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陆王学派”一词的商榷论儒佛会通
从“陆王学派”一词的商榷论儒佛会通
姜允明
中国文化大学哲学系所教授
华梵大学 第六次儒佛会通学术研讨会论文集--下册 ( 2002.07 ) 页273-285
华梵大学哲学系, [台湾 台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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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前言
本文共分三部份,首先从王阳明〈守仁,1472-1529〉的生平学思历程以及时代背景,分新检次,其与宋儒陆象山〈九渊,1139-1193〉的承传关系,并从阳明《年谱》的记载,逐一省查商榷,传统说法认为阳明承袭象山的妥当性。
第二部分提供新的事证说明阳明可能自幼崇慕陈白沙〈献章,1428-1500〉,而阳明学的发展可以视为阳明一生解悟白沙学的过程。《传习录》中未提白沙之名〈注一〉,造成治史者的疏忽,此一学派延续的断层现象,必须加以澄清,以弥补陆王之间失落的连系。
第三部份说明“陆王学派”之所以对之于“程朱学派”,实肇因于禅佛形上思考以及方法论上的影响,而象山,白沙,阳明,及其后学的“心性之学”可以视为佛儒会通的结果。
二、朱陆异同
“陆王”一词就像哲学史上家喻户晓的“孔孟”,“老庄”,“程朱”,“濂洛”或者像“唐牟”,“马列”,“二程”,“无著世亲”…一样研已久,〈注二〉这一类两大哲人合并称呼蕴含的意义是指出两者之间具有师承,授受,继承,延续或师友兄弟等之关系,而大体言之,前者为后者思想成型时期的启蒙者或精神领袖,并视为学统及道院的渊源,立志立诚,终生举行而发扬光大之。
但是稍微涉猎史料中的记载,并不难觉查到,王阳明虽然天性“言不称师”,但陆王之间的确并不存在启蒙或师承关系,就如陈荣捷所指出:
“盖王赞美象山亦批评象山,而其致良知与知行合一之义, 并未为象山所想及也。”〈注三〉
阳明学说,中心的知行与良知问题显然不是源自陆学,其象山学传到唯一成就显著的弟子杨慈湖〈简,1140-1228〉便已绝迹,主因是如众所周知朱熹曾严厉攻击其为禅而“流于黑学”:
“ 禅学织则佛氏之说大坏,缘他本来是大段著工夫收拾这心性,今禅说只恁地容易做去。佛法固是本不见大底道理,只就他本法中是大段细密,今禅说只一向粗暴。陆子静之学,看他千般万般病,只在不知有气凛之杂,把许多粗恶底气,都把做心之妙理,合当恁地自然做将去。…只道这是胸中流出自然天理,不知气有不好底夹杂在里一齐滚将去。”〈注四〉
“ 子静说话常是两头明,中间暗。或问,暗是如何?曰:是他那不说破处。他所以不说破,便是禅所谓鸳鸯绣出从君看,莫把金针渡与人。他禅家自爱如此。”〈注五〉
阳明时代已遥距陆象山三个半世纪,在明代程朱官学的环境中成长,其父龙山公任筵讲官,为皇帝授课“喜引程朱”,果然立阳明《年谱》,象山名子出现已三十八岁龙旸倍道之后。
当时贵阳书院席元山邀阳明主讲“知行合一”,席元山问及陆象山及朱陆异同,“先生不与朱陆之学”,阳明没有正面回答,只告以龙旸厄运中如何磨练静坐而不悟格物致知之旨,其实阳明此时对象山学不甚熟悉,至少至青少年时期的启蒙渊源不至陆氏,此点是可以断言的,但席元山这一问的确引起阳明注意,过两年回京后便有较完整的“论晦庵象山之学”:
“谓其〈象山〉专以尊德性为主,今观其文集所载,未尝不教其徒读书,…谓其〈晦庵〉专以道问学…亦何尝不以尊德性为事,而又乌在其为支离乎?…此乃后世学者之弊,而当时晦庵之自为,则安岂至是乎?”
