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尔伯列克:史念原始佛法 15 康瓦王
希尔伯列克:史念原始佛法 15 康瓦王
公元前75年左右,巽加王朝的最后一位国王被宰相暗杀。这位宰相篡夺了王位,号称康瓦王朝。当时印度已经分裂成许多寡头体制的小国家,彼此攻伐,争战不休;而西北印度自公元前90年即已沦入萨卡族手中,以犍陀罗为统治中心。公元前85年,萨卡族南侵乌遮因一带,被维克拉摩德耶王所败。康瓦王朝则持续不到50年,于公元前28年左右,又被统治德康地方的桉达罗家族所推翻,于是印度陷入更溷乱、分裂的局势。内忧外患交相煎熬之下,当时民生痛苦的情景可想而知。
苦难的人间,切望安慰救渡的人心,促使宗教思想也产生了更强烈的变化。在宗教区域方面,阿育王时代的佛教中心─中印,因为巽加王朝的刻意弹压,已经成了婆罗门教的势力范围,婆罗门教又向南发展,融合了桉达罗族的土着文化,产生了湿婆派的新婆罗门教。阿育王时,佛教在中印的部份大众部和部份原在南印的分别说部,在巽加王朝的压迫下逐渐移往西方和西南方,与原在西方的有部会合,逐渐形成了有部西方师、经量部、法藏部…等繁多的部派。巽加王朝灭后100年间,苦难的环境背景使得佛教的部派思想、婆罗门教的维达文明和桉达罗的阿利亚文化,更易于彼此观摩、吸收,交互影响,共同走向了解救现实人间苦难的方向。大乘运动因此得以如火如荼的展开来,充分吸收了婆罗门教与桉达罗文化的精华,用以安慰、教导广大的塔寺供养群众。相对的,保守的部派教团则被视为自救者、自利者、亏负佛恩者、消极者…,开始被流俗所轻视乃至唾弃。只因在乱世,人心徬徨脆弱的时代裡,不愿再以世俗的热情回馈红尘;只因坚守默然远离的生活方式;只因不肯曲从时代的潮流风尚;只因不愿迎合人心的需求;部派佛教开始式微了。
有关世尊本生的故事源源而出,不但包含了印度旧有的神话和民间故事,竟连后世苏巴达航海记的故事也成了素材;这是佛灭300年以后,公元前180年到公元前80年之间,才发生于印度和阿拉伯海之间的故事。然而故事是动人的,它不谈严肃的课题而以市井凡夫容易接受的国王、长者、居士、修行人、天神、象、鸟、兔子…做主角,编织成平易动人的内容,篇篇都能激发为他人献身的热忱。在这些故事中,富于机智和慈悲,生生世世不断地捨己救人的主角,都传说是世尊的本生,因此「本生菩萨」也就应运而盛,成为乱世中信心的寄託和苦难的安慰了。
虽然本生故事及譬喻经在早期的九分教和十二分教中已有传诵,但在历次结集中均未被编入阿含经。因此在汉译四阿含中没有,在巴利经典中则被编在后世增补的第五阿含裡。理由很明白,本生故事大部份都不是佛说的,而是怀念、讚仰佛陀的人们所完成的作品。世尊说法的重点在「正法律的实践」,说法的目的则在「解脱」、「涅槃」,不可能经常把时间用来说故事,更不会为了自讚本生的菩萨行而说故事。尤其是「菩萨」一词,更是世尊说法中从未出现的名词。世尊的贤圣弟子只有向须陀洹,得须陀洹;向斯陀含,得斯陀含;向阿那含,得阿那含;向阿罗汉,得阿罗汉;如是四双八士,并没有什麽菩萨阶位。巴利四阿含中看不到「菩萨」这个名词(第五阿含中才有),汉译杂阿含「灰河喻」中出现仅有的一次「菩萨」用词,应是公元初年左右,说一切有部传出的章节,因为巴利经典中并没有「灰河喻」。汉译阿含经中的「菩萨」,有些是后期部派加入的,有些是后来中文翻译者所使用的。巴利第五阿含则搜集了历次结集时未被纳入的传说等,应属后期的结集。但是这时候的「菩萨」,以及巴利经典中的「菩萨」,都只用于尊称世尊的本生,其他「大乘菩萨」的称呼这时候还没出现。「本生菩萨」一词大约始于公元前150年左右,到了纪元前后已经相当普遍了。
