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宗教与史的起源
中国宗教与史的起源
蒋义斌
文化大学史学系副教授
佛教的思想与文化─印顺导师八秩晋六寿庆论文集
页次:1~16, 法光出版社(1991.04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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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宗教与史的起源
蒋义斌
文化大学史学系副教授
一.前言
Karl Jaspers所说的欧亚、印度、中国三大古代文明,(注1)其中
印度较不重视历史,但希伯来及中国则有强烈的历史意识,英国史家
白特弗尔德 (Herbert Butterfield)认为西方文化的特色不仅是科学
,西方同样以富有历史意识,而卓然与世不同,他甚至认为西方的史
学要比中国强。(注2) 西方有许多学者认为只有西方才有历史,有此
看法的学者不自觉的是受到基督教历史观的影响。(注3)
西方学界对HISTORY的理解,和中国人观念中的历史实有差距,我
们暂不讨论二者间的不同,只是想指出西方的历史意识,和西方的宗
教有密切的关系。而中国“史”的起源与宗教有密切关系,其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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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 见Karl Jasoers, The Origin and Goal of Historty,(reprinted
in Taipei, Rainbow-Bridge Books Co.) , ch.4.
(注2) 参杜维运,<<与西方史家论中国史学》,(台北,东大图书公司,
1981),p18.q
(注3) 旧约之Second Isaiah 认为一切的历史均在耶和华的创造及控
制之下。见Bernhard W. Anderson, Understanding the Old
Testament,(New Jersey, Prentice-Hall) pp.487-488。而在
新约中耶稣则为人类的第二始祖(second Adam) , 人类亦以他
的出生作为纪元,基督徒认为往古及未来均是耶稣的救赎。见
Karl Lowith, Meaning in History,(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48), pp.184-186。而黑格尔的历史哲学基本上仍是
基督教目的论式的进化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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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亦与中国的宗教情操有密切关系。本文不想作泛文化的比较,而仅
由中国早期宗教出发,了解中国“史”的起源。
二.中国古代宗教的萨满性格
学者将中国古代宗教归于“萨满教” (shamanism),“萨满”为
通古斯语,意指有能力进入入神状态,并能与神沟通之人 (男人或女
人均可)。(注4)在中文里,具有这种能力的人通称为“巫”,张光直
先生曾引Peter T. Furst拟测的意识形态来,验证中国的古代宗教与
萨满的意识形态完全相符,(注5) 因此萨满的意识形态,可能是人类
更普遍的现象,张先生认为“中国的形态很可能是全世界向文明转进
的主要型态,而西方的型态实在是个例外,因此社会科学里面,自西
方经验而来的一般法则不能有普遍的应用性”。(注6)
中国宗教与西方(欧洲)的宗教不同,是许多学者的共见,虽然二
者的历史理念不同,但此二地区均产生强烈的历史意识,此为二者之
相似处,而诸多具有“萨满”型态的民族,为何没有发展出强烈的历
史意识?很显然中国的萨满既有其普遍性,又有其特殊性。
中国古文明与其他文明不同处,至少可在(一)骨卜的习惯;(二)
丝蚕;(三)殷代的艺术等方面呈现出中国的独特性。(注7)在萨满的意
识中,骨是精灵的居处。《史记》 <龟策列传>:“王者决定诸疑,参
以卜筮,断以蓍龟,不易之道也。蛮夷氐羌,虽无君臣之序,亦有决
疑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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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4) 秦家懿、孔汉思,《中国宗教与西方神学》,(台北,联经出版事
业公司),p.20.
(注5) 张光直,<连续与破裂:一个文明起源新说的草稿>,《九州学刊》
第一卷,第一期,p.4-5.
