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宗教学会会长因何拍案而起

读2008年宗教蓝皮书《中国宗教报告》，全国人大常委、中国宗教学会会长、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宗教研究所所长卓新平先生的一篇文章堪称振聋发聩，他用27页的篇幅论证了一个概念，叫作“学术神学”。

全国人大常委、中国宗教学会会长、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宗教研究所所长卓新平先生

卓先生认为，“神学”一词，最早为公元前4世纪的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所用，其本意是关于神的学问。基督教产生以后，一直对这一概念持审慎态度。直到公元12世纪，在法国经院哲学家阿伯拉尔的带动下，“神学”一词才逐渐窄化，专指基督徒对上帝及相关问题的阐述，形成了认信神学和教会神学。这种狭义的基督教神学，认为神学是信者的言说，是教会的思考，只有基督徒才有资格研究神学，信仰与教会之外无神学。

这一传统延续至现当代，对世界及中国的基督教研究都产生了深刻的影响。然而，生活是复杂的。在最近30年，中国大陆出现了一种非信仰者研究神学的团队。他们集中在科研机构和高等院校，本身不是基督徒，既不认信，也不护教，但秉持客观态度和科学立场，对基督教神学的种种理论问题，如上帝论、圣灵论、救赎论、创世论和末世论等，无不作出解释。卓先生认为，学者们这类关于上帝和基督教的理性化言说，客观上已经形成一套知识系统，体现了对“神学”本来精神的回归，是神学研究的返璞归真，理所当然地属于神学的范围，可以称之为“学术神学”。

然而，学术神学一直受到多方面的压力。一方面，有人认为这些学者对基督教的研究和著述，客观上普及了基督教知识，促进了基督教的传播，有悖社会主流意识形态。而在基督教会方面，有人则认为这些不信者的研究，对基督教的解读都是歪曲的，违背了基督教的本意，破坏了基督教的纯正。在一定条件下，这两种力量会联手围剿学术神学。贵为全国人大常委的卓新平教授，仍多次受到来自教会的压力，一些人利用自身特殊的政治地位，向有关部门进言，力图影响宗教学者的学术研究。而北京大学宗教学教研室主任张志刚教授则介绍，有关部门已多次向他们提出，教会不喜欢他们所做的某些教学与科研，希望改正，张教授认为这在世界大学史上都极为荒谬。

或许正是由于这些原因，温文尔雅的卓教授毅然拍案而起，系统论证了“学术神学”存在的合理性，为宗教的学术研究争取“资格”、“权利”及合法性空间。神学研究并非只是信仰者的专利，“人文学者也可以对神学进行科学的研究”，“教会”或“信仰”之外无神学，不过是传统教会在认知上的“一厢情愿”。卓教授的这些文字，体现了这位湘西汉子“横直”不论的一面。

其实，学术神学这一概念，亦具有跨宗教的普遍意义。在其他宗教的研究中，也存在类似现象。在最近一期的《杭州佛教》杂志上，就有文章放言批判教会之外的“学者大佬”，指出他们的佛学不足为信。由此看来，佛教学者似乎也有论证“学术佛学”的必要。

宗教关乎人心最深层次的终极关怀，有关宗教的知识因此可以说是人类知识谱系中最敏感最复杂的部分。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对宗教的研究，或应允许有多种视角。信仰者的研究，作为宗教的内部之学，为信徒奠定信仰的根据，天经地义；而不信者的研究，或能更为超脱地辨析不同宗教、不同教派间的长短方圆。而教内教外两种不同的研究进路，唯有相互尊敬，和而不同，并行不悖，取长补短，方是正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