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汉学家出版《禅的行囊》称朴素生活就是修禅
比尔·波特:美国作家、翻译家和汉学家。从1972年起,他一直生活在中国台湾和香港。以“赤松”的笔名翻译出版了《寒山诗集》、《石屋山居诗集》和《菩提达摩禅法》等作品,并萌生了探访传说中的隐士的念头,并最终写成《空谷幽兰》,在西方世界掀起一轮中国文化热。
比尔·波特应该是个没有什么钱,但是过得还挺快乐的大叔。几年前他的《空谷幽兰》在国内曾经引起不大不小的一些反响,那是一个关于外国人在中国苦苦寻找隐士的故事。几年后,他带着新书《禅的行囊》又来到了中国,这次他讲的是一个外国人在中国问禅的故事。
开始:随缘寺庙 来去由心
新京报:你翻译了很多中国典籍,比如寒山的诗集等等,我很好奇你为什么给自己取赤松这个笔名?
波特:我以前的笔名叫深云,决定离开寺庙时就认为该改个名字配合外面的世界。有一天我坐的车停在路口时,抬头看到一个很大的广告牌,写着黑松赤水,我就决定叫赤松。差不多6个月后,我在研究寒山诗的时候发现,以前有个道士叫赤松子,原来真的有这个名字。
新京报:那你怎么想到要去寺庙里面住?
波特:是偶然的,三十年前我在加州大学学人类学,快毕业的时候我不想去外面工作,就想继续读书。那时人类学方面美国最有名的是哥伦比亚大学,我申请奖学金的时候,有一个语言奖学金,但是你必须得选择一种语言,我那时刚刚看完一本禅宗的书,就随便写了个“中文”。后来我得到了这笔奖学金,很多钱,但是我觉得完蛋了,我一个中国字都不认识,我就是随便写的。但是没办法,我只能一边学人类学一边学中文。后来我认识了一个中国和尚,跟他一起打坐修行,我在哥大有个朋友,曾经在台湾的寺庙住过一个礼拜。于是我就写信到他住过的佛光山的寺庙,问我可不可以来修行,他们说欢迎。我就离开哥大,1972年的时候去了佛光山,后来又搬到海明寺住了两年半。住到后来,有一天庙里的老和尚问我,你住了这么久,是不是该出家了?我也觉得白吃白住了那么久,不好意思,但是也不想出家,我就走了。
新京报:那时每天在寺庙里干什么呢?
波特:打坐、早课、晚课,打坐的意思不是没有思想,不是把你的思想扔掉了,而是让你的思想随便来来去去。除此之外我有很多空闲时间,所以我就看书,看中文的、英文的,看《四书》和一些佛教的书,从那时起,我一直出版翻译和写的书,到现在差不多有14本书了,都是佛教的或者是古诗。
童年:从不叛逆 看破红尘
新京报:你去寺庙里,家里的人支持吗?小时候在家里你叛逆吗?
波特:我不叛逆,我比较乖。可是我走的路,他们的确不高兴。我去哥伦比亚大学念书的时候,他们很高兴。但是我去台湾的寺庙我父亲就不高兴了,但是他没说不可以去,可他不了解我要做什么。
新京报:你喜欢你离开哥大之后做的这些事情吗?
波特:我非常喜欢现在做的工作,翻译佛教的书和古代的诗词,做这些都不是为了钱,我从小已经看破红尘,我小的时候父亲很有钱,可他破产的时候我很高兴。我不需要接受他这样的生活,有钱是很麻烦的事情,是一种负担。有钱的话会有很多不好的人来找你,我小时候最好的朋友是家里的佣人,我了解他们,他们也了解我。而那些来往的客人都是假的人,不是真的人。我小时候最喜欢人猿泰山,他是我理想中的人,就在森林里面,是自由的,和自然在一起。我的梦想是在台湾买一个老农夫的房子,我28-48岁都住在台湾,台湾是第二故乡。
新京报:你怎么发现他们都是戴着面具的?
