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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说中国佛教的弥勒上生信仰

       

发布时间:2009年04月12日
来源:不详   作者:杜继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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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说中国佛教的弥勒上生信仰
  杜继文
  佛国净土观念的产生,是佛教思想发展史上的大事,我以为是应该大书特书的。研究者把它湮没在浩瀚的佛典里,或把它当作一般信仰而等闲视之,有失它的历史地位和思想价值,十分可惜。且看外来的《维摩诘经》和本土出的《坛经》,是何等激烈地抨击“心外净土”说和“他方净土”说,就可知道它在域内外的佛教界曾经引起多大的冲击,以致令那些影响极大的佛籍也不能保持缄默;至于它在社会和政治领域触发的震荡,起码在相关的历史研究中,已经不能不引起相当的关注。
  就佛教自身而言,佛国净土的出现,导致了一系列思想的重大转变。第一,传统上,佛教是以“众生”为本位的,现在改为以“国土”即众生的生存环境为本位,促使佛教的全部教理和践行,也从纯粹众生的个体出发,转向从改善众生生活条件与生活质量的群体性活动着眼;第二,传统上,佛教把个人解脱的涅槃,即与现实人生彻底割断联系,定为终极归宿,现在则完全撇开了涅粲的观念,展现出一种为现实人生普遍想望的,充满幸福欢乐的全新世界作为最高目标。这两大转变,也带动了整个佛教人生观的变革,使传统上之厌恶人生,讴歌出世,变得珍贵人生,赞美世间;由对现实生活的绝望,给出未来美好的希望。就此而言,这一思潮和运动的兴起,理应给以足够的注意和评价。总体上,中国佛教的净土信仰,在民众的普及率和受欢迎的程度上,远比头陀行,兰若行等苦行要高,而“念佛三味”等禅法,也比“不净观”等拥有更多的修持者,我以为这都可以视为佛教向人性倾斜的一种反映。
  大乘佛经提及的净土很多。十方诸佛,十方佛土,那准确的数量,大约是很难统计的。如众所知,在中国佛教流行开来的,只有两类,即阿弥陀净土和弥勒净土。这两类净土有许多共性,但也有很多差别。前者已经形成一个在国内外颇有力量的宗派,它的影响也可能大大超过它的宗派范围,而可说的话依然不少,但我特别感兴趣的,却是弥勒净土。
  严格说,“弥勒净土”的“净”,与佛教一般意义上用来同“染”对立的“净”,不是一个含义。平常所指的弥勒净土,实际上是两个,一个是“下生”净土,传说弥勒未来将降生于我们人类现在居住的“阎浮提”,那时我们这个世界,将变成一个环境优美,安乐富足,健康长寿,由转轮王掌权而没有战争牢狱的理想王国;另一个是:上生”净土,传说现在的弥勒,正住在神话中的“兜率天”上,那是一个人间无法比拟的天宫乐园。然而不论是地上的王国,还是天宫的乐园,均属于我们世间“三界’’中最低层次的“欲界”范围,而“欲界”的根本特征,是有“淫欲”和食欲的存在。按佛教的原始本义,“淫欲”是最主要的“不净”,不净即是“染”;食欲支持了淫欲,所以都在禁制的范围。把弥勒主导和教化的这两个区域明确地称为“净土”,可能始于三论宗的吉藏。他很巧妙地避开了染净的对立问题,而是从弥勒居处不会再有我们现世界的“五浊”之“浊”的意义上,来应用“净”之一字的。不论怎样解释,在这个佛教本来力图从中解脱出来的“欲界”中,白天上到地下,建立起两个极具吸引力的净土来,却是非常新鲜的。
  关于弥勒下生的信仰,我为首届弥勒文化学术研讨会写过一篇短文,已经讲了一些读经的心得。这里拟专就弥勒上生信仰,谈些粗略的感想。
  一
  根据我接触的资料,中国佛教史上的弥勒上生信仰,大体有四个来源,有三种基本形态。
  第一个来源,与般若学的兴盛有关。这种学说确认弥勒是兜率天上的般若学权威,我们地上的一些般若学者,有可能就是从弥勒那里闻学得来的人。
