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学成:《碧岩录》十五则讲记 第十三 第六则 日日是好日之下
冯学成:《碧岩录》十五则讲记 第十三 第六则 日日是好日之下
——献给佛源老和尚(十三)
第六则 日日是好日之下
下面是圆悟祖师对云门祖师的禅机、禅风的评唱:“云门寻常接人,多用睦州手段,只是难为凑泊,有抽钉拔楔底钳锤。”前面我们也介绍了睦州老和尚的手段,后面还有介绍睦州老和尚的公案,都很精彩。什么叫“抽钉拔楔”呢?如果我们出坡的时候不小心被一根铁钉子,或者一根刺扎到肉里边儿去了,你肯定要把它抽出来,不抽出来是要化脓的,那很疼的。但是脑袋上有钉子怎么办?我们的心里有了钉子怎么办?心里有了钉子要命啊,还是要把咱们心里的钉子拔出来。什么钉子呢?“烦恼障”是钉子,“所知障”是钉子,我们的身(见)、边(见)、邪(见)、禁(见)、见(见),都是我们心里的钉子。除掉这些钉子,祖师是通过霹雳手段,他不像教下那样跟你说这样说那样的用对治法门,禅宗祖师那个就是快捷、方便、猛烈,所以叫“抽钉拔楔的钳锤”,的确是“钳锤”。为什么好钢要用火来炼,要打得一把锋利的兵器,必须施加钳锤,你才有吹毛剑的功用。
“雪窦道:‘我爱韶阳新定机,一生与人抽钉拔楔。’垂个问头,示众云:‘十五日前不问汝,十五日后道将一句来。’”这个是我们这个公案的主题了。“十五日前不问汝,十五日后道将一句来”,我们怎样面对祖师的这么一个话头?我们怎么答话?这个时候是无法答话的。圆悟祖师在这里说:“坐断千差,不通凡圣”,为什么呢?“十五日以前不问汝”,因为十五日以前已经过了,“十五日后道将一句来”,十五日以后到都没有到,时间都还没有到。就譬如我们这个小学生,刚刚进小学,就问他你到了博士毕业以后,赚了大钱成了亿万富翁,你该给我多少钱呢?对不对啊?!刚刚还是一个鸡蛋,你要把它变成一个大公鸡,可不可能呢?在事实上是不可能的,在语言上也是没法回答的,一答就落入逻辑陷井中了。你要去答,那就出问题,你在语言上,在逻辑上都会出很大的问题。所以这个是“坐断千差,不通凡圣”。
别人没法回答这样的问题,云门祖师只好“自代云:日日是好日。”真正妙不可言,从逻辑陷井上轻轻飘浮而过。“十五日以前,这语已坐断千差;十五日以后,这语也坐断千差,是他不道明日是十六。后人只管随语生解,有什么交涉!”真的有什么交涉?我们想一想我们的心来来去去,我们在面对公案的时候,哪怕是在学经,学论的时候,一定要滴滴归宗,扫归自心,回归到念头的功夫上。回归到念头的功夫上的话,我们就感觉到有力量,而且也方便我们下手。如果不放在念头的功夫上,面对的这个千经万论我们怎么下手?手忙脚乱的,你真的是抓拿不住。所以你真正面对一个念头的时候,你就方便下手,方便用功了。如果“随语生解”,那就辜负了祖师的心肠。
“他云门立个宗风,须是有个为人处,垂语了,却自代云:‘日日是好日。’此语通贯古今,从前至后,一时坐断。”日日是好日,这个不离当下,又“竖通三际”,贯通了过去和未来,但又不离当下,你想这样的语言真的是妙不可言。如果我们面对这样的提问,在云门祖师的这个下语的当下,我们能够转身,能够开窍,那就不辜负云门祖师给我们留下的这段光彩。
圆悟祖师面对这样的语言又怎么去说呢?你看他说:“山僧如此说话,也是随语生解。”我在这儿说更是随语生解。圆悟祖师在这儿评唱这则公案的时候,他老人家都说是随语生解,我今天来谈仍然是随语生解。明白了是随语生解,我们就不能去随语生解,就在听到“日日是好日”时候,就要顿断。要有这样的气派,要有这样的根器根性。
下面又说,“他杀不如自杀,才作道理,堕坑落堑。” “他杀不如自杀”是什么意思呢?让别人去杀,不如自己去杀,对不对。别人有钱是别人的钱,自己的钱才是真正的钱。他杀不如自杀就是数他人珍宝,画饼不能充饥的禅宗版本,另外一个说法而已。所以“他杀不如自杀”是“才作道理”。如果从道理会就“堕坑落堑”,又落到言语道,又落到心行处去了。你要想言语道断,进入这样的地带,那是不可能的。所以学修禅宗的人一定要明白,什么是“言语道断,心行处灭”。为什么要“截断众流”如果我们随时随处都把这样的一个感觉提在脑门上,二六时中,念兹在兹,那么我们就有可能在一定的因缘下明心见性。
