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区边缘的宗教:雅安硗碛藏族乡宗教调查
藏区边缘的宗教:雅安硗碛藏族乡宗教调查
来源:西藏研究 作者:陈 东
[关键词]硗碛藏族乡;藏传佛教;道教;苯教
[摘 要]硗碛是雅安市宝兴县唯一的藏族自治乡,处于藏区东部边缘,与汉、羌地区相交接。作者在调查中发现,作为藏区的边缘,当地民众的信仰呈现一种多层次及多种信仰交织的复杂状况。藏传佛教信仰不仅与当地的民间信仰、道教及汉地其他信仰相并存,且各种宗教信仰之间相互兼容、并行不悖,呈现出十分和谐的局面。此现象在文化边缘地区颇具典型意义。文章以田野调查为基础,对硗碛藏族乡宗教信仰及特点作了初步探讨。
[中图分类号]B9[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0-0003(2008)-02-102-07
硗碛藏族自治乡(简称“硗碛藏族乡”)是雅安市宝兴县唯一的民族自治乡,位于青衣江上游东河流域,北靠小金县与嘉绒藏族聚居区相连;西望康定,比邻康区藏族;东北与汶川相接,与羌族毗居;顺东河南下经盐井、民治可至宝兴县城,则主要为汉族聚居区。可见,硗碛不仅位于藏区边缘,也是藏、汉和藏、羌的交接与过渡区。据2004年底统计,全乡有1351户、5192人,其中4423人为藏族,约占总人1:3数的85.18%。
学界以往对硗碛关注甚少。2005年9月,笔者参加了四川省民族研究所组织的对硗碛藏族乡的田野调查。①(注:2005年9月,为补充50、60年代民族识别工作对“藏彝走廊”东缘区域调查的空白,四川省民族研究所与雅安市政府合作,组织相关人员分批前往石棉木雅、尔苏及宝兴硗碛两处作田野调查。笔者与邹立波随耿静、罗凉昭、张利三位副研究员前往硗碛作调查。)笔者在调查中发现,当地民众的信仰状况与藏族中心区有较大差异,除藏传佛教外,还包含了其他多种信仰成分。而这些多层次的信仰相互间不仅不排斥,且相互兼容,有着鲜明的地方特色。本文拟以田野调查为基础,并结合相关背景材料,对硗碛藏族乡民众信仰的地方性特征进行初步探讨,希望引起学界对边缘藏区民众信仰多元化现象的关注。
一
据调查及访谈材料,藏传佛教在硗碛藏族乡的民众信仰中居于主导地位。硗碛仅有寺院一座,位于乡中心所在地龙神岗(夹金山公园),藏名“曲科绕杰林”,汉译为“永寿寺”,属格鲁派。至于建寺原因,一说喇嘛曲培加布(坚参雍中七立)继穆坪土司位后,“为了悔过还俗所造之孽,消灭灾难,特意修建了硗碛的藏传佛教——黄教喇嘛庙”;[1]一说因“硗碛的喇嘛常到宝兴给土司念经后因年龄大,走不动,故在当地修永寿寺。”①(注:讲述人:杨志泉;地点:泽根一组苏朝军家;时间:2005年9月16日。)这两种说法孰是孰非今难以考证,但可表明永寿寺是在穆坪土司的支持下建立的。坚参雍中七立于1662年袭位,1710年军征而亡,说明此寺有可能建于清康熙年间。[2]永寿寺原位于硗碛乡政府驻地。宣统三年(1911年)硗碛街上失火,殃及此寺,后在信众支持下重修;1980年寺院经堂垮塌;1989年永寿寺移建于龙神岗,占地3759.8平方米。寺内供奉有释迦牟尼、宗喀巴及其弟子甲曹杰·达玛仁钦、克珠杰·格勒具桑、擦科·阿旺扎巴的塑像。
