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与科学关系中的融摄现象——王萌
随着现代科学的发展,佛教与科学之间的关系出现了新的变化,这种变化的表现形式之一就是佛教对科学的融摄。对这一现象的探讨有助于认识佛教与科学关系的实际内涵,把握佛教与科学关系在当代的走向。
一、佛教融摄科学的方式
佛教对科学的融摄是佛教从其教义系统出发。对现代科学的进展所作出的反应,它的主要目的是通过融通佛教教义与科学理论,把科学的进展纳入到佛教的解释系统之中,保证佛教在科学时代发挥其特有的宗教功能。佛教对科学的融摄主要有以下方式:
1.以佛教经典的内容与现代科学发现进行比较,说明佛教宗教文化的殊胜。这种方式是最常见的。主张佛教与现代科学相契合的信教人士,多列举《治禅病秘要经》、《正法念处经》中的人身精虫之说、《起世经》中的地圆观念。《华严经》中众多世界相容相摄的思想等,与现代科学相比附。以科学家身份宣传佛法的王季同认为,佛教很少有与科学矛盾的地方,所谓的矛盾只不过是科学家的世界观制造出来的。他认为,佛教与现代科学重叠的部分主要在天文学、生理学方面。佛教的“三千大干世界”之说完全符合现代天文学所认识的世界结构。佛教讲世界生成的时候空中先起大重云,注大洪水,然后有大风吹水生泡沫,成须弥山等,恰好和康德的星云说吻合。佛教关于感觉生成机制的描述和现代生理学也不谋而合:佛教唯识学所说的“扶尘根”即指眼、耳等可见器官, “净色根”则相当于不可见的感觉神经,二者结合产生人的感觉,完全同生理学一致。这些证明佛教对于世界的认识能力决不比现代科学逊色。至于佛教和现代科学矛盾的地方,王季同认为可用以下理由解释:第一,佛虽有神通,无所不知,但他对当时的听众说法时,迁就了听众的常识,所以他不过是影射了一些新知识,并不能明明白白地照实说。第二,科学的知识,不过是在一定阶段内有效。佛所说的法,当然不能完全和现在短期内的知识相合。第三,佛本非大学教授,他的目的并非向人传授科学知识。因此,他的说法中也掺杂了一些神话。第四,佛所说的教义,经过了多次的结集和辗转抄写,因此错误乃至妄改当然难免。
随着科学新发现的出现,将其与佛教中的讲法作比较以融通佛教与科学之间的关系,是佛教信仰者持之以恒的目标。当代以科学的最新进展论证佛教教义的著名人物有旅居加拿大的作家冯冯(冯培德)等人。在冯冯看来,现代科学的进展给神创论宗教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损失,而对佛教经典则是一种“印证”:佛典中与现代科学结论相似的部分跟它的超自然(神异)描述是相互联系的,它们同是佛教超越性的证明。
2.将科学的最新发展与佛教理论作哲学上的疏通,以论证佛教教义的合理性。现代科学的发展,特别是相对论、物理学和量子力学出现,成为信教科学家融通佛教与科学关系新的契机。通过哲学上的疏通,他们说明佛教与现代科学存在文化上的统一性,也因此将佛教思想的触角延伸到现代科学的领域。在这些科学家看来,现代科学的进展,越来越趋近了佛教关于世界实相的终极认识,完全可以与佛教的唯识理论、中观哲学相融通,以此说明佛教义理能够含摄现代科学的结论。
现代佛教思想家太虚主要致力于以唯识理论来融通佛教和科学之间的关系。在《新物理学与唯识论》中,太虚从唯识论的角度概括了现代物理学的成果。太虚惊叹当时最进步的科学与哲学之逼近于佛学,实为一种不可思议的奇迹,并谓现代物理学的新世界观,深得法相唯识学之精髓。在太虚看来,英国科学家秦斯爵士(SirJames Hopwood Jeans,1877~1946年,英国物理学家)文章中所说的自然界“并非由被我们觉知的东西所组成,而即由我们知觉本身组成”,是佛教唯识论得以成立的证据;而秦斯所言“(在现代物理学中)主观问与客观问并没有截然的区别,二者形成一个不可分的整体”,便是唯识学所谓的“见分”、“相分”同为一“自体分”之识的三分义。
