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像下的蓮花座

蓮，又稱荷，是生於水中的多年草本植物，更是我國十大名花之一。她雖不及牡丹的雍容華貴，也不如秋菊的清高孤傲，更不與群芳爭奇鬥豔，但卻能「出淤泥而不染」，在奼紫嫣紅開遍，濃郁芬芳凋盡時，迎著夏日的清風盛開。

在漣漣的水面上，盈盈的蓮花似含羞的少女，亭亭玉立，笑靨迎人。粉紅或白色的蓮花，如少女的肌膚，純潔無瑕。其味清香，沁人肺腑，潔淨幽雅。荷葉青綠，團團如蓋，脈絡清晰，水土不侵，片片光潔，令人為之神清。尤其是雨過天晴，青青荷葉似玉雕的碧盤，盤內點綴著晶瑩的水珠，輕風拂來，蓮花凌風起舞，荷葉款款輕盪，水珠閃閃滾動，構成一幅「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的畫面。古往今來，文人騷客對她一唱三嘆，寓物寄情，借以詠志。《詩經》有「灼灼芙渠」的讚譽；屈原在《離騷》中追求「集芙蓉以為裳」；曹子建以《灼若芙蓉出綠波》來形容洛神的嫵媚秀麗；樂府民歌用《開門郎不出，出門採紅蓮》的詩句來描繪窈窕淑女的潔白忠貞。這種對蓮花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益清、亭亭淨植的描繪，不僅僅是對蓮花自然美的欣賞，它與佛教傳說、佛教藝術和佛教理論也有著密切關係。

在佛教文化中，蓮是佛的象徵。相傳，佛陀降誕前，出現了八種瑞祥之相，其中之一是池沼皆突出生長大如車蓋的蓮花。八瑞之相過後，繁花盛開，四面八方現出彩霞。後來佛陀從舌根生出萬道光芒，每道光芒都化作千葉金色蓮花，每朵花上來佛來佛來佛來佛來佛來佛來佛來佛（六種化度法門），因而佛教造像學上有專門的「蓮花座」勢。

「蓮花座」是指以蓮華為座席者，佛、菩薩或坐或站於蓮花之上，所以又稱「蓮座」、「華座」、「蓮台」等。佛教藝術中，蓮花的出現早於佛教造像。在早期的佛教藝術中，常常以象徵手法表現佛陀，除了一棵菩提樹，六牙小白象以外，更多的是以蓮花為象
徵。到了公元初年時，犍陀羅王國把古印度藝術和古希臘的藝術精華互相融合，創造了犍陀羅藝術，出現了佛陀造像。在犍陀羅藝術之中，蓮花仍然是主要的題材：在阿育王獅子的石柱上、在阿瑪拉瓦提的遺址上、在山奇的大塔上，蓮花的表現幾乎到處可見。在一幅轉法輪的雕像中，佛陀坐在一朵雕造精美的蓮花上，位於池塘中央，池中錦鱗游弋，小蓮花飄盪溢香。在著名的「持蓮花的菩薩」畫像中，菩薩低眉垂眼，纖柔的手指輕掐著一朵盛開的蓮花，下垂的目光凝視著它，似乎人世間所有的愁苦，唯有皈依佛教才能獲得清淨和解脫。在斯里蘭卡古獅子岩的壁畫中，天女散花圖上，豐滿的天女們手托著花盤，內盛蓮花朵朵，飛翔在凡夫俗子頭頂上的彩雲裡，把朵朵吉祥花瓣撒向人世間，普渡眾生跳出苦海。在中國的佛教雕刻、繪畫中，蓮花的表現也極普遍，敦煌、雲岡都以蓮花作為最基本的裝飾圖案。龍門石窟中有蓮花洞，就是因為洞窟藻井有一朵精美的浮雕蓮花。四川大足的觀音石刻中，觀音意態嫻雅，純粹如晶玉，寧靜似春水，頭戴花冠，足踏蓮花。此外，華表、石筍的座基也多為蓮花。

蓮花座的基本形式，形成於公元初年印度的貴霜王朝犍陀羅和笈多王朝，有蓮莖蓮座和無蓮莖蓮座兩種。蓮莖蓮座又有一莖一尊形、一莖多尊形兩種。無蓮莖蓮座則分為仰蓮座、俯蓮座和仰俯混合蓮座三種。

