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世梵音》中的不谐和音——兼论两岸如何携手共同弘扬中华传统文化

1996 年 8 月，台湾国纶公司出版了一套佛教音乐专辑《醒世梵音》，该套专辑共 4 片 CD ，分别收录了北京佛乐团、天津佛乐团、五台山佛乐团、辽宁千山佛乐团、常州天宁寺
　　佛乐团、九江能仁寺佛乐团及甘肃拉卜楞寺藏传佛乐团演奏演唱的传统佛曲，该专辑因选材精到全面、内容空前丰富、录制特别精美、且“原汤原汁”，充分反映了中国传统佛教音乐博大精深的本来面目而引起各方面的关注，一问世，便获得台湾“金鼎奖”的提名，这无疑是一件大好事，可喜可贺。《法华经·普门品》中说：“梵音海潮音，胜彼世间音。”在当前这社会上盲目追求物质享受的时候，出版这套名为《醒世梵音》的专辑，应该能起到弘法利生、拨迷醒世的作用。
　　但是，打开这套专辑的说明书，却在佛乐清幽典雅的氛围背后，听到了一声刺耳的不谐和音，国纶公司的发行人郑尚淮先生在“序”中这样说：
　　“这次原本想要深入五大道场：九华山、峨嵋山、五台山、普陀山、弥勒道场 (浙江奉化)及三大石窟收集佛教音乐，竟然发现，这些地方都已经没有佛教乐团。原来近百年来，从清末八国联军入侵、义和团事件、民初日本侵华、大陆动乱及破坏最彻底的文化大革命，不仅寺庙及佛像被破坏殆尽，一些身怀绝技的僧人，不是因老病故，就是被迫身亡，传统佛教音乐面临断绝的地步。
　　经本公司全面搜寻后发现到目前仅存的几个真正的佛教乐团，立即着手将他们录音保存，总算将真正佛教音乐抢救一些下来。”
　　所有了解中国佛教音乐历史和现状的人看到这段“序”都会感到吃惊，因为按郑先生的说法，目前大陆的佛教“不仅寺庙及佛像被破坏殆尽”，而且“传统佛教音乐面临断绝的地步”，多亏了国纶公司“全面搜寻”才“发现”这些乐团，也多亏了国纶公司“立即着手将他们录音保存，才总算将真正佛教音乐抢救一些下来。”
　　但无论我们如何从两岸人民隔不断的亲情和不断发展的友好关系考虑，无论我们多么想客客气气地提出问题，我们也不得不想起中华民族的这句成语：“贪天之功，归为已有”；无论我们多么设身处地地为郑先生着想，我们也百思不得其解，不得不向郑先生请教：“您为什么要掩盖历史的真相、欺骗舆论呢 ? ”
　　事实是，该专辑所录的内容，全部系中国艺术研究院音乐研究所 1990 年录制之首届“中国佛教道教音乐周”的音带，参加此次音乐周并录音的团体，系由该音乐周的主办单位——中国艺术研究院与中国佛教协会、中国道教协会请至北京的。在此之前，中国大陆的众多僧人和几代民族音乐专家 ( 从已故的杨荫浏、查阜西等先生从 50 年代开始 ) ，历尽千辛万苦、经多年调查、抢救、组织，才使这些音乐得以保存并发扬光大，国纶公司 1994 年来中国艺术研究院音乐研究所联系合作事宜时，该音乐早已在四年前录好。郑先生当时提出合作录制出版佛教音乐的愿望，我们表示赞同和欣赏。觉得台湾的出版商能够如此发心，是很难得的事，郑先生当时拿出一个“计划”，上面只写着诸如“敦煌、云岗、龙门”这些著名石窟和四大名山的地名以及一些历史上著名寺院的名字。显出郑先生对大陆佛教音乐的状况一无所知。而当时，我们想出版这些音带的计划刚好遇到一点困难，所以，我们便委婉地告诉他：这些石窟是古代佛教徒修行的所在，从来没有过音乐；而在郑先生抄录的那些寺院名单中，