(注6) 同前注引文,p.3.张先生并认为中国史料中潜伏的重要意义一
旦被社会科学者认识并且加以利用,中国历史一定成为许多研
究题目集中利用的宝库,而二十一世纪是社会科学是中国世纪
。
(注7) 张光直,<华北农业村落生活的确立与中原文化的黎明>,《中
央研院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第42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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卜。”(注8) 甲骨文的发现,有助于了解商文明,而近来学者的调查
,彝、羌、纳西等少数民族,亦使用羊骨进行骨卜,其过程与商人之
骨卜,大致相同。(注9) 骨卜确是中国文明区流行的一种宗教习惯。
近代学者,研究甲骨文的书写格式,归纳出其体例往往是由四部
份组成。(一)叙辞:记占卜的时间、地点、占卜者。(二)命辞:命龟
之辞,陈述要贞问的事。(三)占辞:因兆而定吉凶。(四)验辞:记录
应验的事实。(注10)
历史的要素:时、地、事。在甲骨文中,其记录的文词实已包含
了上述三要素,殷人以干支记日,而且多记录地点,刘节先生谓:“
殷代的卜辞很重视时间与空间的观念,比之富于玄想的古代印度人,
与酷爱想象的古代希腊人迥乎不同”,(注11)我们无意在此透通甲骨
文与其他二文明作比较,但须指出,甲骨文中记录形式,已具备史的
要素。而且中国史学传统,时空并重的事实,(注12)似乎在甲骨文的
记录方式,可找到其渊源。
殷人贞卜后,日后将之与实际的状况比对,称之为“验辞”,而
贞卜过的甲骨通常是有意的予以保存,有“存档”的观念。(注13)因
此甲骨文的记录,亦有经验、知识保存的用意。甲骨及“文”都是人
与超越存在─"帝",沟通的中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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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8) 司马迁,《史记》<龟策列传>,(鼎文书局,新校本)页3223.
(注9) 王信宇,《甲骨学通论》,(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9)
,页124-125。
(注10)吴浩坤、潘悠,《中国甲骨学史》,(上海人民出版社,1985)
页86-87。
(注11)刘节,《中国史学史稿》,(河南,中州古籍出版社,1982)
(注12)中国传统史学地理一直和历史有密切关系,《史记》 <货殖列
传> 中,已分析地理位置与民风、经济的关系,而《汉书》已
有<地理志>,基本上地理书,在中国的图书分类上是属于史部。
(注13)见王信宇,前引书,页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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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古代王者的政教合一
殷人的最高神祗为"帝",至于帝的字义,学者的意见,颇为分歧
,(注14)但帝为至高权威,有支配自然之力,又会降福祸于人间的能
力,则为学者之共见。(注15)有学者认为帝似乎是殷人祖先的总称,
(注16)而帝亦有抽象超越存在的可能,因此,殷人帝的观念,抽象存
在及祖灵间之分际并不清楚。
帝亦有其臣僚,如使、臣正等为之奔走、服役。(注17)天上的秩
序与地上的秩序是一致的。巫是沟通天人的媒介,而殷王是巫的领袖
。(注18)殷王不只是政治领袖,而且是宗教领袖,唯有殷王能与帝沟
通,《尚书》<盘庚>篇,谓盘庚迁殷,“民不适有居”,殷王盘庚乃
告民曰:
古我先后(王),既劳乃祖乃父,汝共作我畜民。汝有戕则在乃
心,我先后绥乃祖乃父;乃祖乃父,乃断弃汝,不救乃死。兹
予有乱政同位,具乃贝玉。乃祖乃父,乃告我高后(先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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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4)岛邦男曾将学者的议见归纳出四种学说:1.“花蒂说”:主之有
吴大澄、王国维、郭沬若;2.“束薪说”:主之有叶玉森、明义
