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话文:十地经论 源流
白话文:十地经论 源流
源流
世亲所著的《十地经论》,自从菩提流支、勒那摩提人等于北魏永平四年译为汉文之後,便在中国佛教界传播开来了。六朝时代的许多名僧大德竞相注释、讲解此《十地经论》,从而形成地论宗,又称作地论学派,专事弘扬此宗思想的法师们,便称为地论师或地人。
地论宗当时分成了南北两派,就是相州南道派与相州北道派。相州北道派是在相州(河南安阳)的北部弘传《十地经论》之一派,这个派别出自菩提流支,其开祖是菩提流支的弟子道宠。根据《续高僧传·道宠传》的记载,道宠俗姓张,名宾(或名宾生),原本是国学大师雄安生的弟子,後来到赵州元氏县(今属河北省)堰角寺(应觉寺)出家,受具足戒,又入西山广寻藏部。大约在元魏东迁之後,他听说洛阳译出了《十地经论》,便抱著极大的兴趣,去拜访菩提流支,以求其深极。流支於是向他讲授《十地论》,曲教三冬。道宠「随闻出疏,即而开学,声唱高广,邺下荣推」。据说道宠门下堪可传道者千有余人,其中著名的有僧休、法继、诞礼、罕宜、儒果等。但是,这些弟子的生平事迹均不见僧传,只有〈灵干传〉中提及僧休的名字,并无更多的记述。此外,隋朝名僧志念,也曾投道宠法师座下学《十地论》。
相州南道派是在相州的南部宣讲《十地经论》之一派,这个派别出自勒那摩提,其开祖是慧光。此派门叶繁多,远较北道派为盛,并且被视为地论学的正统派。慧光俗姓杨,定州长芦(属河北)人,十三岁便跟随其父至洛阳,从佛陀扇多出家。他博通经义,穷理善谈,时人称之为圣沙弥。慧光初习律部,四年後又讲《摩诃僧祇律》,听众云合。
当流支、摩提翻译《十地经论》时,慧光曾参与译场。後来撰疏阐发《十地论》的奥旨,又注释了《华严》、《涅槃》、《维摩》、《地持》、《胜鬘》、《遗教》、《仁王》、《般若》等佛教经典,造《四分律疏》,删定《羯磨戒本》。北魏末年,他在洛阳任国僧都,後来奉诏入邺,改任国统,因而有光统律师之称。
慧光的弟子有法上、僧范、道凭、惠顺、灵询、僧达、道慎、安廪、昙衍、昙隐、道云、昙遵等人。其中僧达俗姓李,河北上谷人,精通《十地论》,深受梁武帚礼敬,敕住同泰寺。後来又得到北齐文宣帝崇重,住洪谷、定冠二寺宣讲《华严》、《十地》。
安廪俗姓秦,江阴人,性好老庄,早达经史,二十五岁时奉敕出家,四方游学寻道,後来北诣魏国,随司州光融寺容公学习经论,并听嵩山少林寺光公讲《十地》。又受禅法,具明禅学玄理。他在魏其间,宣讲《四分律》及大乘经论数十遍。后得梁武帝敬重,敕住天安寺,讲说《华严经》。陈时又住钟山耆阇寺,宣讲《大集经》。
僧范俗姓李,河北平乡人,早年曾学习儒学,二十九岁时出家,起初学《涅槃经》,顿尽其致。後来又从洛阳献公学《法华》、《华严》,继而受学於慧光,得其奥旨。善讲《华严》、《十地》、《地持》、《维摩》、《胜鬘》等诸种经论,并各有疏记。
惠顺俗姓崔,齐人,侍中崔光之弟,少年时爱好儒学,成年後转信佛道,二十五岁投奔慧光而出家,寓於其门不,纂修地旨。後讲《十地》、《地持》、《华严》、《维摩》,并立疏记。每有讲会,听众必达千余人。
道凭俗姓韩,平恩(山东丘县)人,十二岁出家,研习《维摩》、《涅槃》、《成实》诸经论。后来从慧光律师学大乘,随侍十年,声闻渐高,于是辞别慧光,弘法于赵、魏,讲说《十地论》、《涅槃经》、《华严经》、《四分律》等。
道慎俗姓史,河北高阳人,十四岁出家,受具足戒以後,入洛阳从光师学《地论》。後「网网」门徒,讲授《十地》,以维摄大法为己任。
