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洲:三传圣教求法记 六、娑婆的尽头 (三)无常
日月洲:三传圣教求法记 六、娑婆的尽头 (三)无常
路过ICO病房,过道里的座位上是一张张疲惫和无奈的脸,再拐过一个楼梯口,才看到茗萱的病房号码。推开房门,茗萱靠着枕头坐在床上,房间里有很多人,是来探望茗萱的女友,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孩坐在凳子上,骄傲的抬着头,目光直视着我,大概就是她的表妹了吧。
看到我来了,那些女友纷纷告辞,她的表妹打量了我一下,也出去把房门带上了。
“本来没想告诉你,你还是知道了,”茗萱坐了起来,看起来气色没那么糟,“我生病严老师也有感应的,他刚刚给我打了电话,你也是感应到了吗?”
把平常当作神奇,浪费了多少好时光啊。
“我没什么感应,只是想起你了,”我坐在她旁边,“哪里生病了,现在病情怎么样?”
“乳腺癌,手术和治疗很成功。医生都感到很惊讶,本来我这么重的病,不会恢复这么快的。”她侧对着我,看着前方,“住院又偏巧有这个单间,别人想订都订不到的。”
用神奇的事件劝说别人信佛已经形成了习惯,说话时有意无意就会带有这种倾向。她并没有意识到这种方法并不成功,刚才出去的一个她的女友,英语基础奇差,考研的时候靠求佛抓阄的办法答题,居然英语通过了,可是她仍旧不知道为什么要信,又信个什么。
“你说的治疗是化疗吗?”
“嗯。”
大钰兄曾告诉我,一旦化疗,用中医的方法转化就非常困难了。
第一次面对这样的情况,我一时不知如何才能做点对她有意义的事情。
“你的表妹为什么对我那么凶?”
“嗤,呵呵。”她轻声的笑了起来,“她看了我写给你的那些信。”
“什么信?”
“没什么,就是喜欢爱慕那类的话。”到了这个时候,这方面她的态度倒是无所谓了,“都被我烧掉了。”
“可是我并不知道啊,我岂不是有点冤枉?”
“冤枉就冤枉吧,”她依旧看着前方,“你在美国的时候,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西装革履的男生对我说他在美国。”
“你怎么知道那个男生是你要找的人,又怎么知道那个男生是我。”
“什么知道不知道,我认识的人里就你一个在美国。”她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现在已经不像那时候那么想了。”
这样模糊的境界要对应到这个世间里,她并不知道这有多危险和多麻烦。
“其实喜欢就喜欢嘛,不用找个梦来证明。”我笑着对她说。
梦是心意的借口。她没明白我的意思:“你怎么这么说。其实你也没有什么,就是我那时的一个想法吧。”她看着我说,“你渴了吗,水在那边,你自己倒吧。”
我摆了摆手,一个有意义的话题出现了。
“你怕死吗?”我问她。
她停了几秒钟,这样敏感的话题她周围的人是不会和她说的。
“虽然学了这么多年净土,可是心里还是没有把握,好像比开始的时候还糊涂了。”
“这件事本来就不是你来把握的……”我和她开始聊起了净土。
一开口我才知道,对净土的理解竟会有这么大的偏差。我耐心的听着她的每一句话,希望能找到问题的根源。慢慢的我发现了一点端倪:那智慧无碍,悲心无极,在每个当下闪现喜悦的温暖光明,那种超出言说的踏实和安稳,那幻现无量流光溢彩,慈悲不舍的本尊,怎么在她那里听着像一个表情严肃的封建家长或者一个板着脸教训人的老师。慢慢的,这形象开始和讲法者的形象重合,我找到了问题的来源:讲法者没有从心地上用佛法真正处理过自己的思想,处理过自己的生命,用一些看似很好的说法来替代和遮盖了问题。学法者不明所以,以为这就是佛法,也用类似的方法去处理,嘴上高尚的言辞和内心的烦恼完全对不上,这种麻木和分裂不断积累、积累,烦恼越来越壮大,内心苦到了极致,就会有崩溃的那一刻。
只是,我怎么把那喜悦和安稳传递给她呢,闭目彷徨的人啊,不知道眼前的黑暗是自己的设置啊。多年错误知见引导下,不断的强迫自己,甚至让她对念佛产生了逆反心理。
“你说,我念观音菩萨行吗,我现在一念佛就容易厌烦。”
“那你念的是厌烦,念佛不是这样的。”听她说出这样的话,我心里难受极了。
我费尽力气想在她的相续中建立了一点对净土的正面认识,至少是多一个思考的角度吧。
“你妈妈的身体现在怎么样了?”离开的时候,我问她。
她为了追求“崇高的”佛法,对家里造成了不小的冲击,妈妈的身体一直不好。
“还行吧。”她的脸上也有愧疚的神色,“她那么大年纪了,身体又不好,现在还要来照顾我。唉。”
从医院的大楼里出来,看见她的表妹正在院子里溜达。
“你们聊完了?”她看着我说。
“嗯,其实你不用回避的。”我对她说。听茗萱说她刚刚从湖南某所大学毕业,正准备在北京找个工作,碰到这件事就专门来照顾姐姐了。
“你说我姐姐会好吗?”
