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学成:《碧岩录》十五则讲记 第三 第一则 圣谛第一义之中
冯学成:《碧岩录》十五则讲记 第三 第一则 圣谛第一义之中
——献给佛源老和尚(三)
第一则 圣谛第一义之中
所以我们看目标是什么,我们要确定、锁定我们修行的目标。象我们昨天说的,什么叫定?定很简单,就是一个取舍,我把其他的统统的全部放下,把念头就放在那件事情上,我就得定了,这个定是真定,不是假定。因为其他的你不动心了,还不叫得定?还非得要坐在那,念一个虚空粉碎,大地平沉,这才叫得定吗?有人问我,什么叫虚空粉碎,大地平沉?我说这是祖师画的一个浪漫图像的东西。如果你在打坐的时候,你要想看“虚空粉碎”,可能要坐到老,坐10辈子,无穷的轮回,都看不见“虚空粉碎”。“大地平沉”,我们到印度尼西亚去,到台湾去,到日本去,到太平洋的地震带的地方,你就可以看到什么叫大地平沉了。有的人说:“很多祖师都说了嘛,有这样的境界。”我说:“还有更多的祖师就没有说这个境界,达磨说这个境界没有?二祖、三祖、四祖、五祖、六祖,谁在说虚空粉碎,大地平沉?对不对啊?你不能把这些语句当成了一个实的东西,画了一个饼要充饥。还要去寻这个画饼来充饥,那不是犯傻吗?所以真正的一刀截断,洒洒落落,能有几人啦!不多。下面就介绍梁武帝了,把梁武帝的功德一一举来。
“武帝曾披袈裟,自讲《放光般若经》,感得天花乱坠、地变黄金,办道奉佛,诰诏天下,起寺度僧,依教佛行,人谓之佛心天子。”这里面简单介绍,梁武帝的功德还不得了,为什么了,全民吃素是梁武帝的首倡,包括咱们出家的僧人吃素也是梁武帝的功德。因为在印度的佛教里面,他是托钵,化缘,自己是没有食堂的,没有斋堂的。现在东南亚都是这样,早上起来托钵化缘,施主供养你什么,你就吃什么。给你一碗粥,你就喝粥;给你一条鱼,你就吃鱼;给你一碗肉,你就吃肉;供养牛奶,你就吃牛奶;供养一碗沙,你把这碗沙还是得吃掉,不能拒绝施主的供养。所以苏东坡有诗说:“粗沙供佛佛欣受;怪石奉僧僧不嫌”嘛,他就是这个传统。梁武帝当皇帝的时候,整个梁朝的老百姓也跟着他吃素。那个时候,也没人养猪,也没人养羊,刀也没有,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了。全国人民都失去战斗力,所以北方的人一来,侯景一来,国家就全完蛋了。当然,梁武帝的确是佛心天子,非常慈悲,功德无量。
《放光般若经》在南北朝到唐朝都非常流行,“圣谛第一义”在这部经里反复阐述,也是修中观的重要经典,梁武帝慧解能力也强,除《放光般若》外,还讲了不少经论,并加以编注。成都宝光寺的来历也与放光般若有关,黄巢之乱时,唐僖宗逃到四川,暂住成都天回镇,有天晚上看见北方火光冲天,就派人去看,在新都县近郊火光没了,只见一位老和尚坐在那儿诵放《光般若经》,于是唐僖宗就下旨敕建了宝光寺。如今宝光寺大殿里的经幡上仍是《放光般若经》的主要章节,文化革命中,我就是在宝光寺里背会这些章节的。“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就是对梁武帝建寺度僧的生动写照。