慧光诸弟子中,慧业最高胜者当属法上。法上(公元四九五——五八○年)俗姓刘,朝歌(河南淇县)人,幼小时即礼佛读经,十二岁投道药禅师而出家。后来投慧光律师门下,受具足戒,性戒夙成,不劳师导。声名既闻,便应众之请,出讲《十地》、《地持》、《楞伽》、《涅槃》等经部,并著有文疏。四十岁游化怀、卫,在魏、齐二代历任僧统、国师,主管僧侣事务近四十年,道俗欢愉,朝庭胥悦,所辖有四万余寺,僧尼二百余万。
当时高句丽国大丞相王高德,深怀正法,崇重大乘,曾派高句丽僧人来向法上请教佛旷之始末缘由,这是高句丽佛教史上的一件大事,是高句丽积极引进中国佛教文化的一个标志。後来遇到北周武帝灭佛,法上不得不私隐俗服,但仍然习业如常。其著作有《增一数法》四十卷、《佛性论》二卷、《大乘义章》六卷、《众经论》一卷等。其弟子有法存、灵裕、融智、慧远等。
融智事迹不详,但融智弟子靖嵩较为有名。靖嵩俗姓张,涿郡固安(今属河北)人,十五岁出家,从邺都融智学《涅槃》、《地论》,曾受北齐琅琊王之归依。及至周武法难,避往江南,又就真谛弟子法泰学《摄大乘论》。这样,他便兼通北地之《地论》与与南地之《摄论》,并且摄论宗也由此传播到了北方。融智的另一弟子智嶷,又曾受学於慧远,胁嶷弟子僧辩,则曾向玄奘法师传《摄论》。
灵裕俗姓赵,河北曲阳人,十八岁出家,二十一岁从道凭学习《地论》三年,後又从慧公学《四分律》,从嵩、林二师学《成实》,从安、游、荣三师学《杂心》。最後就学於大统法上,自此之後专业《华严》、《涅槃》、《地论》、律部,并通达世典儒籍,名扬邺下。
法上诸弟子中,慧远为一代名师。慧远(公元五二三——五九二年)俗姓李,敦煌人,後移居上党高都(山西晋城)。十三岁从僧思禅师出家,十六岁随湛律师赴邺都,博览大小乘经论,而偏重大乘。二十岁依法上为和尚、惠顺为阇黎,受具足戒,慧光之十大弟子并为证戒。後来就大隐(昙隐)律师学习《四分律》五年,得至精通。复又专师事法上,随侍七年,尽学余部,深究奥旨。不久,他便携学侣返回高都的清化寺,大众为之兴建了讲堂寺宇。
後值北周武帝灭齐,敕命废毁经像,责令沙门还俗,大统法上等五百沙门全都默然不敢抗谏,独有慧远挺身而出,当面与武帝辩驳。武帝坚持毁灭佛法,慧远於是潜隐汲郡西山三年,谙诵《法华》、《维摩》等各一千遍,以期遗法不坠。直至隋兴,恢复佛教,慧远才又於洛邑大开法门,远近闻声归奔。他得到隋文帝敬重,敕授洛沙门都,匡任佛法。又曾到泽州、上党等地张设讲筵,还数度应诏返归西京,於内殿敷述圣化。并奉敕住兴善寺,大兴法会。不久更另建净影寺,常居讲说,四方学者望风来投。
後敕为大德,又令主持译场,刊定辞义。所著有《大乘义章》、《涅槃经义记》、《十地经论义记》、《地持经义记》、《华严经疏》、《法华经疏》、《维摩经义记》、《胜鬘经义记》、《无量寿经义记》、《观无量寿经义记》、《金光明经义疏》、《金刚般若疏》、《温室经义记》、《法性论》等多部。其中的《大乘义章》,把佛教教义大分为教法、义法、染、净、杂五聚,二百四十九科,堪称佛教之百科全书,对隋唐佛教影响甚大。《大乘义章》与《十地经论义记》,是地论学派的重要著作,集中体现了地论师南道派的观点。
慧远晚年又曾就昙迁禀受《摄论》,他在奉持地论宗的同时,兼奉涅槃宗、摄论宗及三论宗,是学贯诸宗的一位大师。但其致力重点仍在於「地论」,传承法上之系统,弘传南道之学说。慧远门下有灵璨、宝儒、慧畅、净业、善胄、辩相、慧迁、慧觉、静藏、智徽、玄鉴、行等、明璨、僧昕、灵达、宝安、道嵩、智嶷、道颜、净辩、智达等。