“其〈象山〉亟所称述以诲人者…曰‘克己复礼’,曰‘万物皆备于我’,曰‘先之乎其大者…’是数言者,孔子孟轲之言也,乌在其为空虚乎?独其易简觉悟之说,颇为当时所疑,然易简之说出于系辞,觉悟之说,虽有同于释氏之说,然释氏之说,亦自有同于吾儒,而不害其为异者。”
“朴尝以为晦庵之与象山,虽所以为学者,若有不同,而要皆不失为圣人之徒,今晦庵之学,天下之人,童而习之,既己入人之深,有不容于晦辩者,而独象山之学,则以其尝与晦庵之有言,而逐藩篱之…若碔趹之与美玉,则岂不过甚
至矣乎?故朴尝欲旨天下之讥,以为象山一暴其说,虽以此得罪无恨。”〈注六〉
以上看来,阳明对朱子,象山以及释氏三者论是平衡,并无偏爱陆氏而贬朱排佛的现象,一方面肯定“释氏之说有同于吾儒”,一方面对朱子毫无贬意,甚至后来还出刊过内容牵强的《朱子晚年定论》,而尊陆的理由是:
“晦庵之学,既已章明于天下,而象山犹蒙无实之诬,于今且四百年,莫有为之一洗者,史晦庵有知,将亦不能一日安于庙庑之间矣”。〈注七〉
此本文焦点陆王师承问题的商榷而论,四十二岁时的王阳明岂非强烈独钟于陆,尚无充分理由合并两者而称之为“陆王”,指因席元山“深病陆学不显”,后来还为象山出刊《呜冤录》寄阳明称其“身任斯道,庶几天下非之而不顾。”〈注八〉由此可见“陆王”之间的关键桥梁之席元山。
三、批陆与尊陆
王阳明到了四十四岁对陆学的研判才表现出更深刻的理解,《传习录》中记再一段与门人陈九川的对答曾引起广泛的讨论:
“问:陆子之学何如?先生曰“濂溪明道之后,还是象山,只是粗些。九川曰:看他论学,篇篇说出骨髓,句句针膏盲,却不见他粗。先生曰:然他心上用过工夫,与揣摩依仿求之文义自不同,但细看有粗处,用功久当见之。”〈注九〉
阳明何以批评象山“粗”?学者们有各种不同的解释与揣测,东敬治指出“木节粗细之说,自为讹言所误”〈注十〉,山田准认为象山之格物论,先知后行,乃是愈说,故为粗。〈注十一〉唐君毅以阳明“不同于象山之重明到辩志,以爱明本心,而次中和戒惧等工夫之教,故象山为粗。〈注十二〉陈荣捷认为“粗”字当以“精”字说,阳明最重精一,“精一之说基乎其知行合一与致良知两说而言,则象山格物知行学说固粗,其修养方法为粗也”〈注十三〉牟宗山则认为阳明说象山“粗”其实并无贬意,杜维明“以阳明大概觉得象山未尝有深切之人生经验以格物其学说,故谓粗”〈注十四〉陈荣捷认为似可谓象山用功尚未见久,故杜氏解释,亦是近理。〈注十五〉
陈荣捷曾列举许多证据说明阳明学强调的“精一”,是阳明良知之教,阳明亦曾说过“致良知便是精一之学”〈注十六〉,但是,阳明举“致良知”教是六年以后的事,此证据尚有些牵强,批评象山“粗”,只代表阳明在此时期对陆王学的理解程度,如三十八岁时,如陈荣捷所谓:
“在贵阳时席书〈元山〉与之论象山,阳明并无表示特殊兴趣。”〈注十七〉
为了解决“象山粗”的问题,本文下一节将讨论阳明为陈白沙的衣钵传人而终生严守“不说破”的原则,先在此作跳跃式的论断,即阳明对陆象山的领悟更进一步,与白沙学详作了比较,认为还是白沙的“精一工夫”细致,所以说出“象山只还粗些”这样的话。此处即使暂时先抛开白沙的部分,也此至少可以证明陆象山不是王阳明一生“百死千难”中的精神领袖,更无关乎思想渊源,师承启蒙或继承延续等等问题,阳明与象山之间的关系,以“陆王”这种传统上习用的合并称呼,在阳明四十四岁时仍然透露出牵强性以及几分唐突,但是到五十岁阳明学的顶峰时期,揭致良知教,并趁抚守李茂元重刊《象山文集》之际,为之作序,不但评象山为粗的难解之谜,因之烟消云散,而“陆王”之间也正式建立了某种迟来的学统连系。