“达磨初见武帝,帝问:‘朕起寺度僧,有何功德?’公案上再谈公案。达磨就说:‘无功德。’早是恶水蓦头浇。”我们看老和尚,有些人来,我上次介绍那个刘力红大夫,全国红透了的,也是评上了“最嘉华人奖”,在澳门评的,他写的《思考中医》,卖到红透,是当代中医界的领军人物。(佛源)老和尚这次过生日的时候,他也过来给师傅祝寿,我就介绍给师父,我说这个人了不得,怎么样,怎么样。师父一句话:“有什么了不起!再了不起的人也得死。”哇!你看利不利害。这个人也是挺聪明,他也是个佛教徒,师父一“喝”,他就马上下跪顶礼。师父把嘴一抹,笑了一下。这是师父的一惯动作。你看达磨对梁武帝,他就是这样的,“无功德”,你不要在我面前夸了,你什么不得了啊!从古至今,有功德的多了,太多太多了,有什么夸的。大千世界,无量的世界,你那点功德算什么啊?所以说“无功德”。
我经常说我们所拥有的和未拥有的相比永远是无限的小,已知的和未知的相比,也永远是无限的小。你拥有权力,秦皇汉武他还有现在威风吗?那个时候秦帝国的部队无敌于天下,可陈胜吴广揭竿而起,加上不读书的刘邦和项羽,秦帝国倾刻完蛋。那点威风算什么呢?那个功德算什么呢?所以,我们要看有相的和无相的区别,有相的永远是有限的,无相的永远是无限的。在有无之间,我们一定要把这个弄明白。这是很简单的道理,不然认为我们诵了这么多的经,做了这么多的功德,给寺庙里面贡献那么大。你看有些功德主,供千僧斋,在其他的寺庙,哎哟!供养几百万、几千万,他讲经说法随便他。但到云门寺来,他给老和尚说:“哎呀!老和尚,我是不是能讲几句呀?”老和尚他不吭声。后来,老和尚说上堂法语竟:“开斋!”他不管你做了多大的功德,给了多少钱,但你没功德。老和尚这也是在慈悲接人呀,用禅宗的手段接引他,这是老和尚的事,至于相不相契,是那个人的因缘,老和尚在法上是从不卖人情的。
“早是恶水蓦头浇,若透得这个‘无功德’话,许尔亲见达磨。”我们想一想,许多师父也经常在组织放生、诵经、礼拜,也想多些功德。我在给老和尚整理《法汇》的时候,看老和尚在禅七开示里面也说:“哎呀!不管你做了什么功德,你千万别认为是自己的功德,要全部回向给众生,回向给大众,你才算有功德。”如果我磕了十万个大头,我诵了十万部经,于是沾沾自喜有功德了。这时要反过来想想——没功德!我们看老和尚的禅七开示,是非常的平实,但跟祖师是丝丝入扣啊!一定要在这方面来相应。所以说透得“无功德”话,许尔亲见达磨。我们在什么地方去见达磨祖师,去拜达磨祖师,就要从这样的语句里心心相印。心心相印,我们就亲见达磨了。
“且道,起寺度僧,为什么都无功德?此意在什么处?”大家都要在这里参。
下面又说,“帝与娄约法师、傅大士、昭明太子,持论真俗二谛。”在梁武帝的时代,《成实论》已经翻译出来了。那个时候,南方佛教受般若的系统的影响很深,玄辩能力很强。北方是搞《十地经论》的,是“地论师学派”的天下,《十地经论》是早期对《华严经》的部分章节的阐释。另外北方注重禅修,常有一村一县全都出家当和尚事出现。为什么去当和尚?不当兵不纳粮嘛!在少数民族统治中原的时候,因为他们不愿意信孔夫子,因为孔夫子是汉人的,老佛爷是胡人,也是外族的,不是中国人,所以他们愿意信佛。中国人信佛不信孔夫子,肯定不会反抗外来的游牧民族了。所以,只要你们出家为僧,那么就免租免税,免服兵役。所以,那个时候很多人,一个村一个县的大家都出家,大家都念佛,这样就形成了北方佛教的特点。
南方佛教是知识分子为多,北方佛教是穷苦老百姓为多。因为老百姓他不可能跟你谈玄辩论,他天天念佛、打坐就行了,南方在西晋末期“衣冠南渡”,王谢子弟,它的贵族从三国的东吴开始,六朝繁华之地,很多大师都是书香门第,贵族子弟出来的,满腹经纶。他们才有这个本钱,在经论上用功,在玄辩上用功。梁武帝也起了一个很大的示范作用。他与娄约法师、傅大士、昭明天子等众多高僧和居士经常辩论,所以我们现在说西藏有辩经的,在汉地早就有辩经的,叫“都讲制”,只不过在赵宋以后就不太时兴了。大家都在丛林里面,按照丛林百丈清规去修,没有把汉地以前有的这么一个辩经的传统延续下来。
