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南坚赞:西藏王统记 第十三章
索南坚赞:西藏王统记 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迎娶甲本萨汉公主
复次,伦布噶又至王前白曰:“请王施令,遣使请婚唐室公主。”王仍赐以金币七枚(348),谓以此作为觐仪,赐朱砂宝石镶嵌之珍贵铠甲一袭,谓以此作为公主聘礼。并赐金沙一升,嘱必要时舍之。王又授与缄札纸卷三卷,并谕之曰:“彼时唐主将连续提出三种不同询问,便依次将此三种答复上呈,〔应无失误〕。”又赐予当时所需资具服饰,与及骆驼骡马等负载乘骑甚多,仍嘱语云:“无论昼夜,或经险途,均可祷诸尊胜救度佛母而行。”
于是伦噶携王所赐,驱赶骡马,偕同僚属百人,于阳火猴年(349)四月初八胜曜之日,向汉地进发,行抵汉地神京吉祥门唐主太宗之宫廷焉。见此地人户约数十万,每一街市约一日程,并有四大城门,瞻仰之下。不禁悚然惊惧。其时(350)天竺法王之使臣百骑,亦为请婚公主而来;格萨武王(351)之使臣百骑,亦为请婚公主而来;大食(352)富王之使臣百骑,亦为请婚公主而来;白达霍尔(353)王之使臣百骑,亦为请婚公主而来也。不同种族之求婚使臣各五百骑,皆于一时,会集唐都。天竺使者馆于城东,格萨使者馆于城南,大食使者馆于城西,霍尔使者馆于城北,吐蕃使臣馆于城东北之间。
尔时,各地使臣,各献贡物,已得朝觐。蕃使亦请朝谒,谕令稍缓。延至七日,上与侍臣驾游宫外,伦噶方以金币七枚,献为觐仪,并将镶嵌朱砂宝石之琉璃销甲一袭(354),献于御前而启白曰:“大王,此琉璃宝甲具有诸种功德,若遇人畜瘟疫时,着此铠甲,绕行城市一周,人畜病疫,立即消除。若遇霜冻冰雹,身着此铠,绕行田间一周,即能制止冰雹。设遇战争,衣此铠甲,定获胜利。赡部洲内,此铠价值,无物可量。仅以此物,作为公主聘礼,陛下美妙公主,请许赐为我吐蕃之王妃。”帝定睛视噶,随驾诸臣皆大笑其妄。帝云:“言之不当,实属荒谬。朕自肇承先帝王统,至今未替,尔王之势力与版图,皆非朕之匹敌。姑念尔等系远道来者,今可再返藏地,往询汝主,能否建立十善法律,能即许婚,否则不许。”伦布噶对曰:“苟每一书缄,均须往返于汉藏之间,则无迎娶公主之途矣。陛下所询,具咎于此,此吾主之所寄者”。遂将第一缄札纸卷,呈于唐主之手。帝展而视之,乃碧绿纸上以黄金书写,作汉族文字,内云:“汝大唐天子有法律,我吐蕃赞普虽无有戒律王如喜十善法律,但许公主,我可变化五千化身,一百日之内,即可建立十善法律,此非甚奇希有之事乎!若如是行,不得公主,我即遣化身军旅五万,杀汝,掳公主,劫掠一切城市而后已。”帝大震惊。内虽惊惧,仍强作镇静之态曰:“尔等赞普,何太夸妄。尔藏地有建立佛殿之能力否?有即许公主,否则不许,今仍返回询之。”噶又将王所寄之第二缄札纸卷呈于帝手,并言:“一纸书缄,何劳往返。陛下所询,具答于此,请王御览。”帝展而视之内云:“汝汉土佛法昌明,有修建佛殿能力,我藏土虽无修建佛殿能力,若喜建佛殿但许公主,我将变化五千化身,修建一百零八座佛宇,殿门悉令向于汉方,此非甚奇希有之事乎!若如是行,不得公主,我即遣化身军旅五万,杀汝,掳公主,劫掠一切城市而后已。”帝惊骇非常,内虽惊惧,仍强作安稳之态曰:“尔王未兔夸妄太甚。尔之境土有五欲受用否?