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流之死

我发现那条河流已经堵塞了，浑浊的河水再也不能穿过那些稻田，向着西边的群山淌进去。淤积的泥沙把河床死死地压迫着，绿色的叶子载着蚊蝇们，向着河面的草丛伸出放肆的茎，试图连在一起。

　　
在河边居住了几十年的村民，从来没有发现这条河已经渐渐地向着死亡沉坠。他们都慢慢地向着城里搬，留在村子里的人们，大多是老人和孩子。一些守家的狗，蹲在村边的竹林里，眼睛盯着寂静的河流，田野里弥漫着塑料袋被阳光曝晒的味道。此刻的河流，仿佛一个老人的下巴，稀稀垮垮地干瘦下去了。
　　
因为河流的存在，村庄才有了生命。但是河流的死亡，却在村庄的枝繁叶盛后，不知不觉地到来了。
　　
远远近近的人都知道，这条河流曾经使得村庄水草繁茂，土地肥沃，瓜果飘香。但是，当村里的人们发觉不依靠河流也能够很好地生存的时候，他们就渐渐地把这条河流忘记了。
　　
因为房屋建得越来越多，村子里显得拥挤起来，村里人就把他们的垃圾收集起来，一车一车地往河里倒，垃圾在河里沉积得越来越多，河面也越来越窄，浑浊的河水在里面艰难地流淌着。也有人不止一次地往河里丢动物的尸体，死去的鸡、狗、猪、猫等等，只要是突然患病的家禽家畜死了，就会被丢到河里去。如果有生了病却医不好的，也会被毫不犹豫地丢到河沿上去。有时候在河沿上，还可以看到一些没有断气的家禽家畜，它们无助地在河边痛苦地呻吟着，在晨光暮霭中等待着死亡的到来。这时候的河流到处散发着臭气，污泥的腥臭、动物尸体的恶臭、还有破衣服的酸臭、塑料袋的腐臭，交织在一起，不小心闻到了，胃里便不由自主地开始搅动起来。
　　
谁也没有想到，这样的河还能够接纳一些无家可归的人。
　　
垃圾的存在，使得一些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拾荒者，满脸漆黑地在河沿上缓缓地行走着。他们的目光仔细地盯着那些从村子里丢出来的破旧物品，并用一根棍子轻轻地拨弄着，试图寻找到一些霉变的食物，一双张口的皮鞋。有时候，他们也真的能够找到可以裹腹的食物，可以蔽体的衣服。然后，他们就会在四处散发着恶臭的垃圾堆旁边坐下来，点燃垃圾堆里的纸片或者木头，围在那里取暖。随着寒气越来越逼人，他们也就靠在垃圾堆上，渐渐地睡去了。河流，在滋养了村庄几百年以后，由几个乞丐陪伴着，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凄冷的黑夜。
　　
曾经有数不清的文字，叙述一条河流在人们心中的感情，也有很多河流不止一次地被赋予了母亲河的称呼。那些游走异乡多年的人，远远看到自己家乡的某一条小河，眼泪便会一下子夺眶而出，因为他们强烈地感受到，故乡就在眼前。
　　
然而我看到的村庄，竟是对身边的河流如此地不屑一顾，这究竟是为了什么？他们亲自埋葬了一条河流，让它在污浊里死亡，却丝毫没有感觉到怜惜。到是那些异乡来的乞丐，在无家可归的时候，却又像村子里的祖先们那样，与河流相依为命。
　　
河流就这样死去了，在垃圾和污水的包围中，在人们的冷眼相对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