  这一思想,最先出现在早期《般若经》里。东汉末年,支娄迦谶译《道行般若经》,其《不可计品》有言:“若复有菩萨从兜术天上来生是间,或从弥勒菩萨闻是深经中慧,今来生是间,持是功德,今逮得深般若波罗蜜”。同经,三国吴时支谦译作《大明度经》之《不可计品》,姚秦鸠摩罗什重译为仙、晶般若经》之《相无相品》等,也都有类似的表述。又,西晋无罗叉译《放光般若经》,其《大事兴品》谓:“当知是菩萨摩诃萨从兜率天上,亦复具足功德善本。何以故?是菩萨从弥勒菩萨所,闻是深经,以是故今来生是间,得深般若波罗蜜,闻便即解,信乐守行”。这话的意思,在罗什的异译本《大品般若经》的《成办品》中也有。很明显,此等说法是在为般若类经典于“佛说”之外,再增加一个天上的光环,而着重点,是将般若经类的信奉者,描绘成一群天生神悟,不同凡响的人。由此设想天上的弥勒精通般若深理,讲授不断,从而引起乐于其学的研习者浮想联翩,那就很自然了。
  上述诸经是魏晋般若学的主要经典依据,所以早期有关弥勒上生信仰,也只能在弘扬这些经典的学者中间产生。此前的信仰情况,已不甚了了,但到了东晋,则已形成有相当影响的规模。这首先是被称为“弥天释”的道安及其僧团。
  道安一生可分三个明显不同的生活阶段,而以他在东晋控制的樊沔十五载为前后的分界线。僧史称他在这里“每岁常讲《放光波若》,未尝废阙”。他曾用《放光》检解《道行般若》,并加注释,为之作序;又合《放光》与《光赞》两种般若经而撰《略解》,亦为之作序,可见其于般若学研讨之力。道安的般若学,后人称作“本无宗”,被列为六家七宗之一,似乎仅属褊狭的一家之言。其实称他是当时南北佛学界领袖,也不过分。他对相关政权的影响,也是其他学僧很少能与之匹敌的。.东晋名士习凿齿邀请道安到襄阳书中说,“法师任当洪范,化洽幽深,此方诸僧,咸有思慕。若庆云东徂……一蹑七宝之座,暂现明哲之灯……则如来之教复崇于今日,玄波溢漾,重荡于一代矣”。这大体可以代表东晋僧俗对他的评价。晋孝武帝称他“居道训俗”;前秦苻坚遣使向他送赠多种佛像,包括“结珠弥勒像”。而后苻秦兵围襄阳,据说原因之一,就是为了俘获道安到长安,以昌隆北国学术。因此,由道安自首倡弥勒上生信仰,既顺乎当时的佛教文化氛围,意义也就不大一般。
  即使在般若经类,也有多种佛菩萨信仰可供选择,道安为什么特别选中兜率弥勒?先为道安弟子,后又从学于鸠摩罗什的僧睿在《毗摩罗诘提经义疏序》中说:“此土先出诸经,于识神性空明言处少,存神之文其处甚多——又无通鉴,谁与正之?先匠所以辍章于遐慨,思决言于弥勒者,良在此也”。就是说,在道安(先匠)眼里,弥勒是惟一的佛学权威,所以也是一切佛学问题最可信的解答者。他之所要“决言于弥勒”的问题,是关系佛教重大义理的“识神”有关,而这也正是般若学提倡的“性空”,“本无”等所要批判和否定的思想。
  据《高僧传》卷五本传,“安每与弟子法遇等,于弥勒前立誓,愿生兜率”。临终前,有异僧来,“安请问来生所往处,彼乃以手虚拨天之西北,即见云开,备睹兜率妙胜之报”。这个故事,《枯录》的《道安法师传》中无载,不过他由崇拜弥勒的般若学,转而信仰弥勒,期望追随弥勒,一直到立誓上生兜率,还是合乎逻辑的。《高僧传》的《昙戒传》又记,戒为道安门徒,“后笃疾,常诵弥勒佛名不辍口。·弟子智生侍疾,问何不愿生安养?戒曰:‘吾与和上等八人,同愿生兜率。和上及道愿等皆已往生,吾未得去,是故有愿耳”’。据此,也可以认为道安这八人同原应是中国佛教净土结社的首创者;西方弥陀结社,一般推道安的弟子慧远为始祖,要晚于弥勒结社。
  昙戒提到的“八人”中,道愿其人不详。昙戒本人住长沙寺,曾从于法道听《放光经》,深悟佛理。法遇,《高僧传》也有传,记他于襄阳被困时,“乃避地东下,止江陵长沙寺,讲说众经,受业者四百余人”。另有从北方就追随道安的竺僧辅,《高僧传》说他“后憩荆州上明寺,单蔬自节,礼忏翘勤,誓生兜率,仰瞻慈氏”。其余三人,没有明确记录。上边提到的长沙寺和上明寺,均为道安在襄阳时的弟子昙翼所建,他与昙徽在苻丕寇境时离开道安,后者即止上明寺。因此,这两个人也可能是此次弥勒结社的参与者。
  总之,道安的弥勒结社,是以般若学为文化背景,地处东晋域内的西北部。
