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科学

爱科学
　　宝衢
　　就通常的观点说，科学和宗教互相对立，矛盾重重，把科学的论证拿到宗教界里来谈，“格格不入”之外，可能还会发生不必要的误会，所以有的人主张在宗教界里暂时不谈“爱科学”。不过我以为爱科学不是要大家都去做科学家，更不是用科学的尺度去衡量宗教，否定宗教。要求并不算高，谈谈清楚，对于宗教徒未始没有益处。这是我写这篇文章的用意所在。
　　我们应该爱科学，科学值得我们爱，为了什么呢?因为科学大胆地发掘自然的秘密，深入到最复杂的现象的本质里面去，同时把世界和自然的规律画出一幅正确的图象，领导人类前进，使人类对于自己的力量怀有信心，从而掌握自然，改造自然。自从科学昌明以来，我们这个世界上面已经大大地改变了面貌，人类的生活也已经有了显著的提高。尤其是在社会主义国家的苏联，科学在改造自然，提高人类生活的工作方面，发挥的作用更加伟大。新中国的富强，指日可待，而其成功的迟早，和如何加强科学的功用是分不开的。所以共同纲领上规定“爱科学”为五爱之一，实在意味深长。
　　过去我们佛教界里，若干留心新知识的法师们曾经谈到过科学，也有研究过科学的居士们把佛教和科学互相比较，他们当中有人说佛教是“最科学的”，理由如下:
　　“我们试把研究佛法的方法和研究科学的方法比较一下:第一、佛法重疑不重信，这点正和一般科学家的态度相同。第二、重解不重疑，这点是叫我们不单是要怀疑而且是要研究它，知道它。第三、是重行不重解，行就是实验，我们不但在理论上研究，而且要更进一步以实验来证明。第四、是重证不重行，佛法所求的是证果，证果就是证得最后的结果。我们不但要实验，而且要求得最后的结果，彻底用实践来证明这最后的结果是否真实。我们所需要的是坚定的信心，不是迷信。而是信我们用实践的方法，一定能彻底明了佛法所说的最后结果，这不是最科学的吗?”
　　这种说法，显然不能自圆其说。他先说佛法重疑不重信，而接着就说需要坚定的信心，已经是前后矛盾的了。又单单只坚信有一套实践的方法，而不把实践的结果具体地、毫无掩饰毫无保留地拿出来，或者只坚信可以拿出来，是否就可以说是“最科学的”呢?当然是不可以的。又把佛法说成是最科学的，显得别种学问好像不一定合乎科学，或者够不上一个最字。所以那种说法是十分不妥当的。
　　又有人说佛法是“超科学”的，因为佛法有一部分的理论可以用科学来解说，而另有一部分则已超过了科学的领域。这里所说超过科学领域的意义，如果是指有些问题在现代科学里还没有研究到而言，则将来的科学可能研究到，仍在科学领域之中，并未超过。如果永远不是科学研究的对象，科学不可能在那些问题上发现什么，那末，所谓超科学就是不科学。所以“超科学”的说法，也是有毛病的。
　　其次有人要想把佛教和科学配搭在一起。他们说:“按佛书说世界安立，与今天文学虽不尽相符，亦颇多不谋而合之处。如言日绕须弥成昼夜，若将须弥作北极会，即与地球自转成昼夜之说宛然相通。”这样比附是很费苦心的，但佛经上说须弥山的周围还有盐海、香水海、大山围、和四大部洲，与现代天文学上所知道的北极究竟不大一样，于是又有人加以补充说:
　　“太阳与八星轮轨间之空皆喻云海，实为以太及空气也。地球蒙气与地上之海水迭相凝变，故统说为盐海。须弥山指太阳全系统言，日及诸星、地球上人皆从仰望而见。在仰望中，似从下而至上，轮轨层积，喻之曰山。……第一东毗提诃洲，当今行星中之水星，距日轮为最近故。第二西瞿陀尼洲，当今行星中之金星，距日轮亦较地为近。第三南瞻部洲即地球。第四北俱卢洲当今行星中之火星，距日轮较地球尤为远故。水金地之三星，大小略等，火星较大，北俱卢洲传为四洲中最宽广之妙胜大洲故。以俱卢洲为人生完美之器界，足为吾人想慕之境。”
　　这样补充，好像言之成理似的，其实和现代科学上的发见并不一致。据苏联普尔柯天文台的齐霍夫院士说:用天文镜仔细地观测火星，可以看到火星两极积雪区域的大小，随着冬夏而消长，火星上较暗部分的颜色，也随着季节变化，恰似地上植物，春夏苍翠，秋冬枯黄的景状。但是我们从所看到的这一点现象，便立刻认为火星上有植物存在，还未免武断。又如果以为火星离太阳比地球远，温度比地球低得多，便认为火星上不可能生长植物，这种看法也不妥当。（十月十八日人民日报）可见火星上有无植物，还是天文学上的未决之疑，而气候比地球上面冷得多则是可以肯定的。但是北俱卢洲的情况怎样呢?起世经、大楼炭经、起世因本经、长阿含经都同样说:
　　“北俱卢洲有无量山，遍生香树，香充其洲。地生香草，青翠柔软，树生种种杂色花果，诸鸟栖呜，音声雅妙。其地平正，纯是金银。不寒不热，时节调和，地常润泽，植物蕃茂，人生日用都由植物自然成就。有安住树林，高六拘卢舍，密叶重布，能遮雨滴，为彼人等居住。有波娑树在枝叶花果中出诸宝衣，有诸宝树出璎珞花鬘等种种严饰，有诸器树出种种人生日用之器具，有诸果树出色香味俱美之果供人取食，有诸乐树出生乐器乐音供人娱乐。其地又生粳米，自然鲜白，不藉耕春。有敦持果，随意生火，熟诺饮食，不假薪炭。”
　　北俱卢洲的“享乐”情况，如果存在于佛教徒的信仰之中，那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可是不能说它就是现在火星上的境界。生拉活扯，硬把两种说法配搭在一起，难免不贻笑大方，尤其是科学家。所以过去我们佛教界里那样讲法，都不是“爱科学”的真正的态度。因此“一个科学者研究佛经的报告”的作者可以说:“或云马克斯的唯物论是科学的，其实现代的科学亦不认物质为真常不灭，所以唯物论在近年来已是非科学的了。”“佛法与科学之比较研究”的作者可以声色俱厉地斥责对于他的大著表示不同意的内侄说:“著者夫妇怜他是孤儿，所以替他出钱疗养，二三年来他底病倒总算不曾加深，却想不到他在病院里看了些什么书，种得唯物史观的毒倒很深了”。这是多么危险的思想，多么违反科学的议论啊!
　　其实我们要使佛教信徒们爱好科学，走上科学的道路，也不是在佛经里面找不出根据。譬如大般涅槃经卷六所说的四依:“依法不依人，依义不依语，依智不依识，依了义经不依不了义经，”就是很好的思想方法。佛临涅槃教诫我们不要迷信、盲从、依托、附会，而要实事求是，依靠智慧，这是合于科学精神的。佛教徒如果领会这种精神，就可能爱好科学，也就可能用科学的观点和方法发扬佛教的优良传统，而把夹杂在佛教里面的民间迷信逐渐洗刷干净，同时也可以为广大的佛教信徒们解决一些信仰上的实际问题。
　　在爱科学的基础上，我以为目前我们佛教徒们有几椿工作可以做:
　　一、自从中国佛教协会成立以后，据说有很多地方的佛教徒因为天旱而领导当地民众求雨。求雨的行动在佛经上有无根据，这里暂时不谈，但民众们忙着求雨，一定会耽误抗旱防旱的具体工作，耽误了抗旱防旱的具体工作，必然会影响收成，那末求雨非但无补于事，而且是妨碍生产的。又今春前后，闹神水治病的地方很多，这可能是反动会道门分子乘机造谣生事，但有佛教徒混杂在内，使社会上无法分别清楚，影响佛教问题的处理。又过去佛教界里常常把自然现象附会成奇迹，如四川峨眉山金顶舍身岩的“佛光”，其实是云海上面太阳的反光，像天空里面的虹霓一样，并不稀奇，但是佛教徒一向把它当作佛菩萨所放的光，而且故神其说，引诱人家膜拜信仰。据峨眉山志说，过去经常有人看见“佛光”出现，跳下岩去，死于非命。又如最近有人送我们一大一小两颗“佛牙”，大的一颗宽广各四寸左右，高三寸，重十余斤。如果真是佛牙的话，佛头就应该像山那么大，无论如何是说不过去的。我们请古生物学家检查了一下，原来是古代巨象的遗齿，并非佛牙。据说全国许多大寺庙里，这样的佛牙很多，而且都把它恭敬供养起来，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爱科学的佛教信徒们对于这许多事情，应该用冷静的头脑，科学的精神，仔细分析，纠正偏差。譬如当地民众发起求雨，就应该根据政策，反覆解释，耐心说服，要大家响应上级政府的号召，接受当地干部的领导，做好抗旱防旱的具体工作，而不必求雨。如果民众们不听劝告，坚决要求雨，当然不便硬加拦阻，但佛教徒不应参加。对于神水治病的骗局，应该根据当地情况，尽量揭穿，尤其要把它和佛菩萨的联系割断。如当地发生了神水治病的事情而讹传为观音菩萨或弥勒菩萨等等显灵，就应该向民众解释道:佛经上只说观音菩萨三十二应救度众生，并没有说神水可以治病。神水治病是一贯害人道妖言惑众，敛财生事的恶毒计谋，千万不要上当。关于“佛光”的问题，既然经过科学家说明，和天空中的虹霓一样，并非奇迹，峨眉山的佛教信徒们就应该把它当作是峨眉山的胜景而非圣境或灵境。这样做，一方面帮助了民众们进步，一方面洗刷了社会上对于佛教的误解，效果可能是很好的。
