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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法非宗教非哲学且为时所必须

       

发布时间:2009年04月12日
来源:不详   作者:欧阳竟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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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法非宗教非哲学且为时所必须
  欧阳竟无先生讲
  王恩洋笔记
  今日承贵会要请。来此与诸位讲演佛法。此是鄙人最愿意事。但是鄙人没有学问。今日祗将我对於佛法一点意思说出,与大家共同研究而已。
  今日讲演题目。是佛法非宗教非哲学。而为今时所必需。内中意义,向後再说。先将佛法名词解释一过。
  何谓佛。何谓法。何谓佛法。按佛家有所谓三宝者,一佛宝,二法宝,三僧宝。佛宝指人,法宝指事,僧者众多弟子义,宝者,有用有益之义,言此三者,能利益有情,故称为宝。已得无上正等菩提的人,是称为佛。法则范围最广,凡一切真假事理,有为无为,都包在内。但包含既如此其广,岂不有散乱无章之弊耶。不然,此法是指瑜伽所得的。瑜伽者,相应义,以其於事於理,如如相应,不增不减。恰到好处,故称为法。此法为正觉者之所证,此法为求觉者之所依,所以称为佛法。
  宗教哲学二字,原系西洋名词,释过中国来,勉强比附在佛法上面。但彼二者,意义既各殊,范围又极隘,如何能包含得此最广大的佛法。正名定辞,所以宗教哲学二名都用不著。佛法就是佛法,佛法就称佛法。
  次言义,云何说佛法非宗教耶。答,世界所有宗教,其内容必具四个条件,而佛法都与之相反,故说佛法非宗教。何者为四,第一,凡宗教,皆崇仰一神或多数神,及其开创被教之教主,此之神与教主,号为神圣不可侵犯,而有无上威权,能主宰赏罚一切人物,人但当依赖他。而佛法则否,昔者佛入涅盘时,以四依教弟子。所谓四依者,一者依法不依人,二者依义不依语,三者依了义经,不依不了义经,四者依智不依识。所谓依法不依人者,即是但当依持正法,苟於法不合,则虽是佛亦在所不从。禅宗祖师,於天上地下,唯我独尊语,而云我若见时,一棒打死,与狗子吃。心佛众生,三无差别,即心即佛,非心非佛。前之诸佛,但为吾之导师善友,绝无所谓权威赏罚之可言。是故在宗教,则不免屈抑人之个性,增长人之情性。而在佛法中,绝无有此。至於神我梵天,种种谬谈,则更早已破斥之,为人所共悉,此即不赘。
  第二,凡一种宗教,必有其所守之圣经,此之圣经,但当信从,不许讨论,一以自固其教义,一以把持人之信心,而在佛法,则大异此。曾言依义不依语,依了义经,不依不了义经,即是其证。今且先解此二句名词,实有其事曰义,但有言说曰语,无义之语,是为处语,故不依之。了有二解,一明了为了,二了尽为了,不了义经者,权语略语,了义经者实语尽语,不必凡是佛说皆可执为究竟语,是故盲从者非是,善简择而从其胜者,佛所赞叹也。其容人思想之自由如此。但於此有人问曰,佛法既不同於宗教,云何复有圣言量。答,所谓圣言量者,非如纶音诏旨,更不容人讨论,盖是已经证论,众所公认共许之语耳。譬口几何中之定义公理,直角必为九十度,过之为钝角,不及为锐角,两边等,两角必等之类,事具如是,更又何必讨论耶。此而不信,则数理没从证明。又圣言量者,即因明中之因喻,因明定法,是用其先已成立共许之因喻,比而成其未成将立之宗。此而不信,则因明之学亦无从讲起。要之因明者,固纯以科学证实之方法,以立理破邪,其精实远非今论理学所及,固不必惧其迷信也。
