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顺法师:太虚大师佛教整理思想中的改革佛教文化观
印顺法师:太虚大师佛教整理思想中的改革佛教文化观
佛教是中国历史上最有影响的宗教之一,自从它在东汉时从印度和中亚地区传入我国之后,到现在已经有2000年的历史。在漫长历史过程中,中国的佛教徒按照自己的需要,对印度佛教进行了改造,最终形成了中国民族化的宗教,并且深刻地影响了中国文化,成为中国文化的组成部分之一。但是到了清末民初时,中国社会从封建社会进入半封建和半殖民地社会,中国佛教也发生了变化,其中教制改革的问题引起了佛教界的深思。太虚大师则是提倡改革教制最著名的人物之一。
太虚大师改革佛教教制,是在东方文化复兴的思潮下进行的,他的弟子印顺(台湾)曾说:“虚公大师弘法三十多年,可称为觉世觉人的佛化运动。此一运动的思想体系,是以中国本位佛教为重心,简持世界佛教的精华。以佛教文化为总线索,摄导东方文化──特重于中国文化,及现代中国文化的三民主义,促成东方文化,东方世界的复兴。东方文化的复兴,才能革新西方蔽于唯神、唯物的功利文化,摄取其精华,而陶练为世界性的,佛化中心的新文化,造成人世和乐国──人间净土。”由此可见,佛教文化是太虚大师的佛教改革思想中的总线索,太虚大师把整个佛教放在了世界文化,特别是东方文化大背景下来进行的一种尝试。
1912年,面对全国汹涌的寺产兴学的反佛浪潮,寄禅法师受各地佛教界之托前往北京北洋民国政府请愿,不料因病突然圆寂于法源寺。年底,在上海静安寺召开的寄禅法师追思会上,太虚大师发表了生平最著名的佛教三大革命的口号。所谓的“三大革命”就是指的中国佛教要进行“教理革命、教制革命和教产革命”三方面的内容。“三大革命”的核心是“教理革命”,因为观念的改变是最重要的,没有这一点就没有佛教的未来。太虚认为:“唯佛学在中国以隋唐为最兴盛之时期,中国文化、政治、社会,各方面皆受其很深的影响;而自宋明理学出现后,佛教便无隋唐时代欣欣向荣的那种生气了。现在研究佛学的人,莫不推重隋唐时代的佛学,故近今复兴起来的佛学,也为隋唐之佛学;若能因重光隋唐时代那种优美的佛教文化的关系,把中国宋以前那种民族文化的精神恢复发扬起来,则久在衰颓中之中华民族,亦重可自信自新自强自立。故从发扬佛学以昌明中国固有文化的壮阔精神,则中国民族乃真正从根本救起了。何况在时代的新趋势上,佛教文化,更有把近代文明走到末路后,开辟出新生机来的可能呢!”隋唐佛学的特点是中国佛教民族化宗派的建立,佛教各宗在隋唐时代纷呈异彩,将中国的佛教与佛学推到了高潮。但是随着中国佛教在宋元时代的衰落,佛教最后只剩下了禅宗与净土宗两大法门,而禅宗因为有寺院依托,使之成为中国佛教发展的主流,契合了中国的社会,所以太虚大师认为“中华佛化之特质在乎禅宗。欲构成住持佛法之新僧宝,当于律仪与教理之基础上,重振禅门宗风为根本。”
太虚大师又以融通世學之根本方式提出自己的看法。他说物質文明精神文明為東方西方所共有,特有所偏重,也各有利弊,应以大乘导化之使完善。《大学》之格致诚正修齐治平,虽有完备之纲目,而考其内容,代表中国正统文化之儒道,其较优详者祇在修齐治平。现代中国文化的更新,离不开佛教文化的更新,特别是“佛教中心的新:即是以佛教为中心,而适应现代思想文化所成的新佛教。……若不能以佛教为中心,但树起契机标帜,而奔趋时代文化潮流或浪漫文艺的新,则他们的新,已失去了佛教中心的思想信仰,而必然的会流到反俗叛教中去!