“你认为呢?”
“我觉得没问题。她这么好的人,怎么会有问题呢?”
“那就好。你姐姐的性格原来也不是这样,现在越来越沉郁了,你要多开导她。”
“我?”她愣了一下,“嗯,没问题,我会教育她的。”她笑着点点头。
不知是不是我住在树荫覆盖的小屋里的缘故,那个夏天我一点没感觉到北京的炎热。又写完了一章,抬起头,窗外竟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流浪的胖猫儿蹲坐在屋檐下躲雨,满是爱惜的梳理着自己皮毛。
该怎样才能帮帮茗萱呢,我越来越相信,知见上的障碍是学佛人的最大挑战。如果没有清净的传承和善知识的摄护,很容易就会把佛法定格在自己想象的一个状态里,被自己的想象戏弄蒙蔽。佛陀不是被拉到世间成为一个凡俗的领导者,就是被装扮成一个法力无边的神仙,那时刻震撼我心灵的慈悲和智慧啊,怎么传递呢?
电话响了,是菱子。
自从离开合租的房子,她打过好几次电话,我都是几句话挂掉了,事情已经如此明白了,不知她还想纠缠多久呢?
“我要跟你学蒙山施食。”
我没法遮蔽她的法缘,哪怕只是个借口。
“那你晚上到肿瘤医院来吧。”
我正要去看茗萱。
“你表妹呢?”我走进病房。
“她回去帮我带晚饭,一会儿过来。”
“你好些了吧。”
“还行,每次你来的时候,都是碰到我状态比较好的时候。”她无奈的笑了笑。
我们两个都沉默了一会儿。
“上午大哥打电话过来了,他讲了他修行时的那些经历,那才是真的千难万险呢。他又讲了密勒日巴尊者和虚云老和尚的故事。他劝我不必担心,真正的学佛人都要经历很多磨难,这些磨难就是学佛人的勋章。”
“或许他是好心,可这却不是佛陀的愿望。”我喝了一口水。
“佛陀的愿望?”她看着我。
“佛陀示现六年苦行,是不希望我们走弯路,而并非想让我们去受磨难。如果我们能如密勒日巴尊者和虚云老和尚那样,经由苦行而得觉悟,那所有的磨难也是法界的庄严。如果把磨难当成一种资本来装饰那个“自我”,那就比普通人还可怜了。”我有些着急,她到了这个时候,还不能抉择自心的归处,顺着似是而非的安慰滑过去,是很危险的。
她低头不语。
“重要的是要看到磨难的来源吧。”我对她说,“无始以来,我们执着那个虚妄的自我,不断的被我执欺骗,顺我者就欢喜,逆我者就嗔恨,不断的违逆真性,积累了很多的虚妄的罪业,业果成熟就显现为磨难。这怎么能成为一种炫耀的资本呢?
