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盘西化与中国本位文化评论

全盘西化与中国本位文化评论
　　王恩洋
　　海运未开，中国人以神州为天下，环此而居者东夷西戎南蛮北狄耳。是故历守古先贤圣之文教以自为修身齐家平治天下之常经，而未尝有东西文化之诤。海运既通，西方人以其雄兵巨舰挟奇巧制造以俱来，兵战商战工战，吾人无不节节失败!国人受此打击，恍然悟吾之不若人，欲自存立，不可不他人之长是法，始于一器一物之微，终于立国教人之道，比较而取舍之，终乃有摒弃中国文化而尽法西方文化之说，数十年来革命维新之士，鲜不尽力于此者。虽然中国之学西化也，成绩不著，而政弥乱，内忧外患，国几不国!则又有新觉悟者，以为国之所以立，必有其自立之道，其道为何?即其文化是也。文化之于国，犹精神之于人，苟无自立之精神，惟法他人之是务，且无论其学之而难肖，纵得肖焉，亦失其本来，非复故我矣。况时地既殊，人情各异，凿枘难容，转以增乱者欤?于是有中国本位文化之说，虽不必尽墨守陈法亦当酌取西化以更求完美，要之不可失固有精神，’而当以中国文化为本。驳之者曰：使中国固有文化而适于今世，则数十年可无革命维新之举矣。使酌取西化便足自立，则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之说，不见弃于当时矣。今之中国唯学人之未至，是以成效不著，方当努力为之，何可中道而废?况文化本无国家界域，适于彼者必适于此，故我国今日，仍唯迎头赶上，全盘西化而已耳，二说纷纭，吾人究将安所去取耶?曰：如上二说，皆有所见，而皆未尽当理也。使全盘西化之说而是，则当问何谓全盘西化?科学，西化也，基督教，亦西化也；资本主义，西化也，社会主义，亦西化也；民治主义，西化也，独裁政治，亦西化也；诸如是等，吾人将如何全盘西化之也耶?无亦曰：唯当于此种种西化，全盘西化中，择取其最善最美而适于中国之情形者耳；固弗能盲目的，杂乱无章的，自相矛盾的，皆全盘西化之也。或曰：吾人之所谓全盘西化者，非谓将全盘之西化同时移殖于中国；乃谓将中国全盘之文化一切舍弃，而全盘代之以西化耳。苟若是，则将废弃中国之语言，而代之以西洋之语言；废弃中国之文字，而代之以西洋文字；废弃中国之器物房舍，饮食衣服，而代之以西洋之器物房舍，饮食衣服；必如是乃为全盘西化，以语言文字器物房舍饮食衣服等，固皆文化之产物，文化之基本；非唯思想学术等乃为文化也。夫如是，诚为全盘西化矣。然而于事于理果可能乎?吾知其必不能也。苟谓必如是乃为全盘西化，则何如直将中国之民族人种而弃舍之，重造之，或代之以西洋之民族人种之为快乎?吾知其必与主张全盘西化者之本心根本冲突也。且夫今之主张全盘西化者，亦曾虑及全盘西化已，有若何之利弊欤?当知今日东西洋各国，方困窘于西洋文化之下，而莫能自拔!国与国间，阶级与阶级间，民族与民族间，各挟其文化所造成之科学制造海陆空军，以践履其物竞天择优胜劣败之思想，各欲侵略他人以求独霸，终之世界第二次大战，或将摧毁人类并以自摧毁其文化也，而未可知；吾人乃尤而效之，此于人类何益?此于中国之自身又何益?况夫帝国主义重重围困束缚之我国，彼辈岂能听吾人全盘西化，日臻强霸以为彼祸欤?然则全盘西化，非持为理所不可，抑又为势所不能者也。主张全盘西化者既非，主张中国本位文化之说亦不谓其全是者，盖文化实无民族国家界限可言者也。吾以为文化者，乃人类为求生存，为解决其生活中一切痛苦；并为求提高人类之生活及人类之精神性格者也。苟为此国家此民族之所须要者，亦必为他民族他国家之所须要；行于此方此时而宜者，亦必行于他方他时而亦宜。且以西洋文化论，其文化之最显著而易见者，莫如其所制造之器物，器物之成也，五州万国莫不可以通用之，而可曰：此器此物为彼国之所造作，吾人不当用之欤?