士;3.“祭器说”:主之有内野台岭、出石诚彦;4.森安太郎
的“标识说”。见氏撰<<殷墟卜辞研究》,(台北,鼎文书局,
1975,中译本),页187。并参见池田末利,《中国古代宗教史
研究》,(东海大学出版会),页25。
(注15)见岛邦男,前引书,页189。
(注16)张光直,《中国青铜时代》,(台北,联经出版事业公司,1983)
,页300。
(注17)陈梦家,《殷虚卜辞综述》,页 572。又陈先生认为以日、月
、风、两为吏、使、臣,均与卜辞的帝五臣正相应。
(注18)K. C. Chang, Art, Myth, and Ritual: The Path to
Political Authority in Ancient China, (Cambridge,
Harvard University , 1983) p.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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曰:“作丕刑于朕孙”迪高后丕乃崇降弗祥。(注19)
盘庚因有与其祖灵(帝)沟通的能力,故以超异的宗教能力,对人
民作重大的政治主张。萨满的意识中,宇宙是有机不可分割的整体,
天人间是可以沟通的。中国古宗教天人间的沟通,大致有神通、倚通
、鬼通三种。神通是透过精神锻炼,而达到通悉宇宙创化之境。依通
则仍须籍助于某种灵物之辅助,如殷王之以龟甲、牛骨,周人以蓍草
等。鬼通则是由他灵附体,才能通天人,现在民间的乩童之以鬼、灵
、神附身,即属此类。而通的层次以神通最高,鬼通最低。
殷人的宗教观中,“巫”可以沟通天人,而殷王则是巫的领袖,
殷王固有可和帝沟通的"神通",但往往亦须籍助于其他器物的辅助,
如甲骨、青铜礼器等,(注20)其中甲骨文基本上是殷王贞卜的记录。
郭沫若《卜辞通纂》引 398片"于帝史凤,二犬",“凤”字大多
数学者主张是"风",是神鸟,为上帝的使者。(注21)在萨满意识中,
宇宙是多重的,有层次的,在世界之树中,经常有鸟飞翔。(注22)而
殷人有四方风神,传布帝之命令于四方,殷人亦以鸟为其始祖,
(注23)《左传》昭公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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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9)屈万里注,《尚书今注今译》,(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73
)页 60-61。
(注20)青铜器上动物纹样的意义,参张光直,《中国青铜时代》,页
363-365。白川静著、加地伸行.范月娇译,《中国古代文化》
, (台北,文津出版社,1983),页116-121。
(注21)郭沬若,《卜辞通纂》,(台北,大通书局,1976),页 376。
而凤为风之意,在甲骨文中是个非常普遍的现象,见该书第三
九九片至四一三片。
(注22)张光直,<连续与破裂:一个文明起源新说的草稿>,页4。
(注23)胡厚宣,《甲骨学商史论丛》(台北,大通书局)初集上册,收
有胡先生的大作<甲骨文四方风名考证>,殷人东风称析凤,南
风为夹凤,西风为彝凤,北方为宛,亦有其凤。见页 369-381
。《史记》,<殷本纪>谓:“殷契母曰简狄.....见玄鸟堕其卵
,简狄取吞之,因孕生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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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谓:
(郯子曰:)我高祖少皞挚之立也,凤鸟适至,故纪于鸟,为鸟
师而鸟名,凤鸟氏,历正也;玄鸟氏,司分者者也;伯赵 (伯
劳鸟) 氏,司至者也;青鸟氏,司启者也;丹鸟氏,司闲者也
。祝鸠氏,司徒也;瞗鸠氏,司马也;鸤鸠氏,司空也;爽鸠
氏,司寇也;鹘鸠氏,司事也。五鸠,鸠民者也。五雉为五工
正。(注24)
在后来殷人的记忆中,殷的百官亦以鸟来名命。印顺法师的大作
《中国古代民族神话与文化的研究》,有“神鸟族系”一章,论证太
阳神与神鸟族系是从来便并行,而没有分离的。而商王以天干十日为
庙名,有其宗教意义。(注25)
凤(或风)是上帝的使者,传布帝之命令于方域。白川静先生,认
为风字的义意虽多,但均由上述之原义中演绎出。因风神之行动敏捷