“佛陀的愿望只有一个,希望我们觉悟,希望我们不再迷失,不再因执着而被境界欺辱。”
我说完之后,她有些触动,微微的点了点头。
其实说这话的时候,我想到过去自己的作为,心中也有很多惭愧,所以态度是很真切的。我拿出一本书。
“你让我帮你找本书来看,我刚好在这本书里翻到了几句话,应该对你很有帮助。”我指给她看,我们一起来发这样一个愿望吧。
她点点头说:“好吧”。
礼请上师三宝之后,我和她一同说道:
“无始以来,因执着此身,我们造作了多少无意义之业,沉溺轮回,不得出离。今日我们请上师三宝摄护,我们立下此真诚的誓言:若我的身体健康对众生有益,请让我身体健康;若我生病对众生有益;请让我生病;若我死去对众生有益,请让我死亡。”
我们重复了三遍,眼看着她脸颊上大滴大滴的汗淌下来。她又拿起纸巾擦了擦眼泪和鼻涕,对我说:“不知怎么,好像有点浑身发热似的。”
“法界的光明每时每刻照耀着我们,只是我们不懂得把遮挡的帘布扯下来罢了。”看着她这样,我舒了一口气。
正在这时,她的表妹进来了,邀我和她们一同吃晚饭。
“你在这里整天陪着我也厌烦了吧。过两天我妈来了,给你放放假,让你海尘哥陪你也出去转转。第一次来北京,还哪里都没去过呢。”吃完饭,茗萱对她的表妹说,她的表妹叫诗岚。
诗岚看着我:“他不会把我带丢了吧。”
我正低头看短信,菱子已经到了。
“我还有点事儿,得先走了。下次再见。”我对她们说,又看了看诗岚说,“那可不一定,你对我那么凶,我可还记着呢。”
菱子坐在医院住院部大厅的一角,看着周围来往的病人和家属。
“为什么找我来这里。”
“我刚刚探望了一个朋友。再说,在这里讲这个也很恰当。”
“哦。”菱子欲言又止,好像不太愿意涉及这方面的话题。
“你又为什么要学蒙山?”
“他们说你有法师的传承。”
“我是问你为什么要学蒙山?”
“嗯,施食能积累福报吧?”她不太确定。
“不是,施食最重要的是要有慈悲心。”
两个大夫和几个家属围着一个病床从我们面前经过,上面躺着一个干瘦的老人,疲惫的闭着眼睛。
“如果你给那痛苦无依的人一点帮助,想的却是自己的福报,那不是太残忍了吗?蒙山人人可修,但这就是法师给我的传承。”
茗萱的病情有些好转,她妈妈从湖南老家过来,在离医院不远的地方租了一个两居室,平时茗萱也住在那里,只在有治疗的时候才去医院。
我去的时候正赶上吃午饭,诗岚也在。
吃过午饭,诗岚帮着阿姨收拾,我和茗萱坐在屋里。
“你上次让我发的愿,你有什么依据吗?”
“一个真诚的愿望,依据在这里。”我指了指我的心。
“大哥说让我好好查一查,我有些怀疑,你有传承吗?”
“这又不是密法,是一个愿望,过去的成就者表白出来,我们如果觉得相应,就可以这样发愿,这有什么怀疑的呢?”
“你没有传承,我发愿又没有什么瑞相。我不想发那个愿了。”
“你要什么瑞相呢?”我也有些着急了。她根本不懂,虚幻的梦境是否有意义要靠上师和内心的印证,她那时感受到的温暖和内心的畅快才是最直接的“瑞相”。
我心中好一阵难过,走出房间来,在厅里转了转,又和阿姨和诗岚聊了一会儿天,心情才平复下来。
诗岚和我一起走进房间,阿姨到另一间屋休息去了。
“我现在念佛念不下去,总是回想起过去很多不如法的事情。像老法师说的那样,我觉得我可能没有希望了。”她陷入一种很失落的情绪里。
“你觉得你对你妈妈怎么样?”我问她。
“我这些年总是顶着她,总是给她气受,从来没有顺过她的意。我现在也很后悔,学佛没学好。确实太自私了。”她低着头。
“即使这样,你生病了,你妈妈会不会不管你?”
她不做声了。
我看着她说:“佛菩萨的慈悲有甚于此千万倍,过去什么样不用管,那些大德设立的标准也不要管,阿弥陀佛的家园是没有门槛的,没有任何条件的,是全然接纳的,只要你真诚的投入,一切都不是问题。”
“我也很犹豫,如果真像你说的这么简单,那不是太容易了吗?”