在梁武帝的时代,在南朝,各个寺庙里面经常展开辩经,辩论的活动,可以激发我们的思维,提高我们对经典的领悟,这个也是需要的。我们佛学院也可以组织一些辩论会,大家学一部经或一部论,大家各抒己见,不怕犯错,不怕说错,就在这个对错之间反复折腾,反复敲打,智慧就出来了。天天闷沉沉的,在肚子里不说话,在法上不敢发表自己的意见,这样对思维修是一大障碍。但那个时候,讨论真谛俗谛,的确是很热闹的。
圆悟祖师继续评唱说:“据教中说,真谛以明非有,俗谛以明非无,真俗不二,即是圣谛第一义。”这个在中观学里面说得很多,特别在以前般若学派里面,谈空、谈有、谈真谛、谈俗谛。在南北朝的时候,有六宗七家,大讲般若心得,非常热闹。大家你辩过去我辩过来,到了最后才有三论宗,也就是吉藏菩萨出世以后,把南朝所有的般若学派的经义、总结提升,最后建立了三论宗。
那么“真谛以明非有,俗谛以明非无”,到底这个有、这个无怎么理解,佛学院的法师也经常跟大家讲,也有专讲中观学的法师,这个我就不多说了。“真俗不二,即是圣谛第一义,这个是教家极妙穷玄处。”禅宗把自己称为宗下,把其他各宗派统统称之为教下。教下就要依据经典,就要依据经论,就要在闻思修的这么一系列活动中精进。只有禅宗讲言语道断,心行处灭,他不立文字,直指人心,所以称为宗下。教家最玄最妙的地方就是真俗不二,圣谛第一义,这在梁武帝的那个时候已经很成熟了。般若学在南方,那时都搞了一、两百年了,那么多高僧、那么多大德,译经注疏,开示大众,各方面都总结了很多精彩的的东西,我们在《弘明集》里可以看得见。
我不知道佛学院里面有没有选修《弘明集》里面的一些文章,如僧肇大师的《物不迁论》一类的,就可以看见这里面的极则处。所以梁武帝把这个认为当时中国佛学里面最高最妙的出来拈出来扔给达磨大师。啊!你来看看我们中国的佛教理论水平怎么样?但是达磨祖师一句话“廓然无圣”——“天下纳僧跳不出”啊!冷冰冰的一句话,弄得大家脸上无光,一头土灰。天下纳僧跳不出,为什么呢?在当时,学经教的,的确他们认为离不开经教。在现在还有很多,特别台湾印顺法师那一批,包括以前支那内学院的那一批,他们不怎么承认禅宗。包括还有说《楞严经》是伪经,《大乘起信论》是伪论之类,他们通过他们的思辩、通过佛教史这样那样的考证,而得出他们认为的结论。但他们都错了,“天下衲僧跳不出”,这也包括了这类学问僧和搞学问的居士。在这里,达磨与他一刀截断,毫不留情,佛法不是人情。你是皇帝了,我恭维你:“哎呀!你是菩萨皇帝。”全中国的人民都恭维梁武帝是菩萨皇帝,不仅仅南朝的恭维他,北朝的也恭维他是菩萨皇帝。
但是,“达磨与他一刀截断。如今人多少错会,却去弄精魂、瞠眼睛,云‘廓然无圣。’——且喜没交涉!”很多人,特别是爱在思维上钻字眼的人,他也要说:“廓然无圣。”什么圣啊?你看宇宙那么大,那么多星星,哪里去找圣人啊!你说月亮上有嫦娥,你到月亮上去把嫦娥请过来嘛。天上有玉皇大帝,哪里有玉皇大帝啊?极乐世界,我们怎么没看见啊?只见有人去,没见有人回,又没给我们通风报信,到底极乐世界怎么回事?这样说的多。你怎样理解“廓然无圣”,——且喜没交涉,无论你要怎么去理解,通过思维、通过比量,去敲打这么几个字,都跟达磨祖师这四字一点关系都没有,都是你自己在打妄想,打葛藤。