　　也有些寺院“还没有恢复”。我们建议首先出版“中国佛教道教音乐周”的录音，因为这些乐团都是我们在多年来对中国佛教音乐“全面搜寻” ( 对不起，借用郑先生的词 ) 和潜心研究的基础上，在全国范围内精心选拔的，不但水平较高，具有相当的代表性，而且南北兼收、唱奏并重，是有着极高历史价值、艺术价值、学术价值的不可多得的佛乐珍品。于是，郑先生代表国纶公司与中国艺术研究院音乐研究所乔建中所长签订了合作协议，由音研所向国纶公司“提供‘中国首届佛道教音乐周'录音母带”，由国纶公司“制作 CD 销售”，有关该专辑音乐之由来和此事之因缘，也由我在为此专辑所写的“前言”中写得清清楚楚。但是，我的这段话，在印成说明书时却被删掉了，同时，出现了郑先生的“序”。
　　这里还必须指出的是：印在这本说明书第一页上的全国政协副主席，中国佛教协会会长赵朴初先生的题词并非赵朴老“惠赐法绘墨宝配合本专辑编辑使用” ( 见说明书 ) ，而是国纶公司擅自把赵朴老 1990 年题写的“中国佛教道教音乐周”的字“编辑”而成的。而把赵朴初会长的头衔改为大陆佛教会理事长，则更是无法解释，难以容忍的事了 !
　　我们不知道郑先生掩盖历史真相，把“中国佛教道教音乐周”的因缘在“前言”中抹掉和“编辑”赵朴初会长“墨宝”这两件事哪个是“因”，哪个是“果”，但我们相信这两者共同的“因”恐怕只有一个，那就是突出郑先生和国纶公司的“功德”，把自己打扮成“抢救”中国佛教音乐的“功臣”。
　　假如这仅仅是郑先生出于商业的目的而采取的“营销手段”倒也可以理解，但郑先生口口声声言明“本公司为一保存全面民族音乐文化的公司 ( 原文如此 ) ……所追求的只是理想并非名利。” ( 见国纶公司致乔建中、田青函 ) 这便颇有些令人费解。因为任何一个公司追求商业利润的行为都是正当、正常和无可非议的。假如国纶公司只是追求“理想”而对商业利益无所谓的话，郑先生完全可以去办一个非盈利的慈善机构而不必办公司。当然，从郑先生的所言所行来看，郑先生的确不是一般的商人，其志向，更非一般商人所能比，郑先生的“理想”究竟是什么，我们不敢妄断，我们只能为郑先生在追求“理想”的过程中留下的纰漏表示遗憾。诚如郑先生所表白的那样，“功德”并不重要。老实说，梁武帝建庙度僧尚无功德可言，你出版一套佛乐专辑能有多少功德够“回向西方极乐世界及十方三世一切众生” ( 见说明书“后记” ) 的呢 ? 问题是，我们做任何事情都不要忘了尊重历史的真实、不要忘了尊重他人的劳动。在两岸合作而历史因缘造成的隔膜还没有消除的情况下，更应该互相尊重，以诚相待，把共同弘扬我们中华民族老祖宗的文明摆在首位，把“名利”二字放在后头。从这件本来是大好事所引发的不愉快中，我们似乎可以从中得出一些思考和教训，以利于我们今后两岸携手共同弘扬中华传统文化的事业。
　　首先，我们应当承认我们之间存在着许多误解和隔膜，因为假如不承认这一点，就会造成新的误解、隔膜。两岸被人为地分开四五十年，起码整整两代人生活在两种社会制度下，怎么能没有误解、隔膜呢 ? 近半个世纪来，此称彼“水深火热”，彼称此“生灵涂炭”，乍一接触，肯定会对许多问题产生歧见，此时，双方应该在相互尊重的基础上多加沟通。目前，两岸来往愈发频繁，但国纶公司这套去年 8 月出版的专辑，我们今年 3 月才看到，而且还是我们请别的朋友去国纶公司索取后再辗转捎来的。假如国纶公司能够在印刷说明书之前征求一下我们的意见，其后的不愉快是可能避免的。