又其文化之最精深者，莫如科学，无论何国所发明成就之科学，可以为他国之所排斥废弃欤?西洋文化如是，中国文化亦然。吾以为中国苟无文化则已。苟其有之，亦当如西洋之器物科学风行世界，而为人类之所共由也。然则今日而言中国文化，首当留意者，为中国究竟有无文化?其文化之性质如何?与西洋文化不同之点安在?其在人类文化上果有若何之价值?又当今之世，如是文化果否宜于提倡发挥推行之也。如其果有文化，又有其特高之价值而为今世所宜推行，则必当推行于全世界全人类。今以国家民族之观念自狭小其范围，而示与人异，是不啻自行阻滞其文化之发展，此最不合理者也。然则中国文化之性质如何欤?曰中国之文化，提高人性之文化也；调协人群之文化也。所谓提高人性者，盖人之性原有善恶之不同，发展其善性则为善人为君子为贤圣；发展其恶性则为小人为顽懦为凶人。为善人君子贤圣，则自身之人格高尚，心意坦然快乐，而人群亦并受其福。为小人顽懦凶人，则自身之人格卑下，心意烦恼忧悲，而人群亦并受其害。是故利济人群之道，以提高人性为最要焉。人性高尚，无事不办。圣人之制礼义修政刑，无不为提高防范此人性者也。虽古先哲人对人性善恶有种种之认识；有主张性善者，有主张性恶者。然主张性善者，则以扩充良能为目的；主张性恶者，则以扰化性情为方法；宗旨皆在使人人格高尚，皆有士君子之行焉，无不同也。所谓调协人群者，中国文化之为人类不能独立而自存，其生也赖人生养，其长也赖人教诲，其老也赖人奉事，中间一切资生事业，无不赖人之辅助，是故人群贵得和协也。虽人群之当和协为世界各种文化所公认，然中国文化之于协和人群也，乃不为利害之计较，及礼法之外铄，而谓为情理之当然。孝弟仁爱乃本性内事，而非谓其有何利益，而强为之也。又其对人群也，初无种族地域国家之分别，以为天下本一家，中国本一人，民吾同胞，物吾同与，天地之所覆载，日月之所照临，皆当一体尽吾仁恕之情焉：设于其中有所分别而肆其淫威，即为不仁不义者也，此中国文化之特色也。如是二点，义实一贯，非谓提高人性外别能协和人群，亦非谓离和协人群外以提高人性，乃和协人群即所以提高人性，提高人性方能和协人群也。其在儒者曰：“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又曰：“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中庸曰： “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故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也。”如是等义，最足以表示中国文化之精神。精神奈何?曰：明吾明德以亲民，亲民所以明吾明德，卒之使天下之人皆明其明德而天下平，天下平也者，非武力威之，法律制之，乃人自明其明德，人皆有士君子之行，以至刑错而不用也。此之谓中国文化。由此文化所生之结果如何?曰：重德性而节情欲一也；重内心之修养而轻物质之享受二也；有伦理思想，有天下思想，而乏国家意识无阶级意识，三也。即以此故物质文明不发达，经济无进步，国家组织不严密，凡此种种，非其不进步，乃有意抑制之令不进步也。此之有意抑制之义，莫显著于老庄之反对文明，及汉代之抑制工商，而严禁奇技淫巧。盖物质之明过发达，则足以诱惑情欲，阻障德性；国家意识阶级过明，即足以破坏天下思想，及民胞物与之怀也。如是中国文化利弊如何?曰：中国之奉行如是文化也，虽不曰保种保国，开辟疆土，称雄世界；然自古迄今，实能绵延扩张其民族国家之生存，上下五千余年永无废绝，纵横数万里，和合一家，成四万万繁庶之民族，于一同语言文字习尚风俗信仰思想之下，以谋共济其生存；此在最古文化之国既所无，即今新兴之国亦未有。