“佛法本来就是简单的,复杂的是众生的心理。佛法本来就是直接的,扭曲的是众生的心理。我们不能再被自己的习气和他人的胡说八道蒙蔽了。”
因为刚才她舍愿我产生的情绪留下了尾巴,我说话时有点急。她又不做声了,诗岚看这情势不对,起身要出去。
“先不谈这个了,”茗萱说,“你说的我会思考的,换个话题吧。”
诗岚顺势打圆场说,“海尘哥,你上次不是答应我要给我说佛教故事吗?现在讲一个吧。”
“佛教故事倒是有很多,怕是有人不愿意听咧。”我靠在椅子上,心里很不是滋味。大概是我曾顶撞善知识的果报吧,这么明白的道理她怎么就是不接受呢。
“那你就说个佛教之外的吧。”茗萱接着说,看着她也是怒气未消,我又有些不忍。
“好吧。”我喝了一口水。
“龙树菩萨你们知道吗?我不说龙树菩萨,我从他的好哥们儿婆罗流支说起吧,他是个佛教的居士。
“又是佛教?呵呵,这个故事不是佛教故事,不过和婆罗流支有点关系。
“一次,婆罗流支来到波罗奈斯,也就是现在的瓦伦纳西吧。当地的国王十分欣赏他的才学,想把自己的女儿婆散蒂嫁给他。漂亮的公主从小娇生惯养,生性十分高傲。在皇宫里,她当着婆罗流支的面对父王说:‘凭什么让我去伺候这个佛教居士,我比他更有学问。’这话也并非全无来由,公主的文学修养确实也是出类拔萃的。
婆罗流支笑了,他谦卑的回答说:‘公主殿下,您说的很对。我的才学肤浅,我的亲教师才是真正伟大的学者。只有他才配得上娇贵而又博学的公主,就请国王把公主赐给他吧。’国王于是让婆罗流支去把他的亲教师找来。
婆罗流支四处寻访,他来到摩揭陀国,看见一个放牛人坐在树枝上砍这根枝杈和树干的联接处。真是天下罕见的笨人,太好了!婆罗流支连忙把他叫来,给他沐浴,涂身,装扮成一个婆罗门班智达的模样。这个放牛人虽然愚笨,但是长得却是一表人才,装束起来还真是很精神。
婆罗流支用了三天时间教他念一句Omsvasti(听愿吉祥!),告诉他到了波罗奈斯后别的什么话也不要说,只说这一句。费了很大力气总算是学会了。这样他们就回到了波罗奈斯。
国王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仪式,这个牧牛人像婆罗门那样向国王散花祝福,却把婆罗流支教他的话忘了,随口说了一句:‘Usatara’,国王愕然,不知何意。婆罗流支在一旁赶忙过来说:‘这个是我亲教师做的一个偈子。Umaya-sahito Rudrah, Samkara-sahito visnu, Tamkarah sulapanisca, Raksantu Siva sarvada!(邬摩与俱噜奈罗,商羯罗共毗湿奴,章羯手中持短矛,湿婆恒常作守护!)
国王见这位班智达简单一个词中蕴含这么丰富的意思,感到很惊讶。公主婆散蒂趁机询问牧牛人声明之学的问题,牧牛人保持沉默。婆罗流支在一旁很不屑的说:‘我的亲教师怎能轻易回答女人的问题?还是先好好侍奉他再说吧。’这样,他愚弄了婆散蒂之后,逃到南方去了。
牧牛人娶了公主之后住在宫里,他还总是一言不发,大家感到很奇怪。众人领着这位大师到宫中各处参观,他仍保持沉默,直到在神殿的外面看到一幅牧牛图,他高兴的做出牧牛的动作,大家才知道他原来是个放牛的。婆散蒂心中恨死了婆罗流支,想教这位“驸马”声明学,让他成为一位真正的学者,给婆罗流支看看。无奈这位老兄实在过于愚笨,什么也记不住。婆散蒂十分恼怒,干脆就安排他每天去采花供神。
在某地有一尊迦利女神像,牧牛人每天都向她供养鲜花和祈祷。一次婆散蒂要供养天神,让牧牛人黎明时就去采花。牧牛人采完花后,又来到女神像前供花和虔诚祈祷。婆散蒂的一个侍女想戏弄他,就躲在迦利女神像背后,在他祈祷之后,把自己嚼剩下的半个槟榔丢到他面前。牧牛人傻乎乎的真以为是女神所赐,一口吞了下去,当下获得了无碍的声明成就。