  东晋还有一位般若学名僧,那就是支道林。《高僧传》本传称他“隐居余杭山,深思《道行》之品,委曲《慧印》之经”,是侧重讲习《道行般若》的。曾被晋哀帝“徵请出都,止东安寺,讲《道行波若》,白黑钦崇,朝野悦服”。又以解《庄》名闻玄学圈,所解《逍遥游》,号称“支理”。著有《道行指归》,在六家七宗中,是“即色宗”的代表。现存《大小品对比要钞序》,是了解他的般若学说的惟一原始资料。他常年游止于会稽剡山诸地,活动在以建业为中心的东南地区,与东晋王朝和名士官僚的往来更为密切频繁。
  支遁是多佛多菩萨的崇拜,对于弥勒的信仰,不像道安那样专一。《广弘明集》收有他的一篇《弥勒赞》,颂扬了弥勒将继承释迦作佛,以及未来将应运下生,于“华林园”三会说法的传说,中间大部分是想象弥勒生天的情况:“乘乾因九五,龙飞兜率天。法鼓震玄宫,逸响亮三千。晃晃凝素姿,结跏曜芳莲。寥朗高怀兴,八音畅自然。恬智冥徼妙,缥缈咏重玄”。此中使用的词语,可以说全是从《易》《老》《庄》所谓“三玄”那里借来的。其述弥勒于“玄宫”,结坐莲华上,所说佛法能传遍三千大干世界,当是由大小品《般若》中推演而来。但是,记述弥勒是素装白服,发出晃晃白光,这不知是来自什么根据?自北魏晋、隋唐,以弥勒名义造反的群体,大都着素衣白服,这与《弥勒赞》存在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很可以进一步探讨。
  历经陈隋唐三代的胡吉藏所创三论宗,实系般若学的继续与发展。他撰有《弥勒经游意》,重点疏解《弥勒上生经》,认为“诸佛出世,大事因缘故——或上兜率,为诸天子说般若波罗蜜,或五十六亿七千岁时下阎浮提,乃成正觉”。这里依旧是把弥勒作为般若学的权威信奉,将宣示般若波罗蜜视为弥勒的使命。
  二
  弥勒上生信仰的第二个来源,与说一切有部学说的传播有关。有部的一些学者,直接以弥勒的继承人自命,由.此传人中国内地。
  据僧柘《出三藏记集》卷十《婆须蜜集序》,此《经集》在前秦建元二十年(384)译出,当时即已传言,:婆须蜜菩萨大士,,次继弥勒作佛,名师子如来也。从释迦文降生蜱提国”。“蜱提国”,即上述的“毗缇诃”。这位似乎·与佛同时代,并将继承弥勒作佛的婆须蜜,其实是属于有部的论师。在僧枯介绍的有部传承五十三人中,婆须蜜名列第八;佛大跋陀罗所传有部传承五十四人,将他列在第六,均尊之为菩萨。此婆须蜜在“佛般涅槃后,游教周姑国,槃奈国”,并撰集斯经。“集斯经已,人三昧定,如弹指项,神升兜术”。另有“弥姑路,弥炻路刀利及僧伽罗刹”者,亦“适彼天宫。斯二三君子,皆次补处人也”。其中一个是未来的“光炎如来”,一个将成“柔仁佛”。
  此处提到的弥姑路和弥妬路刀利,别无记载,生平不详。至于僧伽罗刹,汉译有《僧伽罗刹集经》,《祐录》存有此经的译经序,介绍他是“须赖国人也,佛去世后七百年生此国。出家学道,游教诸邦,至健陀越土,甄陀厨贰王师焉”。他在有部的两种传承中,分列第二十九和二十六位。传其将终,自称“立根得力大士”。巨象不能动。“寻升兜率,与弥勒大士高谈彼,宫,将补佛处贤劫第八”。他的著作汉译本还有《修行经》,《大道地经》等。
  此《集经》于前秦建元二十(384)年十一月底到翌的二月,最后检定之。原本的提供者,与前出的《婆须蜜集》是同一个人,即厨宾沙门僧伽跋澄,《祜录》和《高僧传》均为之作传,记他善禅数学,能暗诵《阿毗昙毗婆沙》,后来人关中,于建元十九年(383)将此《毗婆沙》译出。参与他的翻译活动的国外来僧,尚有僧伽提婆,昙无难提,亦均为厨宾人。有说,后者是兜佳人。
  这样,关于婆须蜜和僧伽罗刹死后神升兜率天,并将继弥勒佛之后次第成佛的传说,当主要来自《婆须蜜集》和《僧伽罗刹集经》的传人者僧伽澄跋,以及参与翻译者。他们的原籍厨宾,一直是有部东方师的大本营;即使兜佉(吐火罗),地处葱岭西,乌浒河南,也是有部势力范围。至于僧伽罗刹出生地的须赖·国,在《下生经》的传说中,乃是弥勒下生时的转轮王拥有四大宝藏地之一;他游教所到的健陀城,是有部西方师的基地;师事他的甄陀厨贰王,则是支持佛教,特别是支持佛教有部发展,历史上著名的迦色腻迦王。所以可以肯定地说,把兜率弥勒作为信仰对象崇拜,首先出自说一切有部,而有关上居兜率天的弥勒情状,在苻秦后期已经传到关中,并引起了当时已回到长安的道安的关注。