以中国与埃及巴比伦印度希腊罗马诸国较，彼则或已衰老灭亡，或绝已复续，无复广阔深厚之基础。以中国与欧洲今日较，则彼诸邦方在战国列强吞并状态下，未有大一统之精神，终不知谁是强者，谁当转趋覆灭?故此中国实为古今独一无偶之国家民族也。此则何故?盖其文化素无国家民族思想，而以天下人类之平治为宗旨，故对外无侵略之政策，对内无压迫弱小民族之暴政，己不外人，人亦不自外，是以川滇黔粤闽浙两湖诸地，在昔所谓九夷百蛮者，今皆和合而为一家，不复更有夷汉之分别，其文化同化之力至于如此。乃至匈奴鲜卑北魏辽夏金元迄清，能以武力而侵略中国者，及其胜利之后，不数百年而皆回心向化，转瞬尽变为中国人焉。以被征服民族而同化征服民族，使之失其所以自立而侵略人者，除中国外，世界所更无者也。中国在民族国家方面，固能以天下思想同化异族使成一家，以趋于今日之伟大。其在文化之自身，亦实能以理性的开明的精神，以吸收外来文化之长，使其文化充实发皇而光明进步。此于其历代对外来之宗教学说之尽量容受竭力效法而可知，尤以晋唐以来对于佛法，明末至今对于科学之热烈欢迎为显著。此与西方古来以一宗教之义自是，而排斥异教排斥科学者，又不同也。盖彼对人类既无所歧视，故其对于教理学说更无有界域，苟能有益于人性之提高，自皆在兼收并蓄之范围内也。吾人已知中国文化有益于其民族及其文化自身之发展光大而无断绝；然亦不可不知其短处。短处奈何?曰，国家思想既不发达，政制既不健全，物质文明既不进步，经济生产既不雄厚，故无以自立于西洋文化勃兴列强争霸侵略横行之今日也。所谓西洋文化者，权威的文化也；势利的文化也；求生存竞争的文化也。由求生存而竞生存也，故不得不重势利，不得不尚权威。彼乃不在提高人之德性，而在发展人之能力。发展人之能力者，所以求生也：所以与自然与禽兽与异族与异己争一日之胜负而自独存也。由是而个人主义兴。然个人终不能独立，于是更有国家主义，有民族主义，有阶级主义，一切一切，皆以打倒对方而自遂生存，其揆‘也。由是对外而帝国主义兴，对内而阶级斗争起，此西洋文化本身应有之结果也。于斯列强求生存竞争之日，而中国以散漫文弱贫困之势当之，是以节节失败，以至今日卒莫自振者，盖西洋文化之所长，即中国文化之所短也。虽然，西洋文化之长，非真长也；中国文化末流虽若不克自振 要有其不可磨灭之精神存焉。盖文化者，原所以福利人生，拔济人生苦恼，提高人类之生活，发展人类之精神性格，使超乎禽兽虫鱼而日趋于上流者也。若持是标准以为衡，则今日之西洋文化，非复人类之文化，直有堕落人类于禽兽之惧焉。医而救之，则中国文化当病之药也。吾作人生学儒学大义篇中论仁义一章最后之结论有曰：“人与禽兽虫鱼并生息于天地间，聚血肉筋骨以成身，此人与禽兽等同也。饥食渴饮共求生存，此人与禽兽等同也。牝牡聚合以孳生繁息，此人与禽兽等同也。生已而壮而病而死，是亦与禽兽等同也。为求生存而不得不假物以为用，于是服牛乘马食肉寝皮以与一切动物互竞生存，此仍与禽兽等同也。浸假而为自生存乃至不惜损害人群伤残同类，以自利自私焉，制之器具而只以益其刹戮争夺之惨，发其聪明才智而只以益其滑诈奸险之谋，人类不相生而相贼，不相养而相杀，社会乱，国家亡，自身亦同归于乌有，本以求利而害来，本以求安而危至，本以求乐而重其苦恼，人生作业不但不能拔苦反以加祸，是则人生之极端矛盾乃视禽兽而反若不及焉，则人乌贵夫其为人，人生亦太无价值意义矣。将欲固存人道，使自别于禽兽，故仁义尚焉。仁者，人也，亲爱和合，不独私其身，而与人群共生，则人道立而生理遂矣。义者，宜也，生不苟生，必由正道而生，不卑鄙下贱以生，不损恼他人以生，则人群不乱而人道尊严也。由仁故去人类生活之贪残由义故去人类行为之苟贱，仁道行而太和祥洽，义道立而秩序条然。君子由之以作贤作圣，庶民由之而寡过乐生。