、悄然、普及,故谓之“风行”,各地的风土、物宜由风神所造成,
故谓之“风俗”、“风气”,在风土、风俗中所形成的风气、人性,
谓之“风格”,表露于外者,即“风貌”。其反映于民谣中,即称为
“风”、“国风”、“风教”。(注26)青铜礼器的主要功能是宗教礼
器,在青铜礼器中,常有动物张口的图案,“息为风”,则是辅助巫
者沟通天人。(注27)中国在Karl Jaspers所说的轴心期(约于春秋、
战国之际),风的意含,则“突破”为气的哲学,其间的演变过程,
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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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24)引自杨伯峻,《春秋左传注》,(台北,源流出版社,1982)页
1387-88。
(注25)印顺法师,《中国古代民族神话与文化的研究》, (台北,华
冈出版公司,1975),页98。何新,《诸神的起源》,(北京,
三联,1986),页70,认为凰为太阳鸟。
(注26)《中国古代文化》,页220。
(注27)《中国青铜时代》,页3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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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本文所能及。(注28)
白川静认为舞、乐,均与巫有关,在卜辞中有殷王舞以祈雨的记
录,(注29)中国古代音乐的发展与凤(风)有密切关系,印顺法师曾引
《说文》,论述笙、竽、排箫等乐器,是象凤凰之形,(注30)滨田耕
作《泉屋清赏》著录一面双鸟餮纹铜鼓,而商代之龠、言(大箫)、
和等乐器,即箫、笙的前身。(注31)《荀子》<解蔽>引逸诗曰:“凤
凰秋秋,其翼若干,其声若箫。有凤有凰,乐帝之心。”(注32)箫声
与凤凰有密切关系,而听其声,则有“乐帝之心”。《论语》<述而>
:“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
《淮南子》<主术训>是讨论为君王之道术,其中有曰:“悬法设
赏而不能移风易俗”,“乐,听其音,则知其俗,见其俗,则知其化
。”,该书乐、风化的关系,实即古代风 (凤) 与教化关系的延续发
展,<主术训>又说:“乐生于音。音生于律。律生于风。”(注33)因
风生律,因律定音、作乐。而律的制定和凤的神话有关,《吕氏春秋
》<古乐>篇谓:“听凤皇之鸣,以别十二律,其雄鸣为六,雌鸣亦六
,以比黄钟之宫”,(注34)则律之制,亦与凤有关。《吕氏春秋》 <
适音>又谓:
凡音乐通乎政,而移风平俗者也。俗定而音乐化之矣。故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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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28)印顺法师,《中国古代民族神话与文化的研究》,有专节讨论
“风”与“气”的关系。见该书页473-483。
(注29)《中国古代文化》,页155-156。
(注30)《中国古代民族神话与文化的研究》,页441。
(注31)杨荫浏,《中国古代音乐史稿》,(台北,丹青,1985)第一册
,页22-25。
(注32)凤与凰可能是有所不同,但后世将二者视为同一种神鸟,见《
诸神的起源》,页69-70。书中并录有古代凰鸟的图形。
(注33)高诱注,《淮南子》( 台北,世界书局,四部刊要本)卷九,<
主术训>页130,141。
(注34)许维遹注,《吕氏春秋》,(台北,世界书局),卷五,<古乐>
页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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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世,观其音而知其俗矣,观其政而知其主矣。故先王必托于
音以论其教。(注35)
前述帝的使者凤(风),教化四方,而殷王是巫的领袖,殷王亦负
有教化的责任。而中国古代王者之,主要是透通礼、乐,使“域内
”圣化。
殷王的袓祭有“周祭”的制度,所谓周祭是指,轮流依先祖先妣