  三者,凡一宗教家,必有其必守之信条,与必守之戒约。信条戒约。即其立教之根本,此而若犯,其教乃不成。其在佛法则又异此。佛法者,有其究竟唯一之目的,而他皆此之方便。所谓究竟目的者,大菩提是。何谓菩提,度诸众生,共登正觉是也。正觉者,智慧也,智慧者,人人固有,但由二障,隐而不显,一烦恼障,二所知障,此二障者,皆不寂净,皆是优攘昏蒙之相。故欲求智慧者,先必定其心,犹水澄清,乃能照物耳;而欲水之定,必先止其鼓荡此水者,故欲心之定,必先有於戒,戒者,禁其外扰,防其内奸,以期此心之不乱耳。然则定以慧为目的,戒以定为目的,定者慧之方便,戒又方便之方便耳。是故持戒者,菩提心为根本,而大乘菩萨利物济生,则虽十重律仪权行不犯,退菩提心则犯,此其规模广阔,心量宏远,固不同拘拘於绳墨尺寸之中,以自苦为极者也。夫大乘固然,即在小乘,而亦有不出家,不雉发,不披袈娑而成阿罗汉者。〔见俱舍论〕佛法之根本有在,方便门多,率可知矣。
  四者,凡宗教家,类必有其宗教式之信仰,宗教式之信仰为何,纯粹感情的服从,而不容一毫理性之批评者是也。佛法异此。无上圣智,要由自证得来,是故依自力,而不纯仗他力,依人说话,三世佛冤,盲从迷信,是乃不可度者,《瑜伽师地论》四力发心,自力因力难退,他力方便力易退是也。然或谓曰,汝言佛法,既不重信仰,何乃修持次第,资粮位中,首列十信,五十一心所,十一善中,亦首列信数。答之曰,信有二种,一者愚人之盲从,一者智人之乐欲,前者是所鄙弃,後者是所尊崇。信有无上菩提,信有已得菩提之人,信自己与他人皆能得此菩提,此信圆满,金刚不动,由斯因缘,始入十信。此而不信,永劫沈沦。又诸善心所,信为其首者,由信起欲,由欲精进,故能被甲加行,永无退转,是乃丈夫勇往奋进之精神,吾人登峰造极之初基,与夫委己以依人者异也。
  如上所言,一者崇卑而不平,一者平等无二致。一者思想极其锢陋,一者理性极其自由。一者拘苦而昧原,一者宏阔而证真,一者屈懦以从人,一者勇往以从己。二者之辨,皎若白黑,而乌可以区区之宗教,与佛法相提并论哉。
  所谓佛法非哲学者,按哲学之内容,大约有三,而佛法一一与之相反,故佛法非哲学。何者为三。
  第一,哲学家唯一之要求,在求真理,所谓真理者,执定必有一个甚么东西,为一切事物之究竟本质,及一切事物之所从来者是也。原来哲学家,心思比寻常聪明,要求比寻常刻切。寻常的人见了某物某事,便执定以为某物某事,一例糊涂下去,譬如宗教家说有上帝,这些庸人便承认以为有上帝,牧师教人崇拜耶稣,这些人便崇拜耶稣,一味盲从,更不思索,千百年来,祗是糊涂下去,自有哲学家以来,便不其然。你说有上帝,他便要问问上帝是个甚么东西。眼可以看得见麽。耳可以听到麽。如谓世界人类都是上帝造的,上帝又是谁造的。上帝如果不待谁个造他,世界又何必要上帝造他。所以自从有了哲学,一切人便不肯一味糊涂了,哲学家在破除迷信一方面,本来是很对的,是可崇拜的。但是他一方面能够破除迷信,他果真能不迷信麽?他能破人谬执,他果能不谬执麽。他天天求真理,他果能求得到真理麽。翻开一部西洋哲学史,中间大名鼎鼎的哲学家,如像破除有人格的上帝过後,便迷信一个无人格的上帝,破除独神论过後,便迷执一种泛神论,不信唯物的,便主张唯心,不信唯心的,便主张唯事,笛加尔善於怀疑,於是便破坏世界一切事实,都以为非真理。但随即迷信一个我,以为我既能怀疑一切非真,我便是真,到了现在的罗素便说他那个我能怀疑,我固是真,还靠不住。罗素既能破一切唯物唯心非真理!然而随又执定一切现象是真,仔细想来,他那种现象是真,与笛加尔的我是真,有何分别呢。总亟言之,西方一切哲学家,对於世间一切事物,你猜过去,我猜过来,纷纭忧攘,相非相谤,皆是执定实有一理。甲以为理在此,乙以为理在彼,别人诚都可破,自己却不能有个不可破的学说服人,破一立二不过增加人许多不正确的见解而已。
