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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唐初的崇儒思想

       

发布时间:2009年04月12日
来源:不详   作者:周春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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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唐初的崇儒思想
  周春塘
  第三次儒佛会通学术研讨会论文选辑
  (1998.12.26出版)
  页17~24
  华梵大学哲学系发行
  本文全文由华梵大学哲学系提供,特此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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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前 言
  历来治唐史者,对唐代开国之初,兵革未息,便在三教之中,疏离释道,独崇儒术,颇觉意外。其理由不外︰一、李唐自谓柱下之后,其推宗老氏,应属自然;国基初奠,并不尊老,反而尊孔。二、唐承南、北、隋朝之后,佛教鼎盛,李渊父子早年于佛教亦有濡染,而李世民且曾借僧院之力,平王世充之乱。[1]国基肇建,并不护法,反有灭法之迹象。三、太宗儒学的建立,其规模之大、耗资之钜,征引宿儒之众,前所未有,允非应景细事。本文拟就此三事,援引史实,稍作解说。
  二、与老氏的关系
  李渊是否李耳之后,历史上多有评议。《唐书》《宗室世系表》 中的资料,依托附会的迹象十分显著,很少人相信。其七世祖李熙父子葬地在赵郡。陈寅恪先生认为 “李唐先世若非赵郡李氏之〈破落户〉,即是赵郡李氏之〈假冒牌〉”。他在《唐代政治史述论稿》一书中论之甚详,姑备一说,兹不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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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封氏闻见记》卷1 谓︰“国朝以李氏出自老君,故崇道教。”封演是代宗时人,距高祖开国已一百五十年。他的时代,经过睿宗、玄宗父子对老氏的提倡,已染上浓厚的道家色彩。但在开国之初,并非如此。从高祖武德九年(626)四月诏“废浮屠老子法”,而六月又“复浮屠老子法”《新唐书?高祖本记》 ,可见“浮屠老子法”在那一时段里,可以随时置废,并无巩固的地位。至于李姓,高祖祖父李虎自西魏时已赐姓大野氏,至隋代因与文帝姻亲的关系,才复姓李。又,唐初有不少专为儒门而设的馆阁,如弘文、文学、崇文等,却没有道家的名分。迟至玄宗开元二十九年(741)才出现了崇元馆,专习《道德经》、《庄子》、《文子》、《列子》等书。高祖对当时的道教已有高度的不满。武德九年他在《沙汰佛道诏》中,认为道士的行为违反老氏“本实冲虚,养志无为”的宗旨。为了要使 “玉石区分,薰莸有辨,长存妙道,永固福田,”他决心把佛寺和道观大事删刈: “京城留寺三所,观二所,其余天下诸州,各留一所,余悉罢去。”《全唐文》卷3 贞观二年(628)太宗对道教的评语,尤堪玩味︰
  太宗谓侍臣曰︰“神仙事,本是虚妄,空有其名。秦始皇非分爱好,为方士所诈,遣童男童女数千人,随其入海求神仙。方士避秦苛虐,因留不归。始皇犹海侧踟蹰以待之,还至沙丘而死。汉武帝为求神仙,乃将女嫁道术之人。事既无验,便行诛戮。据此二事,神仙不烦妄求也。”《贞观政要》卷 6
  这种对道教高度的现实感,实为安史乱后的帝王所罕见。人主既对道教持疑,崇老的思想当然不容易产生。
  三、与释氏的关系