有即许婚公主,否则不许,今仍返回询之”。噶乃以所赐最后缄札纸卷,呈于帝手,并云:“只此一书缄不值往返汉藏之间。陛下所有垂询,具答于此,请赐御览。”帝展视之内云:“汝大唐天子有财物受用,我吐蕃赞普,无此受用。陛下若喜财物受用,但许公主,我变化五千化身。措办金银财宝,谷粮绸缎,衣服装饰,饮食享用等,使其财富可以比伦天界。又于四方,开四商门,使汝境财物,失自主力,悉摄集于我商门之内,立可成为巨富,此非甚奇希有之事乎!若如此行,不许公主,我即遣化身军旅五万,杀汝,掳公主,劫掠一切城市而后已。”帝惊骇尤甚,心自作念,吾女求婚者固多,其后必将婚于藏王乎。心极不安,返驾回宫。帝与皇后、太子、公主等共相聚议。帝父曰:“佛法来自天竺,慈恩浩大,许婚天竺法王,为最允当”。母后性极贪吝,云:“当许婚大食富裕之王。”太子喜勇武有力者,云:“当许与白达霍尔王为婚。”公主亦喜容颜俊美者,乃云终身伴侣,最当审慎,其意盖在格萨英武之王也。惟喜吐蕃者,竟未有人。其后帝宣口诏曰:“汝求婚众使,本无亲疏,若识见锐敏者则许以婚,兹将斗智决之。”帝取出翠玉一颗,名盘肠(355)。状如一小藤盾(356),宝光闪烁。一孔在侧,一孔在中,其内孔道,亦如藤圈,盘绕曲折,又以绢绸一束,示诸五邦使臣,谓谁能以此绢绸贯入玉孔,即许婚公主。诸方使臣,皆有力者,故彼辈先将宝玉夺去。穷竭方便,辗转递相穿贯,历时多日,均无能贯者,乃授与臣噶,且日:“我等已穷诸方,皆不能贯,汝能贯否?”以宝玉并绢绸一束授与臣噶。噶本机智灵敏,先捕一蚁,饲以牛乳,俟大如拇指,乃以丝线系于蚁腰,再以丝线将绢绸之端,收聚一起而缝之,然后推蚁入于玉孔,另一手握绢它端,用力吹之,由气逼逐,蚁自边孔爬出矣。于时即将所系之丝线,自蚁腰解下,绢绸即自宝玉孔中轻易抽过。遂往奏于[帝],“我辈如命,已得成办,请婚公主。”上言:“尚须比赛智力”。轻视藏人,未予允婚。
复于次日,授以羊五百只,谓此诸羊,若于明日一日,谁先杀竟,剥其皮竟,罄食其肉,皮揉成革,即以公主许之。吐蕃使者,人各杀羊一只,分别剥皮,肉作一聚,皮作一聚,肉大如顶针,加盐调和,列队传递而啖之。肉食尽已,乃将诸皮,自队首起,依次传递搓揉,及至队尾时,便到可以涂油之度矣。又仍如前,从队尾涂油揉搓,辗转传递,送至队首,即已竣事。回顾他使所办之事,竟无一竣工者。复启奏于王:“我等如命蒇事,他使尚未,请以公主见许。”答言:“尚须再试,”仍未许也。
复于次日,发酒百坛,谓“此酒若能于明日午前饮尽,不倾溢,不醉迷者,以公主许之。”噶乃以小盅一只,分别给其同僚,少量浅斟,由为首者发令“一饮干之!”众皆饮尽,无有倾溢,亦未醉酒。回顾他使,虑饮不尽,用大碗盛酒,过于盈满,急急吞咽,既醉且呕,酒亦倾溢。又复奏言:“我等如命成办,他使未能,请许公主。”仍答:“尚须再试。”轻视吐蕃,未能与也。
复以牝马百匹,小驹百匹,共在一处,谁能区分其母子者,即许公主。他使仍不能识别。噶则将牝马小驹各拴一处,经一昼夜,仅与草秣,不给饮水,明日将小驹放入母马群中,小驹各寻其母而吸其乳,因此得以辨识。复启白言:“已分辨讫,他人未识,请婚公主。”帝答“尚须再试”,仍未见允。又于次日,发鸡母鸡雏百只,鸡母与鸡雏共在一处,若能分辨其孰为母子者。许婚公主。他使又不能识。噶于宽阔平坝中,撒布酒糟,纵放鸡群。于是母子成队觅食,在母鸡项下来往跳动觅食者,即其子也,否则非是,因此辨出。又启白言:“我等辨出,他人未知,请许公主。”答尚须再试,仍未能见允。