對蓮花的描繪，蓮瓣往往由淺雕刻或者深雕刻而成。後者的蓮瓣肥大，但瓣梢尖小，在整體上更加生動，更具立體感。早期藝術中，蓮花還常常露出雄蕊。至於蓮瓣數目，則是嚴格遵守佛經的規定。依《大智度論．卷十》的說法，一者人華，二者天華，三者菩薩華，人華大蓮花有十餘葉，天華有百葉，菩薩華有千葉。隨著佛教藝術的發展，又變化出千姿百態的蓮花形式，但基本形式仍離不開犍陀羅藝術和笈多藝術的基調。

佛教傳說，佛教藝術之崇尚蓮花，歸根究柢還是在於佛教學說尚蓮。《大日經疏十五》說：「如世人以蓮花為吉祥清淨，悅可眾
心，今密藏中亦以大悲胎藏妙法蓮華為最吉祥。」可見「出淤泥而不染」的蓮花，正是佛教離塵脫俗、清淨無染思想的生動體現。這種潔淨觀念深深浸透到佛經和宗派學說中。《妙法蓮華經》即用蓮花比喻經典的潔白微妙。《華嚴經探玄記》把蓮花的香潔清淨
定義為「四德」，即「香」、「淨」、「柔軟」、「可愛」。到了東晉元興年間，慧遠在廬山東林寺創立「白蓮社」。宋代以後，各地陸續有蓮社組織，使蓮宗（淨土宗）正式成為中國佛教的一大宗派。在日本建長年間（約公元十三世紀），建立了以《妙法蓮華經》為經典的日蓮宗。十七世紀的越南，也把禪宗和淨土宗相結合，而建立了蓮宗派。

佛教中佛蓮一致的觀念，也是對印度民俗愛蓮心理的迎合和對婆羅門教尚蓮風格的批判吸收。印度氣候酷熱，烈日炎炎，一片綠水蔭秀、粉紅淡紫相間中，蓮荷芬芳四溢，反而使人賞心悅目，清淨涼爽。婆羅門教認為蓮守一莖一花之節，花色紅白與葉綠相間，把紅白綠看成是梵天、濕婆和毘濕奴三大神的代表。佛教產生於剎帝利階層，它主張種姓平等，以俗語傳道。以蓮花為比喻，能夠更形象、更大眾化地弘揚佛法，吸引信徒。於是蓮花的自然美昇華為佛教的象徵，給了苦難的民眾一種對解脫的期待和追求。

隨著犍陀羅藝術和佛經佛典的傳入，佛蓮一致的觀念也影響我國。漢譯佛經中常有「七寶蓮花」的稱謂，實際上是把荷蓮和睡蓮混淆了起來。在巴利文經典中，七寶僅指紅蓮和白蓮，即荷蓮。至於其他如藍、紅等色之蓮，皆是「睡蓮」。荷蓮和睡蓮雖屬同一本、科，品性卻很不相同。睡蓮無花梗，花色豔膩，葉呈馬蹄形，紅綠，花、葉均浮於水面，秋季午後開放，傍晚閉合。睡蓮無
果、無實、無用，也有文人墨客貶之為「貪蓮」的。因此，佛教崇尚的乃是荷蓮。佛教對蓮花的描繪也有嚴格的規定：人間蓮花大不過尺，天上蓮花生百葉，而佛、菩薩的蓮花則達千葉之多。

佛蓮一致的觀念後來侵蝕到世俗藝術。唐代從西域傳來的「柘枝舞」，又稱「蓮花舞」，舞者剛開始時藏在蓮花之中，應和著鼓聲，蓮花慢慢的開放，舞者方露倩姿。對優美的舞步多以「步步生蓮花」來形容，這同佛教造像學中關於手足應如盛開的蓮花之規定如出一轍。宋代有一種曲藝，是乞丐行乞時所唱的，它模仿出家人化緣，內容也都是宣傳佛教思想的，曲名就叫「蓮花樂」。

對塵世物質的比喻，反映了人們對天國的想像。在宗教中，崇尚蓮花之潔淨的，除了佛教，還有其他宗教，如伊斯蘭教喜歡在建築物和墓棺上雕飾蓮花圖案；在古埃及，蓮花是他們的國花，大神賀爾斯的寶冠就是蓮花形的，有時他也坐在蓮座上；古希臘太陽神的手中也持有蓮花。但是，佛教比其他宗教更與蓮花有緣，兩者達到了融合無間的地步，涵納了佛教諸多的思想和內容，從自然美進入更高的意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