“五祖先师尝说:‘只这廓然无圣,若人透得,归家稳坐’——一等是打葛藤!不妨与他打破漆桶,达磨就中奇特。”五祖法演是圆悟祖师的老师,也是我们四川的,晚年主持黄梅五祖寺,所以就叫五祖。我在看《灯录》的时候,祖师前面的那个名号,都是寺庙的名称,或是什么山的山名。咱们老和尚也可以说是“云门佛源禅师”,大和尚也可以说是“云门明向”,因为以前都是这样的规矩,不直呼其名。现在的“云门和尚”就是明向大和尚,上一届的“云门和尚”,就是咱们的老和尚。德山和尚、南华和尚都可以叫。他避名讳,不能直呼其名,要避讳,所以说五祖先师,他不能说法演老师。不知道避讳,那不行。五祖先师曾经说过:“只这廓然无圣,若人透得,归家稳坐。”能不能透得,我们能不能透得?但是祖师说话的时候,也不留情面。“一等是打葛藤!”包括老师说的也要一笔抹掉, 也是打葛藤。“不妨与他打破漆桶,达磨就中奇特啊!”什么叫打破漆桶?我们都在黑漆桶里面闭着,一点光线看不见,有一天把这个漆桶打破了,我们才见到光明。所以禅宗里面有句话:一灯能灭千年暗。这间屋子里面,一千年都是黑洞洞的,只要这个灯一亮,一千年的黑暗便一扫而光了,只要我们明心见性,无量劫来的无明也就一扫而光了!
“所以道,参得一句透,千句万句一时透,自然坐得断、把得定”。参得一个公案透,那么千则公案万则公案也是一时透。自然坐得断、把得定。坐断什么呢?坐断光景门头,坐断生死烦恼啊!把得定什么呢?把得定自己的行住坐卧,起心动念啊!象昨天我说:“一分钟以后,你想什么,你知道吗?你管得住吗?一分钟以后,你说什么,你管得住吗?你知道吗?”不行,不自由。明年,我们想什么?说什么?你能够预知啊?没办法,那是没办法的。但是过来的人就可以坐得断、把得定。为什么呢?我有定盘星了,我有我的准绳了,自然就奇特。
“古人道:粉身碎骨未足酬,一句了然超百亿。达磨劈头与他一拶,多少漏逗了也。”“ 粉身碎骨未足酬,一句了然超百亿”,这是谁的话?是永嘉大师的。粉身碎骨未足酬,师恩佛恩难报难酬啊!一句了然超百亿,什么是一句?当下一念破了,就这一句超过了百千万亿个念头,百千万亿个念头都是水中月,镜中花,没用的。只有当下一念,你能把它击碎,看破,你就可以千句万句一时透。你就可以一句了然超百亿。“达磨劈头与他一拶,多少漏逗了也。”达磨也多事,面对梁武帝这个糊涂蛋、这个业障鬼,你还有什么给他说的呢?没有必要嘛,你说了他也不会,不是浪费达磨祖师的精神吗?所以达磨祖师有了这个经验以后,上了少林寺,面壁九年,九年不说话。为什么呢?他就是以不说话来看人啦!来寻找他的接班人。通过不说话来演示无上的佛法。所以在《仁王般若经》里面有波斯阎王问佛的故事,这里把经文录出,供大家记诵:
尔时波斯匿王言:“第一义谛中有世谛不?若言无者,智不应二;若言有者智不应一。一二之义其事云何?” 佛告大王:“汝于过去七佛已问一义二义,汝今无听,我今无说。无听无说,即为一义二义故。谛听谛听,善思念之,如法修行。七佛偈如是:
无相第一义,无自无他作 。因缘本自有,无自无他作 。法性本无性,第一义空如 。诸有本有法,三假集假有。 无无谛实无,寂灭第一空。 诸法因缘有, 有无义如是。有无本自二,譬若牛二角。照解见无二,二谛常不即。解心见不二, 求二不可得。非谓二谛一,非二何可得。于解常自一,于谛常自二。通达此无二, 真入第一义。世谛幻化起,譬如虚空华。如影三手无,因缘故诳有。幻化见幻化, 众生名幻谛。幻师见幻法,谛实则皆无。名为诸佛观,菩萨观亦然。 ”
“大王!菩萨摩诃萨于第一义中,常照二谛化众生,佛及众生,一而无二,何以故?以众生空故得置菩提空,以菩提空故得置众生空。以一切法空故空空。何以故?般若无相,二谛虚空,般若空,从无明乃至萨婆若,无自相无他相故,五眼成就时见无所见,行亦不受,不行亦不受,非行非不行亦不受,乃至一切法亦不受。菩萨未成佛时以菩提为烦恼,菩萨成佛时以烦恼为菩提,何以故?于第一义而不二故,诸佛如来乃至一切法如故。”
达磨祖师面壁九年,也是在表演这个无听无说啊!谁来听?谁来说?