此外,慧光弟子中的昙遵,有弟子昙迁,是北地摄论宗的开祖,并融通南地之摄论宗与北地之地论宗。唐时慧休,曾师事灵裕与昙迁。玄奘法师也曾就昙迁学《摄论》。以上是地论师的传承系统。
地论宗的教判,南道派与北道派稍有区别,南道派多综为四,北道派则常别为五。例如,慧光的四宗教判是:一因缘宗。指小乘佛教说一切有部论典《毘昙》中所说的六因四缘,六因是能作因、俱有因、同类因、相应因、逼行因、异熟因,四缘是因缘、等无间缘、所缘缘、增上缘;二假名宗。指《成实论》所主张的我空、法空,我法俱是假名。假有三个方面,即因成假、相续假、相待假;三诳相宗。指《般若经》以及《中论》、《十二门论》、《百论》等所代表的大乘空宗,此宗认为「相皆虚妄」,主张实相无相;四常住宗。指《大般涅槃经》、《华严经》、《十地经论》等所说的「佛性常住」,以佛性为实有,且永恒不变。慧光的弟子太衍寺昙隐,又判四宗名为因缘宗、假名宗、不真宗、真宗,与慧光略有区别。
对於「四宗」论说最详细的是净影慧远,他在《大乘义章》卷一中所建立的四宗之说是:第一立性宗,又称为因缘宗。这是「小乘中浅,宣说诸法各有体性。虽说有性,皆从缘生,不同外道立自然性。此宗当彼《阿毘昙》也」;第二破性宗,又称为假名宗。这是「小乘中深宣说诸法虚假无性,不同前宗立法自性。法虽无性,不无假相。此宗当彼《成实论》也」;第三破相宗,又称为不真宗。此宗是「大乘中浅,明前宗中虚假之相亦无所有,如人远观阳炎为水,近观本无,不但无性,水相亦无。……虽说无相,未显法实」:第四显实宗,又称为真宗。此宗是「大乘中深,宣说诸法妄想故有。妄想无体,起必托真。真者所谓如来藏性,……此之真性缘起,集成生死涅槃。真所集故,无不真实。辨此实性,故曰真宗。」(1)慧光、昙隐以及慧远,都持四宗教判,并且三者名别而义同,代表了南道派的判教思想。
北道派则立五宗教判,五宗就是因缘宗、假名宗、不真宗、真宗、法界宗。其中的前四宗,与南道派的说法完全一致,只是其中的真宗仅指《涅槃经》,而《华严经》(包括《十地经论》)则放在更高的层次上,特称之为法界宗。此外,慧光又将佛陀一代之时教判为渐教、顿教、圆教三教,此种教判後来为华严宗二祖智俨和三祖法藏等所承袭。
净影慧远稍後的三论宗创始人吉藏,也曾谈及地论师的教判有三教、四宗之说。三教分别是:立相教,为二乘人说;舍相教,指《大品》等经;显真实教,指《华严》等经。而「四宗者,《毘昙》是因缘宗,《成实》谓假名宗;「三论」名不真宗,《十地论》为真宗。」②这裏所说四宗,无疑指南道派的教判。而三教之说,则可能兼指南北二道之教判。
关於南北二道学说的差异,大致可以归纳为两说:一是「真如依持说」与「梨耶依持说」之不同;二是八识建立说与九识建立说之不同。
就第一种说法而论,《十地经论》中述及八识,这八识就是眼、耳、鼻、舌、身五识,以及第六意识、第七阿陀那识、第八阿梨耶识。其中,阿梨耶识之真妄问题,是地论宗南北二道的至要分歧点。南道派主张真如依持说,认为阿梨耶识与《楞伽经》所说的如来藏心、《涅槃经》所说的佛性是一样的,他们称阿梨耶识为真常净识,视同真如,计执於真如以为依持,认为一切诸法都是真如之缘起所生,真如(阿梨耶识)为世界万有所生之依持。因而,他们主张佛性本有。与此同时,又以阿陀那识和前六识皆为有为之妄识,而特称阿陀那识为无明识。如慧远在《大乘义章》卷三和《十地义记》卷一中,即把阿陀那识称为无明痴闇之妄识,其体是无明痴闇心,阿陀那识可从不同的意义上,分别叫作无明识、业识、转识、现识、智识、相续识、妄识、执识。阿梨耶识则是如来藏自性清净心,可从不同的意义上分别称为藏识、圣识、第一义识、净识(无垢识)、真识、真如识、家识(宅识)、本识。