下面就点到云门纲宗的核心了:“云门一句中,三句具备,盖是他家宗旨如此。”就是在一句之中,既能涵盖乾坤,又能截断众流,还可以随波逐浪。这是要非常高明的大宗师,才能演这样的无上禅法。所以“三句具备,盖是他家宗旨如此。垂一句语,须要归宗;若不如此,只是杜撰。”
禅师跟讲师的方法不一样,就说道吾祖师接夹山:夹山那个时候在南京,是一住著名的法师。升堂说法时,别人就问他:“如何是法身”?他说:“法身无相”。又问:“如何是法眼”?他说:“法眼无睱”。对不对呢?非常正确。在佛学院里打分的话,打一百分也没错,但是道吾祖师在众中就笑起来了。夹山就很谦虚,问:“老师父(因为他是头陀,道吾祖师穿的是头陀服),我刚才的回答错了吗?”道吾祖师说:“没错,答得很正确,但是,你没有师父,没有开眼。”夹山马上就要拜他为师,但是道吾祖师说:“我不是你的师父,有一个师父我劝你去看看,在华亭。江边上有个船子和尚,他是你的老师,你去参访他。”
后来,夹山祖师在船子和尚的接引下明心见性,又回到庙里边儿讲。有人又问他:“如何是法身”?他回答:“法身无相”。又问他:“如何是法眼”?他回答说:“法眼无睱”。道吾祖师也坐在后边儿,说:“此子这回彻也!”——他这回是真正的大彻大悟了。你看,这个怎么理解?如果我们以平常的理解,你根本理解不过去的。同样的一个问答,为什么前面不是,后面又是?这个是不通常情的,用常理来没用的。
所以“垂一句语,须要归宗门;若不如此,只是杜撰”,我们一定不能杜撰——在葛藤上去绕,要敢于当下承当,并斩钉截铁。“此事无许多论说,而未透者却要如此;若透得,便见古人意旨。”所以我们平常我们是怎样看公案的?我们是去解吗?还是去透?解公案不行,我们用分别思维去理解公案那就完了。一定要去透,它是要我们自悟自性,明见自心。并不是在语言上,在思维上去打葛藤,而要让你当下见到自己的主人公,见到自己的本来面目。这一切都是不可说,不可说,不可说的,无从商量的。你想一想,要把大千世界,无量法义全部在一个字上,或者一个意上,把它和一融会,的确不是语言所能说明的。说到这里,“看取雪窦打葛藤”——看雪窦祖师怎样来赞叹云门的“日日是好日”。
“去却一,拈得七,上下四维无等匹。徐行踏断流水声,纵观写出飞禽迹。草茸茸,烟羃羃,空生岩畔花狼藉。弹指堪悲舜若多,莫动著,动著三十棒。”
像雪窦祖师这样的颂古,的确是大宗师的手笔。“去却一”,万法归一。我们学道的人,天天都想能够万法归一。但是在这里“去却一”,连“一”都要扫去,这是怎样的一种境界?“去却一,拈得七”,“七”是什么呢?我也不知道,圆悟祖师的评唱里也不知道。为什么呢?因为“去却一,拈得七”它不是我们思维可以运行的地带。如果我跟大家这么(用手指在空中)画一下,这个是什么字?谁也不知道,所有人都不知道。它就是不要你思想,不要你思维,没有内容,没有运行的可能性,这是祖师颂古的最高境界。所以到这里才“上下四维无等匹”。
我们经常眼之所见,耳之所闻,思维空间,长、宽、高加上时间,就是四维上下。“无等匹”你要想把这个“去却一,拈得七”这样的境界描述出来的话,描也描不成,绘也绘不就,说也说不得。所以“上下四维无等匹”。你要想在语言上去把握它,思维上去把握它,图相上去把握它,那都不可能。
“徐行踏断流水声,纵观写出飞禽迹”。 我们有没有“踏断流水声”的本事?徐行,安步当车。“徐行踏断流水声”,我们听这里的风扇在动的时候,好像是流水声。我们的思维一念一念,前念后念,是不是流水声?我们的思维是思维流、意识流。我们的思维在我们的心里边儿流淌,一念一念的,就是一浪一浪的,它就是在流,怎样“徐行踏断”它?
