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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佛教译场的回顾与前瞻

       

发布时间:2009年04月12日
来源:不详   作者:王雷泉 程 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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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翻译在中国佛教史上的重要作用

佛教自印度传入中国,以文献确凿可考者算起,已有整整二千年。除非是天纵之圣,不假文字而契会心印,绝大多数中国人要读懂并领会释迦牟尼所创、印度历代佛弟子所传的佛法,唯有通过翻译一途。欧阳渐以结集——阐发——翻译——刊刻四个环节,概括佛教传播发展的基本过程:“释迦以至道救世,承其后者事乃在于流通。迦叶、阿难,结集流通;龙树、无著,阐发流通;罗什、玄奘,翻译流通。自宋开宝雕版于益州,至予师杨仁山先生刻藏于金陵,为刊刻流通。”(《支那内学院经版图书展览缘起》)在这四个环节中,中国当然不仅仅只占翻译、刊刻这二个,但中国法师和学者的经义阐发和创宗立说,却都是建立在翻译基础上的;即便是下个世纪有可能对所有语系的佛经进行重新结集,如果中国佛学界有能耐参与其事,也离不开翻译一途。因此,被梁启超在《佛典之翻译》中称作“托命”之事的翻译,在笔者看来,至少具有三层重大意义:一、它是印度佛学演化为中国佛学的必经桥梁和载体;二、翻译造就了巨大的社会需求空间,不仅推动中国佛教义学研究的发展,同时催生了佛经刊刻印刷等各种文化事业的发展;三、翻译事业也是这个世纪之交中国佛学复兴并走向世界的资粮准备。

佛经翻译不同于一般翻译,汤用彤先生曾在《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中对古今译风的差异慨叹道:“今日识外洋文字,未悉西人哲理,即可译哲人名著。而深通西哲人之学者,则不从事译书。然古昔中国译经之巨子,必须先即为佛学之大师。如罗什之于《般若》、《三论》,真谛之于《唯识》,玄奘之于性相二宗,不空之于密教,均既深通其义,乃行传译。”中国历史上有过二次大规模的翻译运动:一次是自东汉末年至北宋长达近千年的佛经翻译,一次是十九世纪以降对西方的政治、经济、军事、科学技术特别是科技书籍的大量引进。前者追求的是终极解脱、安身立命的理体,属形而上的道;后者追求的是富国强兵、民生改善的事用,属形而下的器。既然有道体和器用的分判,反映在翻译方式和态度上,当然会有极大的差异。

要译好一部佛教作品,译者须具备三个条件:一、临事以敬的求道精神;二、深厚的佛学素养;三、良好的外文基础和中文表达能力。当今中国佛学界,同时具备这三种素质的人才,可说是寥若晨星。这样的人才,过去曾经有过,但老成正在凋谢;未来应该会有,但新秀还在成长之中。那么,在最需要承上启下的现时代,以我等中下的资质,应该如何从事佛教论著的翻译呢?根据自己翻译实践中的甘苦和经验教训,我们认为可以借鉴古代“译场”的方式。


二、历史上译场的组织与运作方式

按台湾学者曹仕邦先生的说法,中国的佛经翻译,最初实行的是“讲译同施”的方式,译场同时就是一个庞大的佛学教育机构;隋唐以后,转为小型精干的专家群体;宋以后,成规模的译场不复存在,翻译转为一人自译或两人对译的形式(参见《中国佛教译经史论集》,东初出版社,1990年)。本文主要讨论前二种方式。

(一)“讲译同施”的方式

在印度,讲经法会盛行质询辩难,法师藉问答和辩论,引导听众进一步了解经义。汉代佛法东传,最早展开翻译的安世高和支娄迦谶皆通汉语,在翻译佛经的同时讲解经义,听众将记录整理出来,就成为中国最早的译本,译讲同施的风气由此展开。在西晋以前,少有兼通梵汉两种语言的译经者,所以常出现“咫尺千里,觌面难通”的局面。而且翻译纯属私人活动,没有计划,“值残出残,遇全出全”。

东晋十六国时期,前秦苻坚开始有组织地翻译佛经,聘请中外名僧协力分工,道安在关中网罗学僧组织译经事业。后秦姚兴西迎鸠摩罗什至长安,礼为国师,请他在逍遥园主持译场,集名僧八百,有徒众三千。罗什“手执胡文,口自宣译,道俗虔虔,一言三复,陶冶精求,务存圣意。”这是国立译场的开始。这一时期的译场,最主要的翻译程序有如下几种:

1、口译:主译先将经文用梵文或西域文诵读,然后口译成汉语。

2、传语:不通汉语的外国法师,由“传语”负责口译,讲解梵本。竺朔佛译《般舟三昧经》时,支娄迦谶负责传语,这是最早的一例。此例一开,西僧即使不学汉语也能在中土讲经,华人亦借着讲经的法会而译出完整的佛典。

3、笔受:口译出的每句经文,经主译的讲解,听众的咨问辩难,直到在场众人再无疑问,才由笔受写定。例如真谛译《摄大乘论》时,“一句之中,循环辩释”,“随出随书,一章一句,备尽研核,释意若竟,方乃著文。”当时的译场,除了“笔受”在翻译时担任记录,其他的听众也作笔记,再由笔受归纳整理。因此经文译出后,许多由笔记整理而成的义疏也于译场同时产生。

4、校勘:译出的佛经需跟原文校勘后才能成定本。主译“手执梵本,口宣汉言,再三对勘,始为定本。”校勘工作初由通华文的主译或传语负责,后来另归专人,译文的用字在检校时才作最后决定。例如,佛陀跋陀罗校勘《华严经》费时一年半,鸠摩罗什译出《禅经》六年后又将该经检校一次。