慧远论八识之真妄。开合为二,前六识及第七阿陀那识同名妄识,第八识名为真识。妄识之中,前六迷於因缘虚假之法,妄取定性,第七妄识心外无法,妄取有相。第八真识体如一味,妙出情妄,随缘变异,体不失坏,是恒沙真法集成。同时,慧远又认为,第八真识从随流的意义上说名为阿梨耶,从真体本净的意义上说,又名阿摩罗,所以阿梨耶识亦称为阿摩罗无垢识。
智顗《法华玄义》卷五下云:「地论明阿梨耶是真常净识。」(3)吉藏《中观论疏》卷七云:「旧地论师以七识为虚妄,八识为真实。」(4)吉藏《法华玄论》又云:「《摄大乘论》,僧伽菩萨所造,及《十八空论》,波薮所造,皆云八识是妄识,谓是生死之根。先代地论师用为佛性,谓是真极上。」(5)菩提流支之《金刚仙论》卷五中也有「第八佛性识」之语(6)。由此可见,慧远之学说既代表著南道派的观点,又是地论宗传统之敦旨。
照南道派的真如依持说,前七妄识本无自体,必依第八真识而立。妄法是真如随缘而成,并非真如之外另有其体,诸法与真如同时存在。因此,佛性虽是本有(现有),但仍须修习精进,离染显净而成佛。
北道派主张梨耶依持说,以阿梨耶识为无明之妄心,并非不生不灭之真如,计执梨耶以为依持,认一切万有皆为梨耶缘起。由此便主张佛性当有(始有、後有),须累世修行,方能成佛。
另一种说法是,南道派为梨耶净识之八识建立说;北道派则为真妄和合之九识建立说。就是说,北道派以第八阿梨耶识为妄识,又另立第九识为净识。不过,此派虽说有第九识但街无阿摩罗之名称,後来真谛的摄论宗兴起,立第八阿梨耶识为虚妄,第九阿摩罗识为净识,与地论北道派的主张一致,於是北道派与摄论宗渐渐结合而同化,地论宗便只有南道独存了。
南道派至慧远晚年时,慧远及其弟子净业、辩相、净辩等,也都受到摄论宗的很大影响。慧远曾亲自听昙迁讲说《摄大乘论》;净业後来跟从昙迁专习《摄论》;辩相南投徐部,更采《摄论》,披尽精诣,创演宗门,并且作《摄论疏》五卷;净辩从昙迁受《摄大乘》,积岁研求,终於此业。另外,辩相之弟子灵润,曾住洪福寺,宣讲《摄论》多达三十余遍,并且造有《摄论》之《义疏》十三卷、《玄章》三卷。自此以後,随著摄论宗的日益兴盛,地论宗南道派也渐渐衰落了。
摄论宗所依据的主要佛典是《摄大乘论》,这是印度无著菩萨所造,前後共有三种汉文译本,最初的译本是元魏时期的佛陀扇多,所译为二卷本;第二位译者是南朝陈时的真谛,所译为三卷本;最後一位译者是唐玄奘,所译亦为三卷本。摄论师所依据的是真谛的译本,真谛译本的特点是提出九识说,而其中的第八阿梨耶识是杂染的根本,并不是真常净识,也不是最高的识。在阿梨耶识之上,还有一个第九识,叫作阿摩罗识,这才是无垢识。由此可见,摄论师所讨论的问题,与地论师南北二道争论的问题有著直接的联系。
真谛所译《决定藏论》中也说:「如是阿罗耶识,是一切烦恼根本,修善法故,此识则灭。……阿罗耶识对治故,证阿摩罗识。阿罗耶识是无常,是有漏法;阿摩罗识是常,是无漏法。得真如境道故,证阿摩罗识。」(7)这些思想都成了摄论师所宣传的重点。其实,地论师的八识说与摄论师的九识说,在思维理路上是一致的,所以後来地论师多接受摄论的观点。慧远在《大乘起信论义疏》中即说:「习六、七识妄」,「释八、九识真」。在八识之上,又容纳了第九识之说。