　　第二，中华传统文化，是华夏子孙共同的遗产；弘扬中华文明，是我们两岸共同的心愿，但是，在我们携手合作的时候，我们应该清醒地看到两岸所各自存在的长短之处并实事求是地扬长避短。单就传统文化问题来说，大陆虽然有过包括“文化大革命”在内的种种动荡，传统文化遭到过严重的损失。但是，中华文化的血脉却从没有断绝，中国的传统文化就像滔滔的黄河一样，在她“九十九道湾”的奔流之中，会渗透、蒸发、流失大量的水分，但是，在她奔流人海；之处，你仍然只能慨叹她的伟大，如果我们不带任何偏见的话，我们应该承认：中华文明的根在大陆；生活在大陆的华夏子孙和知识分子们，曾为传承、保护、发扬中华传统文化付出了巨大的努力。因此，从整体上说，大陆的传统文化底蕴和学术研究水平比较高，所谓的大陆“文化断层”并没有像过去彼岸宣传的那样“伤筋动骨”。考虑到大陆的知识分子在抢救、挖掘、研究中国传统文化时曾面对的种种困难的话，海外的同行们，应该善待这些来之不易的学术成果。作为海峡两岸的炎黄子孙，我们同根、同源目标一致。台湾学术开放较早，在学术眼光和文化市场的管理经验、营销手段、制作宣传及与海外沟通等方面，比较有先进之处。在某些方面的文化投入，台湾也比较多一些。某些领域的研究，台湾也有领先之处。假如我们能肝胆相照、取长补短，精诚合作，则中华文明幸甚，中华民族幸甚，而列祖列宗在天之灵，岂不欣欣然而深以为慰欤 ? 有些海外商人对大陆学术水平缺乏了解 ( 实际上是对中国文化缺乏了解 ) ，在合作文化项目时，自觉或不自觉地“恃财自傲”，以为只要有钱，就什么都可以买到，不尊重文化，不尊重知识。这与大陆某些见财眼开、惟利是图的人一样，都在合作双方的印象中留下了阴影。
　　我想再强调一句：中华传统文化，是所有华夏子孙的共同遗产，在当前西方“强势文化”的压力面前，所有华夏子孙都应该把弘扬中华传统文化、为中华民族在未来的多元化世界文化格局中争一席之地而携手努力。
　　第三，在两岸互不交通之时，两岸都有些人曾利用这种不正常的情况谋一己之私。双方不但都曾出现过非法出版对岸的学术著作现象，有些人甚至公然剽窃对岸学者的学术成果，招摇撞骗，欺世盗名。随着两岸文化交流的增加和两岸文化人交往的频繁，这种不道德的行为已渐趋稀少。其中的原因，除了一些有过此类行为的人被学界所不耻并身败名裂而外，在两岸交流日趋频繁的今天，这种文化欺骗的行为，也很难长久不被发现。国纶公司虽然在《醒世梵音》出版发行后半年多之久仍没有向合作方提供样品，但我们在半年之后，还是看到了我们不愿意看到的东西。因此，在两岸当局坚决取缔侵犯知识产权的非法行为的同时，我们两岸的学者和致力于弘扬中华传统文化的人，也应该自尊、自律、并自觉地不作不利于弘扬中华传统文化这一华夏子孙共同大业的事。佛法教导众生“莫以恶小而为之，莫以善小而不为”，我们应当记取并共勉。
　　《醒世梵音》说明书的事情总会过去，郑先生和国纶公司过去为弘法做过一些好事，将来也会做得更好。假如郑先生能够正视自己的“一念之差”给两岸文化交流带来的负面影响，在今后的工作中努力消除这些影响的话，我们相信国纶公司生意和声望将会比今天更好。
　　( 原载《佛教文化》， 1997 年，第 3 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