  问者曰,如你说世间既无真理,到底还有甚麽。如谓一切都无,则彼虚无主义,无世界,无人类,岂非是唯一独尊的学说吗。答曰,虚无主义,克实亦只是一种妄见,如说真理者一样,但名辞不同耳。并且当知,此种见解,为害更大,彼辈计一切都无,趋向断灭,主张破坏与自杀,使人横生邪见,思虑颠倒,行为悖乱,危於世界,盖难尽言。诸君又当知,此种异说,非但在现在的时候方有,从前印度亦复如是,所谓断灭外道,所谓恶取空者是也。今复质问被曰,如谓一切皆假,此假又何所从来,如谓一切都无,云何复有断灭,且既一切无矣,何以你又起如是见立如是论,又何以要怀疑,又何以要破坏,此种自语相违自行矛盾,是为诞妄之极,但其立说肤浅,也可不必多辩了。
  问者曰,你谓哲学家的真理无有,又说真理不可求,而又不许人计空计灭,然则你们到底说甚麽,作甚么呢。答曰,佛法但是破执,一无所执便是佛也,故佛之说法,不说真理而说真如。真如者,如其法之量,不增不减,不作拟议揣摩之谓。法如是,说亦如是,体则如其体,用则如其用,决不以一真理范围一切事物,亦不以众多事物奔赴於一真理,所谓在凡不减,在圣不增,当体即是,坦须证得,凡物皆然,瞬息不离者也。夫当体即是,何待外求,如被所计之真理,本来无有,但属虚妄,则又何可求耶。有则不必求,无则不可求,故云不求真理也。问曰,如你所说,既云真如即吾本体,不待外求,云何又为吾人所不知,且既当体即真,物物不二矣,云何又有此虚妄耶。答曰,兹先设一喻,诸君夜静三更时寝於床榻,忽生一梦,倏见山河草木,宫室楼台,更有人物,或亲或怨,汝时感情激发,喜怒爱恶,或泣或歌,或欣或惧,及至醒时了无一物,当汝梦中见山河人物时,汝能知其假否,当汝梦中喜怒悲惧时,汝能知汝妄否,然虽假虽妄而实不离心,如离汝心汝又安能有梦,然又不可谓汝梦即是真实,如谓汝梦即真,醒时何以又知其颠倒不实。诸法真如,亦复如是。未至真觉,终在梦中,既在梦中,虚妄颠倒,昏蔽缠心,云何得识真如本性。然虽不识真如本性,而此世间种种山河大地,人禽动植,一切喜怒哀惧,一切心行语言,要皆不离真如本性。此虽不离真如本性,而又非即真实。及成佛果大觉菩提,始知当时颠倒,有如昨梦,然虽大觉,契证真如,此觉此如,亦非从外而得,非从无忽有,仍亦即汝当日自体。是故既不可以不识而拨无,又不可以执假以为实也。真如自性,如是如是。
  问曰,真如既如所言,吾人又如何证得耶。答曰,此间有一句格言,闻者应深信受,即所谓不用求真,但须息妄是也。夫本体既恒不失,自可不必徒劳,独妄为真障,是以当前不识,彼障既除,真体自现。譬之人处梦中,亦能思虑察觉,然任汝若何推寻,终始总是梦中技俩,任汝推寻,有获所得,仍惟是梦,及一日醒时,而昔之虚妄,不求知自有知,今之真实,不求觉而自觉。故吾人真欲了知真实,惟当息此虚妄,跳出此虚妄之范围耳。
  虽然,所谓息妄者,非一朝一夕所能成功,吾人历劫以来,种种颠倒烦恼种子,蒂固根深,岂能一期拔尽。园师艺园,尚须时节,农人播谷,且历春秋,欲跳此生死范围证得菩提硕果,而可不历劫修持,但求速效,乌能济也。故必境行果三,明了无蔽,由闻而思,由思而修,三大僧祗始登究竟。若不明此,徒以少数功德,片刻时光,见彼无成,退然思返,且谓无效,堕人信心,此乃愚痴谬妄,可悲可痛者也。
  复次所谓息妄,亦非如伐木拔草,斩斫芟夷。应知依他起性,有相是空,空自不必除,有则不可除,但权衡审度,应识其机,用舍黜陟,唯辨其性,善者既伸,恶自无由,如秤两头,低昂时等。此中妙用,未可悉言,真发心人,应自探讨。