地论师南北二道,以及地论师与摄论师围绕阿梨耶识真妄、染净问题的讨论,又引发出佛性当有与佛性现有之争,这是促成唐玄奘西行求法的一个重要因素。玄奘在〈启谢高昌王表〉中说:「去圣时远,义类差舛,遂使双林一味之旨分为当、现二常,大乘不二之宗析为南北两道,纷纭争论凡数百年,率土怀疑,莫有匠决,玄奘宿因有庆,早预缁门,……望给园而翘首,想鹫岭而载怀,愿一拜临,启伸宿惑。」(8)这裏所谓「分为当、现二常」,即指佛性当有与佛性现有之争。所谓「大乘不二之宗,析为南北两道,纷纭争论凡数百年」,即指地论师南北两道恒数百年之争。为了解决地论师、摄论师们长期争论不休的问题,玄奘决意而行,向佛陀故里去寻求真正的答案。这样,他便开创了唐代的唯识宗。由此而论,唯识宗与地论宗也是有渊源关系的。
地论宗诸师,除精研《十地经论》之外,又对《华严》整部经作广泛的研究,他们研究所得之成果,颇值得推崇,因此,地论宗的学说与教判,对後来华严宗之成立有极大贡献。华严宗师,亦特别注重十地,贤首大师法藏在《华严一乘教义分齐章》卷一中,总括了《仁王》、《本业》等经以及《地论》、《摄论》等对十地的看法,他认为,这些经论「皆以初、二、三地寄在世间,四地至七地寄出世间,八地以上寄出出世间。於出世间中,四地、五地寄声闻法,六地寄缘觉法,七地寄菩萨法,八地以上寄一乘法。」(9)法藏对此种观点略有修正,认为七地也应属出出世之一乘法。至相大师智俨在《华严孔目章》卷三中也论释十地说:「今十地者,摄佛因位,一乘三乘声闻人天等并在其中,为五乘人所观,普贤证位,佛果摄用无碍自在,一切皆尽。」(10)
智俨大师曾就学於终南山至相寺的智正法师,专门研习《华严经》,涉猎了有关《华严经》的各种注疏。而智正法师,就是属於地论宗光统律师一系的,所以智俨受光统律师《华严经疏》的影响一定很大。他进而精勤钻研,於是分教开宗,制成了《华严经》之疏,这便是今行的《华严经搜玄记》十卷。法藏大师继承并大大发展了其师智俨的学说,集华严宗之大成,使华严宗达於全盛。贤首大师的理论,也与《地论》及地论师多有关系,例如,他在《华严一乘教义分齐章》卷一中说:「性海果分,是不可说义。何以故?不与教相应故,则十佛自境界也。故《地论》云:『因分可说,果分不可说』者,是也。」(11)可见法藏对《地论》是很重视的。
地论宗的开创者光统律师的著书今已不存,因而无法直接与智俨、法藏的著作进行比较研究,我们仅可从散见於他书中的慧光学说中,窥知其与华严宗的密切关系。慧光立渐、顿、圆三教和四宗之教判,总摄一代佛教,见於《华严探玄记》卷一及《华严五教章》卷上、、清凉之《华严玄谈》卷四、智顗之《法华玄义》卷十等书。光师三教之判,主要是关乎《华严》而设,法藏《华严传》卷二说:「会佛陀、勒那初译《十地》,光乃命章开释,独最其功。又四分一部,亦其草创。後更听《华严》,深悟精致,研微积虑,丞涉炎凉。既而探迹索隐,妙尽隅奥,乃当元匠,恒亲讲授。光以为:正教之本,莫过斯典。……有疏四卷,立顿、渐、圆之教,以判群典。以《华严》为圆教,自其始也。」(12)据此可知,顿、渐、圆三教判释,是出自慧光的《华严疏》。智俨在《华严经搜玄记》中,原样承袭了光统律师的三教之判,所以《搜玄记》卷一说:「但以大悲垂训,道无私隐故,致随缘之说法门非一……。如约以辨,一化始终,教门有三:一曰渐教,二曰顿教,三曰圆教。」(13)
此外,贤首大师《华严五教章》中,列举出古今十家之教判,作为本宗五教十宗教判之借鉴,其中和地论师有关系的就有五家。其一是菩提流支所立的一音圆教,认一切圣教都是一音一味一雨,只是由於众生根性不同,随机异解,遂有多种;其二(原文中的第三家)是慧光所立的渐、顿、圆三教;其三(原文中的第四家)是慧光弟子、大衍法师昙隐等「一时诸德」所立的四宗教,即因缘宗、假名宗、不真宗、真实宗其四(原文中的第五家)是护身法师所立的五种教,前三种同於衍师,後二种是真实宗和法界宗;其五(原典中的第六家)是耆阇法师所立的六宗教,前二种同於衍师,後四种分别是不真宗、真宗、常宗、圆宗。而《法华玄义》则说,光统有四宗教判,即因缘宗、假名宗、诳相宗、常住宗。大衍法师是光统门下十哲之一,可以推想,其四宗之判本出自光师,只是说法稍有改变。此类教判,多为华严宗所吸收,遂成贤首大师之五教十宗。