又以松木百条,谓孰能辨其本末者,以公主许之。他使又不能辨。噶饬令运此木至河岸,投木于河,树根重故,立即下沉,末端较轻,故而上浮,由此识之。复启白云:“我等辨出,他人不能,请许公主。”答:“还须重试”仍不与也。
又于某夜,宫中鼓声大作,他邦使臣皆赴宫中,蕃使馆舍主妇渭使臣曰:“他邦婚使皆已人宫,汝等乃不往耶?赴之为佳。”
噶曰:“未召我辈,击鼓何为,不明其由。”主妇日:“他使既去,汝辈虽未见召,亦宜前往。”于是噶知此鼓声,必有原故,乃率众僚每历一宫门,皆详为审视,复以蓝靛及朱砂涂诸宫门,作为暗记。比至宫中,则各邦使臣早已云集于此矣。是夜,帝召诸使观剧。迨至深宵,夜色迷蒙,帝乃下诏日:“尔等使臣可归矣。其各寻馆舍,若不迷者,当以公主许之。”噶于宫内,借得灯笼一具,每历一宫门,且行且观,沿前所涂暗记而行,获返己寓。翌晨黎明,往观其他使臣等,或有误入人家,或有不得家门而卧于通衢者。噶又启奏云:“我等获得馆舍,他皆未能寻得,请婚公主。”帝言:“今决于三日后,在城东郊,以三百美女,衣锦佩玉,列成行伍,令公主杂居其间,若能辨识者,即以许之。”
先是,噶与馆舍主妇已暗合好,复以酒食相诱,并倾吐情语云:“我辈使者,自抵汉地,已将愈岁。决赛智力,我辈超众,公主应许我吐蕃,乃由歧视,未蒙许诺。公主化人,虽未目睹,名声震耳,似闻宛如碧绿璁玉。传公主与汝相善,究为何状,请善为相告。兹值极关重要之时,闻三日后,将杂公主于三百美女之中,列队城东郊外,若能识者,则以公主许之。其他婚使,势力强大,或争先往认,若为彼辈识出,必被携去,吾辈则无望矣。纵彼辈不能辨出,而为吾辈所识,亦恐见欺,仍不许婚。倘系前生因缘安排,可以获得,但公主何若尚不可知,因此恳汝善为见告。令余使臣护送公主人藏,我将作汝夫,长住此间可也。”遂取金沙一升以贿之。主妇遂云:“尔蕃使臣实属有理,上果轻视太甚。然亦非出上一人之意,举朝上下,喜汝吐蕃竟无一人。咸谓藏地为饿鬼之区,均愿公主为其他使迎去。苟彼等赛智,纵一度获胜,亦可见许。化人公主,乃我主人,我深知之,惟汉地占卜者最灵,若为占知,必遭罪戮,故弗敢言。”噶云:“吾有术可使卜者不得而详。”先严扃其户,于空室中,设三灶石,其上置大铜锅,满注以水,水面撒布各种鸟羽,覆盖红色盾牌,令主妇居其上,用砂锅冠主妇头,砂锅顶上悬以流苏。又锅上开孔,孔与流苏网格之间,接以铜管,由管中通话。使卜箧者虽已占得,亦不能详确判断,故汝可详为见告矣。”主妇遂告曰:“贵大臣请善记勿忘:
“天人化身之公主,其他诸女莫能及,
他人身材无其姿,他人装饰无其美,
此乃公主异人处。
身色青白,面带红润光泽,口出青莲花气,身具兰麝芬芳。常有翠绿小蜂,飞绕其前。右颊上有骰子点纹,左颊上有莲花纹,额间有一黄丹圆圈,内现度母圣像。齿有白点,喉具结相。此化人公主即杂列于三百女子之间,亦不在队尾,亦不在队中,当在左列正数第六。公主之身体与衣服均有记号,不可触及其身与衣服。宜用一新箭系一红绫,比至公主身旁,公主著锦衣五褶彩裙,其外一袭,香气夺人,可以箭答扣其衣领,牵而引之”。噶对公主装束,既得了悉,因此身心极为愉快。谓:“我藏使臣,向多获胜,今亦当出人之上。我辈之来汉地,非为经商,亦非访旧,若能迎回公主,即吾辈之事毕矣,故应详为观察。三日之后,于三百女子之中谁能识辨,即定蒙赏赐公主,吾辈于此智愚交关之际切勿自误!”