〈象山文集序〉.曰:
“圣人之学,心学也,尧舜禹之可授受,曰‘人心稚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此心学之源也,中也者,道心之谓也,道心精一之谓仁,所谓中也。孔孟之学,惟务求仁,盖精一之传也。…至宋周程二子始复追寻孔颜之宗,而有无极而太极定之以仁义中正,而主静之说,动亦定静亦定无内外无将迎之论,庶几精一之旨矣。自是而后有象山陆氏,虽其纯粹和平,若不逮于二子;而简易宜截真有以接孟子之传;其议论开辟,时有异者,乃其气质章见之殊,而要其学之必求诸心,则一而已。故吾尝断以陆氏之学孟氏之学也。而世之议者,以其尝与晦翁之有同异而逐诞以为禅;夫禅之说,弃人伦,遗物理,而要其归极,不可以为天下国家苟陆氏之学,而果若是也,乃所以为禅也;令禅之说,与陆氏之说,其书具存,学者苟取而观之,共是非同异,当有不待于辨说者。而顾一倡群和,剿说雷同,如矮人之观场,莫知悲笑之所自,岂非贵耳贱目,不得于盲,而勿求诸心者之过欤?夫是非同异,每起于人持胜心,便复习而是己见,故胜心旧习之为患,贤者不免为。抚守李茂元氏,将重刊象山之文集,而诸一言为之序,子何所容言哉?惟读先生之文者务求诸心而无以旧习己见先焉,则糠比精凿之奠恶,入口而知之矣。”
在此序中,陆象山继周敦颐及程颢正式被阳明列入孔孟儒定正统,“虽其纯粹和平,若不逮于二子,而简易直捷,真有以接孟子之传”。“陆王”关系的重建陆于出改生机,但这已是阳明近“晚年”的事,溯自贵阳书院,京师论朱陆异同,再批象山为粗,终而出判《象山文集》序中“断以陆氏之学,孟子之学也”而尊陆的四层大转折,表现出“陆王学派”的建立,路遥遥远而荆。其实这正代表了阳明理解白沙与象山关系的四个阶段,阳明学的登峰造极,个其食而解读“不说破”的白沙学的结果,同时阳明也豁然悟象山与白沙之间的一脉真传、所谓“陆王学派”若一如传流的说法完全忽略陈白沙这层关键转折,漠视《传习录》所传所习为何,则只能永远捕风提影去揣摸了,下节举几个例子使可证明与其称为“陆王”,不如称为“陈王”显得更为顺理成章。
四、圣人复出
成化十九年(1484年)在京师发生“轰动朝野”的事件,促进一位才十二岁“豪迈不羁”、“好高鹜远”(注十八)的少年王阳明萌芽的极大的宏愿—一生“立志成圣”。
五十六岁的陈白沙受宪宗礼聘于三月三十日抵京师,其实是在三十九岁时入京,就曾经造成“名震就师”,国子监祭酒刑让试的和宗儒杨龟山诗,刑让读之大惊曰:“象山不如也”。明日,扬言于朝,谓“真儒复出”(记十九)。而此次再度入京,声名更是非凡,“道出羊城必然连自己都承认“白沙诗语如禅语”的“圣人”为禁忌,以免年少无知的阳明“出 入释老”,“流入异端”.所以频频告诫,而阳明却背其父,趁机频频造访寺庙,十八 岁时何以过访屡谅,听其言“圣人可学而至”?也是事出有因,娄是白沙同窗挚友, 一生书信往还 ,同样被胡居仁批为禅,白沙每次入京,皆由在朝廷任职的娄谅之弟娄 克让与娄谅之子接待随侍,阳明应认识他们,而谒娄谅的目的也是昕听其言自沙。《年 谱》三十岁时记载在阳明洞有一道士告以:“周濂溪与程明道是两个好秀才。”此人 名许璋,曾师事白沙,而推崇周程。