　　二、佛教传入我国以来，差不多已经有两千年了。大家知道，佛教和我国学术思想、文学艺术、风俗习惯、以及政治经济都发生了密切的关系。但是密切到如何程度呢?所谓关系，究竟是好的关系呢?还是不好的关系?如果好，好在什么地方?坏，坏在什么地方?直到现在，还没有比较可为依据的说法。而事实需要，有的人又不能不谈。当然，一谈就会发生问题，有时或者还愈谈愈糊涂。目前我们佛教界里有人提出意见，认为有些人把佛教问题谈错了。其实平心而论，我们是不能深怪人家的。因为人家不是佛教徒，没有把浩如烟海的佛教文献翻过一道或者精读一过，谈错是必然的。但是我们佛教徒怎样呢?我们并没有把我们认为正确的资料或理论拿出来。譬如佛教通史，过去土饭尘羹的一大套是不能解决问题的，用新观点，新方法来写佛教通史，是否有人着笔呢?似乎还没有听说。又如现在人民政府对于古代文物非常注意，而古代文物之中佛教文物所占的比重很大，但是我们佛教徒中究竟有几个人对于佛教建筑、佛教雕塑、佛教绘画是内行?我们在这方面拿出了什么重要的资料给有关方面作参考?似乎也没有听说有。这是我们佛教界目前最大的缺憾，应该急起直追，填满这个空白。这又非深爱科学，运用科学的观点和方法不可。
　　三、有许多人抱怨目前我国有那么许多佛教信徒，而没有几个人重视学术，而对于纯粹宗教形式的一套倒反非常尊敬。其实这样抱怨是不必要的，因为佛教徒的皈依三宝，信仰佛教都是有他内在的宗教要求的。所谓宗教要求，形形色色，各有不同，而其中最主要是怕来生的沉迷或吃苦。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来说，这个要求非常实际，但是目前各方面还不能满足这个要求，他们就不能不乞灵于宗教形式了。譬如最近有人对我说，因为朝山看见了“智慧灯”，坚定了信仰。又有人说，峨眉山的佛光固然是太阳的反光，但“神灯”可不是假的。他们都是要把个人或少数人偶然的经验作为奇迹，证明来生的可信，藉以寄托自己的感情，满足自己的宗教要求。在他们看来，学术最好也不过是世智聪辨，与来生无关，所以要他们重视学术是不大可能的。但是佛教徒能常此终古吗?宗教要求就这样能够真正得到满足吗?恐怕也不大可能。为什么?因为社会飞跃地进步了，文化也将飞跃地提高，信仰建立在奇迹上面，必然会发生动摇。所以目前若干虔诚而有远见的佛教徒应该从狭隘的宗教要求中，走向学术的康庄大道。譬如看见了“智慧灯”或者塔放光，就应该化工夫仔细研究，灯自何来?光从何出?如果不是幻觉、错觉所见，必有事实，既有事实，必有发生的道理和规律。我们如果能发现和掌握此一规律，就为人类生命史上增加了一项资料。如经仔细研究，并不可靠，那么寄语同人，勿再盲从，也未始不是功德。又如戒定慧三学虽以智慧为重，但戒与定都是智慧的助缘。戒是规律，解、行尚易，定是生理心理互相结合的一种特殊现象，佛出世前，有许多外道邪魔用这个诳惑愚夫，可是佛陀自己也是非常高明的，佛灭度后，佛弟子中又常以此互相砥砺。我国禅宗盛行之后虽然不注重修定，可是一直到现在还有以入定或修持为号召的。这里面龙蛇混杂，真伪难明，是否经得起科学的考验?又是否对于发掘人身潜在的能力有所帮助?如果经过科学的考验而确实证明对于人类生命有所贡献，那么，信不信又是多余的事情了。列宁说:“人类的智力在自然界中发现了许多不可思议的事物，也正在发现更多的不可思议的事物，而用他所发现的在增加他对于自然界的控制力。”（列宁文选，第十四卷，二六八页）从宗教要求出发，到发见更多的不可思议的事物，我认为若干虔诚而有远见的佛教徒是大可一试的。但是记着，这里必须用科学的观点和方法。
　　第一项工作对一般佛教信徒而言，第二项工作对佛教界内的知识分子而言，第三项工作期望于爱好修持的佛教信徒们。是否有当，请予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