔座上神兽的样子已然清晰,脚步迟迟,我还在回望。

　　我不知道,很多年前,年少的宗喀巴离开故乡、离开母亲的时候,是不是也在频频回首张望。

　　作为一个地地道道的异乡人,一个游览观光的匆匆过客,确实不可能和宗喀巴有着同样刻骨铭心的情愫,但是,我真的有些不舍。一小时的时间,在寺庙重重的塔尔寺,我只能步履匆匆,走马观花。

　　我的确是一个急不可耐的过客,穿行在迷宫似的小巷,寺庙的色相一一从眼前掠过,我来不及细细端详和静静思考。在这个香火鼎盛的地界,檀香的气味不绝如缕,在空气中穿行,步步亦趋,紧随左右,似乎在时刻提醒我,在雪域高原,神圣的光芒无处不在。酥油的腥膻气息阵阵扑入鼻息,嗅觉的敏感节节彰显。与其他地方的佛寺不同,这一处藏汉合璧的藏传寺庙,以特别的气味,喻示着它的与众不同,对于身居汉地的我而言,这就是它的独特之处。金顶的寺庙在绿树的掩映中时隐时现,各色艳丽的经幡在微风中摇曳,随山势而上,狭窄的小巷将人引入大小不一的诸多院落,相同的布局,几乎统一的建筑,只是新旧程度不同。举目四望,游人如织,身穿绛紫色僧衣的僧侣缓步而行,在如织的游人当中,醒目而特别。

　　大金瓦寺高大雄伟,金碧辉煌的塔就在这座同样金碧辉煌的寺内,塔尔寺因此而得名。驻足塔前,酥油灯烟雾缭绕,阵阵檀香弥漫鼻息,蒲团上的善男信女们在长揖叩首,口中念念有词。在这个神圣的地方,我只有仰望。白银、黄金和翡翠、玛瑙在庄严的寺庙内完成着它们应有的使命,接受着来自天南地北的膜拜,散射着神圣的光芒,俗世关于它们珍贵的命题,已经被重新诠释。寺外的蒲团上,人们同样在长长地跪叩,将身体的每一处,都和蒲团、和大地零距离接触,他们将面颊紧紧地贴在地面的时候,表情是庄严的,肢体是舒展的,别人的目光只能是一种好奇的目光,他们已然是漠然的,全然不在乎周围的指指点点和小声议论。关于虔诚,我从他们的体态和表情中,有了另一种刻骨铭心的认知。

　　塔尔寺是宗喀巴大师罗桑扎巴的诞生地。宗喀巴大师早年学经于夏琼寺,16岁去西藏深造,改革西藏佛教,创立格鲁派(黄教),成为一代宗师。传说他诞生以后,从剪脐带滴血的地方长出一株白旃檀树,树上10万片叶子,每片上自然显现出一尊狮子吼佛像(释迦牟尼身像的一种),“衮本”(十万身像)的名称即源于此。少年宗喀巴去西藏后六年,母亲香萨阿切盼儿心切,让人捎去一束白发和一封信,要宗喀巴回家一见。宗喀巴接信后,为学佛教而决意不返,给母亲和姐姐各捎去自画像和狮子吼佛像一幅,并写信说:“若能在我出生的地点用十万狮子吼佛像和菩提树(指宗喀巴出生处的那株白旃檀树)为胎藏修建一座佛塔,就如与我见面一样。”第二年,香萨阿切在信徒们的支持下建塔,取名“莲聚塔”。此后,掸师仁钦宗哲坚赞、第三世达赖喇嘛索南嘉措、四世达赖等人逐代修缮扩建,塔尔寺的规模不断扩大,先后建成达赖行宫、三世达赖灵塔殿、九间殿、依怙殿、释迦殿、显宗学院等,塔尔寺成为格鲁派的正规寺院。塔尔寺不仅是中国的喇嘛教圣地,而且是造就大批藏族知识分子的高级学府之一,寺内设有显宗、密宗、天文、医学四大学院。

　　这些源自旅游手册上的文字,在来到塔尔寺之前,我已经默默地温习过几遍。在香火鼎盛的塔尔寺,在祈寿殿小小的院落,我看见了宗喀巴大师母亲背水倚靠过的那块青石,它矗立院中,阳光透过白旃檀树的叶片洒落下来,似乎有一种光芒笼罩在上面,人们在虔诚地焚香跪拜,口中念念有词,这块石头已经不再是一块普通的石头,它是神圣的所在、信仰的所在,早就被信徒们供奉的酥油沾染成了乌黑的一片,上面密密麻麻沾满各式钱币。这块曾经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石头,被放置在显眼的地方,笼罩着圣洁的光芒,已经有了过多的承载,和庙当中的佛祖一道接受着香火的供奉和虔诚的叩拜。院中的白旃檀树枝叶茂盛,植株庞大,冲入高高的蓝天。

　　大经堂,藏语称“磋钦督康”,意为“僧伽大会殿堂”,位于大金瓦殿正前方,面积2750平方米,周长为210米,横11间、纵13间,为塔尔寺喇嘛诵经、礼佛的集合场所。大经堂内上首是历任法台的宝座,其右面为释迦佛镏金铜像及六世班禅、七世达赖的法座。法台宝座的左面是宗喀巴像、三世如来佛像、无量光佛的镏金铜像、弥勒佛像、千眼千手菩萨像,前有十世班禅确吉参赞塑像。左、右佛龛内还供着千尊佛像。大经堂顶层的佛龛内供着宗喀巴铜像,左、右还供奉着宗喀巴及二十一救度母铜像。顶层为护法殿。前檐殿中,供着10尊金刚怖畏护法镏金像。天窗顶层,有康熙御书的“净土津梁”匾额。

　　我们进去之前,就听到院落中噼啪有声,好奇使然,我们齐聚院中,看到数以百计的年轻喇嘛聚集在院落中,三五成群围在一起,拍着巴掌,说着我们听不懂的话语。导游介绍,这是他们在诵经之余,互相拷问对方,相当于学生背诵功课。置身于巨大的大经堂内部,感觉宽阔而压抑,一股凉意渗透脊背,此时,我的脚步有些犹豫和迟缓,而且,小心翼翼。大殿中央,有喇嘛在盘腿而坐,或念念有词,或悄然无语,或喁喁而谈,他们各做各的事情。从左侧旋转,酥油灯、小银碗、玻璃壁柜内的佛像似乎数不胜数,宗喀巴的画像被摆放在最正中的位置,慈眉善眼,温文尔雅,似乎在默默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大殿外,朝觐的善男信女和左右观望的游客络绎不绝,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揣着不同的目的而来,在同一个地点,诠释着不同的人生。据说,众多的信徒为了在此地表达自己的虔诚之心,会不远千里磕着长头而来,然后将自己多年积攒的钱物统统捐献给寺庙。当完成自己的心愿之后,就会高高兴兴地回家去,计划着下一次的朝觐和捐献。他们的一生,就会在这样的反复中进行和结束。出出进进的游客一拨又一拨,照相机的闪光灯在闪烁,阳光下,游人的笑脸依然灿烂,和大殿内的阴冷格格不入,也和那些虔诚的信徒和宗教的清规格格不入,我们来过,又离开,留下些镜像以资纪念,除此之外,我们又能带来些什么、带走些什么呢?

　　出自: 《丝绸之路 》 2010年2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