至第三日,三百女子皆华装炫服,列队于城东郊外,汉族人士咸来瞻仰。帝降诏曰:“尔等使臣,可依以往次序辨认之。”天竺法王使臣入场,自行列中,拣选装饰华丽、姿容娟美之女子二人,口称非此即彼,狂噪欢呼,引之而去。继之,大食富王使臣入场,选二美女,如前引去。其后格萨武王使臣来选二美女,亦如前引去。又后白达霍尔王之使臣来选二美女,亦如前引去。噶一旁静观,知诸使所选,皆无是处,心自暗喜,不禁微笑。已而噶持箭杆,率领蓄使,由左列验看,至于队末,指其女子,噶曰:
“此其屠家女,两手何鲜红。居其前列者,
似陶工之女,手裂何太多。又在其前者,
乃似樵夫女,反衣何灰黄。又在其前者,
似制销甲女,外衣多油渍。又在其前者,
似造器皿女,皮绳何太多。又在其前者,
颇似铁匠女,衣边多黑迹。又在其前者,
得非织绢女,何身尽绫罗。又在其前者,
殆即化人主,青白红润容,口发莲花香,
黎郁翠峰绕,颐有梅花纹,额现度母像,
齿密具白点,仙女自异常。”
赞扬既已,遂以箭答扣公主衣领而引之。公主含涕,随蕃使之后而行。噶为止其涕泣,使发欢喜之心,遂引吭而歌。吞弥桑布札与止塞汝恭顿二人亦吹萧和之。其歌词曰:
“至奇希有,天人公主,请听我语。吉祥如意,
吐蕃藏地,五宝所成。赞普宫中,神作人主。
松赞干布,大悲观音,神俊英武,见者钦羡。
以教治邦,人民奉法,诸臣仆等,悉歌升平,
出佛慧曰,擎功德灯。山具诸木,土地广博,
五谷悉备,兹生无隙。金银铜铁,各宝具有,
牛马繁殖,安乐如是,至奇希有,公主垂听”。
歌巳,公主暗自思量,诚如此歌所言,则与吾之乡土何异。遂即拭泪,随藏臣而行。藏臣乘公主以马,周行市廛,炫示吾等藏人实较汉族霍尔为优,公主将为吾辈迎去,其他诸使皆可以指塞口,[无言哑坐矣]。当时汉人皆深为惋惜,云吾秀丽之公主,乃将被恶劣之藏人迎去矣。帝又谓其他使臣曰:“尔等亦属吾大唐至戚,其所选女子,可自领去,各返本土。”臣噶亦谓公主言:“兹当筹措赴藏,请主回宫。”公主回宫后,帝父曰:“汝当往为吐蕃王妃。”公主日:“无有佛法,土地贫瘠,道路遥远,难与父母兄弟相见,儿不欲往。”父王云:“汝必当去,勿作是语,赞普有大神通变化、具足法力。凡朕所有问难,其臣未返藏地,即已具答于所寄缄札之内。设知汝不去,立遗兵五万到此,杀我掳汝,并劫掠一切城市,将如之何。兹观察其臣所为,似以去之为宜。”公主乃向王父叩头奏曰:
“无论唯一父皇命,抑出母后之懿旨,
抑或吾兄所教言,何其离奇至放此,
竟遣我往吐蕃地。有雪邦士之境域,
气寒酷冷地粗恶,复多天龙鬼怪妖。
雪山如兽张撩牙,峰岩伊似野牛角。
心无欢乐意不适,不生五谷饥懂地。
下劣食肉罗刹种,行为粗鲁无礼教、
边地佛履所未践,无有佛教黑暗洲。
由无梵宇无神像,故无积福所凭依。
若欲儿即往彼处,父皇所供本尊神,
释迦佛像请赐我。有雪邦土饥饿乡,
宝仓御库请赐我。有雪邦土气萧寒。
请赐一世温暖衣。吐蕃贱民人龌龊,
赐我陪伴诸侍女。如是边鄙邦土内,
与诸藏庶共处时,我之行仪应如何。”
如此挥泪而作叩禀。帝父亦以爱怜温语慰之曰:
“如我眼目汝娇女,所谓吐蕃有雪地,
胜境钟灵有如是。雪山天然宝塔形,
四湖犹若玉曼达(357),奇异金花开遍处,
清凉美如无量宫。四江横流木葱笼。
出产五谷井众宝,牲畜遍野草如酥(358)。
如是希有胜妙处,诸宝严饰为王宫。
人主赞普神所作,真实大悲圣观音。
至为精明慈悲王,除十恶业修十善,
黎民富庶受用丰,功德无边天帝子,
智勇兼备臣菩萨,如此胜地汝其行。
爱女积福所凭依,有我所供本师像,
施主帝释夭所造,其质乃由十宝成,
毗首羯摩为工匠,亲承如来赐开光。
如是无比如来像,见、闻、念、触诚叩请,
佛说急速证等觉(359)。利乐源泉觉阿像(360),