的日干遍祀一周之意,祭完整套所用的时间即“祭祀周”。(注36)这
么作完一套大约须一年,因此白川静认为很可能是因殷王想信系谱的
合祭可以圣化历史的时间,而周祭可以圣化现实的时间。(注37)
定音固须有律,而后代十二律与十二月相应,(注38),胡宣厚 <
殷代之天神崇拜> 论考,殷人有祭四方风之记录,胡先生推论殷人见
风雨有时,自四方而来,以为四方者必亦有神,而不时之风,有时会
带来灾祸,卜辞中有许多“宁风”之祭。(注39)胡先生 <甲骨文四方
风名考证>一文,谓八风之说,始于《左传》,而 八风之说,必滥觞
于殷武丁时之四方风。(注40)
殷王为巫祝王,是巫的领袖,可与帝沟通,白川静曾引弗莱哲 (
Sir James George Frazer)的钜作《金枝篇》(Golden Bough)亚非的
古代帝王,是咒术师,当饥馑、雨量少、荒年等,王须当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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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35)《吕氏春秋》,<适音>,页11-12。
(注36)《殷虚卜辞综述》,页373,385。
(注37)《中国古代文化》,页228。
(注38)《淮南子》<天文训> :“律之初牛也,写凤之音”“合气而为
音,合阴而为阳,合阳而为律”,黄钟主十一月,林钟主六月
,太蔟主正月,南吕主八月,姑洗主三月,应钟主十月,蕤宾
主五月,大吕主十二月夷则主七月,夹钟主二月,无射主九月
,仲吕主四月。
(注39)收于氏撰,胡厚宣,《甲骨学商史论丛》初集上册,页320-327。
(注40)见胡厚宣,《甲骨学商史论丛》初集上册,页376-3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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牲,(注41)《吕氏春秋》,<顺民篇>:
昔者汤克夏,而正天下。天大旱五佃不收,汤乃以身祷于桑林
。曰:“余一人有罪。无及万夫,万夫有罪,在余一人。无以
一人之不敏,使上帝鬼神伤民之命。”于是翦其发,磨其手,
以身为牺牲。用祈福于上帝,民乃甚说。雨乃大至。则汤达乎
鬼神之化。人事传也。(注42)
“以身为牺牲”,明显地殷王须以政教领袖的身份,承担天灾的责任
。而汉代的皇帝,亦须为灾异的出现,以祭祀长的身份承担责任。
(注43)
四.史的意义与其性质
前述殷人祭于“帝史凤”,其中帝与凤已述于前,而史字学者有
许多不同的意见,。《说文解字》是最早的权威著作,认为史是“记
事者也”,其字形象手,持“中正”,也就是说,史是中正记事的人
。但这应是汉代时儒者对史的看法,而非史的原意。
清代学者专擅训诂,但史字的意义,仍遵《说文》之说,直到清
末金文学兴起才对史字另有新义,至今史字之义,甚为分歧。《金文
诘林》中,引述阮元、方浚益、吴大澄、高田忠周、容庚、陈梦家、
马叙伦、斯维至、高鸿缙、王国维、劳干、张日升、周法高等十三位
学
──────
(注41)《中国古代文化》,页119-120。并请参阅Frazer,Golden Bough
,(New York, Avenel Books)pp48-49。
(注42)《吕氏春秋》,<顺民篇>,页6。白川静,《中国古代文化》
中,对前述传说有详细的论说,且这传说,在其他古书中亦有
记载。
(注43)见顾颉刚,<五德终始说下的政治和历史>,收于氏编,《古
史辨》,第一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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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的见解。(注44)另外沈刚伯、徐复观、戴君仁、刘节等亦均有
新解。(注45)
王国维先生的见解,一直为大家所注意,在《观堂集林》<释史
>,对金文大家吴大澄主张史象手执简形之说,提出进一步的解释,
他认为史字之“中”,是周礼大史职“凡射事,饰中舍算”之意,中
是盛算之器,他说:“射时舍算既为史而他事用算者,亦史之所掌”
,“算与简策本是一物,又皆为史之所执,则盛算之中,盖亦用以盛
简”(注46),内藤虎次郎,《支那史学史》,叙述了他与王先生
,一起研讨以盛算之中释史的往事,(注47)而此说,在中日的学
术界,盛行了相当长的段时日。但此说似未能真正道出史之起源,亦
无说明为何“前古