永寿寺的僧人主要来自硗碛本地。建国前,藏民家有三子须送一子出家,五子送二子出家。出家后跟随喇嘛念诵经文,优秀者送至哲蚌寺继续深造,费用由寺院及家庭共担。学经者一般沿途步行化缘,至少行走半年,方可抵至拉萨。因旅途艰辛,经文繁难,学成返归者甚少。学成归来后头戴僧帽,身披袈裟,尊称“喇嘛”,在寺院为僧人及信众讲经说法。[3][4]因此,永寿寺在硗碛被视作当地的文化中心。据闻,永寿寺盛时有喇嘛40多名,扎巴40多个。现有喇嘛8名、扎巴7人。平日前来永寿寺敬香祈祝的不仅有硗碛藏族,还有来自宝兴其他乡镇以及小金县的信众。
调查中,我们对永寿寺喇嘛杨志泉老人进行了访谈。②(注:对杨喇嘛的访谈共进行了两次,第一次是在泽根一组苏朝军家,时间是2005年9月16日;第二次是在杨喇嘛家,时间是2005年9月26日。)杨喇嘛现年68岁,8岁随永寿寺另一位姓杨的喇嘛学经。在谈到日常宗教活动时,他说建房时主人要请喇嘛来念经、看房基,并决定“拱尖”的方向和大门的朝向。每年春耕播种前及丰收后,藏民也都要请喇嘛来念经。此外,凡藏民生老病死以及婚嫁都要请喇嘛择日念经,这与其他藏区无异。当地藏民谈到请喇嘛念经的原因时说:“人的一生充满罪过,即便不杀人、不放火,口、手、脚走世界,虫虫、蚂蚁都是一条命,压死了都是罪,念经就是改这个口,所以请喇嘛就是洗这个罪。”③(注:讲述人:杨国庆;翻译人:佟元琼:地点:泥巴沟咎落村;时间:2005年9月17日。)喇嘛主导了藏民日常生活的各个方面并受人尊重,建国前一般人见到喇嘛均要行礼作揖。
除信奉藏传佛教外,硗碛还存在着道教信仰。本地有两三个来自汉地的游方道士,一般只为硗碛的汉族人在丧葬中超度死者亡灵。前代系藏汉通婚者,在丧葬中也须请喇嘛与道士做双重法事。硗碛无本地道士,也无固定的道教场所与组织,信道教者多为移居硗碛的汉族人,道教在硗碛的影响远不及藏传佛教。但值得注意的是,今硗碛民间文化中还保留着另一种浓厚的道家文化孑遗。硗碛最传统、最隆重的节日是“上九节”。上九即正月初九,传说是道教玉帝的生日,“上九节”是纪念玉帝诞辰的节日。此外,硗碛锅庄房外部顶梁有垂下约1米左右、被雕成日月形状的木饰件,当地藏民解释这是敬奉日、月,也是敬奉天老爷——玉皇大帝。可见,硗碛的道教信仰在一定程度上也得到藏族的认同。
硗碛还有两处庙宇,一是观音庙;一为王母寨。观音庙坐落于观音岩,为当地百姓自发修建。一般家人有病有痛,或家中不平安,便去作揖进香,信众以居于硗碛乡镇的汉族女性为主,但也有藏族妇女进香。王母寨位于夹金山顶,传说是清乾隆年间大小金川叛乱,乾隆有位随军妃子翻夹金山时死于此处,当地人为纪念她而建王母寨。平日往来宝兴与小金两地的藏、汉百姓路过此处都要向庙里丢钱以佑行途平安。从这两座庙宇的名称、信众及功能来看,它们应是来自汉地的信仰。
此外,硗碛藏族乡还有许多当地的民间信仰,如神山崇拜。硗碛当地有5座神山,因此有5位山神,分别是位于全乡中心区域的龙神岗山神,名“伊希拉姆”;柳落山神,名“嘉拉姆”。这两位山神皆为女性。来根山神,名“森喀的”;丰收山神,名“旦卓”。这两位俱为喇嘛。灯光与柳落交界处山神,名“泽波”,因形似青蛙,故又称“泽斯德喀达”。以上5位山神以“伊希拉姆”最大,其余4位皆归其所辖。从硗碛山神的组成来看,既有拟人化的女山神和喇嘛山神,也有形似青蛙的“泽波”山神,说明了山神构成的多元特征。需要注意的是,硗碛山神中有两位是喇嘛。这是藏传佛教信仰与当地民间信仰之间发生交叉融合、彼此吸纳的一个例证。