舍此如舍寡人心,仍以赏赐我娇女。
诸种府库财帛藏,众多宝物虽难舍,
仍以赐赏我娇女。告身文书金玉制,
经史典籍三百六,还有种种金玉饰,
以此赏赐我娇女。诸种食物烹调法,
与及饮料配制方,玉片鞍翼黄金鞍,
以此赏赐我娇女。八狮子鸟织锦垫,
并绣枝叶宝篆文,赐女能使王惊奇。
汉地告则经(361)三百,能示休咎命运镜,
以此赏赐我娇女。工巧技艺制造术,
高超能令人称羡,如此工艺六十法,
以此赏赐我娇女。四百又四医方药,
四方、五诊、四论医典,六医器械皆赐汝。
一世温暖锦绫罗,具满各色作服饰,
凡二万匹赐与汝。身材妙曼可意儿,
善承人意诸女伴,二十五名作侍女。
吁嗟,难忍分离女,殷切教诲切记取,
为欲化度雪邦人,汝之行仪应如是:
识见宜广行谨慎,对内外事须明敏,
言语温和性善良,恭敬赞普爱臣民,
知惭识愧行合矩。”
如是等类处世之道,凡所需要,悉为教诲。帝父紧握其手,虽不忍别,然念终须入藏,上赐公主嫁受极丰,不可计量。于是公主同侍女等,来伦布噶处谓曰:“大伦,觉阿释迦牟尼佛像,当迎汝土,无量财宝,亦当携往汝上,汝之境内,有陶土否?有多生神否?有桑树否?有马兰草否?有蔓青否?”如是发问已,噶答曰:“馀物皆有,唯无蔓菁”遂携蔓菁种子,复造车舆,置觉阿释迦像于其上。此车命汉族力士拉噶及鲁噶(362)二人挽之。复赐负运此珍宝、绫罗、衣服、饰品与及当时所需资具之马骡骆驼等甚众。对诸吐蕃使臣,款以盛宴,并厚其赏赐。于是公主盛装,偕同二十五位韶美侍女,并皆乘马,皇上皇后率大臣等均短送一程。王父母二人眷恋难舍,又谆谆教以立身处世重要之道,始起程往吐蕃而去。
于时,送行众臣之中,有止塞如恭顿其人,颇妒嫉伦布噶,遂启奏于王日:“需有一聪颖大臣留为公主人质,则汉藏可永保和谐。”旋以目睨视伦布噶。唐主曰:“朕之妙丽公主,即归尔吐蕃,当留噶为质。”伦布噶知止塞如恭顿之嫉已,乃奏言:“为汉藏和好,我当如命留质。”遂留住于唐焉。
时噶又引吞弥及娘二人至于僻处,谓曰“我在汉地,仅住五月,即住于此,亦将尽作恶戏,汝二人可遣一伪丐来至我所。”于是,诸使臣簇拥公主及觉阿佛像往吐蕃而去,噶一人独留汉地。太宗以一女妻之,并赐甲第(363)。然噶心殊悲伤,神极不安,未至妇人之所,亦不取食。故令其身憔体。于床籍下,置腐烂牛皮,使身具有恶臭。右颊涂银珠,左颊涂蓝靛,寝处之外,满置脓血秽物。其妻汉妇问之曰:“大伦,闻汝身有恶臭,容色亦殊苍颓,有何病患?”噶云:“我乃病热,汝不知乎?”妇为奏帝,帝心不安,驾临蕃使处询问:“大伦,汝何所患?”对曰:“臣为热病所苦。”因吐一痰,作脓血色,并觉身气恶臭。帝日:“明日当遣一名医来。”言已返驾而去。噶因谓其妻汉妇云:“汝妇人秽重,使明日医来,不能明辨我脉,汝宜避居邻舍。”遂遣去之。迨其去后,噶即将土砖叠为高台,梁间悬以绳索,以绳系私处,头顶抵地,故令其全身脉道错乱。明日帝遣医来。名医切诊彼脉时云:“身中脉已错乱,难为诊断。既非由风所致,亦非由胆所致,亦非痰病,亦非和合病(364),亦非幼童之十八魔病,亦非一千零八十种留难病,亦非部多(365)所缠之病,似由心意不安,伤及心经里部之痼疾也。医疗禳解均难奏效。”帝云:“医者明后日尚需一来诊视。”明日医来,噶于助下挟一小猫,以线系猎手爪,用线系它端,授医切脉。医云:“仅一微小走兽之脉矣。”又明日噶以一雄鸡置助下,以线系于鸡爪,而以线它端令其切之。医云:“仅一微小羽禽之脉矣。”帝因之意颇不安,乃垂询曰:“大伦,汝足智多谋,有何善策,当如法致之。”噶念时机至矣,即奏云:“皇帝陛下,臣之所患,系由陛下拘留臣后,触犯藏中护法神灵,容臣能望见藏地之高山山头,祭祀神灵,当可有效。其祭品需煅绸缎之灰一皮袋,屠羊取脾脏血满瓮,木炭矛杯无裂缝者三排,暗黑红头之马一匹等。