──────
(注44)周法高主编,《金文诘林》(香港,中文大学,1974)第
四册卷三下,1753-1772。
(注45)沈刚伯认为史为写字的人,而记事者。见氏撰,<说史>,页8
。戴君仁,<释史>,则认为史为执册宣读的人,而史的原始
任务,是执册预祭,他并对劳干先生对史的解释提出质疑。劳
先生的见解,见劳干,<史字的结构及史官的原始职务>,则
认为史字是从右持钻,钻是象钻龟而卜之事,因为卜筮之事是
史官最重要的职务。以上诸文均收于杜维运、黄进兴编,《中
国史学史论文选集》第一册,(台北,华世书局,1976)
。徐复观,<原史─由宗教通向人文的史学的成立>,认为史
字,从口,与祝之从口同,史将笔所写之册,由口告之于神,
故右手所执之笔,由手直通向口。收于杜维运、陈锦忠编,《
中国史学史论文选集》第三册。刘节先生认为史之中为中旗之
中,而后才发展出史册之意。见氏撰,《中国史学史稿》,(
河南,中州古籍出版社,1982)。何新,则认为史官为施
令使民之官,见<史官演变考>,收于氏撰,《诸神的起源>
>,北京,三联,1986)页299。
(注46)收于王国维,《海宁王静安先生遗书》(台北,台湾商务印书
馆)第一册第252-254。
(注47)内藤虎次郎,《支那史学史》,(东京,弘文堂,昭和42年
),页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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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名多从史出”。(注48)
周代史官之职掌,与宗教有关,《易经》巽卦谓:“用史巫纷若
”,司马迁亦谓:“文史星历,近乎卜祝之间。”(注49)司马谈
即因未能参与封禅大典,而忧愤以死,则史之起源,当与宗教有关。
而现代学者虽对史字的意义,看法分歧,但几乎均认为史的早期职掌
与宗教有密切关系。
因此,若由宗教入手,当可切入史之起源问题,白川静认为“史
”为一种祭名,是殷王室内部所举行之祖祭。(注50)此一新说虽
未完全被学界认同,但已被学者普遍注意,史是否即为祭名,至今仍
不能确定,但史确与祖祭有关,如《卜辞通纂》所录第423片:“
卜□酒又史”,(注51)“□”为殷王祖祭的周祭之一,(注52)
帝之史(使)为风,人王的重要工作,是施政、教化,殷王亦泒其内
官(史),至各地宣达王命、视各地之教化。
殷人的礼乐,均与宗教有关,而礼乐教化又由“帝史凤”的信仰
演来,此或即史官早期之职掌,与天文礼乐有关之故。殷人职官中,
与后世史职相关者有作册,作册之起源,学者认为和册形的阑橛有关
,是畜养王牺牲之人,后来凡是记录牲兽数目的簿书,亦称为册。(
注53),周时作册系之职渐汇至史系之官,(注54)而史官之掌
管典籍之性格,亦愈突显。
史之原始职掌为宗教,辅佐王之祭祠,而古来相传黄帝之史官仓
───────
(注48)见《海宁王静安先生遗书》,页262。
(注49)班固,《汉书》(台北,鼎文书局,新校本)<司马迁传>,
页2733。
(注50)引自周法高编,《金文诘林补》,(台北,史语所专刊之七七
)784-790。
(注51)《卜辞通纂》,页386。
(注52)《卜辞综述》,页385。
(注53)白川静著、郑清茂译,<作册考>,《中国文字》,第39册
,页8-13。
(注54)参赖长扬、刘翔,<两周史官考>,《中国史研究》1985
年第2期,页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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颉造字,《淮南子》<本经训>:“昔者苍颉作书,而天雨粟,鬼夜
哭”(注55),苍颉造字之说,今无法考知,但中国人认为文字可
以通天人,在甲骨文中,即可找到印证,殷王即以甲骨及文字与上帝
沟通。
史官辅佐王沟通天人,掌礼乐助王之教化,成为中国古文明最重
要的职官。《周礼》<春官>中,将史官归纳为“五史”:
大史掌建邦之六典,以逆邦国之治,掌法以逆官府之治,掌则
以逆都鄙之治,凡辨法者改焉,不信者刑之。....凡邦国
都鄙及万民之有约剂者藏焉,以贰六官....大祭祀,与执
事卜日,戒及宿之日,与群执事读礼书而协事....大会同
朝觐,以书协礼事。...凡射事,饰中舍算,执其礼事。
小史掌邦国之志,奠系世,辨昭穆,若有事则诏王之忌讳,大
祭祀读礼法。史以书叙昭穆之俎簋,...凡国事之用礼法者
掌其子事。
内史掌王之八枋之法,以诏王治,...执国法及国令之贰,
以考政事,以逆会计,...凡四方之事书,内史读之,..