贤首把慧光所立渐、顿、圆三教中的渐教开为小乘教、大乘始教、大乘终教,又因袭顿、圆二教,便成了小乘、大乘始教、大乘终教、顿教、圆教五教。当然,三教与五教并非只有开合之异,其中的含义也稍有区别。慧光三教之中,顿、渐指化仪,圆教指化法;而贤首的五教,都是就化法而立。
贤首又把慧光一系的因缘、假名、不真实、真宗之四宗教判展为十宗,即我法俱有宗、法有我无宗、法无去来宗、现通假实宗、俗妄真实宗、诸法但名宗、一切皆空宗、真德不空宗、相想俱绝宗、圆明具德宗。光统合大小乘而论,依因缘、假名、空、不空之序而成四宗,贤首则於小乘中开六宗,以有、空为序,又於大乘中开四宗,空、不空之外加绝相与圆满无碍。两者加以比较,虽有相异之处,但其形式大略相同,所以贤首以慧光等地论师的教判为华严五教十宗之「龟镜」。
如果依慧光三教之判,《华严经》就化仪而言,当属顿教;就化法而言,当又属圆教。所以至相大师在《搜玄记》中明言《华严经》为顿及圆二教摄」。後来清凉大师以《华严》为顿圆之教,以《法华》为渐圆之教,也是基於慧光的三教之判。但贤首五教之判,是只就化法而立,不取化仪之意,所以唯说《华严》为圆教,不说为顿教。
慧光对於《华严》教理的论述,今已无本人的著作可资考究,但在贤首《华严经探玄记》卷一「明所诠宗趣」一节有所引述,其中说:「光统师以因果理实为宗,即因果是所成德,理实是所依法界。」贤首大师认为,此种对《华严》宗趣的概括,较其他诸说全面、准确,只是尚嫌简略。由此,贤者进而确定《华严经》之宗趣为「因果缘起、理实法界」。很显然,这是依了光统律师之说,只不过在「因果」和「理实」之後,分别加上了「缘起」和「法界」。除此之外,《华严经探玄记》中依慧光之说而立论处还有不少。
此外,地论师慧远在阐释《华严》要义时,所说因果二分、教证二道、六相圆融等旨,也多为华严宗师所采用和发挥。如六相圆融之说,源出《十地经》初地十大愿中第四修行愿。世亲之《论》对此解释说:「一切所说十句中,皆有六种差别相门。……六种相者,谓总相、别相、同相、异相、成相、坏相。总相者,根本入;别相者,余九入;别依止本,满彼本故。同相者,入故;异相者,增相故。成相者,略说故;坏相者,广说故,如世界成坏。」依照世亲的说法,不仅菩萨修行之阶位中有总相等六相,而且一切诸法、宇宙万有皆有六相。
净影慧远在《十地经论义记》中解释了六相之义,又在《大乘义章》中设立「六种相门义」一章。详明六相之深旨。但慧远释六相,仅说及体与理,未说及相与事。智俨继慧远之後,陶研六相之深义,於《华严经探玄记》、《华严孔目章》、《华严五十要回答》中加以发挥,明确提出六相圆融。而後,法藏又在《华严经探玄记》、《华严五教章》、《华严金师子章》中集其大成。
华严宗最主要的理论「法界缘起」说,也可能是受了地论中「梨耶缘起」说的启发。华严宗认为,「法界」只是一心,一心是世界万事万理的本源,称为「一真法界」。这与地论「三界唯心」的观点也有相似之处。
地论宗对隋唐佛教的影响,也及於天台宗。天台宗「一念三千」的主张,就受了地论师「三界唯心」、「梨耶缘起」论的影响。「一念三千」的思想,是天台大师智顗在《摩诃止观》卷五中提出来的。他在该书中说:「夫一心具十法界,一法界又具十法界、百法界,一界具三十种世间,百法界即具三千种世间。此三千在一念心。若无心而已,介尔有心,即具三千。」(14)这意思是说,一心一念,即具地狱、饿鬼、畜生、阿修罗、人、天、声闻、缘觉、菩萨、佛这十法界,十法界中的每一法界又各具十法界,即成百法界。