“帝不省,却以人我见故,再向:‘对朕者谁?’达磨慈悲忒杀,又向道不识。直得武帝眼目定动,不知落处。” 梁武帝还有人我之分别见啊!以为自己是皇上,面对印度来的圣僧。但是达磨“慈悲忒杀”啊!他太慈悲了,又给他说:“不识”。不是多事吗?一句都多了,还两句,太浪费达磨的精神了。我们看当梁武帝问达磨祖师的时候:“如何是圣谛第一义?”达磨祖师说:“廓然无圣!”又问:“对朕者谁?”达磨说:“不识。”这一下梁武帝弄得是眼目定动——发愣了,不知道怎么回事了。懵了,他不知落处嘛。
“是何言说啊!到这里有事无事,拈来即不堪”。我们在公案里面不把自己放进去,老是在语句上去攀缘,老是去折腾,那么就不行。这里是没事,不是我们分别思量有下手之处的地带,所以一下手,一进入分别思量就麻烦透了。更不能说,一说,开口就错啊!
“端和尚有颂云:‘一箭寻常落一雕,更加一箭已相饶。直归少室峰前坐,梁主休言更去招。’”什么叫端和尚?端和尚就是圆悟祖师的师公,白云寺守端和尚,五祖法演的师傅,临济宗的嫡派的慈明楚圆传杨歧方会,杨歧方会传白云守端,白云守端传五祖法演,五祖法演传圆悟克勤,他们间是嫡系传承。圆悟在这里就引端和尚的颂来说。
一箭寻常落一雕,对神箭手来说,如飞将军李广、养由基、后羿这样的神箭手,说射麻雀的眼睛,不会射到麻雀的腿上去,一箭就了得,就能解决问题。我们干事的时候,如写个一字,一笔就写完了,你还二笔、三笔写完一个“一”字,不是犯傻吗?有的话,一句话就说明白了,还没完没了的老是说,你自己头脑不清楚啊。所以这里面“一箭寻常落一雕,更加一箭已相饶。”就在说达磨祖师对梁武帝太慈悲了,本来一棒子就可以敲定的,还来了二棒子,属于加利息了,没办法啊。一箭不解决问题,二箭都不解决问题,何必三箭、四箭呢?“直归少室峰前坐”,还是到少林寺洞里面去坐吧。“梁帝休言更去招”,谁去招得回来啊,招不回来的。
复云:“谁欲招?”我们看祖师里面,他这么一个颂子,他又来反问,这个反问是意思?叫提起疑情,让我们去参。很多公案都配有颂古,雪窦祖师就把这一百则公案配了一百个颂古,这白云和尚的也是颂古,也是颂达磨祖师见梁武帝,梁武帝见达磨祖师,它也是一句颂古。
“帝不契,遂潜出国。这老汉只得麽罗,渡江至魏。时魏孝明帝当位,乃北人种族,姓拓跋氏,后来方名中国。”我们还记得佛学院那年的智光法师吗?智光法师在我们佛学院呆了大概一年多,我在南京的时候,听一个艺术家说:“他在长江三桥边上正在建一个寺院,那个寺院就是达磨祖师渡江北上落脚之处,叫什么院我忘记了,正在修建,邀请我去,当时我也没时间去。达磨祖师渡江到了北魏。时魏孝明帝当位,是鲜卑种族,姓拓跋氏。魏孝明帝的时候,北魏已经不行了,高欢专权,就快要分成东魏和西魏了。魏孝明是鲜卑人,鲜卑在人类学上来说是东胡人,包括朝鲜人、女真人、契丹人及东北的少数民族都是东胡种族,蒙古人还不是东胡人。北魏皇族原来是姓拓跋氏,魏孝文帝主政的时候,全盘汉化,觉得拓跋不好听,他仰慕中华文化,衣冠礼仪,所以把拓跋都改成了姓元,为什么要改成元呢?易经乾卦第一句就是“元亨利贞”嘛,所以魏孝文帝把拓跋这两个字改成“元”,其他鲜卑贵族也就赵钱孙李地改了姓,唐太宗李世民的李姓,就是他的鲜卑祖上在那个时候改过来的。因这些原因,所以说“后来方名中国”。