与神山崇拜相对应,当地人认为硗碛全境系由“四神岗”即四股“神尿河”组成。永寿寺所在山头为“龙神岗”,嘎日沟为“龙神尿河”;硗碛镇后山头为“虎神岗”,泥巴沟为“虎神尿河”;柳落沟山头为“狮神岗”,沟为“狮神尿河”;丰收山头为“鹏神岗”,泽噶尔河水为“鹏神尿河”。据考,龙、虎、狮、鹏是嘉绒藏族崇敬的四种神物。”[5][6]因此,用龙、虎、狮、鹏来命名硗碛的山水,既体现了自然物崇拜,也反映了硗碛与嘉绒藏族的历史关系。
“琼”是嘉绒藏区较普遍的一种崇拜,这在硗碛也有。硗碛人亦称大鹏鸟为“琼”,又称“嘉琼”。当地藏族撒尔炅老人说,从前有一妖精蛇专门吃人,人们备受其害,后来大鹏鸟将蛇咬死,为民除了害。①(注:讲述人:撒尔炅;翻译人:佟元琼;地点:泽根村一组;时间:2005年9月22日。)硗碛民众对大鹏鸟尤为敬信,认为它是“天上飞的最凶”,“天上飞的东西都崇敬”。②(注:讲述人:杨国庆;翻译人:佟元琼;地点:泥巴沟咎落村;时间:2005年9月17日。)过去,嘉绒土司中普遍流传大鹏鸟卵生的传说,据马长寿先生考证:“嘉戎土司,其远祖降自琼鸟之说,类皆有之。”改土归流前,凡嘉绒土司之门额俱雕有大鹏式之琼鸟。[7][8]“琼”过去被认为是嘉绒土司的来源与标志。硗碛旧归穆坪土司管辖,“琼”崇拜估计与硗碛为穆坪土司的属民有关。“嘉琼”现今在硗碛被用在妇女头饰上(为世代相传之物),其状一爪握蛇头,一爪提蛇尾,一般只在“上九节”中佩戴,可能是“琼”崇拜的一种重要形式。
神树崇拜。本地有一神树,年逾百龄,名“巴扎古”,意为“山的脑袋”。因形似雨伞,故又称“一把伞”。藏族人认为此树具有非凡神力,不可砍伐,否则必遭惩谴。据当地一位老者讲,以前有一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用刀砍伐了一个枝桠,之后便精神恍惚,几年不到就去世了,至今仍可见那神树缺一枝桠。
硗碛当地也有崇拜白石的习俗,主要体现于2处:一是各地塔子顶上供奉的白石;一是每家锅庄上方供奉的白石,称“嘉斯达”。白石一般天然呈白色即可,有些并非是白石,而是涂刷白石灰于其上。火塘上方供奉的白石平时不可跨越,每日饭前必先敬此石以示恭诚。
当地过去还有一种民间巫师称“公巴尼”。据邓廷良先生80年代的调查,他当时在蚂蝗二队(今泽根二组)还见到一位70余岁人称江喇嘛老巫师,其问病禳灾驱虫送表作念咒皆如鱼通、丹巴之公巴。[9]可惜我们调查时江巫师已去世,未留下传人。
由上可见,硗碛藏族乡的信仰至少可分3个层次:(一)居于主导和支配地位的藏传佛教信仰;(二)有浓厚苯教色彩的民间信仰;(三)道教及汉地其他信仰。但这几种信仰层次并非泾渭分明,而是相互交织、彼此渗透和接纳,呈现出一种较为复杂的多元化特征。
二
关于硗碛地区藏传佛教与本地民问信仰、道教及汉地其他信仰相互影响、吸纳的情况,尚可由以下这些宗教活动得到体现:
塔子会是硗碛藏族一项重要的民间宗教活动。当地藏民称塔子为“却奥登”,或称“却的穆”,高2米左右。塔基呈正方形,层垒而上,内部中空,据说放有金银珠宝、藏文经书以及刀枪等。塔子四面各留一神龛,供敬香及点酥油灯用。塔上部呈圆锥形,顶置白石。一般而言,各村或组都有自己的塔子,建国前全乡还有一个共同的大塔子。塔子会是以乡、村或组为单位每年于某个日期全体聚于塔子处而举行的一项民间宗教活动,具体时间由喇嘛打卦推算。据访谈得知,硗碛藏族乡共同的塔子会于每年正月初七举行,泽根二组塔子会分别于七月初十、八月初十举行两次,泽根一组在八月十五举行。