波特:可能小孩子眼睛是比较清楚的,他们都很天真。我很小的时候看到父亲的很多朋友来,我都尽量避开他们,不要跟他们在一块儿,我觉得他们是坏人。尽管他们对我都很友善。佛家讲究因果,可能是我前辈子开悟了,我不知道在哪一方面准备了,可是我从小有看破红尘的感觉。
新书:朴素生活 就是修禅
新京报:这本新书,似乎更像是“在路上”的感觉,记录下每天的行程。
波特:这本书就是我2006年3月至5月在中国的一段行记,每天我做了什么,一路介绍禅宗的历史和背景。这本书的开头是我刚回到美国,睡不着,开始回忆这趟行程里的故事。我在旅行的过程里每天也都记录下重要的事,然后每天晚上回到房间里会拿录音笔录一些我当天的感受和见闻。
新京报:感觉你在书里不断发问,但是不一定都有回答。
波特:对,我想给读者自己一个机会思考这些问题。比如禅宗是一直看不起语言的,我就开始问这个问题,语言是什么东西。比如我去大钟寺,那里有一口外面刻满佛经的大钟,敲打这个钟的时候,是不是语言?我来到周口店的时候,这里有北京人遗址,60万年前,人类开始走路,如果你不走路是不能讲出语言的,必须要直立,那么在直立之前发出的声音是不是语言?这些我都没回答,但是我要问这些问题。
新京报:整个行程走完,是什么感觉?
波特:我觉得很幸福。我想介绍禅的历史,从初祖到六祖。路上有这样的地方,每个人做的每件事都可以是修禅,洗盘子是修禅、种田也是修禅,所以禅的发展按照环境来改变的,禅宗从那时开始变成社会的一个日常生活,白天生活就是修行。
新京报:你说过你不喜欢仪式,禅宗对你来说算不算仪式?
波特:修禅要打坐或者喝茶,喝茶也是禅宗,过一个朴素的生活就是修禅。
翻译:最初的诗 指向心灵
新京报:你为什么喜欢中国诗歌?
波特:西方的艺术,比如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都是很好的艺术对不对?它们每一部分都是有颜色的,都是实的。可是你看中国的山水画,就一点点,总是空空的,让你自己去琢磨。中国的诗词一样,它们不告诉你太多。就像照相有彩色或黑白底片,如果用彩色的,你可以告诉大家全部,如果你用黑白的,你只可以看到一点点,需要人们自己去填充那个颜色。
新京报:但是翻译,尤其是翻译中国诗词的过程里会失去一些东西,这部分怎么弥补?
波特:你失去的部分是不重要的。语言是表面上的,真正的诗是里面的东西。你要翻译诗歌的话,外面的东西都可以不管,关键是你了解和发现了里面的东西。所以我要努力找到最初的诗,我是指心的部分,那是摸不到的东西。念我的诗,你可以感觉很快乐,也可能会念哭,那是心的力量。
新京报:下一步的计划是什么?
波特:继续研究诗歌,去古代诗人呆过的地方。他们住的地方,死的地方,做官的地方,写诗的地方,我的名单上已经有了好多人,苏东坡、欧阳修、白居易、王维、陈子昂、李白、贾岛、屈原、黄庭坚、王安石、陶渊明、李清照、薛涛等等。
成功:如人饮水 冷暖自知
新京报:在这么多年的寻访过程里,印象最深的是哪个人?
波特:是香港的意昭法师,他年轻的时候陪着虚云和尚,虚云和尚是中国最有名的修禅的人,活到120岁。现在很多年纪大的、修禅的人都是他的弟子,意昭法师也快80岁了。我觉得他很好,但是就像喝茶的味道,你必须自己尝到,别人说是说不出来的。他了不起的地方是在心,我觉得摸到了他的心。在禅宗,心是最重要的,没有什么语言可以描述。
新京报:你好像还很喜欢老子,怎么理解他的道呢?
波特:两千年前,汉族和苗族因为抢盐湖在山西打仗,汉族赢了,于是苗族必须搬到南部去,于是到了长江边。道在苗族是新月的意思,所以老子其实讲的是月亮,而且不是满月,是没有光线的月亮。易经里的道是满月,教你怎样把生活做到最好,可是老子告诉你失败,告诉你要休息,这是新月。如果你是新月,可以变成满月,如果你是满月的话,你就要失败了。老子的道是空的,黑的,玄之又玄,玄的意思是黑色里有一点红。你看山西的乡下,每家的门都似乎是黑色的,然后有一条红色的线在外面,就是玄的意思。老子是受到苗族影响的,就像冲浪,能成功是因为在空的地方,在浪的下面,才能一直冲浪。所以在每个情形下,你都要找到空的、下面的地方,他是要你到下面,不是去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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