前三者殊难取得,纵得亦恐难全,陛下亦未必听纳。臣本自分必死,惟死事犹未了,臣死后将现十八凶兆,今汉藏失和。赞普具有神通,若知臣死,即遣军旅,汉土恐将蒙受祸殃。臣远道来此,为诸同僚所弃,身罹病苦,我之主上及故旧朋涛,心虽系念,莫由团聚。臣固有财物饮食受用等,又有何益,人生如梦幻而已。”言后即掩头而卧,帝亦甚为惊惧,乃谓之曰:“诚使汝法有效,当勉力为之,汝可安心静卧。”于是帝下令烧诸山林未获炭之矛杆,锻诸绸缎,其灰不及半袋,屠诸绵羊脾血,未及半碗,仅得暗黑红头之马而已。帝曰:“余物皆未获得,唯得暗黑红头之马”。噶对曰:“余品未获,亦属无可如何,此暗黑红头之马,令作驮我死尸之马,外取汉地良马一匹,作驮我死尸之食物及死尸衣服等,将往能见藏地之高山,祭祀山神”。帝问曰:“大伦,春季已过,农作伊始,如何可获丰收,尔足智谋,请以教我。”臣噶对曰:“我藏土将种子置炒锅内,炒成半黄,然后播之,叶大茎高,甫三阅月,即能成熟。”帝即下诏,依藏法行事,击大法鼓(366),众皆将麦种炒而播之云云。
于是,伦布噶调养自身,方欲往把山神,适值藏使所适伪丐亦至噶所。噶为之作隐语云:
“远方须羊不可交,虽静默坐仍喧嚷,
黑色铁城已攻克,谷内谷口到头处,
小棍放置岩洞口,白色经裹黑绩飘。
月行即至太阳边”。
于是丐者即返。诸蕃使闻丐者之语,皆不能解其意。唯汉女公主知之,乃解之曰:“噶布伦在唐其有大恶作也夫。言远方之有须牝山羊不可交者,谓不可告于有络腮胡须人(367)。言静默等者,谓对唐人虽静默坐,然对藏使仍应喧嚷而告之也。言黑色城已攻克,谓将令种子炒而播之也。言谷内谷口到头处,小棍放置岩洞口者,谓令置多箭于简中也。言白色续裹红绿飘者,谓白昼留住,黑夜奔逃也。言月行即至太阳边者,谓其将速追及汝等之前也。
伦噶方拟往能见藏地山峰之处,祭祀山神,乃骑暗黑红头之马,以一马上驮载食粮与衣服,并携盐腑之子肉甚多。帝虑藏使逃逸,乃遣力士四人为之护送。
及噶行后。帝云:吾公主之情,必有一私告之人。因命星算者推算之。术者算已,往奏于王云:“三山峰上有一大海,海上有诸种羽禽,其上又有一平坦之红色原野,原野边际,似有妇人,头与身等,身首遍生眼目,用其铜嘴为人告语云。”帝以为妄,并将占星推算之书投之于火。时八十种博唐算经(368)已流入藏地,故汉土反而失传矣。
噶至能见藏地山峰之处,早已暗购醇酒甚多,先以芳香干肉,饷诸〔力士〕,并谓之曰:“我病已有起色,请好用之。”乃祀山神。既而四力士口渴不耐,即多饮以醇酒,力士皆醉,顿失知觉。噶即将四人之马,断其四肢,毁其器械,而自乘暗黑红头之马,牵其余马而作是言:
“缎绸火化成灰烬,请作偏向衣裳。
谷穗无实成焦粉,请作俚吝妃食粮。
焚毁山林炭矛杆,请作武勇太子。
屠羊无有脾脏血,应在神前求愿仟。
身自无病卧床榻,招医枕前有何用,
我舍此地返故乡。”
语毕,以鞭加马,急驰而去。其后汉地境内谷穗皆成黑苞。诸汉人云:“谷穗中无有子实,恶毒使臣,令将一切绫绸焚烧,诸羊屠杀,焚毁一切山林,煎炒种子播于田中,至今无有谷实,美丽公主亦被引去,释迦觉阿亦为迎走,如此恶作,嗟乎伤哉!何以处之,今后渠恐不再来此,已逃回吐蕃去矣。”互相传说,为帝所闻。上念此其实耶?即令善骑者百人追捕之。及四力士酒醒,亦作是念,马已不堪乘骑,器械又复被毁,回乡无颜见人,且虑皇上加罪,遂亦尾诸蕃使之后而去。 当彼等行至甲曲库巴(369)时,汉之追军将及。蕃使令四力士作护卫,并于甲曲库巴河岸满布马粪马迹。又烧蒸羊角,屈以为弓,令四力士放矢,矢羽撒布地面。诸追击者见之皆曰:“彼等迎骑大队已至,吾侪恐不能敌,返为上策,”遂即折回。