藏区各地普遍建有大、小佛塔,藏民也有转白塔的习俗,但并无固定举行的塔子会。据前人的调查资料,塔子会这种民间宗教活动主要见于岷江上游的羌族,又称祭山会、碉碉会等,整个仪式由“许”来主持。[10][11][12][13][14]与羌族塔子会不同的是,硗碛藏族的塔子会由喇嘛来主持。笔者在调查过程中有幸参与了泽根一组的塔子会。清早,来自永寿寺的几个喇嘛来到位于半山腰的塔子处,支起案台,摆上经书,安放好锣、号、铜铃、钹等法器,并在案上摆上一瓶清水。布置完毕后,喇嘛开始用糌粑捏制各种动物塑像,用酥油涂抹其头顶并置于纸盘上。稍后不久,一组村民带着青香、酥油等陆续从各处赶来,喇嘛们开始诵经,众人在长者带领下不时按顺时针方向转塔子。喇嘛念诵一段经文后可休息片刻,但所有经书均必须在当天念完。塔子会快要结束时,喇嘛用清水轻点众人额头,表示驱病除灾。每人用双手接饮少许水漱口,漱后将水吐在放置动物塑像的纸盘上,意将所有不干净的东西吐掉。喇嘛又用树枝沾少许瓶子中的水洒在纸盘上,左手摇铃,右手拿金刚杵,按顺时针绕一周,边绕边念经。几位男性村民用手指着地上纸盘上的糌粑塑像怒叱,接着将纸盘迅速端至远处并连续怒吼“日阿斯”三次,意思是“下去吧,不要你了”,塔子会宣告结束。其他各处塔子会程序与此相类似。
由上可见,塔子会作为硗碛一项重要的民间宗教活动,始终都是在喇嘛主导下完成的。但塔子会中也包含了本地民间信仰因素,如塔子顶部供奉的白石,以及喇嘛捏制的顶涂酥油的动物塑像等。硗碛的塔子会说明,藏传佛教并没有排斥本地的民间信仰,两者彼此兼容。至于这一点又可从硗碛宗教职业者的构成中看出。如前所述,建国前硗碛既有自己的民间巫师“公巴尼”,又有喇嘛,表明藏传佛教与本地的民间信仰是并行不悖的。此外,硗碛锅庄房上既绘有藏传佛教图案,如“卐”字符、法螺等,又有象征自然物崇拜的“赤森咯”(一种凶猛的动物,起震慑作用,保护房子安全),同样表明藏传佛教与本地信仰是兼容的。
硗碛这种不同信仰之间彼此并行不悖的现象并不仅见于塔子会。硗碛藏族乡有2个最隆重的全民性节日,一是正月初九的“上九节”;一是正月十七日的“抬菩萨节”。两者的区别在于,前者是纪念玉帝的诞辰;后者则是普见于藏区各地的宗教节日,但这两个节日同为硗碛的民众及喇嘛所认同,不存在接受一个而排斥另一个的现象。此外,“上九节”中也包含了一些民间信仰因素,如清晨从各沟走来象征神物的狮灯与龙灯,[15]妇女在此节日中佩戴“嘉琼”头饰等。
从以上这些事例中可以看出,硗碛藏族乡的信仰构成中虽包含了藏传佛教、本地民间信仰与道教及汉地其他信仰,但它们相互间并不排斥,彼此存在一种并行不悖、相互兼容的关系。
三
关于硗碛藏族乡这种多层次的信仰格局如何形成的问题,因缺乏相关文献记载,现已很难考证。不过在调查中,现年81岁、在当地被认为最有知识、掌握本地典故最多的杨国庆老人对硗碛历史上的宗教却提供了一个说法,他说:“最开始的是道教(藏语称‘雍玛’),有好的,也有坏的,所以又改信苯波(‘格嘉’),但也有整人害人的,所以才有现在的宗教(即藏传佛教)。”①(注:讲述人:杨国庆;翻译人:佟元琼;地点:泥巴沟咎落村;时间:2005年9月17日。)调查中另几位老人也都一致认同这一说法。按这一说法,历史上硗碛是先信道教,后有苯教,最后传人的才是藏传佛教。