阳明与白沙的关联发展到了三十四岁有了重大突破,白沙衣钵传人湛甘泉(若水) 在白沙去世,守丧三年后,入京考取进士,封翰林应吉士。主试官,大文豪李东阳阅 卷,宣称:“非白沙门徒不克臻于此”。这对阳明而言定交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甘泉初 度上京,熟人不多,阳明《年谱》中记载“一见定交,共以倡明圣学为事”(注22),对“主 异好名”或“先主必为圣人之志”(注23)的人而言,必然是生性主动的阳明所提出,甚至 要求与甘泉共同成为白沙的衣钵传人。阳明狱中诗(八咏)中其七与其八回谢甘泉的 盛情,并道出了阳明不愿为人所知的窘情真相:
“忆与美人别,赔我青琅函,受之不敢发,焚香始开椷,讽谪意弥远,期我濂洛间,道 远恐莫致.庶几终不惭。”
“忆与美人别,惠我云锦囊,锦囊不足贵,遗我冰雪肠,寸肠亦何遗,誓言终不渝.珍 重美人意,深秋以为期”(注24)
这首诗整整五百年未曾为人解读,可能是不知"白沙先生全集》诗文各十卷.全 集初刊本在“一见定交”的前一年已在广东刊行。诗中“赠我青琅函”,这一套蓝色 的“琅函”中(注25),除了全集应该还包括一四九六年刊行的“白沙先生诗近稿”十卷。 有何证据判断这套书是白沙著作?“期我濂洛间”是最有力的答案。除了周程,此“间” 一字言外蕴含的意义是一方面去除朱子正统的地位,而代之以因为“流禅”而不便公 开讲明的陆象山,这一点王阳明要到五十岁才豁然领悟,所以完成<象山文集序>得 以弥补迟来的公正。至于“焚香始开椷”也说明了这是一部圣言圣书,成圣已成坦途,这是十二岁以来梦寐以求的“第一等事”.阳明内心振奋高昂,不可言喻,诗中“惠秋云锦棠”更证明了不让甘泉专美,阳明也成了白沙的衣钵传人,而后可以名正言顺的去“共创圣学”。“誓言终不渝”证明了阳明是白沙真正衣钵传人,主张“知行合一”,“致良知”的阳明对甘泉发了誓。必然能终生彻底奉行不误。
五 、正法眼藏
事实上.阳明与白沙的关系,争论是其一生学思历程,或义理的发展,必须超过一部书以上的篇幅去详述,超乎寻常的紧密连系,本文的目的仅在说明阳明学的渊源不在陆学这一点,所以此处仅再举白沙“学之指南”一例扼要说明:
“其始在于立诚,其功在于明善,致虚以求静之一,致实以防动之流。”(注26)
首句“其始在于立诚”是阳明学的基础,形容“立诚”为“天下之大本”(注27)。其次,“其功在于明善”,《传习录》中对“明善”随处都有长篇论述,在此无须重复。阳明学的进展最为关键性的两道门槛一在龙场,一在五十岁时发生,都是以第三句与第四句为依据。“致虚”,“静一”是周敦颐的思想,“致虚”在白沙便是“静坐”,曾经筑“春阳台”静坐其中有十一年之久(1455~1465),阳明也教过静坐,在龙场他的措词是“终日端居沉默”,所谓“龙场悟道”的实际描述:
“终日瑞居沉默以求静一,久之,胸中洒洒…固念圣人处此,更有何道?忽中夜大致之旨,寤寐中若有人语之者…”(注28)
此处“圣人.指的是白沙,“有人语之者”指的是甘泉,似乎顺理成章。总之,白沙“致虚以求静之一”阳明也是“终日端居沉默,以求静一,完全依照“学之指南”去知行合一。最后一句“致实以防动之流”是白沙学中,早年由程朱转向陆学的关键语句.也是阳明学登峰造极的关键语句。白沙认为朱子的“格物致知”繁琐支离而陆学简易直捷,所以要“舍彼之繁,取吾之约”(注29),把“致知”改成“致实”,主张先主其大本由“静坐-人手,“静为门户”。白沙已经明言“致实-的“实”指的是“本心”,“善端”(注30),阳明也早已发觉,所以曾说:“龙场以后便不出此意”.但是“实”这个白沙“真圣门正法眼藏”(注31)“实千古圣圣相传一点滴骨血”(注32)的“良知”为何一定要经过漫长的十三年,到五十岁时才豁然大悟的“点”出来呢?倒是有趣的发现。