“纵观写出飞禽迹”。云门寺山上那么多雀鸟在飞,我们能不能这些雀鸟飞行的路线图把它画出来?这个是画不出来的。就像赵州老和尚评“国师三唤侍者”的时候,他下了一句转语:如人夜里写字,迹虽不见,文彩已彰”。还别说是夜里写字,就在这儿虚空中,灯光这么明亮的地方,我在这儿写字,写出来了,大家看得见吗?看不见,是“无”;但是我写没有写?我写了,又是“有”。你说到底是有还是无?另外,我们心里念头来来去去的,现在念念不息,昨天也是念念不息,前天也是念念不息,过去念念不息,未来也是念念不息。念念不息的东西就是“飞鸟迹”,它在我们的心里留下痕迹没有?
在医院里,把我们脑袋弄进CT机里去检验检验,我们的妄想,我们的菩提,科学仪器能够把它检测出来吗?检测不出来的。但是我们心里的念头可以无穷无尽出现,有无穷无尽的来去,这些迹象我们能够把它破译出来吗?洞山祖师说:“鸟道、玄路、展手。”“展手”,两手空空,我们老和尚经常说“我是两手空空啊。”但是很多人不会意,以为老和尚在化缘,不会这个意。有时就说要“行鸟道”,“行鸟道”是什么意思呢?“鸟道”就是不落痕迹。牛羊在山上走,都会留下它的蹄印,走出羊肠小道来,但鸟在天上飞,就没法寻找它运行的轨迹。我们的心更是这样——来无迹去无踪。一个念头来,一下来了,也不知道他怎么来的;一下它又去了,也不知道它怎么去的。我们正念怎么来?妄想怎么来?正念怎么去?妄想怎么去?所以这个念头的功夫我们一定要做在实处,这些就是“玄路。”云门祖师的“日日是好日”,这样的语句,我们回想一下有怎么的感觉,又怎么去感受?
“草茸茸,烟羃羃,空生岩畔花狼藉。弹指堪悲舜若多,莫动著,动著三十棒。”
下面再看圆悟祖师的评唱:“雪窦颂古,偏能如此,当头以金刚王宝剑,挥一下了(那很精彩的),然后略露些风规。虽然如此,毕竟无有二解。‘去却一,拈得七’,人多作算数会,末道‘去却一’是‘十五日已前’事,雪窦蓦头下两句言语,印破了,却露出教人见。”什么叫“金刚王宝剑”?那叫斩断一切,把我们精神里的,心里的一切葛藤统统斩去,“然后略露些风规”。尽管如此,你又去怎么理解呢?仍然无我们下手处,没有我们思想可以运行处。所以不管有些人乱解公案说雪窦祖师是在算算术,那是开玩笑。那些算术,小孩子都会算,这个是算术题吗?这个是要命的禅宗公案,绝非是在算算术。所以“去却一,拈得七”,切忌向言句中作活计。这里是反反复复地给我们提醒,我们用功一定不要在言句中作活计。
“何故?胡饼有什么汁?”大家都知道云门饼,什么叫“胡饼”?到过新疆的人都知道,它是那边少数民族在沙漠里行路时带的干粮。那个是在火炉子里边儿烤透,比我们的饼干还干,又硬又干,一点水都没有,不像馒头,馒头还有点水分滋润,胡饼是很干的。那个时候有胡饼吃,对于行脚的人它就很方便了,第一它不容易坏,它不会变质;第二,它充饥,一小块胡饼,在水里一泡,可以泡出一大碗的馍。就象部队的压缩饼干一样,带一斤等于其它的粮食带三五斤,可以在长途旅行的时候,就免了饥饿之苦,但这个也不是享受型的。
“胡饼什么汁?人多落在意识中,须是向语句未生已前会取始得。”我们想一想什么是“语句未生已前”?我到这儿来之前,我也不知道我说什么,你们也不会知道我会讲什么。你们自己又会想什么呢?我经常说,一分钟以后你心里边儿在想什么?你不知道;一分钟以后你自个儿要说什么,你也不知道。既然不知道,这个对于你一分钟以后,就是“语句未生已前”。但这个“语句未生已前”,但其它的语句也在生,关键麻烦就在这里。我们可以肯定明天的语句没有生,我们怎么从中得到体会?