当时译场助手众多,鸠摩罗什在关中有助手三千,菩提流支在洛阳也有徒众一千余人。他们并非全部直接参与译经工作,其中大部分是听主译讲授义理的弟子。因此译场堪称当时的国立佛教大学,在这里培养出众多杰出的佛学人才。如罗什门下最著名的弟子僧肇,他所写的《般若无知论》,就是在协助鸠摩罗什翻译《大品般若经》并听其讲解经义之后,向导师呈缴的一篇读书笔记。

(二)“精选助手”的方式

随着译经事业的发展,华人的梵文知识日益增长,“借众听以集其成事之说”的方式渐渐趋于淘汰,转而向精选助手方面发展。唐朝佛经翻译事业达到了历史的顶峰,但译场规模却大大缩小,译场助手由僧正根据佛学、儒学修养并重的原则在全国精选。译经三百卷的鸠摩罗什有助手三千,而译经千卷的玄奘,助手仅有二十三人,但各具专长而且职责分明,颇似今日的研究所或编译馆,是一种紧密的有序组织。

据《宋高僧传》记载,唐代的译场分工有度语、笔受、缀文、参译、刊定、润文、梵呗、监护大使等,多达十一种。他们在精通梵汉、深晓佛理的主译领导下,研讨梵经义理,每出一书,皆多数人协力分工之结果。以玄奘为例,他在译场上讲解梵本后,经文义理的诠定归“证义”负责,译文文句的联缀和润色归“缀文”负责,汉字的问题找“度语”,梵文的问题找“证文”,玄奘在译经过程中处于总裁的地位。这种完备的翻译组织,使玄奘主持的译场在十九年中译出佛经一千三百余卷。

上述二种译场,分别相当于我们现在的“大学”和“研究所”。译场的产生和演变,因应着中国佛教发展的深度和广度,但有个前后一以贯之的精神:这是不计成本、不计功利的求道事业。所以,现代世俗社会轻视翻译工作,翻译成果的评价和报酬偏低,导致第一流人才不愿从事翻译等现象,在古代的中国佛教界根本不存在。历代高僧传,都把译经一科高居全书之首,就是对译经贡献的最好评价。

三、世纪之交能否重开译场?

回答是肯定的。首先,佛教在世纪之交面临传入中国二千载罕见的存在性危机。佛教独特的修证精神,在当今中国佛教尤其是汉传佛教中日益丧失;佛学研究与佛教教育,与其他先进国家的差距还相当巨大。在师资、资料、资金短缺的现时代,即使是“土法炼钢”,筹备起若干佛教大学和研究所,也需要通过翻译,先将教材和参考书大量引进。而在佛书出版领域,由于急功近利的价值取向,无法指望现在的出版界提供高等佛学教育的教材体系。换言之,最需要建立的是以宗教悲情和学术规范为价值指向的“译场”式的编译馆。

其次,中国佛教也面临传入二千年难见的机遇。国际因特网的快速发展,使佛经的载体,从口传、手写、木刻、铅印,迅速过渡到现在的电子阶段。从历史上看,佛法传播途径和佛经载体的每一次改变,都会推动佛学研究和佛教文化事业的新一轮高潮。值此世纪之交,我们正处在古今、东西文化的交叉点上,尤其是在佛典电子化的“换笔”阶段,我们与其他国家几乎处在同一起跑线上。因此,现在建立的“译场”,在内涵上就覆盖了欧阳渐所概括的结集——阐发——翻译——刊刻四个环节。即:一、在全球范围内对梵、巴、汉、藏等语系藏经,按新的分类原则和主题词检索体系重新结集;二、在东西宗教和哲学对话融通的现时代,运用宗教学、文献学、语言学等学科的最新成果对佛典重新阐释;三、用严格的学术规范对古代佛典和今人研究著作进行翻译和再翻译,绝非闭门造车式的对汉译佛典进行简单的白话语译;四、通过网络、光盘、音像、印刷品等载体出版发行。

第三,现在虽然没有鸠摩罗什、玄奘这样的大师级主译人才,但无论是佛教界还是文化学术界,都已经培养出我们自己的佛学博士、硕士。不少从国外学成回国的法师,每个人都带回大量的外文佛学论著。这些书籍若能翻译出来,将会像当年杨仁山从日本引进大量中国失佚佛书一样,推动下个世纪中国佛学又一次中兴高潮。可惜,由于种种原因,有些人连同书又流失了。笔者多年前就提出过要建立一些储备人才的“蓄水池”,以吸纳学成回国的留学生和国内大学、研究所培养出来的僧俗人才。只要我们健全“筑巢引凤”的机制,建立“讲译同施”或“精选助手”式的译场,都是具备现实可能性的。

最后,由佛教界和民间建立译场的经济基础已然成熟。各地风起云涌的塑造超级大佛的繁荣局面,使世人感到中国佛教的财富正在极大地涌流。与成亿成千万元的投入相比,建立并维持译场运转的经费,不过是这些超级大佛身上的一根“佛指”而已!但恰恰是这根“佛指”,才真正是中国佛教的慧命所寄。使人们感到欣慰的是,佛教界不乏有识之士,已经着手向建立译场的方向努力。苏州西园寺在1997年夏天曾召集一批学者和出版界人士,讨论编译《世界佛学名著译丛》。这件事虽然至今尚未落实,但给困顿中的佛学界提供了一线光明。既然一个寺庙都能发愿做这件利国利民利佛法的大事,那么如果有若干寺院、若干大学、若干企业联合,共同建立或分别建立一些译场,这样的日子大概不会太远了。

1998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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