  前期在北方的道安,主要研习禅数学;从襄阳回到长安,又全力组织阿毗昙的译介。他是禅数学的中兴者,也是毗昙学的开创者,而这两门佛学都奠基在有部论著的传播上。上述有关弥勒传说的序言,均出自道安的手笔。在《婆须蜜集序》中,还特别表达了他的想象:“兹四大师(指弥勒及其三位后补者)集乎一堂,对扬权智(权智,指俗谛),贤圣默然(默然,指真谛),洋洋盈耳,不亦乐乎”。这同他想象僧伽罗刹上升兜术,将“与弥勒大士高谈彼宫”,完全一样,仍是把弥勒作为佛学的至高权威,而将兜率天宫当成可供纵情高谈,对扬权智的理想学院。
  因此,弥勒上生信仰,不论是从般若学派生,还是从有部学传来,都是由道安树立并弘扬起来的。《高僧传》传其临终看到了兜率天,当是受到有部的影响;而始终把弥勒塑造成一位通晓一切,能解答任何疑难的学者,将兜率冥想成可以研讨种种学问的学府,则与道安一生的佛学生涯直接有关。
  般若中观派的基本哲学倾向是怀疑论,它的总的表达方法,是批判,是否定,充斥着论辩的精神和论辩的气氛o《毗昙》亦重论辩,但更善于通过对诸法分类和给概念下定义的方法,表达自己的思想体系,显得清晰而又细碎。魏晋盛行于文人中的玄学清谈,本来就具有浓烈的论辩色彩,论题有时也很琐细,及至吸取般若学和毗昙学作为玄谈的内容,促使后来的佛学严重冲击“三玄”的垄断地位,学术论辩之风愈烈,论说也越带有经院气。从宫廷王室到寺院讲堂,学术聚会相当频繁,论辩的范围,往往广涉儒释道种种话题,有些还关系国家重大的文化宗教决策。我称这类集会为中国式经院派学术自由,它是研究中国文化史不应该忽略的一面。关于两晋玄谈的氛围,《世说新语》有所反映,而《高僧传》和《续高僧传》等,更载有南北朝和隋唐的情况。所记的一些活跃场面,确实会令学者们感动和向往。那时的当权者,在对待学术问题上,同明清时代相比,给予的自由度是相当高的。
  习凿齿给友人书中,曾谈及他对道安在襄阳的印象,谓:
  “师徒数百,斋讲不断。无变化伎术,可以惑常入耳目;无重威大势,可以整群小之参差,而师徒肃肃,自相尊敬,洋洋济济,乃是吾由来所未见”。对于道安的博学,更倍加赞叹。道安后期在长安,“住五重寺,僧众数千”,“衣冠子弟为诗赋者,皆依附致誉”。苻坚“敕学士,内外有疑,皆师于安。故京兆为之语曰,学不师安,义不中难”。
  道安的弥勒上生信仰,其实是把当时佛教的学术繁荣和他本人的学术生活,提升为一种理想,并加以神圣化的结果。
  弥勒的上生信仰的第三个来源,与瑜伽行学派的兴起有关。这个派别把本宗的开山鼻祖及其所宗主要著作的演说者,直接归在弥勒名下,随着唯识学在南北朝的传播,上生信仰有可能得到进一步的普及。
  陈梁间游教于南方的译家真谛,译介有《婆薮槃豆传》,传瑜伽行派始创者无著和天亲(多译作世亲)的事迹和神话,说他们兄弟本生于富娄沙富罗国(在今巴基斯坦白沙瓦之西北。白沙瓦是有部西方师基地健陀罗的首府),婆罗门家庭。后来二人皆从有部出家,其中无著,因为苦思“空观”之理,辗转不得其解,乃“乘神通,往兜率多天,咨问弥勒菩萨。弥勒菩萨为,说大乘空观。还阎浮提,如说思维,即便得悟——尔后,数上兜率多天,咨问弥勒大乘经义,弥勒广为解说。随有所得,还阎浮提,以己所闻,为余人说。闻者多不生信”。无著乃发愿请弥勒“于夜时下阎浮提”,于说法堂诵出《十七地经》。“昼时,无著法师更为余人解释弥勒所说,因此众人闻信大乘弥勒菩萨教”。《十七地经》以及无著对它的解说,就是瑜伽行派根本经典,唐玄奘翻译的二百卷《瑜伽师地论》,它的署名即是弥勒。以弥勒名义的汉译论著,还有《辩中边论颂》等,藏文中更多。无著,世亲的著作极多,前者着重确定本派的思想论纲,后者则加以铺展和发挥,尤其是用本派的观点对影响很大的一批大乘佛经,重新解释,使这个派系的哲学信念很快占据了佛学的主导地位。
  真谛关于无著有能力上升兜率天,而弥勒也可以随意下降阎浮提的故事,显然是在说一切有部传说的底本上的再加工,它的宗教意义和宗派作用,传记本文已经说得十分通俗,无须多作赘语。但这里有个问题:早期弘扬瑜伽行派思想最力的是两大学派,北有《地论》学,南有《摄论》学,起自北魏中期,终于初唐,盛行了约一个半世纪,我们却很难从这两家论师中发现有信仰兜率弥勒的记载,这是什么缘故?