在禅堂里打坐的时候,要见观念头出现之前的那个东西,一念未萌的那个东西,但是我们很难做。因为一念未萌的时候,这一念虽未萌,而前面这一念还在心里边儿呆着,我们怎样把这个念头扫荡干净?实际上扫不掉的。关键是什么呢?要观这个念头起来,它落在什么地方?所以四川有位老善知识说:什么是现在?现在就是过去、未来的交接处,过去、未来本无此名。当前念已生时,须究竟它生向何处;当后念已灭时,须究竟它灭向何处?究竟到了生本无生,灭本无灭,当体虚空长自在,盖天盖地,无量无边。看它来来去去,它在什么地方来?又落在什么地方?盘剥熟了,你把心里边儿念头来来去去的把它定死了,一下找到了一念未萌时,是什么一个东西?这个就有趣了。所以“须是向语句未生已前会取始得。大用现前,自然见得也。”一下机缘来了,大机缘来了,一下你就可以明心见性,你就见到了自己的真如自性。
“所以释迦老子成道后,于摩竭提国,三七日中,思惟如是事。”老佛爷睹明星见道,见道以后,到了摩竭提国二十一天,坐在那儿都在想这个事儿:“诸法寂灭相,不可以言宣。我宁不说法,疾于入涅槃。”为什么呢?因为是“到这里,觅个开口处不得”。就像刚才我说的,什么是咸的?大家写一篇论文把这个“咸”写出来;糖是甜的,你把这个“甜”字给我表达清楚,可能没有任何人能够把它表达清楚。一个咸一个甜都不能表达清楚,无量的佛法你能够用语言把它表达清楚吗?的确是无下口处,所以叫不可说,不可说。
但是“以方便力故,为五比丘说,已至三百六十会,说一代时教,只是方便。”当然,禅宗这样说,教下的未必同意。老佛爷悟道后从“为五比丘说”开始,共说法四十九年,谈经“三百六十会”,被天台宗称为“一代时教”,禅宗认为只是方便,当然教下诸宗不会同意。南传佛教认为,只有《阿含经》是老佛爷说的,你们那个大乘经典那是非佛所说。那么其它的呢?中观的,唯识的它也不认为你禅宗说的是方便。但是禅宗认为就是这样,是真正的方便啊!
“所以脱珍御服,著弊垢衣,不得已,而向第二义门中浅近之处,诱引诸子。若教他向上全提,尽大地无一个半个。”在中国佛教史中早就遇见这样的问题了,三藏十二部,那么浩瀚,一部经与一部经,其中差别比较大。所以从天台宗开始有五时判教的说法,华严时,阿含时,然后又方等时,般若时,涅槃时这样的五时判教,把经典分成不同的时段,不同的对机而进行分类。
尽管这样,“若教他向上全提”,这是禅宗的这一套,“尽大地无一个半个”,为什么呢?因为老佛爷在灵山会上面对百万人天“拈花”,百万人天无一个会,在座的那么多阿罗汉,没一个人会,只有迦叶尊者破颜微笑,老佛爷才把这个禅宗的心印传给了迦叶尊者。然后西天二十八祖,达摩东来,一苇渡江,面壁九年,传给了二祖,再二祖传三祖,三祖传四祖,四祖传五祖,五祖传六祖。然后才生成了南岳、青原两家;马祖石头之后,又经过两代,三代乃至七代八代,才有了这么一个五宗的禅宗。以前都是一脉单传,到了六祖马祖以后,才广开甘露门,让很多的人都会无上的禅法。所以达摩祖师不得了,说中国有大乘气象,他跟东土有缘,才到这儿来。