  然又当知,夫妄亦何过。妄本无过,过生於执,譬如吾人开目,则妄见山河人物,珠玉珍奇,此乃自识相分,妄而非实,不离自体。然眼识变现,任运起灭,都无执著,不生好恶,则虽此幻妄,抑又何害。唯彼俱时意识,寻思执著,认为实有,而曰,此实山河也,此实人物也,此实珠玉珍奇也。又从而推究之曰,此实有山河种种者,必有其从来之真理也。持之而有故,言之而成理,执之而益深,遂为天下之害根。所谓生於其心,害於其政,发於其政,害於其事者是也。盖由执生爱,由爱生取,与爱相违,复生於嗔,由此好恶逞情,争讼斯起,相杀相淫相盗欺,恶业轮回,终古不已。夫果何过,过生于执耳。苟能不执,物物听他本来,起灭任其幻化,都无好恶,取舍不生,身语意业悉归乌有,云何异熟招感,而起生死轮回,迷苦永消,登彼大觉。是故执破为佛,破执为法,非别有佛。非别有法。
  二者,哲学之所探讨,即知识问题,所谓知识之起源,知识之效力,知识本质,认识论中种种主张,皆不出计度分别。佛法不然,前四依中说依智不依识,所谓识者,即吾人虚妄分别是也。所谓智者,智有二种,一者根本智。二者後得智。根于智者,亲缘真如和合一味,平等平等,都无分别是也。後得智者,证真如已,复变依他与识相应,而缘俗谛,以度群生是也。此後得智既缘一切,是故真妄虚实,五法三自性,八识二无我,世间出世间,尽无不知,尽无不了,由斯建立法相学,由斯建立唯识学,由斯建立一切方便学。被所谓认识论者,从被之意,俱可了达。如是设问知识之来源何如乎。则可答曰,有阿赖耶识,含藏一切名言种子,(具受熏持种之性,而非是种,但是持种)无始传来,种(种子)现(现行)熏习,八七六五展转变现,能了能别,所谓知识,由斯而起。彼不达此阿赖耶者,或谓知识出於先天,而先天为是甚么,不了其体,何以示人。又或谓出於经验者,经验何以存而不失,又复何以无端发此经验,此疑不解,何以取信。其为批评论者,则又不过调停两是,舍百步之走,而取五十步之走而已。然彼二既是徒虚,更何长短可说,今既了达赖耶,一者识有自种为生识因缘,故不同於经验论。但执法尘。二者诸识现行,复熏成种,复由此种能生後识,故不同於先天论。但执一常。种生於现,现生於种,八识因依,执持含藏,理实事真,不复同彼调停两可论。但有言说。吾敢断言之日,若必谈知识之本源。惟有佛法为能知也。」所谓知识之效力如何耶。在彼未达虽识者,则或以为吾人知识无所不了,是谓独断论。其或以吾人之知识了无足恃,一无所能者,是为怀疑论。其或以为吾人之知识,实有范围,越此范围,则在所不悉,是谓积极论。今唯识家言,俱异於彼。一者,众生之识,各局其量,详彼哲学家知识之范围体性,不出唯识家所谓之率尔寻求决定之六识也。六识局於法尘,八识七识之缘得著者,六识尚缘不著,况乎与净识相应之四智之缘得著者,而谓六识能缘得著耶。恒河沙数世界外一滴之雨,咸知头数,而谓六识能知耶。故不同於独断论。二者,凡属有情,皆具八识五十一心所,此心心所由见相自证证自证四分成就。见缘相分,自证缘见,内二互缘,皆亲所缘,皆现量得。虽或见分缘相,有比有非,而自证缘彼,亦属现量,自证为见果,证自证为自证果,自证复为证自证果,而皆现量。(柏格森直觉非现量,但是率尔寻求之独头意识)是故无无穷过。是以无染无净,无比无非,一人自证,悉成真实。七识执我,虽为非量,然若疏缘我影,任缘第八,而不执八为我,以我为八,亦复无过。(六识遍计同此)过生於执,非生於缘。是故一切真实,一切决定。以是理故,不同於怀疑论。彼积极论者,但为调停两可,而此於彼,一切俱非,是故不同於彼积极论。」所谓识之本质为何耶,彼未了达唯识者,或谓知识本质,唯吾观念,或谓知识本质,存於实在之物体,或谓非心非物,但现象耳。了达唯识义者,始知凡识四分合成。一者见,谓能识。二者相,谓所识。三者自证,此见相二分,皆依自证而起,此证分是称自体,此体若无,便无相见,亦无量果。四者证自证,此证自证分,复为自证分之量果,而复以彼此为量果,俱如前说。如谓无相,则无所缘,既无所缘,即不成识,非於龟毛而生识故,是故不同於观念论。如谓无见,则无能缘,亦不成识,非彼虚空亦能了故,是故不同於实在论。如无自证,即无相见,相见俱无即不成识,非无蜗头起二角故,假依实有,现象依自体有,是故不同於彼现象论。从上说来,所谓知识问题,在彼则谬妄重重,乖舛莫定,在此则如实正智,金刚不摇,如何佛法同彼哲学。今之哲学,非特不知知识之来源效力本质而已,即曰披知,亦只是知散乱意识之一部分耳,识量之广大彼俱不知也。