  主要原因,我以为像真谛所传的那类故事,是把无著过分巫化或萨满化了,使他成了赤裸裸的通灵者;而高高住在欲界第四重天的弥勒,本应该在未来多少亿万年或多少万劫,具备了下生的必要条件,才会下生,而今竟让他现在就子夜间随时降世,有些过于神异了。无著和弥勒的这两种形象,不论对中国佛教还是对当时社会,都难以容忍。中国佛教遵循的戒规,是比较严格的部派律,主要是《四分律》,其四重罪之一是“妄语”,而“妄语”所指就是自称神通,包括上能通天之类。唐怀素指斥著名律师道宣,谓“南山犯重,则与天神言论,是自言得上人法也”。姚秦时西域来僧觉贤,被鸠摩罗什门下摈出长安,理由与此类似。北朝的地论师同时也是《四分律》律师,当然不会不知道有关无著上天的传言,将会给学者无著带来多大伤害。就执政者言,他们宁愿弥勒安居在他的兜率天,或于遥远难期的未来下生本土,决不会欢迎他眼前下降,弥勒教徒屡屡造反闹事,就是明显的例证。据此,我们也可以理解,为什么在传人这些故事的摄论师中,也见不到上生信仰的材料。
  但这不是说,传播瑜伽行派思想的法师或秉守《四分律》的律师,都不信仰弥勒上生,不过信仰的角度却不完全相同。最先介绍弥勒论著进来的译家中,北凉时的昙无谶是重要第一家。他译的《菩萨地持经》,就出自《瑜伽师地论》的《菩萨地》。为他所译《优婆塞戒经》作的《后记》中说,昙摩谶受河西王世子之请译出,“愿此功德,令国祚无穷,将来之世,值遇弥勒”。当然,这不能说明昙无谶传播过上生信仰,不过《地持经》的性质有些特别,刘宋时重译,叫做《菩萨善戒经》,是被视作大乘律典看待的。由于它是弥勒所说,所以弥勒又成了律学的至高权威。强化这种倾向的,还有《菩萨戒本》,也是昙无谶译,属瑜伽行派律,后来唐玄奘重译。因此,一些对自己的行为是否合乎佛法而于心不安的僧侣,往往向天上的弥勒请求判决。凉州僧人智严约在四世纪末五世纪初,曾西游天竺,厨宾,“严未出家时,尝受五戒,有所亏犯。后人道受具足,常疑不得戒,每以为惧”。于是重到天竺,咨诸明达。有一罗汉“为严人定,往兜率宫咨弥勒。弥勒答云:得戒。严大喜,于是步归”。(见《高僧传·智严传》)
  此后的《四分》律师,有相当一部分从律学角度信仰兜率弥勒。《高僧传》卷11记慧览,酒泉人,到过厨宾,“从达摩比丘咨受禅法。达摩曾人定往兜率天,从弥勒受菩萨戒。后以戒法授览。览还至于填,复以戒法授彼方诸僧”。其后,受宋文帝之请,下都止钟山定林寺等处,“京邑禅僧,皆随踵守业。吴兴沈演,平昌孟(颉)并钦慕道德”。慧览以拥有菩萨戒知识而去南朝传禅,关于弥勒是戒律的最高判定者的传说,肯定也流到了南方。到了唐代,律学大家文纲在武后,中宗,睿宗年代,颇受尊宠。《宋高僧传》本传,睿宗“又于别殿请为菩萨戒师,妃主环阶,侍从罗拜。兜率天上亲听言,王舍城中普闻净戒”。这后二句的前一句,是对文纲师承的记述,后一句是对他在京都传律的颂扬。据此推论,上述怀素斥道宣自称“与天神言论”,这个“天神”当即是弥勒。道宣也应该是兜率弥勒的信仰者。新罗僧人的信仰弥勒在兜率授戒,大约就是这个时期从唐僧那里传去的。
  此外,信仰弥勒天宫的名僧还有不少。像华严学者灵干就是有代表性的一个。据《续高僧传》本传,他曾梦述兜率陀天,并在那里遇见庐山慧远和僧休、时“远与休形并非本身,顶戴天冠,衣以朱紫,光伟绝世,但语声似旧,依然可识”。灵干还曾依《华严经》作过“华藏世界海观及弥勒天宫无观”。本传还论他幼年时投邺京大庄严寺衍法师为弟子,“每人讲堂,想处天宫无异也”。由此也可知道,当时讲堂的规模和辉煌。
  以上所说,弥勒上生信仰的三个来源,集中记述的是弥勒在兜率天说法授戒,弥勒是学院式的法师兼律师的形象。总起来,我称之为弥勒上生信仰的第一个形态。
  在这一形态中,兜率天完全是一派学院式景象,它使我们容易联想到那些徒众济济的高堂讲经,议论纷纭的名士名僧集会,对于兜率天的其他情状,以及弥勒为什么要居住在这层天上,其他一些人也特别向往那里的原因,就很难了解了。《弥勒上生经》的译出,则给人们提供了足资思考和另作想象的图画,由此开创了上生信仰的第二种形态,我称之为为生天享乐的形态,由此给中国佛教的教理和实践带来许多新的变化。 . .