他一手持莲花,一手持优波罗花,以优雅的姿态的站在婆散蒂面前时,微笑着随口吟诵道:
粗糙茎中生妙莲
优波罗小茎光柔
世人心爱我皆有
随愿而取莲眼女。
梵文的优美诗篇一下子把公主婆散蒂征服,马上对他大加崇敬。这个牧牛人就是印度历史上被称为一切诗人之顶饰的迦梨陀娑。曼妙缱绻的诗篇《云使》正是出自他的手笔。而迦梨陀娑这个名字也正是迦利女神之仆的意思。”
这故事本身一波三折,她们两个听得都很入神。
“其实很多事情没那么复杂的,需要的仅仅是真诚。”我停了一下,对她们说。
燕大西南门外喧闹的小饭店,大家边吃晚饭边等着看转播的球赛。
“你有男朋友吗?”幸亏我和伊宁之间的桌子很小,尚不需要抬高调门。
“算是有吧,你怎么突然问这个?”伊宁好奇的看着我。
“我在想一个问题,我好久没有谈过恋爱了。是不是有些话,爱人之间说会比较容易相信。”窗外烤串的味道飘了进来,又进来一群燕大的学生。
“那可不一定,有的话,亲近的人说出来反而不容易相信。”伊宁笑着说。
“至少,相爱的两个人在一起说说话,是很放松的吧。”
“也许吧,你想谈个女朋友了?”她用吸管喝着大杯的冰豆浆。
“正在考虑,谈恋爱是件辛苦的差事。”我低头接着把饭吃完。
“哦?”她吐出吸管,“我倒没发现。”
“麻烦会成倍的增长,我得计算一下成本和收益。”
吃完饭,我和她都没太多心思看那沉闷的球赛,出了小饭店,走到燕大的西门我同她告别。
“你总是出乎我的意料,前些天还在想出家,现在又在想谈女朋友了。”伊宁不无感慨的对我说,“唉,你外表看起来是那么靠谱儿的一个人。”
“不是我出乎你的意料,而是事情的发展出乎我的意料。”我朝她挥挥手,沿着小路朝明泽园走去。
“师父,我在想要不要和她结婚。”我把茗萱的情况,还有我们之间的因缘和善觉师都说了一遍,这是上次和善觉师见面后,几个月来第一次和他通电话。
“以我现在的心境,和谁在一起都差不多,我想帮帮她。除了这个,我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海尘,世间处事有二种法要兼顾,一个是佛法的法则,一个是世俗的人情;完全不讲人情,在世间会有障碍,但人情毕竟不是法则。”善觉师并没有给我肯定的答复,他接着说,“首要的是法则,在法则清晰的情况下,你可以自己去观察,人情是否有意义,能不能给别人带来真正的帮助,而你自己又能否善始善终,尽心尽力。”
“我明白,只是心理上,我很难接受她退失信心的事实。”
“众生业缘如幻,弥陀愿力真实。你自己首先要清晰,没问题的,海尘,你一定能处理好的。”善觉师又安慰了我几句。我的心慢慢也就踏实了。
“好,我会认真观察的。”
我快步从地铁通道走上来,西单的广场上什么时候都那么多人。
“你迟到了。”诗岚看着我说。
“嗯,对不起。”我来晚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可能是潜意识里有点怕逛街吧。
“你看这个。”她递给我一张名片,什么什么经纪人之类的。
“哦,被星探看上了?”
“总是碰到这些人,烦死了。”她从我手中拿过名片,扔到垃圾桶里。
难为她留了半天就是为了要在我面前扔掉。我这才注意她差不多有一米七五,身材也确实很好。
“你喜欢逛街吗?”我问她。
“姐姐让我买两件衣服,我要面试没什么像样的衣服。”她老实回答我。
“其实你这样就很好,又没有工作经验,何必装得那么成熟。”我引导她偏离主题。
“是吗?那你说我们该去哪儿?”