当代的信教科学家以其专业的理论知识和特有的佛学素养,在最新的科学理论与佛教义理之间做出沟通。曾任台湾清华大学物理系主任的王守益,采用了以现代物理学融通佛教义理的思路。他认为,佛教的空性论可以用量子力学来予以说明,因为表达微观粒子在描述上的不确定性的波函数V是看不到、测不到的,因此,它可以看作佛教中“色不异空”思想在微观世界的量子论基础。在《从科学观点提出哲学本体及其与佛教涅檗之等同》中,王守益借用现代物理学的概念,说明进入佛教涅巢状态的过程实际上是一种“相变”,即是从个别性存在的“相”(phase)或稳定态(stationarystate),转变为不具个别性或没有私我存在的“相”或稳定态。这种稳定态虽然超越了人类的理念与知识,但是具有宗教实践上的可证性。
台湾东吴大学的物理系副教授陈昌祈认为,在量子力学和唯识学之间存在着对应的关系。他在《种子与波函数》一文中表示:“在量子力学里,在未经实验观测之前,蕴含事件所有可测量讯息的波函数,可以对应唯识学中代表物质世界潜在状态的色法种子:而实验观测,则相当于唯识学中,众缘和合,种子转而变现出物质世界的现行。”作者认为,用唯识学来对应科学,则科学所讨论的物质世界就涵盖在唯识学色法的范围里。因此,量子力学的理论,正好可以用来充实唯识学的现代内涵。
3.从认识论的角度论证佛教对于科学的超越。某些信教学者通过对佛教与科学的认识方法和认识对象等进行比较,认为佛学具有科学的原则与性质,同时佛学在研究范围和研究手段上,都超出了科学。太虚提出了“科学之知识可为佛法之确证及假说而不能通达佛法之实际”以及“科学之方法可为佛法之前驱及后施而不能成为佛法之中坚”两个命题,表明佛教高于科学。他认为佛法的“实际”,必须转自心为佛智才能亲证,并非靠科学的声明、推理等手段所能得到的。现代科学的方法与结论,类似佛教的小乘学说,可以作为理解佛教内典的一条途径,而科学的“法执”则无助于对人生实相的觉悟。
电工学家尤智表在《一个科学者研究佛经的报告》中认为,科学家所研究的是物质及其运动变化,以及变化中所发生的各种数量的关系,这仅涉及到百法明门论所说的色法,和时、方、势速、次第等几个不相应行法,并没有研究到佛教所说的心王、心所等心法,而佛教的研究对象,则不限于色、声等六尘,所有百法中之心法及无为法,皆在研究之列。科学的研究途径是科学家用六识的分别智去推求六尘的生灭变化、依他缘起之理;佛学家则于分别智之外,复用“无分别智”作观照的工具,用远离烦恼、所知二障的净智显示事物的真相,因此,佛教中所用的研究方法,较诸科学更为严谨。科学的目标仅在于获得物质的真理,并利于人类自身增加享受。从这条路走,只能扩张人类的物欲,引起人与人及人与物之间的矛盾对立。佛教的实验目标,在于明心见性,认识宇宙认识的真相,解脱生死烦恼种种束缚,使人类和一切有情获得最终自由。所以他认为就目标的圆满广大而论,佛教也是超乎科学的。
许多当代科学家继续从认识论的角度出发,比较佛教认识与科学认识的性质,说明佛教作为一种“慧学”与科学认识有着不同的实际功能:佛法的功能在于实际的利益和实际的功用,科学的认识结论仍然属于众生的执取,而并非对于世界实相的真切领悟,因此不足以认识人生之真理,亦缺乏提升道德人心、安置信仰方面的功能。在《真实的认识》中,作者用“黑箱模型”来说明科学的认识模式,认为由于认知结构的局限,科学永远不可能获得对黑箱的真实认识,而只能获得实用意义上的模型。佛教是通过修行者以直接经验的方式如实体验一切事物的真实状态,只有这种直接经验才是真实的认识。同样,科学规律的产生在于众生的执取,是众生将一套和谐的规律赋予了自然界,自然规律的和谐性并不能证明科学规律的真理性,而恰恰表明科学规律只是一套充分优化而为众生所接受的规则而已。