  《上生经》全名《佛说观弥勒菩萨上升兜率陀天经》,本称《弥勒菩萨般涅粲经》,亦略称《弥勒上生经》,《观弥勒经》等,一卷,是中国佛教上生信仰公认的经典依据。沮渠京声译于北京河西王时的高昌。据《出三藏记集》卷14《沮渠安阳侯传》,北魏拓跋焘伐凉州(宋文帝元嘉16年,公元439年)沮渠氏“宗国畛灭”.,京声乃“南奔于宋”。《上经》则是译于他在贵为王室,作“安阳侯’’的时候。本经的核心内容,是在描绘兜率天上充满“极妙乐事”,凡生于此天者,皆能享受到种种“上妙快乐”。“极妙乐事”和“上妙快乐”,就是本经陈述的主题。
  据这本经介绍,兜率天上有“五百(万)亿天子”,各以“宝冠化作五百(万)亿宝宫”,用来“供养一生补处菩萨”,即弥勒菩萨。此等宝宫,各有七重垣墙,“一一垣七宝所成”。一一宝出五百亿“光明”,诸光明中有五百亿“莲花”,每一莲花化作五百亿“七宝行树”,每一“树叶”有五百亿“宝色”,一一宝色有五百亿“金光”,一一金光中,“出五百亿诸天宝女,一一宝女住立树下,执“无数璎珞,出妙音乐。”这个由重垣围成,光明普照的宫殿世界里,充满着金光宝色,莲花行树,而最后的落脚点,是突出手执璎珞,口吐妙音,只能用天文数字记算的“宝女”身上。
  “尔时此宫有一大神,名牢度跋提”,发愿为弥勒菩萨造“善法堂”。乃从额上出“五百亿宝珠”,其光众色具足,表理瑛彻,“回旋空中,化为四十九种微妙宝宫”,一一栏楣皆由摩尼宝合成,诸栏椐间化生“九亿天子,五百亿天女”。其天子手化“无量亿万七宝莲花”,每一莲花有“无量亿光”,光中“具诸乐器”,不鼓自鸣。“此声出时,诸女自然执众乐器,竞起歌舞”。垣中有“八色琉璃渠”,渠水“涌绕梁栋间”。四门外,化生四花,水出花中,如宝花流。每一花上“有二十四天女,身色微妙,如诸菩萨庄严身相”。手中化有“五百亿宝器”,甘露盈满;左肩荷璎珞,右肩负乐器,“如云住空,从水而出”。更有“七宝大师子座”,无量金宝以为庄严,座四角头生四莲花,各由百宝所成,宝出百亿光明;其光化作“众宝杂花庄严宝帐”;十方梵王各以妙宝为“宝铃”,悬于宝帐;小梵王持.众宝为“罗帐”,弥复帐上。有“五百亿宝女,手执白佛,侍立帐内”。又,“持宫四角有四宝柱,一一宝柱有百千楼阁”,以摩尼珠为“绞络”。此阁间“由百千天女,色妙无比,手执乐器”。另有五大神,分别身雨七宝乐器,,“出无量音,适众生意”;身雨众花,弥漫宫墙,化为幢幡;身雨檀香,其香如云,绕宫七匝;身雨如意珠;身流众水,水上有五百亿花,每朵花上“有二十五玉女”,身出“一切音声,胜天魔后所有音乐”。 ’
  以上描绘的“善法堂”,从窥基开始,称为兜率陀“内院”。它的佛教中心部位是师子座,又名“兜率陀天七宝台内摩尼殿上狮子座”。弥勒于此化生,亦于此结加趺坐,昼夜六时说法。其中所有设施,从百千楼阁,杂花宝帐,花香缭绕,到宝女执拂,玉女持乐,曼歌妙舞,都是用于庄严狮子座的。由此留下充分的想象空间,给人以无限的遐思。
  从理论上说,只要满足《上生经》提出的条件,“四部弟子,天龙鬼神”,男女僧俗,都有资格上生兜率天宫,得值弥勒。但实际能够“各坐花座”,听弥勒说法的,只是诸天子。如此众多的美女,除了手捧甘露宝器,执拂侍立和竞相歌舞之外,就是含义模糊的“侍御”。因此,这个天宫也与皇宫相似,女性只能以其特有的声色,担当可以提供多种服务和上妙快乐的乐具,而用此等氛围烘托天宫里的高堂讲座,无疑还是地上人间的一种投影。佛家僧传记载内殿论议,高座对辩的学术集会极多,但很少涉及歌舞侍从之类的情状,而正史则有些纪录。我们从魏晋有名士和名僧同时参与的玄学聚会中,也可以推测一二。如众所知,像宣传弥勒信仰颇力的鸠摩罗什,拥有十个侍女,而昙无谶善“多子之术”,并用以教授宫中妇女。这类高僧,都主张妇女不能成佛。中国文人集会,即使论文赋诗,也好伎女歌舞侑酒,似乎根深蒂固,唐人喜养伎女,宋明讲学,还有侍女行立。所以多妻主义始终不衰,直到今天辜鸿铭的小脚蓄妾论,仍然能得到赞赏。其实,在当今货币第一,人也成为一种商品的年代,要做大观园里的贾宝玉,实现天宫里的快乐,或许并不困难,当然,要有前提,那就是钱。因此,妇女问题的解决,不论是“生天”还是性解放,如果只扮演“侍御”的角色,那恐怕还是悲剧的成分多。
  《上生经》没有记载弥勒在兜率天的任何生活情状,但他上生之前的身份和修持的水平,十分清楚。他出身大婆罗门家庭,与释迦牟尼的刹帝利种姓相比,属于书香门第,“具凡夫身,未断诸漏”;后来“虽复出家,不修禅定,不断烦恼”。释迦牟尼就是依据这种情况,预言弥勒命终,“必得往生兜率天上”。换言之,他是作为士族世家的学者,带着“烦恼”的“有漏”身上生并成为该天“天主”的。天宫的一切境况,都与他的士族身份和不断烦恼相适应。