“这么好的天气,逛街可惜了,我们去郊游吧。”
植物园花儿争奇斗艳,环境似乎比过去好了一些。我们一路向里面走,宽阔的大路两边是高大的松柏,经过琉璃牌坊就是卧佛寺了。
去国外之前,我常带人来这里,那时候很多同学在等美国的offer(页注),不知谁在卧佛寺和offer的谐音之上建立了联想,反正很多人抱着宁信其有的态度来这里求求,我也乐得陪她们转转,虽然我那时的佛教知识十分有限,可是对于清大的女孩来说已经足够仰止了。说也奇怪,和我一起来的都顺利的拿到了offer,一个不拉。
再看到大殿里“得大自在”那几个大字,和世尊寂静的涅槃像,还是十分震撼的。像我这么不自在的凡夫如何能不顶礼呢?我虔诚的礼拜之后,看着诗岚,她倒是有点不自在了。
“你拜过佛吗?”
“拜过。不过现在不想拜。”
“你知道为什么拜佛吗?”
“不知道,我姐说因为佛是老师。拜佛不是崇拜偶像,而是要跟着佛学习人生的道理。”
“你姐说?我又没问你姐。”
“我?马马虎虎。学真理又为什么非要拜呢?”
“你姐姐的说法不能说错,但是有点绕弯子了。”
“那你说为什么。”
“不是拜个老师,求个真理。拜佛就是真理,真理就在拜中,没拜过的人永远不会明白拜佛放下的是什么。”我笑了
“我现在不想拜。”她的语气像是在解释。
“我又没让你拜,呵呵,我们去吃饭吧。”
我和她一起走出寺院,找个小摊点随便吃了点东西。
这个小湖虽然不大,但是周围的园林比较精致,坐在湖畔的柳荫之下,倒也蛮舒服的。
“你姐姐最近怎么样?你的开导有效果吗?”
“我的开导她怎么会听,她还是比较相信你的。”
“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
我索性躺在草地上,靠着这个慢坡让我的视线刚好可以越过远山的边际。
“你知道吗?我当初很迷你姐姐的。”
“真的?”她觉得难以置信,“你跟她说过吗?”
“没有。可能是那时没有碰到过有信仰的女孩儿吧,所以觉得她很神秘。”
“你那时没有信佛吗?”
“了解一点佛教知识,谈不到信仰。我喜欢她对世间很蔑视的那种态度,我觉得很新奇。”
“后来呢?”
“哪有什么后来,我们总共也没见过几次面,我就去美国了。”
“那现在你怎么想。”
“没什么想法,太仰仗那种骄傲的性情也不是啥好事,容颜易老,一旦失去这种心理优势,人生就被动了,反而事事都缺少信心。”
诗岚似懂非懂。
“你现在还不明白,这世界很荒诞的。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有很多男孩子追你吧。”
“算是吧。可是我到现在还没有男朋友。”
“眼光太高了?”
“也不是,我喜欢一个人,他不喜欢我。”
“会不会是因为得不到才更喜欢他。”
“有一点吧,不过毕业了,大家都散了,就不再想他了。”
一朵白云从山那边缓缓飘了过来,大学时代的爱情故事转瞬即逝,我有点昏昏欲睡。
“喂,你就这么睡着了。”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我被她推醒了。
“你和我姐姐周围的那些人都不一样。”她看着我说。
我揉揉眼睛,好像才刚睡着,“有什么不一样?”
“你像个小孩儿”。
“我?”在这世间晃荡了这么久,能得到这么高的评价着实不易。我高兴得从草坡上滚了下来。
“你属什么的?叫我小孩儿,我还不知道你多大呢?”
“属猪。”
“和你姐姐一样?正好差了十二岁?”
“嗯,你属什么?”
“我正好在你们两个中间。”
“你今天看起来气色不错。”
“真是奇怪了,每次你来都碰到我状态好的时候,上午我还难受呢。”
我和茗萱在她租的房子的楼下透透气。七八幢高楼之间有这么一点空地儿,实属不易。我站在那种“迈大步”的健身器上,茗萱坐在长椅上。一位大妈站在我旁边的圆盘上扭动腰肢。
“因为我希望你好起来吧。”我看着她。
“谁不都是希望我好起来?”