这种说法显然有一定道理,很可能反映了一种历史真实。《水经·青衣水》云:“青衣水出青衣县西蒙山,东与沫水合也”,注日:“县故青衣羌国也。”据任乃强先生考证,汉晋时期青衣县大致包括今芦山、宝兴境内的芦山河谷与宝兴河谷一带。[16]宝兴河谷一带在古代既然是青衣羌的活动区域,而硗碛又处于宝兴河的上游,硗碛的先民与历史上的青衣羌有某种联系的可能性是存在的。有关青衣羌的信仰情况,东汉建安十年所立《汉故领校巴郡太守樊府君碑》云:“米巫虐,续蠢青羌。”[17]米巫是道教“五斗米道”的代称,这里先叙“米巫”的凶虐,紧接着说青羌续蠢,说明青羌当时可能是“五斗米道”的信徒。张泽洪先生在《洪雅瓦屋山道教与蜀中少数民族》一文中对五斗米道与青衣羌人之间的关系作了专门考察,认为“从张陵蜀中传教的历史可以看出,青衣羌是最早皈依五斗米道的少数民族。”[18]既然今硗碛地区属古青衣羌范围,而青衣羌又皈依了五斗米道,硗碛“最开始的是道教”的说法在逻辑上可以成立。作为道教信仰孑遗的“上九节”仍为硗碛民众最传统的节日,说明硗碛一带最先信奉道教的可能性是存在的。硗碛地区曾发现不少两汉时期墓葬,出有摇钱树、砖室墓以及西王母、玉兔画像砖等。[19]从这一背景看,道教信仰的进入完全可能。至于“改信苯波”一说,有种种迹象表明硗碛确有苯教信仰存在。首先,硗碛藏族属嘉绒语,语言与小金、大金等地区相同,[20][21]建国前只与小金世代通婚,在建筑、服饰、饮食等方面与嘉绒藏族有许多共性。因此,学界认为硗碛藏族属于嘉绒藏族的一支。值得注意的是,嘉绒地区历史上是一个苯教文化区,大、小金川流域在乾隆以前更是苯教势力的中心所在。[22]硗碛既属嘉绒藏族且与小金世代通婚,那么该地历史上曾信奉苯教或受苯教影响显然很有可能。其次,今仍残存于硗碛的一些苯教文化遗迹说明该地曾受到苯教影响。嘎日村丰收组水海子背后山上有一岩洞,名“万年穴”,据当地百姓说此为苯教徒修行的灵洞,里面刻有苯教的经典,系藏文,但与现在通行的不一样。硗碛藏族妇女的服饰上多绘有标志苯教雍仲符号——“璀”字符。此外,在硗碛藏族传统婚礼上,要燃3种烟,分别敬3种神,即天神、半空中的神以及祖先神,这与苯教早期笃苯阶段的宗教特点非常相似。《土观宗派源流》记笃苯时期苯教的特点时云:“下方作镇压鬼怪,上方作供祀天神,中间作兴旺人家的法事”,[23]可见苯教的笃苯阶段主要是供祀天神。
有一点需要说明的是,今所言苯教历史上大致经历了“笃苯”、“伽苯”与“觉苯”3个不同阶段。②(注:石硕先生曾根据藏文史籍和苯教典籍的记载,认为苯教第一阶段为“笃苯”,系指在止贡赞普以前流传于藏地的最古老的原始苯教;第二阶段为“伽苯”,系指从止贡赞普时从克什米尔、勃律、象雄等地传入的苯教;第三阶段为“觉苯”,指佛教传人以后因受佛教影响而形成的“苯教派别”或称“苯教教派”。请参见石硕:《川西藏区的民间宗教形式》,载《宗教学研究》2002年第4期;石硕:《吐蕃政教关系史》,四川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10~17页。)“笃苯”指流传于藏地本土的原始民间宗教,从这个意义上讲,今流传于硗碛的原始民间宗教信仰大多可归入“笃苯”一类。因此,藏民所言“改信苯波”只可能是指“伽苯”或“觉苯”而言。
从永寿寺及喇嘛在硗碛当地的地位与作用来看,“现在的宗教”显然指藏传佛教。据《穆坪喇嘛庙简况》介绍,宝兴最早的喇嘛庙是宗喀巴弟子擦科·阿旺扎巴修建的“南达楚臣林”(意为“净戒毗奈寺”),传闻此为藏传佛教在宝兴传播的开始。①(注:此据硗碛藏族乡提供的《穆坪喇嘛庙简况》一文。《明实录》“永乐十六年九月己巳”云:“董h韩胡宣慰使喃葛遣头目禳儿结等贡方物。谢恩,且请佛像、藏经”,由“请佛像、藏经”说明宝兴在明永乐年间已有藏传佛教信仰。)康熙时期所建之永寿寺,可视为藏传佛教在硗碛获得发展的一个重要标志,表明当地的藏传佛教信仰已达到了组织化、制度化的程度。由此可见,藏传佛教在硗碛的历史并不长,可能只是明清以来的事情。