达磨到了北边,他也不去见皇帝,也不见其他的僧人,也不住寺庙,到少林寺旁的一处石壁下打坐。少林的开山祖师是谁?是佛陀禅师,也是北魏时候到中国来的一位印度高僧,专修“四念处”的,非常棒,活了一百岁。他才是少林寺的开山祖师,传四念处禅法。达磨祖师的禅法跟他两回事,所以他也不去求他,也不去挂单,就在少林寺边上,看见一个岩壁,可以遮风避雨,就在那里去打坐,坐在那里谁也不料理。
现在少林寺把达磨祖师弄得很辉煌,好象少林武功也是达磨祖师传的,我不知道达磨祖师传少林武功出于何经何典,在高僧传里面好象也没这个记载,在所有的佛教文献里面也没有达磨传什么少林武术的记载,但是可以提高中国佛教的地位,也是一件美事。现在的永信大和尚成了世界名人,佛教的CEO,了不得。天天去搞武术,不好意思,也不好玩,如今也建禅堂,开始坐香打七了。达磨祖师的道场,没有禅堂怎么叫初祖道场啊。所以从云居山请了一个老班首过去,帮着办禅堂。因为少林寺没有禅堂,怎么能称“禅宗祖庭”啊!武术玩得再亮,哪怕奥运会拿了一百块奖牌,那个都跟禅宗没关系。要说你是禅宗寺庙就得有禅堂,你就得有禅僧,就得有明心见性的人,必须有道上行的人,你才敢说你这是禅宗祖庭啊!不然多丢人啊!
我曾问一位自称是少林寺来云门的僧人:“什么叫禅?”他丈二和尚摸不到头。上两个月还搞了一个“世界禅宗巅峰论坛”,请了这样学者,那样学者,又是高鼻子的禅师,大胡子的禅师,请了好多人。开始的时候。哦呀!简直就是万人法会,盛大之极。 “禅宗巅峰论坛”,咱们老和尚都没有去,云门寺都没有人去,云居山都没有人去,这叫什么“禅宗巅峰论坛”呢?这就开玩笑了。但可以弄几个高鼻子的洋和尚来气派气派,表示表示还可以,提高禅宗的威望威风嘛。这样折腾一番,还是有收获的,我们并不是说别人一无是处。通过这一活动,提高禅宗的威风,咱们云门寺的师父若出去,则更有威风。云门、云居是真正出禅和子的道场,下面还是书归正传。
“直过少林,面壁九年,接得二祖,彼方号壁观婆罗门”。早期中国的人对婆罗门和佛教还是没有分得很清楚,好像是印度的婆罗门也是沙门,也是出家的,也就是佛教。印度来的高僧,说他是婆罗门,也没什么区别。但是在印度,婆罗门和佛教是泾渭分明的。但是在初期中国,印度出家的高僧到中国,我们分得还是不是非常清楚,所以说达磨是“壁观婆罗门”。当然,也是北方的正统佛教把达磨祖师视为外道来看,才有那么多人下毒药啊!毒了达磨多少次啊!所以后来,“梁武帝问志公,公云:‘陛下还识此人否’?帝曰:‘不识。’且道与达磨道底,是同是别?似则也似,是则不是。”禅宗的祖师经常用这八个字:似则也似,是则不是。现在在网上禅宗论坛里面看打机锋的,的确似则也似,但是是则不是,肯定是这样。
“人多错会道,‘前来达磨答他是禅,后来武帝是对他志公,乃相识之识。’——且得没交涉啊”!祖师这里面是不开后门的,决不把佛法卖人情。“当时志公恁么问,且道作么生祗对?”如果志公在问梁武帝:“陛下还识此人否?”如果志公问我们在座的的法师,在座的师父,“哎,你们认不认识达磨?”你们该怎么回答?认识还是不认识?这是很考人的,说识也错,说不识也错,看你怎么答。“何不一棒打杀,免见搽胡啊!”就是一棒子打杀了最好,免见糊涂啊!。深圳有一个居士,姓蔡的,前几年,一肚皮的禅,了不得!见本焕老和尚,跟本焕老和尚说学禅宗怎样怎样,禅宗怎样怎样,那个公案怎样怎样。本焕老和尚说:“哇!了不起!开悟了!”