阳明四十八岁时,白沙门人曾任兼襄怀王的林光(缉熙,南川,1439-]519)去世,甘泉为之刻<南川林公墓表>而曰:
“白沙子崛起南方,析濂洛之源,以达于洙泗,慨然任明道之责,当是时,得其门而入者.惟南川一人而已。”(注33)。
这足以让未曾见过林光的阳明注意,次年其《南川冰檗全集》出刊,不久甘泉亦刊行《白沙子左诗教解》,阳明手中的白沙著作,以及1508年增订《白沙先生全集》中,未尝提“良知”一词,因为未曾收入白沙寄林光的三十几封信函,而收在《南川冰檗全集》中,阳明赫然发现其中一封信函中说:
“秉笔欲作一书寄克恭,论为学次第,罢之,不耐寻思,竟不能就,缉熙其代全言。大意只令他带坐,寻见端绪,却说上良知 良能一节,使之自信,以去驳杂支离之病,如近日之论可也.千万勿吝”(注34)
白沙“致实以防动之流”,“循理之谓静,从欲之谓动。”(注35)阳明终于明确地从此信中悟到“致实”即是“致良知”,而且“必在事上磨练,,以免在兵马倥偬的军旅生涯中有所荡越流失.这也是阳明后来再从新界定“良知”为“只是个是非之心”之理,而此信中白沙使用的“自信”,“信得过”等等更成为后来阳明门人的座右铭。阳明学至此,似已大功告成.其实未必然。短短五十七岁,大部分生涯又倾注于“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的奔波于沙场.最后一篇“拔本塞源”之论已经走向程明道,确实做到阳明所谓白沙“期我濂洛间”的境地,白沙学可发挥之处甚多,阳明若能假以较长的岁月去“发扬光大”,传统哲学必然更为可观。
本文目的既不在谈阳明学,亦不在论自沙学,只是举几个例说明阳明阳明与白沙的连系。由以上简述足以证明阳明与白沙的关系,阳明一生“其学三变,其教三变”,以及对陆学的四层转折,代表的是阳明对白沙学在不同阶段解读省悟的结果,阳明如 果如此仰慕圣化陈白沙,则白沙在宋明儒学具有关键性的地位,而合并称呼“陈王” 视象山为先驱,比传统“陆王”之称,完全抹杀白沙的存在更能反映历史的真实性。 六 、儒佛会通 《传习录》是阳明主导,根据白沙“稽诸圣洲”、“徐取古人文字印证”的指 示,由熟识儒家经典的饱学之士的不同门人撰写而成,部分阳明曾经过目,部分未曾 复阅.可以视为阳明师生的合著,就像法国名评论家圣比佛(Sainte Beuve,1804-1809) 所说: “研究一部伟大作品,必先详细探讨其时代背景、家世、生平,尤其是作者的特殊个性。” 劳思光先生在(中国哲学史)也开宗明义强调“史学考证工作为助力”的重要性。 我们检况王阳明时代背景与生平,赫然发现王阳明“不说破”的幕后主角,还原了历 史真相。事实上,探讨儒佛会通的问题.宋明心性之学受禅佛影响最为深远而成为最 佳例证。陆象山“中间暗”,对朱子说来已是禅味十足,陈白沙集三教合一于一身, 黄宗义认为似禅非禅.不必论矣,其实不必说其母丧采用佛教仪式.白沙学甚至可以 视为禅宗的儒家学说,阳明读白沙集之前要先焚香,生平拜访寺庙八十次之多,住寺 庙最长一次达八个月,父丧“甘泉先生来吊,见肉食不喜,遗书致责,先生引罪不辩”, ",丧礼中供肉食则是特例,至于阳明的门徒其学说充分表现出儒学理论以达到水乳 交融的地步,无怪乎明末整个中土已笼罩在禅风之中,佛儒已不分家,试引王龙溪后 学周海门的一段话: “象山,阳明之学杂禅是否?先生曰:夫禅与名言耳。一碗饭在前,可以充饥,可以春 生,只管吃便了。又要问是和尚煮的,百姓家煮的。”。 李卓吾更直接了当的说,三教皆志在闻道而不可分: “儒释道之学一也,以其初皆期于闻道也.必闻道然后可以死,故曰:朝闻道,夕死可 矣! ”(注38)