下面圆悟祖师又说,“且道,作么生是第一句?到这里,雪窦露些意,教人见。尔但上不见有诸佛,下不见有众生,外不见有山河大地,内不见有见闻觉知,如大死底人却活相似,长短好恶,打成一片,一一拈来,更无异见,然后应用不失其宜,方见他道‘去却一,拈得七,上下四维无等匹。’若于此句透得,直得上下四维无有等匹,森罗万象,草芥人畜,著著全彰自己家风。”
你看,这里圆悟祖师评唱得多精彩。什么是第一句?那是不可说,不可说的,这个是第一句。雪窦祖师的颂古,在历史中是号称第一;圆悟祖师的评唱,在所有对公案的评唱里也是号称第一。所以日本禅宗把《六祖坛经》和《碧岩录》称为禅门双绝——最了不起的两部经典。
我们在这里,如果功夫能够做到“上不见有诸佛,下不见有众生”,这样是怎样的一番境界呢?“外不见有山河大地,内不见有见闻觉知。”又是怎么样的境界呢?但不是“死人”,而是“大死人”活过来了。这里就是点眼的地方,妙不可言。大家背诵《心经》,“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诵《金刚经》“不应住色生心,不应住声香味触法生心,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你想一想,如果把我们的根、尘全部取消了,会是一番什么样的境像?修行的人经常说“内不放出,外不放入,无将无迎”,实际上都是在我们的根尘上进行修炼。
“内不放出”,我们的心意识不打妄想;“外不放入”,这个“色声香味触法”不搅动我们的心。在这里摒绝了内外资源,但是,又不是死人,又不是落入顽空,又在这里边儿转身活过来。所以六祖大师的《坛经》非常不得了,很多人误以为禅是坐在这个空上——住空,很舒服;我一念不生,坐在这儿天天入定,欢喜得不得了。但是六祖大师那个何其自性本自怎么怎么的?最后一个是“何其自性能生万法”。没有这一句,那么六祖大师这个悟境就不精彩了,恰恰有这一句“能生万法”,整个悟境活了。所以这里 “杀、活”俱备——又能“杀”,又能“活”,杀人刀,活人剑,全体起用。
还有,能不能把“长短好恶,打成一片”?人都有取舍,我在成都讲的时候,我说“取舍”也很简单,有的人喜欢算命,我说算什么命?就把自己每天每天所取所舍的这么一些经历,把它连成一条线,这就是你的命。还需要算吗?取善得善,取恶得恶,你把这个串起来就是你的命。但是为什么取善?为什么取恶?你的取舍就表现了你的境界,表现了你的价值观念。有修行的人,有修养的人,他的取舍和没修养的人,没修行人的取舍肯定不一样。那么面对长短、好恶,我们肯定是选择我们喜欢的,要排除我们不喜欢的。
《信心铭》说:“大道体宽,无易无难”,“欲取一乘,勿恶六尘。”要得一乘佛法,也别讨厌“色声香味触法”这六尘,因为大道体宽,包容了这一切。所以我们从三祖大师的《信心铭》和《碧岩录》里的要“长短好恶,打成一片。”这个的确是过来人才能做到。我们都是“趋善避恶”,“趋吉避凶”,不想和恶打交道,不愿意把麻烦沾到自己的身边。只愿跟善法打交道,不善的法、妄想的念头,回避都唯恐不及,生怕自己觉照力不够,那对这个“长短好恶,打成一片”,你又该怎么办呢?