随着本生菩萨的出现和本生事迹的流行,佛教「业生」的教义也出现了问题。凭着「菩萨」生生世世的伟大行业,理应层层增上,长久感受天帝、轮王的果报才对;为什麽有时候做动物,有时候做穷人,尤其是在捨己救人的时候,经常要感受身心被割裁、啃噬或侮辱的苦报呢?于是「愿生」的观念出现了,用来解释菩萨是为了救度人间才以他慈悲的「愿力」化身在世间受苦的,所以菩萨虽千百度示现于世间,乃至最后身示现成佛,但于其真实庄严的法身是丝毫不受影响的,逐渐地认为佛身是一种超越的存在。这与婆罗门一元主义的吠檀多学派相似,本于奥义书(优波尼沙),认为最后真实之自身性质犹如大梵,是不可描述的,但却显现在世界中。南方大众部传出了新的「愿力说」,也产生了新的「佛身观」,佛陀不再只是历经人世生、老、病、死,80岁入灭于库西那加拉的世尊了;涅槃之后的佛陀也不再是淼难追寻了;无量光明的法身佛仍然照耀着十方世界,无量寿命的法身佛延续着三世时空,因此推论现在必然也有许多菩萨乘愿示现在十方世界中。于是「大乘菩萨」也就随着出现了。
有鑑于塔寺崇拜的盛况和本生故事的流行,似乎逐渐偏离了佛教的中心思想,于是在公元前100年左右,便有少数大众部的学人提出了不要执着于佛陀的色身舍利,呼吁大众重视佛陀的法身智慧,强调对般若波罗蜜的崇拜,比收藏佛陀遗骨的塔寺崇拜,功德更大。更以「空」性来说明般若波罗蜜,避免信众又对「般若波罗蜜」产生有相的执着。此后,初期大乘运动不断兴起,反对部派佛教的独善其身,也反对塔寺崇拜的有相执着,主张以「空」、「无相」、「无愿」、「无作」的般若修证,深入群众,救度世间。这是促发大乘般若思想的契机,热切地在乱世中伴随着塔寺供养群而传扬着,希望力挽狂澜,避免佛教一直走向神祇崇拜的路上去。
然而兵荒马乱加上天灾人祸的日子实在太苦了,未来轮王、未来佛的传说已经不能满足人心长期的渴盼;本生菩萨的事迹虽能激励人心,但毕竟都是过去的事;现实人心渴望的是当前的救渡,立即能解除痛苦的消息。期望有「现在佛」的乐土可供甦息;或有「现在菩萨」马上出现在苦难的世间。不但佛教徒如此,婆罗门教也早已发展出类似的教义,公元前80年左右,薄伽梵歌的原形已开始流传,裡面即有很明确的救赎思想,分别就「禅定」、「专念」、「虔奉」三个层次,提供出家人、在家修行人与世俗凡夫三种与梵合一的往生境界与救赎希望。其中也提到「信心」、「愿心」、「虔诚的侍奉」、「禅思」、「专念」、「临终繫念」、「梵字诵念」…等修行要点,这些婆罗门教义对初期大乘教义的发展有着密切的影响。不但印度如此,远在西方的安息、叙利亚,也因为海陆运输贸易的发达,传来遥远西方「救世主」诞生的消息。据说当时的安息王康都法勒斯,就是公元前4年前往礼拜刚诞生的耶稣基督的东方三博士之一。当时的叙利亚也正遭逢罗马帝国的蹂躏,民心渴望救赎的情境彷如印度。又因为安息王在公元前10年已经夺取了萨卡族在西北印的全部领域,且将版图扩张到摩偷罗一带,而邻近西印度的沙卡斯达那正是拜火教的发祥地;当时的萨卡人也信拜火教,讲伊朗语,深受安息文明的影响。拜火教中的光明之神阿弗拉则有六位不死的圣者做为胁侍。这些来自西方的讯息对大乘的发展也有相当的催化作用,尤其是萨卡族于公元30年左右,南下攻佔西印度,建立卡尔达马喀王朝,后来又提倡梵文大乘经典的书写流传,自然含有浓厚的西方气息。
就这样,在佛教的部派思想、塔寺信仰;婆罗门教的奥义书(吠檀多学派)、薄伽梵歌;桉达罗的德拉乌达式传统、新的维达文明;西方的救世主、光明之神…等,种种错综複杂的思想背景之下,使得东西方文化、新旧观念、社会价值观、人生观、宗教观…也都无可避免地发生了交互作用,共同在寻找一个新的思想体系或信仰归依。感性与理性之间,现实与理想之间,教内与外道之间,人我之间,都在寻求一个新的平衡点。终于,久乱望渡的人心决定了方向,东、西方的人们都渴望救主的降临,响往天国,期待永恆。于是婆罗门教的薄伽梵、梵天、不生不灭的教义定型宣扬;大乘的现在佛、淨土、无量寿信仰陆续传出;西方的上帝、天国、永生的福音也开始传扬。东西方也有相似的理念,都强调信心、愿望、力行─婆罗门教为信心、专念、奉行;大乘教为信、愿、行;基督教则为信、望、爱。三者之间的交互影响,何其密切。