当代中国佛教的改革,从内部来讲,主要是制度的改造,使之更加与时俱进,适应社会的发展。对外来说,就是文化的复兴,使之能在社会产生更大的影响,让更多的人相信佛教,起信佛教。太虚对属于“教理革命”的佛教文化的改革一直给予了重要的关注,早在民国二年他发表的《上佛教总会全国支会部联合会意见书》中提出了七条改革办法,其中第一条,昌明佛学:兴复各宗专科大学,此系佛教之根本,事业之首要,应实力建设,庶不虚泛。第三条、普及教育:分设之各种学校,诸乘研究社,讲习所,其功课等及程度等,编制一定专章。他给佛教文化的未来发展设计了方向。然而最有价值的还是在他的深远影响的《整理僧伽制度论》中的具体论述。《整理僧伽制度论》是太虚“为欲根据教理、教史以树立佛教改进运动的理论”。在第三“整理制度品”中,他介绍了佛教文化改革的想法,专门为寺院文化建设设计了“广文精舍”的文化部门,下设有“华文科”、“梵文科”、“欧文科”、“翻译科”和“纂述科”五个部门,特别是“纂述科:近世用书报如水火,欲张吾教,固非有此一编纂撰述之文字宣发机关不可。而各宗之宗学、宗史、备讲授者、犹当各别纂辑。由各人之心得,著书出版,亦在例外。然经评议稽考,及此纂述科审定,或编入于法藏,亦由佛法僧园任为印刊流通。”与广文科有关系的还有“众艺科”,这是研究各种术数的部门,“广文五科,实利赖以宏通流布教法,故足尚也。若夫众艺五科,既无益乎传教明道,此诸科学又极博深,析其科目殆将数百,世之学者究其一,即可以终身,区区数年,岂能研几入微,有所发明,开济世间;亦徒以杂学乱其心而已!”太虚指出,从事佛教文化的法师,“于说法堂说法──佛法僧园说法堂中,或应时节,或受施主斋主所请,依少室宗之仪式,上堂说法。于讲经堂讲经──佛法僧园讲经堂中,每日讲经,此中所讲经典,当取《大集》、《宝积》、《涅槃》等经,《起信》、《大宗地》、《瑜伽师地》、《大智度》等论。于演说堂主席──佛法僧园演说堂中,每星期日开演说会一次,准诸异教异学皆来辩说。亦复依诸圣诞节日,国俗庆喜节日,合佛教通俗宣讲团,开演各种关于佛教之戏剧、音乐、奇技、美术等大会,诱起大众信仰。其入会法,临时定之。及代理统教大师位,赴斋课等亦复于般若波罗蜜林,与大众评议及研究佛学社员,种种辩难、问答、讨论、决择,以研究佛学。”
作为僧伽内部的文化教育机构,广文精舍和众艺精舍的人员安排与招生数目,以及教学的科目和课程的设置,太虚都予以专门的论述。他说“广文精舍广文精舍长一人,主持广文精舍法务。由大师于过二十夏苾刍中,择德望学术俱优者,请任。任期五年,连任无限。华文科教授八人,梵文科教授六人,欧文科教授六人,翻译科长一人,纂述科长一人。由大师商同广文精舍长,择学术相称者,请任。翻译科员三十人,纂述科员三十人,由广文精舍长商同翻译科长、纂述科长,择学术相称者,请任。前三科教授,亦可兼任之。任期一年,连任无限。学者约四百人,由各宗寺绍介参学苾刍来舍,分科考取。”“汉文、梵文、欧文三科,是学者所学之学也。翻译、纂述二科,是弘教明道所行之事也。所以同隶于广文精舍者,以其事相通,而其人可相助以为理也。不独教授可兼任翻译、纂述,即学者亦可于课外参佐之故。”“众艺精舍长一人每科教授四人,共二十人。学者约四百人,同上广文精舍。”教学的课目有:美科,艺学、文学;业科,群学,工学;着科,生学,物学;微科,质学,心学;玄科,数学,名学。太虚认为:“广文五科,实利赖以宏通流布教法,故足尚也。