后来又见净慧老和尚,和净慧老和尚谈了半个小时,净慧老和尚说:“居士请坐,我还有事,失陪了。”到云门寺,三句话还没说完,老和尚一棒子给他敲过去:“见鬼!”后来,他下来,竖起大拇指说:“只有佛源老和尚是这个,禅宗真正的祖师啊!”本老、净老都是明眼人,不与他周旋,但只有(佛源)老和尚"是一棒打杀啊,免得糊涂"啊!这个就叫一刀两断,这个就叫截断众流。就是我们有没有这个因缘福报受得了这一棒,受得了你就过得来,你才是英雄好汉!受不来,头给打破了,你还是冤枉。老和尚打那么多人,谁敢站出来说:“啊,我清醒了!”但是还许多喜欢被打,认为老和尚的棒头有加持,是无上加持。挨骂也是加持,打棒子也是加持,“哎!我今天有福报啊!老和尚给我一棒子了。”别这样想呀。应该在道上会才行,不然辜负了老和尚的一片苦心。
“武帝却供他款,道‘不识’。志公见机而作,便云:‘此是观音大士,传佛心印。’帝悔,遂遣使去取,好不唧溜!当时等他道‘此是观音大士,传佛心印。’亦好摈他出国,犹较些子。”当志公问梁武帝认不认识达磨时,梁武帝说“不识”,他要模仿达磨祖师的口风,假冒伪劣产品,怎么过得了关。志公大师多厉害啊,马上就给他玩点游戏,说:“这是观音菩萨来了,你还不认识,太犯傻了。”当然,梁武帝就喜欢听这些,老佛爷来了,观音菩萨来了,他心里就高兴。达磨祖师来,他不认识,一个洋和尚来了,那个时候到中国来的洋和尚多的是,印度和尚太多太多,今天有人来传法,明天有人来传道,来一个达磨算什么?观音大士来了,却错过了,没有供养,当然后悔。
梁武帝后悔了,于是遣使去追迎达磨,“好不唧留!”简直是拖泥带水了。圆悟祖师评说道,如果,梁武帝有这个威风,听到志公说:“这是观音菩萨。”马上下逐客令,逐出国境,吊销护照,那么还差不多。梁武帝哪有这个胆量呢,也没有这个见识啊。
“人传志公天鉴十三年化去,达磨普通元年方来,自隔七年,何故却道同时相见?此必是谬传。”历史学家、考证学家他们对公案是怀疑的。老佛爷灵山拈花,大藏经里面没有这则公案嘛?对不对啊!我们把大藏经翻完了都没有。后来有人就问王安石:“拈花公案到底有何依据?我们经典里面翻都翻不到?”王安石说:“我看见了,我在皇家图书馆里珍藏版里面发现了《大梵天王问佛决疑经》,确有此事。这部经在《卍续藏》里面有,但肯定是伪经,什么阴阳八卦都放里面,印度哪有什么阴阳八卦这类的东西。而且中国翻译佛经都是有记载的,记载的东西都是有依据的。这个故事本来是传心的一个公案,是一个设置,如果你要用历史学家考据查实,要验明正身,要在档案里面查,那不是多事?志公的确是天鉴十三年圆寂的,达磨传说是普通元年来的,中间相隔七年,为什么还能同时相见呢?肯定是误传了。
“据传中所载,如今不论这事,只要知他大纲。”我们要见到的不是历史的考据,要见的是公案本身的精神。这个公案对我们明心见性有帮助,而不是在史学上有什么落脚处。有人考证释说迦牟尼佛是中国人,为什么是中国人?因为他是金面金身,黄皮肤嘛。只有中国才是黄种人,是黄皮肤,印度人哪有黄皮肤,他只有白皮肤、黑皮肤,所以考证是说不清楚。