尔时,汉女公主同诸蕃使已行至邓马岩(370)。曾于岩上刻弥勒菩萨像一尊,高约七肘(371),《普贤行愿品文》两部。在邓等候约一月,噶尚未至。复又前行至烹波日山(372)。诸使臣等或开山间崎路,或猎野兽取乳,噶仍未至。又前行至康之白马乡(373),开荒种田,安设水磨,候二月,噶亦未至。复前行至郭洞郭莫(374)。因汉地之福运业已衰减,汉土护法神灵愤怒,施以神力,将郭洞之门封闭,留难于此,达两月之久。伦布噶始至,知郭洞门被封,系由汉地护土神灵不悦所致。乃焚烧树枝,作大烟雾,并献新鲜酒食而祷之曰:
“祭云祭云祭汝神,致祭大唐皇帝神,
致祭帝都神京神,致祭唐主威灵神,
致祭吉祥城门神,祈使倒木复为林。
致祭吐蕃诸臣神,致祭有雪邦上神,
祈将汉女公主迎(375)。”
如是呼号祭祀祷祝后,迨至夜分,树皆直立,复能通行。续前至吉米拉古(376),又绕冰凌而进。乃如黑暗之处,高擎明灯,紫檀之林,排列道右,刺察之林,排立道左,遂无复障碍,而直达藏地也。
于是,遣人往报赞普,谓我藏使臣迎来释迦牟尼佛像及汉公主等,行将至矣,请赐隆重迎礼。王即嘱云:“公主乃圣度母之化身,有大神变,由何方来,不得而知,各当好自迎迓”。于是四方之人,各各见一化身出现之境界。东方人言,公主自东方来。因此饶地之名,后亦改称为甲摩饶(377)。南方人言,公主自南方来。因此谓治吉浦(378)沟之冰凌,似右旋白螺,其说亦从此始。西方人言,公主自西方来。因此谓贝巴园(379)之岩石似猪鼻,当雕塑一明王像,其说亦从此始。北方人言,公主乃自北方来。相偕往迎公主及觉阿像,因此其地遂亦名为拉舒洞(380)。然公主实由北方越郭拉山口(381)而来也。至绕木齐(382)之平原,车轮陷入沙洲之中,力士拉噶与鲁噶虽尽力挽之,亦不能出。乃于觉阿像之四方,竖立四柱,悬以缓慢而作供祀焉。
明日,公主衣各种锦绣之衣,佩带金玉珠宝之饰,率其侍婢二十五美女,亦各以缤罗为衣,佩珠玉为饰,携琵琶乐器,往扎拉乃乌塘游赏。斯时吐蕃臣民,皆来会聚,瞻视盛况,歌舞戏乐,一片欢腾。适尼妃在扎拉扎喜宫,从宫顶源望,见汉女公主上下人等,浓装盛服,同在扎拉乃乌塘,顿然生起极大妒忿,乃出语曰:
“噫嘻汉公主,偕群婢住此,辛苦婚使召,
远道仍来藏。虽云唐主女,尔我大有别,
我先越户限,且是尼王女。我乃先事王,
正室大为尊,正室不尊大,世法无真伪。
虽正室为妃,侧室为妃嫔,故念为王来,
嫡庶一决赛。赛赞礼三宝,赛修建佛宇,
和三宝住处。上赛服侍王,下赛护贫弱,
赛信受正法,赛积财置产,及耕稼农务。
赛父兄大小,及所得妆置,若不能相竞,
勿望近人主,勿自大为妃。正室大神殿,
未修建一升,侧室小神殿,不得建一碗。”
如是说已,公主心自思维,真晦气也,抛去父兄荣华享用,远来异邦,初至此地,尚无定居,未获依处,未晤王面,未受诰封,未识内外上下臣僚,即于此时,发出如是嫉妒敌语,成何体面。想我二人,皆来自远方,为王作妃,始相遇于此。彼此相谅,同甘共苦,一心一德,服侍于王,爱护邦民,长幼相携,则内外诸事,皆可得体。如斯渐进,一世如同姊妹。今乃不然,甫抵此地,即出如此嫉妒敌语,然我二人,论其父兄及各所得嫁甚,与夫世间事体,总凡一切,又有何相逊耶,遂作歌答曰:
噫嘻,奇极堪一笑,浓尚未获居住所,
两足未曾越户限,眼目未曾睹王面,
王妃妒语何太早。禽鸟飞翔虚空羽,
与及温湿地生竹,各适其性位相等,
前缘共聚射者手,虽有上下乃名异。
三谷草坪所生花,三坝园地开芙革,
娇丽颜色皆相等,由因缘力聚神前,
虽有前后乃名异。自尼泊尔来赤尊,
与依公主来汉地,父兄装老仲伯间,
由宿愿力聚王前,虽有大小乃名异。
名分次序嫡庶等,若能和谐胜同胞,
若相霞恨各逞能。在彼远方尼汉地,
两位王父俱现在,各炫父兄岂不敌?