以仁义利用器具，则不以害人而以济危平乱；以仁义运用智慧，则不以作奸而以致治成功。人群互助，相养相生，相教相诫，以之求乐而乐得，以之拔苦而苦除，是则仁义之用，广大高明，所以成盛德大业而福利天下无穷者也。是人生之所以异于禽生兽生虫鱼之生者也。是故仁义为人生之正道标准也。”此中虽专论仁义对于人生之重要，而西洋文化末流之弊，实已全盘托出。中国文化之长，亦尽在此中也。窃叹西洋文化发展至于今日，虽未至于绝顶，然其科学之发明，工业之制造，既已能人海上天，缩短空时，可以打通世界令成一家。顾其智力巧思之所成就，乃不用之以谋全人类之福利，而但用之以富其国，强其兵，以陵人；不用之以解救苦恼民众，而但用以供给少数豪富者之贪欲，以夺人；不用之以生养人，只用之以杀害人；终之杀害人者，自亦不免于杀害。世界第一次大战惨酷既已如彼，当来第二次大战又将如何?罗素有言；西洋文明终恐不免由其所造成之大战而归于摧毁。又云；今日之西洋文明，如以醉汉疯人驾御汽车，马力愈足，奔驰愈速，其堕落悬崖，沉溺江海，倾覆败亡，人车同尽之期亦弥近矣。盖西洋文化之所制造发明，既已极犀利奇伟之至，而以生存竞争部落封建之残余思想，所谓国家主义帝国主义者运用之，诚如醉汉疯人而驾御汽车也。将欲求此汽车之不陷人于危，并求此人不为汽车之害，则莫如易疯人醉人而代之以神志清明之人；或以清凉之剂，已其狂醉，令神志复其清明健康，而后令之驾御汽车焉，庶无人车两尽之祸。故在今日之世界，亟应推行中国文化，以中国之文化为主，而驾御西洋文化所造成之文明。提高人性以驱役物质，勿以物质梏役人性。以民胞物与天下为公之思想，运用科学之所发明制造，则西洋文化可以不为人类之害，而转为人类之利。此人车两济之法，梁漱溟先生所谓全盘承受根本改造之道也。非但为中国计，实为全人类计也。是故曰：中国苟无文化则已，如其有之，则必风行世界，而为人类之所共由也。由是可知主张全盘西化者，固根本错误，主张中国本位文化者，其范围胸量亦嫌其不广也。或谓中国处今日积弱之势内无以自立，外无以御人：西洋文明诎诎逼人：日本之暴力横行，方夺吾东方四省以去，近且欲攫取平津，强据华北，吾人不以国家民族主义号召人心以共御外侮，而乃高唱提高人性协和人群明德亲民之天下思想，无乃非应病之方，而为违时之论欤?曰：不然。国家民族之兴亡，有其所以兴亡之势之理。以势而观，中国今日诚有灭亡之势。以理而观，中国终无必亡之理。震于势而弃其所以立国之理，将见祸至之无日。守其理而徐救其衰乱危亡之势，则千古长存焉可也。所谓以势而观，中国今日有灭亡之势者，中国近年与外国接触，兵战工战无不失败于前；外则政治军事经济之侵略无法抵御；内则水旱天灾土匪盗贼内乱内战无有巳时，所以能苟延生存者，恃列强均势未破耳。乃欧战方起，日本即迫我以二十一条之苛约；欧洲经济恐慌无力东顾，日本即夺吾东北四省；希特勒破坏凡尔赛和约，法英意俄亟亟备战，而日本即进窥河北。我国前后迭次遭受奇耻大祸，曾无能一御!苟世界均势长此不保，则我国之险难，实与日俱深，能保其不亡哉?此以势而观，有必亡之势者也。所谓以理而观中国无必亡之理者，中国有其最高之文化，自古无有能亡之者，其人民实能守此文化以固全人道以自别于禽兽而协和人群；一切匈奴鲜卑北魏辽金元清，实皆已受其同化，变其野蛮犷悍之气，而还我政权河山于故主。今之日本乃至列强，唯野蛮之雄耳!唯得吾土地，岂能终守?此中国无必亡之理也。所谓震于势而弃其所以立国之理将见祸至之五日者，谓由震于西洋物质文明之势，国家民族生存竞争之说，坚甲利兵之威，遂茫茫然尽弃其旧有文化所以明德亲民者，而膜拜顶礼于彼方文化之前，而丧其自我；因以丧其为人之道，立国之本；或奋起效彼之所为，而力与之争，以深其忌，皆足以自覆自灭，一灭而万劫不可复兴!此所谓震势亡理，祸至无日者也。