  高祖早年曾信奉佛教,其为子世民祈疾造像的故事,甚为学者乐道。[2]但即位后,态度大变。上述武德九年诏,议京师留三寺、二观,诸州各一,余悉罢去,是同时为释、道二教宣说的。此诏草于五月,而六月玄武门事发,高祖逊位,太宗大赦天下,事遂未行。否则唐代灭法,始于高祖矣!太宗虽未灭法,却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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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扶持佛教的意图。贞观初,曾敕遣御史杜正伦“检校佛法,清肃非滥。”又敕“有私度者,处以极刑,”以及“私度不出者斩。”其禁令之严,闻者咸畏”[3]贞观二十年(646)于贬萧瑀的手诏中说︰
  至于佛教,非意所遵。虽有国之常经,固弊俗之虚术。何则?求其道者,未验福于将来;修其教者,翻受辜于既往。
  又举梁武、简文之例,责瑀(萧瑀为梁武帝之后)“践覆车之余轨,袭亡国之遗风……违忤君主,扇习浮华。”[4]措辞相当尖锐。
  太宗虽有奉佛的故事,但都与攻治有关,无涉宗教信仰。“贞观三年之设斋,忧五谷之不登也。为太武皇帝造龙田寺,为穆太后造弘福寺,申孺慕之怀也。为战亡人设斋行道,于战场置伽蓝……为阵亡将士造福也。至若曾下诏度僧,想因祈雨而酬德也。”[5]
  虽然如此,太宗所见的佛教,也非尽属负面。当时宫中谤佛的人士甚众,如傅奕、秦世英等,但太宗始终不为所动。他曾对傅奕说︰“佛道玄妙,圣迹可师……卿独不悟其理,何也?”[6]他对佛教有比道教更多的肯定(认为“有国之常经”),并于佛理具特殊的兴趣。他觉得佛教虽来自西域,但“殊俗之典,郁为众妙之门;”而道教虽是“诸夏之教,翻居一乘之后。”他说︰“朕之本系,出自柱下”,所以觉得先释后道,有点不妥,主张颠倒过来,“庶敦本系之化,畅于九有;尊祖宗之风,贻诸万叶。”《令道士在僧前诏》 太宗为要建立 “先道后释” 的次序,却反而说明了佛教在本质上确有较道教优先的地位。这情况不仅于太宗时为然。《唐会要》卷49 “僧道立位”条有如下的记录:
  上元元年诏… 道士女冠在东,僧尼在西,不须更为先后。至天授二年,敕释教宜在道教之上,僧尼处道士之前。至景云二年……诏自今以后,僧尼道士女冠,并宜齐行并集。
  太宗因崇尚文治,与当时学者往来频繁,其中也不乏高僧,如慧休、慧乘、明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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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其中最著称的,当然是玄奘。玄奘的大师风范和冒险精神,特别为太宗关注。但更重要的是他“慨深文之讹谬,思欲分条析理,广彼前闻;截伪续真,开兹后学。”[7]颇近太宗自己对学术的态度。他曾数请玄奘还俗,参与他的贞观之治,[8]可见他对玄奘的敬仰。
  四、与儒家的关系
  太宗对释、道的立场,时时模棱两可;独于儒术,从不支吾。贞观二年于斥二教之后,接著又说︰
  朕今所好者,惟在尧舜之道、周孔之教。以为如鸟有翼,如鱼依水,失之必死,不可暂无耳。《贞观政要》卷6
  他未即位前,于高祖武德四年(621)即开文学馆,召十八学士入馆,时人谓之登瀛洲,成为一时佳话。即位后,“于正殿之左置弘文馆,精选天下文儒,令以本官兼学士,给以五品珍膳,更日宿直。以听朝之隙,引入内殿,讨论坟典,商略政事,或至夜分乃罢。”(同上) 据史载,隋藏书三十七万卷,入唐后,仅存八万。《唐会要》谓弘文殿聚书二十余万卷,或是夸大之词。但太宗锐意求书,以魏征、颜师古等统其事,公府藏书,粲然大备,殆无可疑。《贞观政要》卷六戈直引真德秀曰︰“后世人主之好学者,莫如唐太宗。当战攻未息之余,已留情于经术,召名儒学士以讲磨之。此三代以下之无有也。”9允是的评。这些史实足以说明太宗对儒术的推重和扶持。从“如鸟有翼,如鱼依水”的比喻中,可以看出他的崇儒,是实用性高于学术性的。《资治通鉴》卷193云︰
