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裕锴：禅宗语言研究入门 第一章 第二节 词汇和语法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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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裕锴：禅宗语言研究入门 第一章 第二节 词汇和语法的陷阱

　　就禅籍的语言研究来看，目前的最主要的角度有两种：一是词汇学的角度，致力于探讨禅籍的各种语词的语义；二是语法学的角度，致力于探讨禅籍（主要是《祖堂集》）中构词、组句的各种语法现象。这两个角度都取得很大的成绩，出现了不少质量较高的专著和论文。特别是语法学的研究，已有中青年学者开始自觉借鉴使用现代语言学的理论，比如张美兰的《〈祖堂集〉语法研究》尝试使用语用学和认知语言学的方法，林新平《〈祖堂集〉动态助词研究》尝试使用语法化研究的方法，这都是非常可喜的。

　　不过，就总体而言，国内禅宗语言研究在选择新角度、使用新方法方面还是做得很不够的。尽管禅籍词语的语义解释还存在很多争论，还有一部分词语至今尚无确解（这从《禅籍俗语言研究会报》上登载的 待质事项 就可知道），尽管在禅籍语法方面，也还有讨论的空间和进一步探究的必要，但我们必须承认，近年来真正观点新颖、见解深刻的论文并不多见，似曾相识的选题、陈陈相因的论述随处可见。这一方面是因为选题角度大致相同，另一方面是由于研究方法大致相近。

　　比如，禅籍中的语法，无非就是词法和句法两大类。前者包括助词、助动词、副词、疑问词等，后者包括疑问句、祈使句、否定句、被动句等。现在是 在 、 著 、 了 、 去 、 将 、 取 、 得 、 也 、 亦 、 呢 、 么 、 不 、 无 等的词法和句法都有人研究过了，再继续选择这样的角度，难免撞车。又比如，无论是词汇研究还是语法研究，大家都使用归纳描述的方式，举若干词例句例，加以总结，这样难免显得千篇一律。事实上，前举若干篇关于《祖堂集》语法研究的硕博士学位论文，如助词研究、介词研究、谓语动词研究、词缀研究、词语研究等，虽然其中也不乏自己的思考和探索，但总体上说不仅有 复制 指导教师研究方法的嫌疑，而且所论问题难以绕开

　　学界已有成果。这样路径将越走越窄，接下去的论文最终将无题可选。

　　再有，仅仅从语法角度研究禅籍语言，恐怕还有一个问题，即它到底有多大的学术发展前途和提升空间。一方面，这种研究缺少实际操作性，对我们扫清阅读理解禅籍的障碍其实帮助不大；另一方面，它又缺少语言学理论的建构，而往往流于对禅籍公案表面形式的类型化归纳。

　　近期来研究生选题日益困难，整体研究水平相对停滞，乃在于我们的知识结构相对老化，学术视野相对狭窄，缺乏自觉的研究方法的更新意识。那么如何来克服这种现象呢？下面提出些问题供大家思考。

　　首先，是不是说禅籍中的语言现象仅仅对于传统的词汇学和语法学研究最合适？如果并非如此，那么，除了词汇和语法之外，我们到底还有哪些可以选择的途径？语言学学科里还有哪些领域可以给我们提供新的研究思路？社会语言学、语用学、符号学等等是否都有引入禅宗语言研究的可能性？如果可以引进，该怎样操作？事实上，语言研究绝不应仅仅局限于词汇、语法，或是传统的文字、音韵、训诂等，其他的语言现象如话语（discourse）、修辞(rhetoric)、口传(oral)、书写(writing)、对话(dialogue)、诡论（paradox）等等也应该纳入我们的视野。

　　进一步而言，跳出语言学的角度和方法之外，我们是否还有其他路径可以选择？既然我们研究的是禅宗语言，那么仅从普通语言学的角度去思考显然是不够的。禅宗语言，绝不只是语言的问题。作为宗教性的文本，禅籍中文字记载下来的语言可能与其表达的意义并不一致，也就是说训诂明不能保证义理明。任继愈曾告诫那些坚信文字考释可以把握《坛经》要义的人： 更重要的是按照禅宗的思路来整理《坛经》，不要理顺了《坛经》的字句，却背离了禅宗的思想。 任继愈《以禅宗方法整理〈坛经〉》，见李申合校、方广锠简注《敦煌〈坛经〉合校简注》，山西古籍出版社，1999年。他这种观点虽有为不明训诂的禅学家辩护的嫌疑，未必能得到历史语言学者的认可，但却具有一定的合理性，值得研治禅宗语言的学者警惕。因为宗教的语言和思想之间的关系并非一一对应，不能完全从一般的语言是思想的载体的原则去理解。鉴于禅宗语言的复杂性和多面性，我们是否可考虑从语言哲学、区域研究、文化研究、新历史主义、哲学阐释学、文学阐释学等其他角度切入？

　　我这里只是提出一个设想，大家可以打开思路去想。如何找到一个更适合我们发挥自己创造力的角度，这是今后从事禅宗语言研究的学人必须思考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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