所谓守其理而徐救其衰亡之势则千古可以长存者，谓虽当此衰乱危亡之势，而能不失其固有之文化，提高人性，协和人群，内之以自济自存，外之以觉悟全世界全人类而共济生存；则国虽危，而廉耻礼义不失；外侮虽强，而不屈不挠，自立自尊之精神犹存。而彼方文化所引起之大战为祸于人类者既深，强梁者不得其死，好胜者必遇其敌，所谓亚力山大成吉思汗拿破仑威廉第二者，其终能雄武几时欤？吾于其精疲力竭，厌乱思治之日，更以吾所以自立立入，别人类于禽兽之道者教之，可以不怒而威，无为而治，方将领袖人类，共跻升平，所谓首出庶物万国威宁者也。更何亡国灭族之惧哉!此所谓固守其理以徐救衰乱之势，可千古长存焉者也。是故为世界人类计，固当以昌明中国文化为要，为中国计，仍以发扬固有文化为要务。曰：若然，吾中国今日可全不取法于西洋文化欤?曰：吾前既有以中国文化为主而驾御西洋文化所造成之文明，人车两济之说，故西洋文化所产生之科学技艺器具工巧，苟可以裨益人类，可以提高扩大人类之生活者，皆在所宜保存而利用之，非唯挽救中国之贫弱不可不用，即以防制强暴亦不可或缺。故诚有大科学家，大发明家，大技艺家，皆吾国之所需要，所当欢迎者。尤贵国人之专事科学技艺者，能发愤自强，好学深思，使在世界上亦能有所贡献，有所发明，成家成派，克自树立。但必在此中国文化所谓提高人性协和人群之宗旨下，求得自他之交利，不可徒为帝国主义个人主义者供奔走劳役以增其毒焰，而为全人类尽其义务，乃为得之。若夫本非科学家，本非发明家，徒以一知半解之西洋知识，于中国之文化全无了知，为维持其地位名声计，以其偏见，呶呶然自矜为西洋文化者，而轻蔑中国固有之文化，而阻止其推行，是乃人品之最下者，夏虫井蛙，奚足与言正理?或谓若云中国今日亦当尽量采取西洋科学技艺制造发明，岂不与中国古代之抑制奇技淫巧之政策相违，而有惑性乱心之弊欤?曰彼一时也，此一时也，古者地浮于人，天下一家，在农业生产自足自给之下，而进展奇巧，其弊实足以令社会生活失其平衡，而长少数人之嗜欲，抑制之诚当。今则人浮于地，强邻外逼，旧有生产已不足以自足自给，而日趋贫弱以就灭亡，故不得不假西洋之所制造，科学之发明，以推进吾人之生产，而福利大众。若夫为少数人纵欲惑性，及为全人类毒害之物质文明，自在中国文化驾御之下，而淘汰摒弃，使不移植于我邦，及发展于世界；此仍与提倡中国文化之主张不相背者也。总之，吾人之主张发扬中国文化也，乃积极的为人类世界谋人生之向上与安宁，实非徒为中国空立门户。故西洋文化之弊，吾人诚当尽力革除，而其所有成就，亦绝不灭其功绩，更当继续发挥。吾以为世界今日，既因西洋物质文明之发达而打通为一家，即应有精神之一致而融合为一体，如此乃克全人道而尽人性。更由此而进求佛法出世之解脱，与无上菩提之完成，如斯乃为得人生之究竟，亦即为世界文化之和合与统一。详而论之，见吾所作人生学全集。如斯宏伟盛大之事业，吾以为凡人类皆当奋勉，而中国人之责任，尤不宜旁贷。盖中国文化既本来发生长养于中国；印度文化最深极精之佛法，又全保存于中国；今之西洋文明，又如水之赴壑，咄咄逼吾人以待吾人之取择。如吾人能发扬固有之文化，以消化西洋文明，而进趣佛法，则能己立立人，己达达人，率世界人类以共入光明之途。如不能发扬固有文化以消化西洋文明，而听其宰割，则匪唯世界文化永无光明之日，世界人类永入争乱之途，即中国自身亦将首陷于倾覆之境，而莫能自拔。由彼而行则沉沉地狱。由此而行，则净土庄严。吾人趣地狱乎?人净土乎?皆随吾人自取。彼庸谩者不足道，诸大心宏量远识沉毅特立独行悲心济物之士，当如何动心忍性奋发以自强哉?!
　　此篇吾去年针对时论而作，世间焚溺，邦国殄瘁，扶倾持危不可无明识定守附而存之，以竟其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