  《经》中记载弥勒在师子座所说惟一佛法,叫做“不退转法轮之行”,即如何修持可以成就“不退转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此不退转行,是全经的佛法中心,住立树下五百亿宝女发出的乐音,也是演说这一内容。其余的乐器,也演说一些佛法,包括“十善,四弘誓愿”,“赞叹六波罗蜜”,“演说苦,空,无常,无我”,其范围既涉及大乘修习,也有二乘的苦谛观念。这当是为了铺展“无上正等觉”的兼容精神,留下的伏笔。
  “无上正等觉”,即“大菩提”,被用以取代涅槃而成为成佛的根本标志,是从般若中观派到瑜伽唯识派一切大乘经论的共同主张。但究竟什么是“大菩提”,又如何与传统的涅槃说相协调,各家的解释是多种多样的。本经就把弥勒的“生天”,叫做涅槃,亦是得菩提的表现。释迦佛在回答本经的性质时说,“为未来世,开生天路,示菩提相,莫断佛种,此经名‘弥勒菩萨般涅槃绎”’。这段话,当然可以作各种解释,但涅槃总与“生天”有关,“菩提相”离不开“上妙快乐”,是毋庸置疑的。
  在我看来,中国的道教有三大理想:长生,富贵,拥有女人;其余都是枝末或手段。这三大理想,在《上生经》里都能够发现(《上生经》称弥勒将于“阎浮提岁数56亿万岁,尔乃下生”,届时弥勒信仰者还可以随同一起下生,其“生’’实际无限,也是长生)。现在的问题是,这种同类的宗教幻想,究竟是佛教受到道教的影响,还是道教因袭了佛教之说,抑是二者的共同心愿,不期而走到了一起,且留待有兴趣的学者回答罢。
  沮渠京声南奔于宋后,由于他译的《观弥勒经》和《观世音观经》二典,得到丹阳尹孟(顗)的崇爱和厚赡。孟(颉)之家,素称贵盛,他历任侍中,仆射,太子詹事,左光禄大夫等,在会稽太守任上,与谢灵运不和。“太守孟(颉)事佛精勤,而为灵运所轻,尝谓(顗)曰:‘得道应须慧业。丈人生天当在灵运之前,成佛必在灵运之后”’。{《南史》《谢灵运传》)二人同样事佛,谢灵运是立志于成佛,孟(颉)则决定首先“生天”。从其崇尚《上生经》看,这里所谓的“天”,当然就是弥勒所居的兜率天。弥勒上生信仰再次在江南流行起来,但与般若学者们不同,这次是以《上生经》为根据,生天的目的,似乎也不限于向弥勒请教、对谈等单纯的学术活动。宋齐间弥勒信仰明显增温,《出三藏集记》记有名士周颐撰《宋明皇帝初造龙华誓愿文》,另有《弥勒六时忏悔法缘记》《齐竟陵文宣王龙华会记》等文,又有《龙华会并道林斋》一卷,这类誓愿,忏悔,斋会等,都·与祈求“生天”有关。因为《上生经》已经讲到,众生上生兜率天,追随弥勒的条件和途径,在“观想”之外,就包括了此等佛事。
  四
  唯识瑜伽派的思想在中国,到唐玄奘有了一个很大的发展,并形成了一个独立的宗派,即法相宗,弥勒信仰又与法相宗的教理结合起来。
  玄奘笃信弥勒是情理之中的事,因为瑜伽行派推出的始祖就是弥勒。道宣在《续高僧传》中说,玄奘将终,于皇帝“遗表迄,便默念弥勒,令傍人称曰,南谟弥勒如来应正等觉,愿与含识速奉慈颜;南谟弥勒如来所居内众,愿舍命己,必生其中。弟子问曰,和尚定生弥勒前不?答曰,决定得生”。《大慈恩三.藏法师传》所记大同。除了这一记载外,玄奘生平中极少涉及弥勒上生信仰问题。后来传说他译有《赞弥勒四礼文》,其格式,前唱“至心归命礼,当来弥勒佛”,后唱“愿共诸众生,上生兜率天,奉见弥勒佛”。将礼赞弥勒的格式化,是弥勒上生信仰相当普及的一种反映,于是玄奘也就被奉为弥勒上生信仰的主要倡导者了。据窥基说,“近亲所见,大唐即有三藏和尚,文备,神泰法师等,皆修彼业,兼有上生灵感”。法相宗人信仰兜率弥勒,当是相当普遍的一种现象。
  但关于玄奘信仰的具体内容和活动,几乎没有什么材料可供研究,而窥基则有洋洋两大卷的《观弥勒上生兜率天经赞》(略称《经赞》),算是原始资料;《宋高僧传》记窥基的弥勒信仰也颇生动,二者对比起来看,不但可以了解上生信仰的最后形态,也对认识法相宗的整体思想有所裨益。