大众部传出的佛身观,原先是为世尊灭后的法身提出「无量光明」或「无量寿命」的形容,这与般若思想中呼吁重视世尊的智慧法身是相近似的。忆念佛陀无量光明、久远的法身,应该比崇奉世尊的色身遗骨更有意义。现在既然传出法身佛可以依照本愿示现于十方世界中,于是在东方艰苦的农业区,首先由制多山部传出了救度妇女和疾病的阿门佛国。阿门菩萨的本愿是「所行的不离一切智愿」、「一切智相应」,可以知道阿门佛土是重智的,这与般若思想还是相呼应的。般若思想的原意或许并未包含淨土思想,但前面说过时代的心声在强烈地渴盼着「现在佛」、「淨土」、「永恆(无量寿)」,般若思想自然会方便地把淨土思想融摄在重智的阿门佛国中,目的还是要引导大众重视般若的修行,才能往生智慧者的淨土。「现在佛」与「淨土」的愿望满足了,却还差一个「无量寿」。阿门;佛国的菩萨还是有生死的,只是死了再生也不会忘失佛法。这在当时的思潮中,比起婆罗门或西方的永恆之说,还是不尽理想,于是在西方繁华的商业区,就由正量部传出了更庄严富丽的阿弥陀佛极乐淨土,把原来怀念世尊的「无量光」与「无量寿」的法身佛具体转化成为现在他方佛─阿弥陀,也提出了「寿命无量无边直到成佛」的保证,完全满足了「现在佛」、「淨土」、「永恆─无量寿」的三重愿望,展开了新教义的宏传工作。「般若思想」与「阿弥陀淨土思想」,奇特的组合─一个重智(理性),一个重信(感性),竟然成了推展初期大乘运动的两个轮子,从西南印、西印尔后西北印,越过西域流沙,一路驰骋,向汉土中原而去。
乱世,一向是百家争鸣、思想竞起的时代。世尊顶立于六师外道之上,正逢北印度16小国纷争的乱世;中国的的战国时代也是诸子百家竞起的时期。纷乱的时代裡充满慌乱的人心,望治望安的渴盼乃是人心自然的归趋。各家的理想不同,当然也会提出不同的目标和不同的方法。例如「世界大同」是目标,「格物、致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方法;「天国永生」是目标,「信、望、爱」是方法;「淨土往生」是目标,「信、愿、行」是方法。但世尊说正法律的目标与方法都与其他思想不同,也不同于大乘思想。大乘思想对当时的世乱心慌虽然发挥了安慰、稳定的宗教功能,但就原始佛法的「法次法向」来说,却不见得相符。细细思考初期大乘的起源,瞭解那个时代的思想背景,或许有助于学人的看法。
【引用及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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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佛教思想(玉城康四郎等,幼狮文化事业公司,198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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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宗教与人生(郭维夏等,空中大学用书,1989 二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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