  问,人有此知识,止知有此知识可耳,更求识量之广大,有何必要耶。答,即此知识不能孤起,相系相成,不能独立,故有求识量广大之必要。知识之本体名自性,自性之起,必有所依,此依名根。自性依根而起矣,起必有所及,此及名尘。一识之起,必有其伴,此伴名心所。自性所依及所伴,四者合而识起之事得矣。然此识起,亦非徒然而起,起必有所为,此所为名作业。必有此五事,而後知识之事始毕,此事虽毕,经数十年後,复能记忆之,则必有摄藏此事者,为之摄藏,此摄藏名八识。知识自性名六识。与知识同起之眼耳鼻舌身识,名五识。五识有依根,六识亦有依根,名七识。此其识量之广如是,而俱与知识有密切关系,知识不能离是而独立也。是故独隘一知识,而求知识之来源效力本质,决不能得其真相也。是故哲学者,无结果之学也。(上来说理,稍近专门,如欲求精详,当研唯识)
  三者,哲学家之所探讨,为对於宇宙之说明,在昔则有唯心唯物,一元二元论,後复有原子电子论,在今科学进步,相对论出,始知宇宙非实物,不但昔者玄学家之唯心论一元论,无存在之理由,即物质实在论,亦复难以成立。今之科学之所要求者。唯方程式耳,世界之所实有者,准一项一项的事情,非一件一件的物质也。罗素之徒,承风而起,由是分析物,分析心。物析而心,心析而物,但有现象,不见本体。夫既无本体,现象复何由而生,且既执现象实有,亦是离识有境,此种论说,以较西方旧日,诚见高明,以彼西方学说,旧无根柢,而科学勃兴于二三百年间,能有此成功,亦良足钦佩。然佛法之言,犹异夫此。兹以唯识之义,略为解释於後,唯识家但说唯识,不言宇宙,心即识也,色亦识也,譬如於眼能见於色,是为眼识,此色非离眼识实有,以离识不起故,相分不离自证,亦犹见分不离自证,是故色非实有,但有眼识。声香味触法,亦复如是。一切色法,但为识之相分。山河大地,亦有本质,而此本质,即为八识相分。故曰三界唯心,万法唯识,故宇宙离识,非是实有。复次,又当知此识亦即是妄,都无自性,何者,仗因托缘方得起故。譬如眼识生时,非自然生,待因缘合,其数为九,一者根,二者境,三者作意,四者空,五者明,六者分别依六识,七者染净依七识,八者根本依八识,九者识自种子。如是耳识生时,因缘必八,鼻舌身识,因缘需七,六识需五,七识需五,八识需四。既有所仗托,和合而起,故非实有,但如幻耳。既无主宰,亦非自然,是为依他起性。复次,又应当知此因缘,有亦不常,何者,以其顿生顿灭,刹那不停故。盖识之生,众缘既合,种起现行,现行起时,复熏成种,才生即灭,现谢灭已,种复生现,现又熏种,种又生现,如是刹那刹那,相续前後,於现生时,山河大地历历在目,生已即灭,又复寂然。是故吾人一日半日中,已不知历尽许多新天地矣。或曰既云顿生顿灭,何以吾人目视山河,但见其生,未见其灭,但见其有不见其无。曰,此无可疑,譬如电影,以彼电力迅速,遂乃见波影像确然,前後始终,宛若为二而不知彼数分钟之间,顿灭顿生,旧去新来,已易百千底片矣。宇宙幻妄,顿灭顿生,亦复如是。」复次,此虽幻有,而即是识,识虽起灭无恒,而种子功能,永无消灭,但有隐顾之殊,绝无生灭之事,既无有始,亦无有终,是故不同彼现象论者,谓无心有事,从无忽有。又不同彼断灭论者,有已忽灭。虽则顿起顿灭,而实不生不灭。」复次,当知一人八识各有相见,是故山河大地有情各变,而非多情共一山河大地,以俗语表之,即人各一宇宙是也。虽同居共处,而亘始亘终彼此不能相离,波不能越出彼之宇宙而搀杂此之宇宙,此亦不能越出此之宇宙才杂彼之宇宙,是故对语一室而天地各殊,且一寝一榻而枕衰各异,此中妙理,更复难言。