  首先,《经赞》据法相宗的“三身”说,弥勒被定位为佛的“化身”,是如来为了“随宜接物”,“应物而现”的权变之身。此等化身,与众生的佛教觉悟程度,实际道德操行以及主观愿望完全相应,或者说,是众生用自己的思想行为,按佛教义理自我塑造的形象;人们能够上生兜率,看到弥勒,乃是他们生前行善,死后应得的一种好报。同样道理,兜率净土是一种“变化土”或“化土”,它的面貌及其全部设施,本质上是众生自己的思想作为的展现,人们能够上生到这里,享受到种种上妙快乐,都可以在他生前的表现里得到说明。举例说,《经》云:“五百亿龙王围绕此垣”。窥基解道:“法王教化,天神警卫,恐致外侵,龙王守护。五百亿者,显内具五力,四魔不能屈服……内持五戒,诸恶不侵;外感龙围,横灾自灭”,也就是生前修持“五力”和坚守“五戒”的结果。又解,“天子天女持花布座……宝女执白拂侍立帐内,皆由凡除十恶修善戒,菩萨亦持十无尽戒之所招感。”在解说诸天女的种种“侍卫”时说,此为“持七支戒,身三、语四,及修七圣财(指信,戒,闻,舍,慧,惭,愧)兼行七觉分,除七随眠之所招感”。又特别解释,“此等天女或非实女,并佛菩萨所共化成,庄严道场;或是女人宿持净戒,精进无犯之所感现。不可凡心之所测度”。窥基的注释大体如此:《经》文对天宫的任何描述,都有象征意义;天上的所有上妙乐事,都是从事佛教修持感召的结果。很明显,这只是传统业报轮回说的实际运用,并无新意,但这样一来,上生信仰的侧重点改变了,由原来的向往未来生天可能享受到的极妙乐事,变成了现在必须脚踏实地的去坚守戒律,多作善事。
  按吉藏等人对“兜率”的意译,均为“知足”。俗谚所谓“知足常乐”,出处可能就是来自佛教,而含义则不完全相同。窥基说,菩萨“将成佛时,先升知足,以彼天处,机宜相称,厌苦心深,生死乐具,已知足故”。意谓,兜率可以穷尽生死场上一切乐事,于此乐事,能够充分满足,直到完全知足,翻转过来,对于“苦”就会深恶痛绝,从而坚定大乘菩萨行的信心,推动菩萨的实践。据此,《经赞》在解释上升兜率者的身份时说:“略有三人,一者,菩萨行法,不厌生死,受生死苦,行利乐故,乐生天者。诎脱所依修妙行故,于一切生受尊贵,故处劣、自体行不圆故,生天得见弥勒佛”。“二者,爱敬无上菩提心者,乐修胜行,求大菩提,于弥勒所闻大法故”。“三者,欲为弥勒作弟子者,愿于恶界为作善利,苦有情所,希行救济,不愿净土作余佛弟子,彼无苦有情可行济渡。”总之,这三种人,一是出身过于尊贵,只有升天见了弥勒才能修行圆满的人;二是立志从学于弥勒,以求大菩提的人;三是追随弥勒不愿西方净土,救度受苦受难者的菩萨行人。一句话,是站在大学问的.尊贵者立场从事救世的人,而窥基就属于这种人。
  窥基的出身是众所周知的。《宋高僧传》本传,“传玄奘劝其出家’,乃抗声曰:‘听我三事,方誓出家:不断情欲,荤血,过中食”。是以“行驾累载前之所欲,故关辅语曰‘三车和尚”’。这三车,“前乘经论籍帙,中乘自御,后乘家伎,女仆,食馔”。关于这个传说,从为他作传的赞宁开始,就为他辩诬,其实是多余的,因为上生信仰本身,就必然包含“不断情欲”,至于那(1J隋欲”采取什么形式,并不关重要。本传又传,窥基后“游五台山,登太行,至河西古佛宇中宿,梦身在半山岩下有无量人唱苦声”,剖腹有光,见无数人受其极苦,有童子持纸笔投之。及旦,于光中探得《弥勒上生经》,乃悟曰:“慈氏令我造疏通畅其理耳”。据此,窥基作《经赞》,就是在实现救苦救难的菩萨行。
  《经赞》当是窥基晚年的疏解,作于《法华玄赞》之后。《法华玄赞》是法相宗论述“五种姓”说较详尽的著作。其在解释第五种姓时说:“无姓,谓一阐提。此有两种:一者,焚烧一切善根,即谤苦萨藏;二者,怜悯一切众生,作佛尽一切众生界愿:若众生不入涅槃,我亦不入。菩萨常不入涅粲,非焚烧一切善根者,以知诸法本来涅槃,不舍一切众生故”。“一阐提”的概念出自《大般涅槃经》,本意指无涅槃性,后来的诠释,颇多歧义。到了窥基,作了更大的修正,其中之一,就是把“大悲菩萨”也列入了一阐提的范围,以表示此种菩萨决心与众生同命运,共前途,而不会独证涅槃的坚定品性。这一修正,显然给上生信仰的菩萨提供了一种非常有利的理论支持,而窥基就是以他规定的那种“大悲菩萨”自诩的。
  说上生信仰是一种贵族信仰,我以为大体不错。窥基主观上或许想用佛教的因果说,把它改造成普通大众也能接受的信仰,但明显是失败了。中国现代佛学是从弥勒下生信仰中寻找建立人间佛教的依据,就是最好的证明。
  尽管如此,上生信仰对于一些文人仍有吸引力,中唐诗人白居易可算是突出的代表。他的字名“乐天”;这“乐天”或即指兜率天、或乐生兜率天,与王维之号“摩诘”的含义有些相同。白氏撰《画弥勒上生帧记》,即以“香山居士、太原人白乐天”自称,“仰兜率天宫,想弥勒内众”,“遍念一切恶趣众生,愿同我身离苦得乐”。自云“归三宝,持十斋,受八戒者有年岁矣,常日日焚香佛前,稽首多愿:愿当来世,与一切众生同弥勒上生,随慈氏下降,生生劫劫,与慈氏俱”。此文作于开成五年(840),对它的解读,得从白氏的生平着眼才行,这里只是一个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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