  上问王圭曰︰“近世为国者,益不及前古。何也?”对曰︰“汉世尚儒术,宰相多用经术士,故风俗淳厚。近世重文轻儒,参以法律,以治化之所以益衰也。”上然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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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世致用之说,是儒家本色,无有可议。但为 《贞观政要》集论的戈直在赞美 “太宗之好学,可谓至矣” 后,却提出了一个有趣的问题,颇值得注意:
  然尝论之︰太宗之所讲学,岂真尧、舜、禹、汤、文、武、孔、颜之学也夫?允执厥中,尧之学也;危微精一,舜禹之学也;建中建极,汤武之学也;忠恕一贯,孔门师友之学也。瀛洲诸贤之所讲,亦及于此乎?愚不得而知也!愚独怪夫君臣问答之际,诏令章疏之间,一事之微,无不讲也;一物之细,无不讲也。独于统宗会元之地,乃无一语及之。是则太宗之学,学其所学,非尧、舜、禹、汤、文、武、孔、颜之学也。呜呼!周公没,而百世无善治;孟轲死,而千载无真儒,讵不信哉![9]
  “统宗会元”是儒家传承的问题,应由“瀛洲诸贤”以及后来编纂五经的孔颖达等人来答辩。以之责难太宗,似未公允。但戈直认为“太宗之学”是“学其所学,非尧、舜、禹、汤、文、武、孔、颜之学也”的话,实非无的放矢。他的质疑,间接说明了“太宗之学”确有其异于寻常的地方。试管测如下。
  五、“太宗之学”
  武德二年(619)高祖诏令国子监立周公、孔子庙各一所,奉之为“二圣”。贞观二年(628)太宗“诏停周公为先圣,始立孔子庙堂于国学。稽式旧典,以仲尼为先圣,颜子为先师。”改变了高祖原有的计划,也结束了汉魏以来周、孔地位一向的错乱︰“时而颜回、孔子互作先师;时而宣父、周公迭为先圣。”他视周公 “功比帝王,与禹、汤、文、武、成王、周公为六君子。祀之儒官就享,实贬其功。”所以应当停祀,而依别礼,配享武王。[10]
  假如一定要“稽式旧典”,高祖的祭祀二圣,也并无错误。[11]太宗之停祀周公,谅有政治的因素。这从后来高宗永徽令文中又“改用周公为先圣,遂黜孔子为先师”,可略见端倪。总之,立孔子庙堂于国学,以孔子为先圣,始于太宗,为后世所遵循。他把孔子从政治的圈范中解放出来,把儒学提升为独立的学术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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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构,其功非细。这与他把史馆从秘书省升迁至门下,提高史馆的地位和独立性,有异曲同工之妙。这是“太宗之学”特色的第一点。
  太宗于贞观二年“大收天下儒士,赐帛给传,令诣京师,擢以不次,布在廊庙者甚众。学生通一大经已上,咸得署吏。国子增筑学舍四百余间,国子、太学、四门、广文亦增置员生。太宗又数幸国学,四方儒生负书而至者,盖以千数。俄而吐蕃及高昌、高丽、新罗等诸夷酋长,亦遣子弟,请入于学。于是国学之内,鼓箧升讲筵者几至万人。儒学之兴,古昔未有也。”[12]他把长安荟萃为求学与入仕的中心,同时也初步建立了国际文化交流的管道,其为“贞观之治”奠立了良好基础,是无可置疑的。“太宗之学”似自有其“统宗会元”的地方。若谓其帮助完成太宗政治上的理想,也无悖于事实。这是其特色之二。
  李唐统一中国之初,继承了魏、晋、南北朝以来思想上的混乱。其时南学方炽,而儒学荒废。太宗想振兴儒学,必须从根本工夫做起。贞观四年(630)他以“经籍去圣久远,文字讹谬”,诏颜师古、房玄龄等考订五经,颁定于天下。又“以文学多门,章句繁杂,诏颜师古、孔颖达等诸儒,撰定《五经正义》,付国学施行。”[13]他提出的方案,一是文字的订正,即文献学的重建;二是章句繁杂的删刈,即今古文与南北学之争的平息。这两件工作颇耗人力财力,但在政治的庇护下,做得相当彻底。范祖禹曰:“唐之儒学,惟贞观、开元为盛,其人才之所成就者,亦可睹矣。”[14]这些大规模的经学整理工作,都是在短短十数年间完成的,不可不谓神速矣。这是“太宗之学”特色的第三点。