但是,真正过来的人,他必须要“长短好恶,打成一片”,而且“一一拈来,更无异见。”然后加以利用,不是在这里踌躇起疑。赵州老和尚不是说:“正人行邪法,邪法亦归正”吗?这个是得了平等性智以后的境界,如果没有“平等性智”,你面对“长短好恶”就取舍不断,那你就在因果里,六道里轮回去吧。只有得了平等性智,他才能够把“长短好恶,打成一片”,而且敢于把“长短好恶”“ 一一拈来,更无异见。”这个无“异见”,就显得了高明处,在平等性智上的殊胜。
“然后应用不失其宜,方见他道‘去却一,拈得七,上下四维无等匹。’若于此句透得,直得上下四维无有等匹,森罗万象,草芥人畜,著著全彰自己家风。”这里有禅宗的很多的公案,很多祖师他们都把它表现出来了。就是大家经常挂在嘴上的“青青翠竹,无非般若;郁郁黄花,尽是法身”,都说的是这个。
“所以道:‘万象之中独露身,惟人自肯乃方亲。昔年谬向途中觅,今日看来火里冰。‘天上天下,惟我独尊。人多逐末,不求其本;先得本正,自然风行草偃,水到渠成。”这个我们也不多作解释了,因为前面的铺垫已经把这个说清楚了。一定要得一,一定要万法归一,要见到我们的自性,要得平等性智,这样你才能自肯自休。一是本,万法是末,“风行草偃,水到渠成”则有云门三句中“随波逐浪”的风光了。
“‘徐行踏断流水声’,徐徐行动时,浩浩流水声,也应踏断。”他这儿并不是叫你踏断流水声,不是要你到桂花潭去把这个流水声踏断,是指我们的意识流,念头的流,我们要把它踏断。“‘纵观写出飞禽迹’,纵目一观,直饶是飞禽迹,亦如写出相似。”为什么呢?把念头的生灭、来去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平时我们起心动念完全是不知不觉、很被动的,因为“八识田”里边儿的种子嘣来爆去,你管得了吗?你管不了啊。只有见了道的人,他才清楚明白“八识田”中的种子怎么来怎么去的,他才有“主人公”的这么一个气概。
“只有道出这里,镬汤炉炭吹教灭,剑树刀山喝便摧,不为难事。”这里仍然是讲功夫,什么叫“镬汤炉炭吹教灭”呢?有的是烦恼煎熬的时候,如坐针毡,如同落到烈火地狱里煎熬一样,跟在油锅里煎熬一样,的确是狼狈不堪。但是有了见了道的力量以后,那么这个“镬汤炉炭”,用道风一吹,它就灭了;“剑树刀山”,“喝”它的一声,它就垮了,这个也不是难事,庄子里都讲“入火不热,入水不溺”的境界,何况禅宗!
“雪窦至此,慈悲之故,恐人坐在无事界中,复道:‘草茸茸,烟羃羃’,所以盖復却,直得‘草茸茸,烟羃羃’,且道是什么人境界?唤作‘日日是好日’得么?且喜没交涉。”我们看,这里又回归到这则公案的主题上——“日日是好日”。我们当下一念,我们能够把它坐得实吗?我们当下一念,能够盖天盖地吗?能够“徐行踏断流水声”吗?能够“草茸茸,烟羃羃”,不坏诸法而见实相吗?这一切都在当下一念之中。我们也可以玩游戏三昧,在当下一念之中玩游戏三昧,去感觉感觉。山还是山,水还是水。如高峰祖师大悟时说:“依然只是旧时人,不改旧时行履处”。
“直得徐行踏断流水声也不是,纵观写出飞禽迹也不是,草茸茸也不是,烟羃羃也不是;直饶总不恁么,正是‘空生岩畔花狼藉’,也须是转过那边始得。”禅宗的功夫就是要你无处可入,无处可住。也回应了《金刚经》里边儿的一句话:“不应住色生心,不应住声香味触法生心,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包括前面我们讲的这一切,给我们这样的境界,那样的境界,却要一一扫尽,通通扫尽。谁来扫尽呢?就是自己去扫尽——“转过那边始得”啊。什么是“空生岩畔花狼藉”呢?这里圆悟祖师把这个公案说得很清楚。
“岂不见,须菩提岩中宴坐,诸天雨花赞叹。”空生就是须菩提尊者,有一次,须菩提尊者在山岩里打坐,众多的天人、天神用漫天的花雨供养,并且大加赞叹。“尊者云:‘空中雨花赞叹,复是何人?’”你们给我这么多花,像下雨一样的,是谁在干这个事啊?天曰:‘我是天帝释’。尊者曰:‘汝何赞叹?’”你凭什么赞叹?因何而赞叹呢?“天曰:‘我重尊者善说般若波罗蜜多。’尊者曰:‘我于般若,未尝说一字,汝云何赞叹?’”他明明在这儿打坐,一言未发,一个念头都没有,你凭什么来赞叹呢?