或日,既云彼此之天地各殊,何以复能共处一室而不相碍,又有情所变既异,云何复能共识一物耶。答,此亦设一喻,譬如灯光,於一室中燃彼多灯,二灯光,都非相碍。二灯光都能照室。有情变相亦复如是,业力既同,处所无异,所变相似,不相障碍,如众灯明,各偏以一,光光相网,胡为相碍,业力既同,处所既二故所缘虽别,亦互证而知,虽互证知,而实各证所知,非共证一知也。何者,以业力异者,虽同一处,所证别故。如无病人,与有病者共赏一味,甘苦各别,由此故知境非实有,唯有心耳。」复次,既知心外无境,大地山河与吾为一,由此当悟吾人之身,非复局於七尺之躯,吾人之心量广阔,如同法界,遍於虚空,自从虚妄分别,偏计固执,遂乃把握七尺臭皮以为自我,自此之外别为他物,爱憎劫夺,横起狂兴,历劫沉沦,永无超拔,弃舍瀛渤,认取浮沤。是故佛告文殊。善男子。一切众生。从无始来。种种颠倒。犹如迷人。四方易处,妄认四大为自身相。六尘缘影为自心相。譬彼病目。见空中花。及第二月。善男子。空实无花。病者妄执。吾等众生,无始时来,长处梦中,沉病莫治,今当发无上菩提之心,息此一切虚妄,复吾本性,识取自身,是为丈夫唯一大事。
  总而言之,彼诸哲学家者所见所知,於地不过此世界,於时不过数十年间,不求多闻,故隘其量,故扃其慧。若夫佛法,则异乎此。彼诸佛菩萨。自发起无上菩提心。广大心,无边心以来,其时则以一阿僧祗劫明决此事,二劫见之,三劫修满而证之,然後随身现化,普度有情,以彼真知,觉诸後起,其说为三世诸佛所共证,而莫或异,其地则自一世界,至无量无边世界而不可离。舍此不信,徒自暴绝,以萤火之光,当日月之明,高下之辨,不待言矣。
  问者曰,如汝所云,类为常情所难了,亦为世理所未经,汝斥宗教为迷信,汝言得亦非迷信耶。曰,佛法之与宗教,其异既如上言,此即不辨,至佛法亦有难信难解者,虽然,稍安无躁。世间难信难解之事理亦众也,然勿谓其难信而遽斥其迷焉。譬如物质实在,此亦常人之恒情也,然在罗素等,则谓无有物质,只有事情,吾人遽可以常理而斥彼迷信乎。又如万有引力之定律,二百年来人,所不敢否认者也,自安斯坦〔爱因斯坦〕相对律〔论〕出,而彼万有引力之定律,乃失其尊严,吾人遽可以旧日之见,而斥安斯坦〔爱因斯坦〕之迷信耶。抑又如任何三角形,三角之和必等於二直角,此亦自希腊以来,人所公认之定理也,然近日新几何出,复云三角之和有大於二直角者,亦有小於二直角者,吾人又安可以常情而斥其为迷信耶。以一指翻动太平洋全体,人必曰,此妄人也,此妄语也。然事有诚然,如将入此一指於太平洋中,其近指之水,必排动其邻近之容积,而後能纳之,此邻近又必排其邻近,则虽谓大平洋全体翻动亦可也。牵一发而全身动,故必知三阿僧祗劫,然後知此一刹那也。故必知无量无边世界,而後知此一世界也。是故人智原有高下之不齐,而断不可用常情以度高明之所知。彼科学家哲学家,与吾人同处梦中者耳,智虑不齐,尚不可以常情测,佛与众生,一觉一梦,则又乌可以梦中人之知解,而妄测大觉者之真证耶。如真欲斥佛法之迷妄者,亦非不可,但必先读其书,先达其旨,而後始可从事。苟於彼之书尚未曾读,或尚未能读,而动以逸出常情相非难,且将见笑於科学家矣,於佛法奚损毫发耶。(以上言佛法与宗教哲学之异既尽)
  (恩洋按上来所谈,妙味重重,俱达问题深处,洋六月自北大来谒吾师,朝夕侍侧,渥闻胜义,玄音一演,蒙妄顿消。始知昔日所治哲学,种种迷执,有同说梦,安身立命,别有在也,晨钟木铎,更焉求之,由是踊跃,爱莫忍去,今以记录之便,应以平日所闻,具列如上,以饷好学,嗟乎同志,盍其归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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