乐利福善之源本,见、闻、念、触德难思,
炫两觉阿岂不敌?金银续罗诸珍宝,
以及马、骡、骆驼等,各炫嫁查岂不敌?
世间一切工巧艺,美妙装饰与烹调,
外及耕稼纺织等,能工巧手岂不敌?
如是答已。彼时伦布噶亦恨唐朝皇帝有爱憎亲疏之分,公主亦鄙薄藏地。因念在唐时遭受诸种留难,遂使公主上下人等,无人服侍,几近一月。公主从人皆出怨言,谓藏地号称饿鬼之乡,真实不虚,饮食服用亦将不继矣。公主闻之心中实难忍受,召噶至前谓之日:“大伦,依汝所言,侬乃至此。呼犬前来,不应打击,希勿作此惭愧无良之事,应供给我主仆上下人等饮食服用。我等系远道而来,乃遭受如此烦恼耶?”噶云:“我无权力送致食饮,亦无力谒见赞普,凡所应作,大权均操于尼婆罗王妃之手,请以此语,告于尼妃。言已即去。汉女公主伤心已极,回忆自己本土父母兄弟及享受尊荣富贵等,心中倍极悔恨,但亦无可如何,乃弹琵琶而作歌曰:
“女离乡远适,送觉阿像来,送占星学来,
携来续罗宝,来为乳取酥,来为酥变酪,
来为细纺丝,来为篮作绳,来为陶变击,
来为安水碾,来携蔓育种。汉地福运损,
藏土享康乐。女在母家能,出阁倍伤情。
来藏为成家,呼犬入门挞,吐若实无良。
小刃利近柄,小曲悲动听。女在母家能,
王口随臣转,夫口随妇转,机随纬线转,
劣田随萎转,我无留住理,伦布噶有愧”。
如是歌已,遂将觉阿像安置车上,并将负载诸物,架于马、骡。骆驼之背,声言:“人说藏土恶劣,已目睹,亲领之矣”正筹归计,伦布噶忽至语曰:“公主既已至家不可再归宁父兄之邦,恐贻笑大方。且返汉之道,亦已阻塞不通。当初来藏,无我同行,稽留于途,久不未能行。今者我将往商于尼婆罗妃,并奏王知。”彼当即去请王相见。王果来欢宴之所,与公主会晤。于此有三种不同见相:在十方如来境界中,见王与王妃二人,以十二佛行之相,作利一切有情之事;住十地等菩萨境界中,见圣观自在菩萨变化为赞普松赞干布,尊胜度母变化为汉女公主,作利一切有情之事;在世俗凡夫境界中,仅见王与王妃二人,交杯合爱,对搓牵丝而已。
赞普亦因一月之间,未与公主相见,心极歉悔,为安公主之心。故慰问公主云:“卿得无辛劳耶?得无烦恼耶?平安抵藏,实属难得。觉阿释迦像,如何迎来?山巅水涯,如何通过。”公主答曰:“觉阿置于车上,力士拉噶及鲁噶二人挽之,经甲曲库巴,以舟横渡。道路虽遥,巧施方便而行。越吉马拉古山口时,是绕冰而来者。黑暗之处,是擎灯而来者。紫檀之林,僵于道右而来者,刺黎之树,卧于道左而来者。汉地福运耗损,吐曹克亨康乐,然藏人实无良者也”语毕大哭。时诸臣等亦来斥责,作不平之鸣。伦布噶言:“本诸汉人皆轻视我等,除馆舍妇一人而外,更无同情于吐蕃者,尤以大唐天子偏私心重,即化人公主,汝亦对我吐蕃多所鄙薄轻视也。”汉公主闻之,亦生内疚,遂不作语矣。
迎娶甲木萨汉公主品第十三章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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