另外,每一法界又各具「十如是」:如是相、如是性、如是体、如是力、如是作、如是因、如是缘、如是果、如是报、如是本末究竟,这样便成百界千如(是)。百界千如再与《大智度论》中所说的众生世间、国土世间、五蕴世间「三世间」结合起来,就成了三千世间。照天台宗的观点,三千世间即在一念心。
《十地经论》中已经提出「三界虚妄,但是一心作」,「一切三界唯心转」的主张,净影慧远在《大乘义章》卷三中对此又作了阐发。天台宗「一念三千」的理论,和地论的观点的确有相似之处。当然,天台宗并不是因袭地论师的观点,地论师主张宇宙三界是「一心作」、「从心起」,是宇宙生成论、缘起论。而天台宗则强调三千世界「在」一念心、一心「具」三千世界,这是宇宙存在论。所以二者不可完全等同。
天台宗所说的「十如是」,本来出自《法华经·方便品》,但起初这「十如是」并未引起《法华经》研究者的重视,《十地经论》卷三中也有「十如是」,虽然其内容与《法华经》中的「十如是」不尽相同,但形式上一样。很可能是由於《十地经论》的广泛流行,才引起天台宗人对「十如是」的重视。
天台宗「三谛圆融」的思想,本於《中论》:「因缘所生法,我说即是空,亦为是假名,亦是中道义。」(15)但是,《中论》并没有」三谛」的名称。而慧远《大乘义章》卷十则有:「言三谛者,一是世谛,谓法有相;二第一义谛,谓法无相;三一实谛,谓法非有非无相。」(16)这裏所说的世谛,相当於天台宗所说的假谛,第一义谛相当于空谛,一实谛则相当於中谛。看来天台宗「三谛」之名,也可能与地论师有关。
地论师的思想理论,几乎对隋唐时期的各个佛教宗派都发生了影响,又有谓综合了大乘佛教思想的要典《大乘起信论》即是地论师托名马鸣而造。唐惠均《四论玄义》卷十有云:「《起信论》一卷,人云马鸣菩萨造。北地诸论师云:非马鸣造论,昔日地论师造论,借菩萨名目之,故寻翻经目录中无有也。未知定是否。」近代以来,中日学者对《大乘起信论》之真伪问题,多有考证论辩,迄无定论。不论《起信论》是否出自地论师之手,地论师学说与《起信论》相合之处甚多,则不可否认。
注释
(1)《大正藏》第四十四册,第四百八十三页。
(2)《大正藏》第四十五册,第六十三页。
(3)《大正藏》第三十三册,第七百四十四页。
(4)《大正藏》第四十二册,第一百零八页。
(5)《大正藏》第三十四册,第三百八十页。
(6)《大正藏》第二十五册,第八百二十八页。
(7)《大正藏》第三十册,第一千零二十页。
(8)《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卷一,转引自《中国佛教思想资料选编》第二卷第三册第六页,中华书局出版。
(9)《大正藏》第四十五册,第四百七十七页。
(10)《大正藏》第四十五册,第五百六十页。
(11)《大正藏》第四十五册,第四百七十七页。
(12)《大正藏》第五十一册,第二百五十九页。
(13)《大正藏》第三十五册,第十三页。
(14)《大正藏》第四十六册,第五十四页。
(15)《大正藏》第三十册,第三十三页。
(16)《大正藏》第四十四册,第六百六十七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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