内史掌书王命。
外史掌书外令,掌四方之志,掌三皇五帝之书,...若以书
使于四方,则书其令。
御史掌邦国都鄙及万民之治令,...凡治者受法令焉。
现代学者,当然不可能相信,“五史”是古制,但若完全否认《
周礼》亦是过分大胆的推论。《周礼》的编纂,亦有其根据。
关于史官的分类、职掌,除了《周礼》外,另有《礼记》<玉藻
篇>的左史、右史之说,后代的学者,往往在“五史”、“左右史”
说之调和的分疏。(注56)现代学者如徐复观(注57)、陈锦忠
(注58)等对周史官的职掌 ,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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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55)《淮南子》<本经训>,页118。
(注56)详见赖长扬、刘翔,<两周史官考>,《中国史研究》1985
年第2期,页99-100。
(注57)徐复观,<原史─由宗教通向人文的史学的成立> ,页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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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文献、金文,重新检讨,周代史官的职掌,约可分为下列诸点:
1.掌天文、历算:如《国语》<周语下>:“(单襄公)对曰:吾
非瞽史,焉知天道。”;2.卜筮灾祥的解释:如《国语》内史过论
神;3.参与祭祠:如《左传》闵公二年礼孔:“我大史也,实掌其
祭。”;4.巡省:周王命史官,至地方省视。陈锦忠先生推论,秦
御史监察地方郡守,应是古代史官,掌典巡省之遗。;5.册命:齐
思和先生<周代锡命礼考>,是目前最有系统,讨论周代锡命礼的专
文,而锡命礼的完成,须由史官执册命之。(注59)周代的封建,
照例周王要赐给诸侯史官。;(注60)6.盟誓:诸侯的会盟,由
史官监誓,如《左传》昭公元年:“公孙黑强与于盟,使大史书其名
”。; 8.约剂;9出征。(注61)
史官至周时,成为最重要的官职,不但掌管天文、礼、祭等事,
又负责实际政事,王国维谓:“卿士本名史也,又天子诸侯之执政通
称御事,而殷龚卜辞则称御史,是御事亦名史。”他并认为内史虽在
卿下,但其地位之机要性,实超过卿。而“内史”与汉“尚书令”,
唐“中书舍人”等相当,“古官名多从史出”。(注62)史官的日
益重要,乃至于由“内朝”,外延至外负责实际政事,这与中国后世
,在皇帝左右之文书官,出居外朝官之情形相符。(注63)
关于史官至周成为最要的职官,可能须由史原是参与殷王之祖祭
来了解,而且因史掌文书,保管政教档案,如《左传》昭公二年载晋
侯使韩宣子至鲁报聘,“观书于大史氏,见易象与春秋曰:‘周礼尽
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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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58)陈锦忠,《先秦史官制度的形成及发展》,台湾大学历史研究
所,博士论文第六章。
(注59)齐思和,<周代锡命礼考>,收于氏撰,《史国史探研》,(
台北,弘文馆,1985),页54。
(注60)如《左传》定公四年记载鲁国的受封,其文曰:“昔武王克商
,成王定之,选建明德以藩屏周,.....分之土田陪敦,
祝宗卜史备物典策。”
(注61)见陈锦忠,《先秦史官制度的形成及发展》,页255-258。
(注62)《海宁王静安先生遗书》,页257-262。
(注63)许倬云,《西周史》,(台北,联经出版事业公司,1984),
页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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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故史成为古中国文明区的知识传递者。这些资料在春秋、
战国时,成为诸子百家,创立新说的重要资源。
五、结言
中国的宗教观,相信宇宙是个有机体的存在,而“王”的角色有
如祭祠长,他有沟通天人的能力,而且沟通天人正是王的权力来源,
王须努力于政、教的和谐,来证明他的合法性,灾异阴阳不调的现象
,固是对王的权力警告,因此,商汤“以身为牺牲”,以祈雨顺民,
周之革命亦以“顺乎天,应乎人”为权力来源,汉帝国末期,亦因阴
阳不调灾异不断,故“更命有德”。
王的施政,须与天(帝)时相应,人不能违时,王的施政政亦须
与自然相和谐,而殷人的帝,与祖灵的界限不清楚,殷王有与其祖灵
、帝沟通的能力,故贞问帝的资料,便十分重要,它是记录帝的旨意
或天时的圣物。甲骨文字除了沟通天人的作用外,它亦是帝旨(天意
)的记录。
古代施政的观念,可能比现代更富宗教意义,所谓政者,正也。
应指透通王的施政,使“域内”圣化,“帝史(使)凤(风)”,为
帝的使者,而甲骨文中,史、使为同一字,帝史传布帝之命令于四方
,而四方之“风教”、“风化”亦是人王所须“正”的,使其风教勿
伤风化。
史之初职与殷王之祖灵祭有关,因近于殷王,其职掌之成为掌书
之官。另外,王之施政须应乎天时,故执筹(算)运算,成为史的职
掌,司马迁追述其祖时谓:“昔在颛顼,命南正重以司天,北正黎以
司地....当周宣王时,失其守而为司马氏,司马氏世典周史,..