二、对佛教融摄科学现象的价值定位
现代科学的进展以及现代社会思潮的演变,刺激了佛教与科学的对话。通过探讨佛教与现代科学之间的互补性,寻求科学理性与宗教信仰上的平衡,成为信教科学家以及知识阶层追求的目标。佛教对科学的融摄是从佛教信仰者的视点出发对现代科学的反思和回应,它立足于佛教信仰者的心理基础,对科学的社会功能、利害得失以及它对人类存在的影响进行评判,并力图保持1弗教对科学文化的影响力。从科学的角度来看,科学认识与宗教信条具有不同的性质,以科学的结论论证宗教的合理性是无效的:但是,从宗教学的角度看,以佛教融摄科学这一宗教行为有其特殊的社会文化价值。
首先,佛教对科学的融通对佛教的现代化转型发挥着特定的作用。科学的发展,对于夹杂在佛教文化体系中巫术迷信成分以及某些低俗的信仰形式造成了极大的冲击,促使佛教从整体上提高信
仰层次,在现代文明条件下重建其社会文化功能,因此,它对科学的融摄过程实际上是在现代科学基础上对佛教文化的重新认识,也是对佛教教义体系重新整理和诠释的过程。从理论上融通佛教与科学关系,使佛教义理同现代科学理论及其哲学思想衔接起来,以融通“出世与入世”、“真谛与俗谛”的关系,从而为建立积极入世的“人生佛教”思想建立了新的理论根据。同时,从现实意义上看,它对于佛教信众理顺信仰与理性的关系,保持二者的平衡,也有积极的作用。
其次,它从佛教的视点分析、认识科学活动,具有特殊的认识价值。佛教作为一种世界性宗教,包涵了几千年来不同民族精神和智慧的结晶,已经积淀为圈内民族精神的“集体无意识”之一,这是它反思科学的社会功能的特有的文化基础。许多佛教信仰者受佛教文化的深刻浸淫,对于科学的社会作用具有特别的感受力;有些研究者对于佛教文化具有精深的造诣和独特的认识,他们对科学文化的反思与批判具有相当的思想深度,值得宗教、哲学以及其他人文社会领域的研究者分析和借鉴。另外,许多研究者是佛教文化的深入实践者,他们在文章中记录了佛教文化中特有的宗教经验以及其他宗教现象,并从佛教自身的解释系统作出了解答,这也是佛教研究和一般宗教研究中不可或缺的素材。因此,不能简单地认为佛教学者融摄科学的行为是荒唐的或毫无意义的,应该从宗教社会学、宗教心理学等角度给予认真分析和总结。同时,佛教对科学的融摄也是对现代科学认识及其世界诠释系统的挑战,如何客观地认识佛教的宇宙论、生命观并对其特殊的认识机制、信仰心理等作出科学的说明是现代佛教研究中的重大课题。
从另一方面看,这种形式具有特定的局限性。有些作者受传统佛教观念的影响,以其特定的文化心理看待科学,往往对科学活动积极的一面认识不足,以至于将科学文化的独立价值消解在佛教的宗教氛围里。这种绝对主义的文化观当然不利于客观地评价科学的社会功能,也不利于佛教与科学之间建立更积极的建设性关系。
总之,佛教对科学的融摄是一个内涵很广的范畴,而且随着科学的进展、社会文化基础的变迁,它从形式到内容都在发生着变化。它一方面受到佛教信仰的支撑,论证科学时代佛教的生存理由:另一方面,也通过这种方式调整了佛教与现代科学之间的内在张力。为它们之间的共存与整合创造条件。它的发展轨迹,从总体上表现出由表及里、由浅及深的趋势。具体地分析,它的文化价值取决于作者对于佛教义理的把握程度。以及结合科学的发展和现实需要作出具有积极向度诠释的能力。目前,佛教与科学的跨文化对话正处于探索生长阶段,这一领域的进展,既取决于科学发展的总体水平,也与教内外学者能否进一步跨越信仰的隔阂,以开放性的心态建立起新型的研究范式有着重要关系。
作者:王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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