“且道达磨是观音,志公是观音,阿那个是端的底观音?既是观音,为什么却有两个?何止两个,成群作队。”哪个庙没有观音?观音菩萨分身亿万,我们都是观音菩萨,我们都是观音菩萨法身里面的一个细胞,也是老佛爷法身里面的一个细胞。我们都可以这样领会。“时后魏光统律师、菩提流支三藏,与师论议,师斥相指心,而褊局之量自不堪任,竟起害心。”《高僧传》里面有这些记载,其他材料里面也有这些记载。当时的北魏的僧统,相当于现在中国佛教协会的会长是光统律师,光统律师是佛陀禅师的徒弟,菩提流支也是印度来的一位翻译大师。他们与达磨大师辩论,达磨指责着他们——“斥相指心”啊!你们不要执著于相,要明心见性,要看见相后面的是什么。但是那些人心局太小,心胸狭小,“竟起害心”
所以说佛门也不清静,为什么不清静?“数加毒药”嘛,几次派人来毒杀达磨祖师。六祖大师在五祖那得到了达磨衣钵,后来不是有几百人跟着来抢吗?我们也可以打个妄想,这些人跟着五祖大师学了那么多年,为什么贪心还没有死,还要抢?这个我们可以自己反省一下,我们修行,落脚在什么处?怎样守住我们的落脚处?
“至第六度,化缘已毕,传法得人,遂不复救。”达磨是前五次吃了毒药,但是达磨祖师神通无量,他自己化解了。后来他把二祖度了,跟中国的化缘已尽,第六次被别人下毒的时候,他就不去管他了,自己就走了。“端居而逝,葬于熊耳山定林寺。”因为嵩山离熊耳山也很近, 也就是县过县这么一个距离。
“后魏宋云奉使,于葱岭遇师手携只履而往。武帝追忆,自指撰碑文。”魏国派使节宋云到印度去,路过葱岭,葱岭就是帕米尔高原,也就是现在克什米尔地区,巴基斯坦和中国新疆交界那一带。宋云回国时,在葱岭路上看见了达磨祖师拿了一只草鞋回印度。回来就说:“我在葱岭见到达磨祖师了,你们怎么说达磨祖师已经圆寂了呢?”于是大家就把达磨祖师的坟挖开一看,只是剩下一只草鞋,没有见人了,骨头都没见。所以后人就说达磨是:“一苇渡江,只履西归。”
“武帝追忆,自撰碑文云:‘嗟夫,见之不见,逢之不逢,遇之不遇,今之古之,怨之恨之。’复赞云:‘心有也,旷劫而滞凡夫;心无也,刹那而登妙觉。’”武帝听说达磨祖师已经圆寂了,被葬在熊耳山,又在葱岭山显圣,就自己就很伤心,你看啊!观音菩萨来了,见了等于没见,逢了等于没逢,遇了等于没遇。今之古之,今天达磨祖师已成了古人了;怨之恨之,心里懊悔,悔当时没把达磨祖师留下来供养,没把自己给超度了。你看他那个赞也很了不起,他还是在真俗二谛上折腾过一番的。“心有”,如果心落在有上,那么“旷劫而滞凡夫”,你还在轮回道上折腾。“心无”,如果心无了,空了,“刹那而登妙觉”。这个对不对呢?也对,如果我们能进入到“心无”,自然“刹那而登妙觉”。这个不是在理路上,不是在比量上,这个是要在证量上,要明心见性以后,你才能刹那而登妙觉。
历来好些文人都能写点禅诗,民国时著名的谢无量先金在成都,写了一些禅诗,就给贾老看,贾题韬老先生看了说:“量公,你的禅诗好啊!很有见地,是过来人啊!”谢无量很谦虚,说:“也不是,我们这些玩笔杆的,写了几十年的诗,诗都写老了,写点这些还不容易啊。但对禅宗说的,我还是一窍不通。”这是老实话。谢无量当过孙中山的秘书,是中国著名的诗人和书法大家,他们这些文人墨客写点诗,写点禅诗像模傻样的,但他也知道自己不会。那梁武帝写“心无也,刹那而登妙觉。”他是不是会呢?他也不会。“且道达磨即今在什么处?嗟过也不知啊!”祖师在本分事上,的确不留一点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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