“天曰:‘尊者无说,我乃无闻,无说无闻,是真般若。’”当年波斯匿王在向老佛爷请教的时候,就问什么是“第一义,第二义”?佛陀就跟波斯匿王说:“汝于过去七佛已问一义、二义,汝听无听,我今无说,无听无说,即为一义二义故。”这里边儿也是“无说无闻,是真般若。”我们想一想我们能够有这样的感受吗?要知道,我们也经常会处在“无说无闻”的状态中。一个人经行的时候,没人与你交谈,有的时候也会处在前念未生,后念未来的状态中,这也是无说无闻。正是这个无说无闻,你也不可能自知,一入所知,就非无说无闻了。我们要善于去感受“无说无闻”这样的状态。
实际上,就在这个时候也可以做到“无说无闻”的状态,我在这边儿说,有的人肯定也未必在听,我也有停顿未说的间隙。但是“无说无闻”的这么一个时间很短,我们如何把它放大?我经常说,要入定先就得把念头放慢,有的人一秒钟刹那间百千个念头都来了。如果你一秒钟之内一念头不生,一分钟之内一念不生,一小时内一念不生,你定的时间就慢慢的延长了。我们要使我们思维的频率放慢,让念头慢慢慢慢慢慢,自然就容易入定。就怕心里边儿急,像火烧一样的,来来不息,来来不休。“又复动地雨花。”天帝释赞叹:“尊者无说,我乃无闻,无说无闻,是真般若。”然后又再次雨花供养。
“雪窦亦曾有颂云:‘雨过云凝晓半开,数峰如画碧崔嵬。空生不解岩中坐,惹得天花动地来。’”这样的颂诗是多优美啊,很优美,古时候有位画家把这首诗,就是雪窦祖师的这个颂古就配成一幅画画出来,画得很好、很妙。有的壁画中也有这样的情境。
“天帝既动地雨花,到这里,更藏去哪里?”我们到哪里去藏呢?“雪窦又道:‘我恐逃之逃不得,大方之外皆充塞。忙忙扰扰知何穷,八面清风惹衣选!钡镁宦懵恪⒊嗳魅鳎嘉尴撕凉迹参次颉!钡比徽庋氖庋乃蹋颐且娜チ旎幔乇鹗窍不妒实姆ㄊΑ⑼Э梢园颜饬绞踪首映吕绰テ肺丁9丶鞘裁茨兀俊爸钡镁宦懵恪⒊嗳魅鳎嘉尴撕凉肌保牵垢懔袅艘桓鑫舶汀耙参次颉!� 所以圆悟祖师的评唱很精彩,他把话说绝了,你就“至矣尽矣,不可以复加矣”的这么一个状态,还不是,还有更精彩的。大家可以感受船子和尚对夹山所说的:“直须藏身之处没踪迹,无踪迹处莫藏身”,再感受赵州老和尚所说的“有佛前急走过,无佛前不停留”这样的旨趣是什么——更藏去哪里去?
“且毕竟如何即是?看取下文云:‘弹指堪悲舜若多。’梵语舜若多,此云虚空神,以虚空为体,无身觉触,得佛光照,方得现身。” 什么是“舜若多”呢?这个“舜若多”,他是以虚空为体,不得了,身体是摸不见看不见——空的,就像无色界天人一样的,是没有一个实实在在的肉身、色身的存在,凡人当然感觉不到他,但佛光一照,他才现形。
“尔若得似舜若多神时,雪窦正好弹指悲叹。”我们修行应修到什么处?我们住要住在什么处?这里一定得留意——虽佛法说空,但空也莫住啊!。“又云:‘莫动著。’”千万别动身,心别动,打坐的时候身别动,关键是心别动。但谁也难免有动的时候。“动著时又如何?白日青天,开眼瞌睡。”我们都是在做白日梦,青天白日也在做梦,做春秋大发梦,为什么呢?打妄想嘛。我们的功夫不够,戒、定、慧资粮不够,般若的力量不够,降伏不了我们心中的种种障碍,当然是“开眼瞌睡。”
要知道,过来的人,一样是“白日青天,开眼瞌睡。”所以临济祖师开悟以后,大家都在坐禅的时候,他一个却在禅堂上睡觉。黄檗祖师进来敲他一棒子:“干什么?”他睁开眼一看,是老和尚来了,转身又去睡了。结果老和尚走到首座和尚那里,一棒子敲过去,说:“你看那后生这么用功,你坐在这儿胡思乱想干什么?”当然这个又是话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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