若夫众艺五科,既无益乎传教明道,此诸科学又极博深,析其科目殆将数百,世之学者究其一,即可以终身,区区数年,岂能研几入微,有所发明,开济世间;亦徒以杂学乱其心而已!释太虚曰:学术,盖亦由淡泊宁静而精妙者也。以不求闻达之僧人,而能实心专力从事学术,自较汨没性灵于尘网者为易精进;况至此求学者,皆曾培佛学之根本于八宗寺者乎?且此中学科虽繁密,学者亦随旧日所习,才性所近,专其一而深造之耳。学期虽祇五年,一学门径,必已具通,欲臻邃奥,大地间旷,尽可自究。几见东西大学问家,乃终身为学生者乎!傥能发明一学,工妙一术,布施世间,膏沐群生,宁非利益有情之大愿哉?即于佛化,亦多裨益。”可以看出,太虚的佛教文化改革的是以佛教为本位,同时又吸收了世间的各种学问,由此来构成了一个繁富的文化体系,这样就能更好地把佛教文化的现代性给体现出来,由此让佛教文化能与世间的知识紧密地结合起来,走上新的发展道路。
太虚大师是一个与时俱进的人,一直认为“然宗教之最高信仰,又必适应时代之思潮与国民之生活,方可推行无阻,兴利除弊。”他始终用这一眼光来对待他的佛教改革事业。在太虚的改革思想影响下,整个社会对佛教文化更加关注,各地都有佛教讲学会和讲经会的设立,太虚创办的觉社致力于佛教文化的弘扬,中国大地佛教文化事业如火如荼开展。“觉社是以佛法来作救人救世的和平运动为宗旨;这样以佛法作口头和文字的宣传后,各地设会讲经或讲学的,盛极一时。民国七、八、九年,我在武汉、北平、上海、广州等地讲经讲佛学。在这种风气和提倡之下,各地都有佛教讲学会和讲经会的设立,而许多佛教团体的组织,如上海佛教居土林等,亦乘时出现。”整个中国佛教界也迸发出文化自觉的省醒意识,自觉从事佛教文化事业。整个民国时期,全国佛教界办有各种刊物近300种。太虚晚年,正值抗战结束,他从重庆回到南京,倡导成立“佛教文化社”,以李子宽居士为社长,其宗旨就是“流通经教,编印高僧大德之言论著述,及发行佛教书报杂志为职志”。办报宣传佛教文化成为他的一生追求,贯穿了他的生命始终。
具有世界发展的眼光,也是太虚大师改革思想的重要方面之一。他认为”中国人心之转移系乎欧化:于正信佛法之新社会,当将佛法传播于国际文化,先从变易西洋学者之思想入手。” 而“人类的文化,是依各宗教为集中点而彼此有歧异”,故主以基督教、伊斯兰教、佛教为三大文化总线索而研究之。欧美澳地区以基督教,西亚及非洲以伊斯兰教,而南亚东南亚东亚的文化,则以佛教得以见其总线索。将它们进行分别研究,再“将三大系的文化,镕冶在一炉,使之铸成为全人类瑰玮灿烂的新文化。” 研究世界不同体系的宗教与文化,其根本目的还是在于建设中国的文化,而中国的文化里面,佛教文化更具有中外两种文化相结合的特点。太虚说:“而对于建设现代中国文化,更有何特殊之要点?一、因佛法传存中国者最为完备;二、因佛法在中国将二千年,与中国历史文化礼俗习尚早皆渗透,而尤普遍深入多数庶民心理中,成为国民的精神要素。但于佛教文献,中国人民心理中所蕴藏的大乘精义,大多尚待人掘发阐扬出来,流贯到一般思想信仰行为上去,乃能内之化合汉藏蒙满诸族,外之联合东南亚强弱小大诸族。以二千余年之佛教教化关系,成亚洲东南各民族大联合,协力将大乘佛教文化,宣达到亚洲西北以及欧美非澳,融摄近代的个人主义文化、将来的社会主义文化,造成全世界人类的中正和平圆满文化。中国于佛教文化,有可因藉之便利,有待发扬之需要,有能化合联合佛教民族复兴之关系,有可融摄创造世界新文化之希望,这是今日作建设中国文化运动的人所特须注意的!”