  不过这一点也正是“太宗之学”惹起戈直不满的关键所在。无可否认的,传统的经学视“统宗会元”为极端重要的课题。不仅整个学术的系统有它的传承,即每一部大经都有它个别的根源。整理经籍不同于创作,是取前人之书为底本,而作注疏。孔颖达诸儒采用了不少疑问丛生的旧本,如孔安国的《尚书》、王弼的《周易》、杜预的《左传》,深受识者非议。颖达死后,有诏更定。高宗时也叠有增损。但因是当时明经考试的标准本,敢公然质疑的人并不多。一般来说,这次经学整理之失,在于他们过分注意注疏,而遗失了经义的发明;为求注疏的统一,而扼杀了思想自由的空间。正如王寿南氏所说,他们的努力,竟导致儒学发展的阻碍,和唐代经学的式微。[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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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批被太宗高度信任的学者,从戈直传统的眼中看来,虽是功过参半,他们却有一桩意想不到的贡献,使得 “太宗之学” 展现了史无前例的光彩。他们固使思想界承担了相当的束缚,另一方面却激发了一种新思想的动力,即:摆脱一切饾饤纷纷的注脚,而从经文本身寻求答案。此时佛教思想正弥漫全国,这批新学者便迅速地把佛经和中国的传统文化结合为一,创造了学界的新风气。中国式的佛教,如天台、华严、禅宗,便是其中的产品。与韩愈互为师友的李翱,则推出了《复性论》这一类有浓厚佛教气息的儒学,成为后来宋明理学的张本。近人罗香林氏也认为这一反动思想流宕至欧洲,颇促成了法国理性主义的抬头。[16]
  结 语
  太宗虽自许李耳之后,却鲜有修荐道观之类的记载。晚年较信方士,并服药石;征辽后,亦颇留心佛法,从玄奘之请,亲制“大唐三藏圣教序”,并度僧尼。于儒学,则稍见缓和。早年亲释奠于孔庙,贞观二十一年(647)后,改令国子祭酒为初献,“祝词称皇帝谨遣,”令司业为亚献,国子博士为终献。二十三年崩后,儒学渐寝。史乘中所见与儒学有关的记载,除科举外,多是虚应故事,有类祭典的制度化。例如:[17]
  敕修孔子画像,改服冕衮,就庙行册礼;(高宗干封三年)
  敕诸州孔子庙堂有不向南面者,改向正南;(中宗神龙元年)
  皇太子亲释奠于国学,有司令从臣皆乘马、著衣冠;(睿宗景云二年)
  颜回先师,其像见在立侍,准礼“授坐不立,授立不跪”。(玄宗开元八年)
  唐初儒术,蹑踪汉制,不袭汉人阴阳灾异的陋习,别具气象;而调和南北,功不可泯。太宗崩后,在释、道强烈的压力下,转向天人、性命之学和三教的辩论。至其末流,则渐趋宗教式的表面化,以与民间宗教争一席之地。孔子的面貌,日益模糊。无怪乎韩愈在处州新修复的孔庙中,见到孔子和孔门弟子画像时,要语重心长地说:“像图孔肖,咸在此堂;以瞻以仪,俾不惑忘”![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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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 释
  [1] 《全唐文?告柏谷坞少林寺上座书》卷10。
  [2] 《全唐文 ?草堂寺为子祈疾疏》卷3。
  [3] 释道宣:《续高僧传?法冲传?法向传》第25,20。
  [4] 《旧唐书?萧瑀传》卷63。
  [5] 汤用彤:《唐太宗与佛教》,《学衡》,No.75。1931,3月。
  [6] 《旧唐书?傅奕传》卷67。
  [7] 《全唐文?大唐三藏圣教序》卷10。
  [8] 见注5。
  [9] 《贞观政要》卷7,戈直按语。
  [10] 《唐会要?崇褒先圣》卷35。
  [11] 《礼记》:“始立学,释奠于先圣。”郑玄注:“若周公、孔子 也。”
  [12] 《贞观政要》卷7。
  [13] 同上。
  [14] 同上。戈直引范祖禹语。
  [15] 王寿南:《隋唐史》,台北三民书局,1994年版,p.725。
  [16] 罗林香:《唐代文化史研究》,台北商务,1967,p.13。
  [17] 同注10。
  [18] 马其昶: 《韩昌黎文集校注》卷7,《处州孔子庙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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