太史公既掌天官,不治民。”(注64),直至汉代史仍掌天文,王
国维先生论史的字义,由《周礼》“饰中舍算”之记载,而中为盛算
之器,史则为执算之人。王先生所说的可能是周时的情况,殷时之史
,是否执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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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64)《史记》,<自序>,页,3285-32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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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通”能力的算筹,作天文运算,则目前尚找不到确证,(注65)
既使如此,在甲骨文中,有相当精确的天文记录,卜辞中亦有十进位
法的数字记录,殷王祭祖的“周祭”制,可能有圣化历史时间的目的
,而史既与殷王之祖祭有关,则周史之掌天文,实由殷史演化而来,
当无可置疑。
王之教化,须由礼乐,而史因掌文书记录,成为古代知识的拥有
者,熟悉礼乐,且因史保管礼乐文书,因此,周代封建诸侯时,又赐
史官予诸侯。史官因熟悉典故,成为施政者询问的对向。
商王以甲骨文与帝或祖灵沟通,文字因有与过去祖灵沟通的神奇
力量,因此形成了,与过去知慧沟通的意识,(注66)于祭祀时用
文字昭告鬼神,享用牺牲,在现代民间仍是很普遍的情形,青铜器上
往往有铭文,其作用有祈求祖先荫祐,子孙繁昌之意,《墨子》<明
鬼下篇>:
古者圣王必以鬼神为(有),其务鬼神厚矣。又恐后世子孙不
能知也,故书之竹帛,传遗后世子孙,或恐其腐蠹绝灭,后世
子孙,不得而记,故琢之盘盂,镂之金石,以重之,有恐后世
子孙,不能敬莙以取羊(祥)。(注67)
墨子将中国人,以文字通鬼神,乃至以文字书于竹帛、金石,保存训
诲的作用,作了非常深刻的分析。
墨子在<明鬼下篇>亦大量的引用《宋之春秋》、《燕之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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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65)李宗侗认为最古之史官职务且以占卜为最重要,而贞人者,亦
古代史官之一种。见李宗侗,《中国史学史》,(台北,华冈
,1953)页3。
(注66)K.C. Chang, Art ,Myth, and Ritual, pp.87-88。
(注67)孙诒让注,《墨子闲诂》,(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75)
,页152。并参前注,及钱存训,《中国古代书史》,(香
港,中文大学,1975),页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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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之春秋》、《齐之春秋》,来论证鬼神之实存。(注68)早期
史书,确与宗教有密切关系。而且其记录有相当权威性,故墨子在论
述其鬼神实存时,大量地引用史书作为其立论的根据。
古代之教化礼乐,既均与宗教有关,亦为史的职掌,故早期的史
的介于卜祝之间,又是当礼乐的保存者,王国维谓:“史之职专以藏
书、读书、作书为事”,(注69)又谓“史篇为字书之通名”,“
籀书为史之专职”,“大史籀书,犹言大史读书,太史公自序言紬石
室金匮之书犹用此语”。(注70)史因其职掌,成为当时知识的保
存者。史所保存下的档案,成为后世诸子百家运思的资料,固有如墨
子者,引史书中的宗教记载,以论证其学术。亦有如孔子者,就鲁史
作《春秋》,则史对中国学术史发展的重要,于此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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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68)如<明鬼篇>谓:“当是时,燕人从者莫不见,远者莫不闻,
著在燕之春秋,诸侯传而语之曰:凡杀不辜者,甚得不祥,鬼
神之诛。”又谓“宋人从者莫不见,远者莫不闻,者在宋之春
秋,诸侯传而语之曰:诸不敬慎祭祀者,鬼神之诛至。”
(注69)《观堂集林》<释史>,页257。
(注70)《观堂集林》,<史籀篇证序>,页239-2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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