综合以上分析,笔者认为以上这则关于硗碛宗教信仰来源先后的说法有可能成立。若历史上道教、苯教以及藏传佛教先后传入硗碛地区,正如考古遗址的地层积压一样,前者就会为后来所覆盖或叠压,并以历史文化积淀的形式保留在民间文化的底层。②(注:石硕先生对于藏彝走廊地区的历史文化沉积有过一段表述,他说:“正是由于各种文化的不断交汇流动,正像考古遗址层层叠压的文化底层一样,在‘藏彝走廊’中保留了大量古老的历史文化积淀。”请参见石硕:《“藏彝走廊”:一个独具价值的民族区域》,载《藏彝走廊:历史与文化》,四川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28页。)硗碛藏族乡的藏传佛教信仰虽居于主导和支配地位,但在其民间文化中却保留了道教“上九节”、苯教的“刑”字符等孑遗,表明硗碛藏族多层次信仰格局的形成可能与道教、苯教以及藏传佛教先后进入这一地区有关。
此外,笔者认为在探讨今硗碛藏族乡多种信仰并存格局的形成时,不可忽视硗碛的边缘性。相对于卫藏而言,硗碛位于藏区东部边缘;而相对于嘉绒而言,硗碛又位于嘉绒藏族的东南边缘。当地藏民认为,世界上最高的是西藏的山,嘉绒地区的“木尔多”神山次之,硗碛的龙神岗再次之。③(注:讲述人:杨国庆;翻译人:佟元琼;地点:泥巴沟咎落村;时间:2005年9月17日。)这种认识体现了一种空间秩序,表明相对于西藏及嘉绒而言,硗碛正处于二者的边缘。④(注:再如硗碛藏族自称“绒巴”,当地用“锅”来比喻西藏与硗碛的位置,认为“西藏是锅的中心”,而“绒巴”则位于锅的边上,表明相对于西藏而言,硗碛位于其边缘。)藏传佛教要在硗碛这样的边区传播并获得发展,无疑需要吸收一些当地的民间信仰因素,这可能是藏传佛教与硗碛当地民间信仰相互兼容的一个重要原因。不仅如此,硗碛还处在藏、汉和藏、羌的交接与过渡区域,因此又位于汉、羌文明的边缘。一般而言,边缘地带人群的文化具有显著的多样性与复合性特征,这极易导致人群信仰的多元化。硗碛多种信仰并存格局的形成是否与此有关,这是一个值得思考和进一步探讨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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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07—07—02
[作者筒介]陈东(1980—),安徽巢湖人,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藏彝走廊地区历史与民族文化研究。(四川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四川 成都 6100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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