“内心的运作有些复杂,真正的愿望不那么容易发现。比如说,如果你把磨难当成一种光荣,或者你需要别人对你无条件的关注和爱护,你潜意识里不一定希望自己好起来。
她若有所思。
我像荡秋千一样两脚平行的前后摇摆,玩得很起劲儿。她看着我觉得好笑,大妈从圆盘上下来了。我停下来朝她努努嘴:“你来试试”。
“试试就试试。”她走过来站在圆盘上,没想到这圆盘被大妈磨练的如此润滑,再加上她手术后右臂抬不起来,只用左手把不稳扶手,一下子倒向一旁。
我对此有所准备,在她后面抱住了她,又马上换成了搀扶的姿势。
这几年不怎么碰女人,但内心的种子并没有消失,潜意识里是有对抗的,所以当抱住女人身体时下意识的有戒备的心理,迅速的改换了姿势。恰恰因为过去对这种东西太熟悉了,忽然碰到时反应的特别快,而这过快的改变姿势对她敏感的自尊来说,有点伤害。何况,她会联想到她的现状和曾经对我的期待。
“你看看,不行就不要逞能嘛。”我想转化一下思维。
我扶她坐到长椅上,还好,没有伤到哪里。
我有些懊恼,不是别的,这一段时间,我看到她纠结痛苦的时候,尤其是用错误的观念来逼迫自己的时候,常常想把她抱在怀里,希望她能放松下来,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而今,真的抱在怀里的时候,我却用了0.1妙就弹开了,也太虚伪了吧。唉,真的如善觉师说的,用这种方法帮助别人,除非是真正的无我,否则太不容易了。
又想到自己曾经那么多次不假思索就拥别人入怀,当真正需要安抚别人的时候,反倒因为过去的这种业缘形成了心理的抗拒,对过去的作为更生懊悔。
太阳越来越强了,茗萱的身体对冷热变化很敏感,我扶着她回到了房间。
我的书写完了,新的学期也开始了。除了几门负担不大的课程,大家大部分精力都在为即将到来的田野工作做准备。隔几天去茗萱那里,已经成了我的习惯。当刚开始面对自己的病情时,她的情绪有些波动;慢慢的,随着身体状况逐渐稳定,她的心情也就平淡了。
“我来请你吃饭吧。”我和诗岚走下书店的扶梯,她对我说。
“你还没开始挣钱呢,还是我请你吧。”
靠着亲戚的帮忙,诗岚在一所大学里找到了一份秘书的工作,过两周就正式上班了。我带她到燕大附近的这个书店买点书。
“我坐明天的火车回家,你能来送我吗?”
“想家了?”
“我想在上班前回去一趟,看看爸爸妈妈,顺便拿些东西过来。”
“好,我帮你提行李。”
“海尘哥,你现在有女朋友吗?”
“没有,怎么问这个。”
“我在想,这里离燕大这么近,我们两个在一起,万一你女朋友看见会误会的。”
“哪有那么多麻烦事儿。”
“你会不会想出家。”
“暂时不会,你今天是怎么了,这么关心我?”
“没什么。”她抬起头,抿着嘴,微微翘着下巴对我说,“我要吃小火锅,辣辣的那种。”
正午的火车站,人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多。不过我有些来晚了,已经开始检票了,在候车厅里看了半天没有她的影子,打电话又不接。我也有点着急,会不会已经进站了。我来不及跟着人流慢慢排队,趁着验票的人没注意,从旁边的栏杆翻了进去,急急忙忙往里走。
刚刚下到站台,电话却响了。
“你刚才的动作很帅嘛。”
“你在哪里。”
“我在排队呀,你以为大家都像你那样不守规矩吗?抬头看。”
诗岚双手拎着个大行李箱站在天桥上。
“你是不是打算等我上了车,才跑过来跟我挥挥手,就算是送我了。”
“我刚才没看见你,打电话你又不接。”
“我想看看你着急了会怎么办。”
我哭笑不得。
“你过去是不是经常这么干。”她问我。
“那两年跑助学养成的习惯吧,在这个国家太守规矩有时候不光是急死你,更会气死你。”
我帮她把行李放好,我们走出车厢在站台上聊会儿天,火车快要开了,列车员让大家上车。
“帮我照顾好我姐姐。”她看着我说。
“帮你?”
她轻轻抱了抱我,转身上车了,脸上带着微红。
列车开动了,我还在琢磨是怎么回事儿,隔着车窗,她在朝我笑。我挥了挥手,她却没有回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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