太虚大师受国际和国内的动荡形势与思潮的牵动,着手世界佛教运动,认为“如果把佛教传到世界各国,能够从做人立国的思想根本改造,使他们知道万有皆从众缘所成,没有孤立存在的个体,想得到个人的利益,要从大众的利益做起,大家得到利益则个人自然亦得利益;不特人与人间要相资相成,阶级与阶级、国家与国家、民族与民族间,也要相助相益,不应有你死我活的争斗。要是以这种真理去感化世界人心,感化有思想学问的领袖,改变他们做人立国之道路,从这做人立国的思想,解除了世界纷乱的因素,取得真正的世界和平,中国才可以安宁,佛教才有昌明的日子。”1927年,太虚周游了欧美,约见过世界著名的佛学家与僧人,发起世界佛学苑,发表宣言书及组织计划,在英、德、意各地设有通讯处。“世苑是把世界凡足以为研究根据的教理,依之修行证果,而树立世界的佛教为目的。”太虚大师设想,“在冠以世界佛学院的名称下,拟以雪窦寺为禅观林,北平柏林佛学院为中英文系,闽南佛学院为华日文系以资联络;而实属世苑系统的,惟专为研究汉藏文佛学的汉藏教理院,及武昌佛学院改设之世苑图书馆。”1931年,太虚在重庆创立了世界佛学苑汉藏教理院,又将武昌佛学院正式定为世宛图书馆,这是世界佛学苑仅有的几个成果。太虚大师的“世界佛教运动”作为他的佛教改革实践的活动,在中国佛教史上具有重要的意义。印度的佛教传入中国,之后再由中国传到越南、日本和韩国等地,在这些国家产生了深深的影响。欧美国家一直是西方基督教文化的影响地,东方的佛教虽然曾经传入,但是影响甚微。20世纪以后,随着东方国家的移民到这些地区,佛教开始有了影响,但是信仰佛教的人主要在东方人中,西方人很少信仰佛教。太虚想把佛教传入西方,让西方人接受佛教的信仰,“把他们做人立国的思想和方法都有所改变”,如果这个目的能够实现的话,那么中国的佛教文化就能够为世界文化的发展作出更大的贡献,可惜的是在当时中国积贫积弱的情况下,这种想法是没有机会实现的。
从太虚大师圆寂到现在已经是六十多年,太虚生前提出的教制整理思想,因为种种原因,未能被贯彻下来,因此他的思想只停留在口头上。但是到了现在,中国的政治与经济局面已经有了彻底的变化,中国的文化也在世纪初开始复兴,太虚生前所提出的改革思想,被人们重视,并得到了认真的体现,对当前中国佛教的发展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现代中国的佛教要向前发展,佛教的文化建设工作是必不可少的。改革开放以来,我国学术界和佛教界一直在致力于佛教文化的创新工作,出版刊物和召开佛教会议已经成为中国佛教界的一道亮丽的风景线。长兴碧岩寺紧跟时代潮流,召开佛教文化的研讨会,这是对中国佛教文化的一个推动,表现了佛教界的自觉意识,也为中国文化与地方文化作出了贡献。
一个大国,在经济增长的同时,文化的创新也是必不可少的,当前我国政府已经将文化发展纳入了政府的工作,这对发展佛教文化来说也是一个新的契机。今天我们重温太虚大师的佛教文化改革观的思想,就是要在党中央和政府提出的科学发展观的指导下,更好地将佛教文化光大,让中国的佛教文化与时俱进,为建设社会主义文化贡献出自己的力量,同时也使中国佛教文化走上一个新的台阶,给后人留下一份宝贵的文化遗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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