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期刊文章选读:禅的艺术境界(朱光磊)
佛教期刊文章选读:禅的艺术境界(朱光磊)
禅的艺术境界
朱光磊
儿时观看宋明的文人画,不禁为其中轻妙高远的气象所吸引。层峦叠嶂的山川,云雾迷绕。不是溪水旁就是山崖边,或许能找到仰望自然的老者,一副幽闲的样子,很是惬然。我颇为迷恋于这番云水山石,总以为吴地丘陵,不够壮观,需到齐鲁之地,岱岳之间抑或能够寻觅此番景象。
后来我远涉华夏山川,风景优美处领略了不少,然而依然寻访不到画中的文士气韵。渐渐发现,这种精神蕴涵在中国古代历来的艺术形式之中,不但是山水画,连人物、植物、鸟兽鱼虫的绘画中,也含蓄了这种莫名的美感。甚至于书法、古玩、雕塑、诗文等诸形式,都融汇了这一股灵秀之气。这种感受若向外在的实物寻求,是终身难以如愿的。古人的艺术,是将其心境中的情感通过描绘实物来加以展现。所呈现的艺术晶,已经不再是现实的。那是艺术的真实,艺术的真实高于自然的真实。
虽然略有所悟,只是中国古代文人的艺术真实又不似于西洋人的艺术真实。我能在西洋画中领略到作者生命欲望的冲动,有痉挛似的痛苦,有满足后的平静,有对自然的热忱,还有对生命苦难的谴责。然而,我寻不到中国式的艺术精神,她与上述这些都不相同。
当我读到《指月录》中一则禅机说:“青青翠竹尽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的刹那,才仿佛若有所悟。翠竹与黄花都是表法,荡相谴执,无有自性。然而,并非因为无自性就消极对待了。法身是本体的有,般若是根本的空,在此处汇集在一起。需如龙树菩萨三是偈所言:
“众因缘生法,我说既是空。亦为是假名,亦是中道义。”佛法言出世间法不离世间法,万法具足空假中三面。因此,人所面对的价值世界,将完全由一心之念所造。此心无善无恶,无所不包又无所包。因此,在世俗社会中所普遍认可的生命欲望的冲动,在禅的境界里完全遭到消解。愤恨命运的不公,或者积极进取的冲动,或者对于自然力量的赞美,在禅观中都是识心之执的表现,乃一念无明的产物。因此中国的艺术不会去表现生命的冲动,反而要将冲动内敛甚至消解。冯友兰说中国哲学是“负”的精神,西洋画月亮是靠浓彩描绘,中国画月亮是靠留白,
由周围的云彩来衬托其无,从无中而体现出自身的美宋。整个场景都是和谐的整体,相互之间层层相应,气运流通。禅对万物进行般若玄智的关照,既不取相也不离相。物我一体,主客相融。正如禅师青原行思所云:参禅之初,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禅有悟时,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禅中彻悟,看山仍然是山,看水仍然是水。禅的艺术境界,就在于看山仍然是山,看水仍然是水。
我们能够从艺术作品中品赏出那独具匠心的气运。从中可以反观作者的禅意。王维诗作《终南别业》就是个极好的例子。
“中岁颇好道,晚家南山陲。兴宋每独往,胜事空白知。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此诗全无雕饰,浑然天成。尤其是“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两句,尤被人称道。诗人由兴致而往来,也不知道心里有何快意的事情,独自信步漫游。他沿着溪水而行,或许他的注意力在于水中嬉戏的鱼儿,或许是流水本身的晶莹,只是他已经走到了溪水的尽头,
已经无路可走,无物可观。按常理,应是大为扫兴的事情,定然穷途而返。全诗妙在“坐看云起时”,诗人虽在赏景,却是赏而不赏,并没有被外物牵扯着走。当流水已尽的时候,不妨寻找他物来看,只要自性清净,何处不是菩提?可以设想,即使此时没有云彩,诗人也可以颇有兴致的观赏——块山石。下文中,诗人又同山间老人谈谈笑笑,把回家的时间也忘了,这是何等自由惬意。整首诗描写的场景如同一幅幅山水画,充满着无尽的禅机。与其说是诗人在讲述自己的一次闲游,还不如说诗人在自述恬适的心境。外法的清高淡远全在于主体自己一心所感,其存在的价值是感受主体所赋予的,这是天人合一的境界。虽然外法具有种种的美,但是需要知道它是无自性的,无论多美,都不能起执,心随其所转就是迷;虽然万法无自性,但又是自己一心所现,闭目无视,充耳不闻,也是执。形如枯槁,心似死灰的苦修并不是禅的意趣。禅的玄妙在于活泼泼的,于念无念,于相无相的当下现实之心。后来禅师马祖道一将其阐述为“平常心”,说道:
“要眠即眠,要坐即坐”,就是要此心不执著,任其自然,无所追求。
最初,佛祖拈花,迦叶一笑。教外别传,唯一心相应,非语言文字所能道断。禅宗里面具有许多公案和话头,即不去直接言说何为佛性,如何成佛,而要求法者自己了悟。所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成佛不向外求,外法只能促成机缘,
自性无尽宝藏具足,何不内求?禅宗公案上所记载的都是禅师的接应机锋,他们通过绕路说禅的方式来促使求法者顿悟。这些机缘充满了禅理,是绝美的艺术形式。我们通过审美,在刹那间;忘却了自我,空诸一切,心无挂碍,和世俗生活暂时绝缘。这点灵明,静观万象,万象如在镜中,各得其所。这是空灵淡泊的审美情趣,依仗于此,我们或多或少能够感悟到这股清淡的禅意。
禅宗的思维深深影响了中国人的艺术精神。严羽在其《沧浪诗话》中说:
“诗为禅客添花锦,禅是诗家切玉刀。”禅于诗境结合得如此紧密,在诗中的表达能将诗歌雕凿精致,意境深远。苏东坡记载吴道子得梦神授画佛云“吴生画佛本神授,梦中化作飞空仙。觉来落笔不经意,神妙独到秋毫颠。”禅的这种心理状态,激发艺术创作的灵感,这正是艺术家苦苦追寻的东西,不期然造就了任性挥洒的画风。国画中的山水人物,也颇具禅风。山水的气质和人物的闲静浑然一体,
自然天成。其实,何尝是诗歌与绘画多融通禅意,一切中国的艺术都沉浸在禅的意趣之中。我们倘若能够留心观察,定会有不小的收获。
禅的意趣成就了一座雄伟的艺术宝库,我们邀游于其中,既能获得艺术思想方面的有益启迪,又有助于通过艺术形式来了解佛法,使心灵得到洗涤和升华。
摘自《寒山寺》佛教双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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