但是明末儒佛会通,大都仅触及名言形式上,儒家“不讳言佛”的会通,理论本 质上的对立其实未必能够化解,对后者的尝试建树到了当代新儒家才展现出丰硕的成 果。熊十力的“新唯识论”援佛入儒归宗大易,方东美吸收华严宗建立圆融无碍的机 体论哲学,牟宗山倾心天台圆教…为儒佛会通开出了一条康庄大道。食人间烟火的日 本“禅宗大师”铃木大拙,在西方宣扬的结果,禅宗曾经在欧美风行一时。 以上只是在儒佛会通上的例子,但是就像熊十力“新唯识论”曾引起佛教界反响 一度掀起了儒佛争辩的大波浪,有《破新唯识论》,又有(破〈破新唯识〉)。如何 开解儒佛内部症结才是极为值得正视的问题。 首先儒佛各有其理论基础形成的世界观人生观,儒家成圣,佛家成佛。但儒佛本 身各有传统宗派,而各家在立场态度或价值取向上形成的意识形态,要求全然的化除 对立,等量齐观,不但是强其所难,事实上是不可能也不必要。会通有其极限,求同 亦须有异,可以维持多样性与竞争性而各展其长。所以所谓会通可以形成复杂的局 面,表现出来的型态以个人随意想像可有下列几种: (一)形式上的调和 (二)本质上的转化 (三)方法上的传授 (四)百姓日用的适应 (五)仁心慈悲的认同 (六)异中求同的对话 (七)意识形态的开放 (八)深层结构上的化解对立 (九)创造性的吸收 这一类儒佛会通的尝试,在历史上例证繁多,不断重演.“三教合一的趋势逐渐 明朗,淡化了对立,表现出和谐精神,开放性的特色。就以宋明心性学的兴起来说, 是儒家受佛禅影响的结果,朱子一方面批象山“中间暗”,同时却称赞佛家谈心,刘 述先也说: “朱子哲学思想的枢纽点是在心。”
家狄百瑞(Wm,Theodore de Bary〉的话来说形容就是像喷洒过怡人的巴黎香水一样(注10), 胡适认为: “新儒家挂著儒家的招牌,其实是禅宗,道家,道教与儒教的混合产品。”( 注41) 方东美指出: “大多数宋明理学家对佛家有偏见,主因是对佛学所知极为肤浅所致。就是王阳明和陆 象山等人,封当时一般士大夫俗儒之见表示愤慨之余,欣然采用禅学修道方法.以图增 强其门生的智慧。” (注42)
七 、结论
从以上各节所论,“陆王学派”如果以内部师承启蒙的观点者.传统的说法的确 有商榷的余地,但是陆象山,陈白沙,王阳明的心性之学传统.受禅佛新血 活力的 滋润而表现出了一种义理上的连贯进展,以心传心而自得,在儒佛会通上属于上列最 具正面意义价值的“创造性的吸收”。这种创造性的吸收表现在佛学传统中最明显的 便是自“三宗”开始讲究修行进德,儒家伦理道德成功的移植到佛体中,完成了“中 国化”的过程,英文特别为此造了一新字称为“Sinicization”。当代新儒家对儒佛会 通所作的努力,更展现出创造性吸收转化所造就的成果。 朱子不能理解“中间暗”的精采高妙,这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一样.对本体的 体验过程,超乎言诠而必须自明自见自喻自证的去自我完成,禅宗的不立文字,不拘 形式对白沙而言是最好借镜,用来解脱明代抹灭灵性的饮定教科书,而还我主体的绝 对自由,以西方最重视个体自由发展的弥尔〈John Stuart Milt)的话来说: “教科书…就像中国女人裹小脚一样,靠强力压缩,终至于变形而成残废…”( 注43) 主体的绝对自由是本心创立造化的先决条件,对王阳明而言,既使是刚刚杀过山 中贼,仍然不忘: “良知是造化的精灵,这些精灵,生天生地,成鬼成帝.皆从此出。”( 注44)
陈白沙更有二千多首诗作为他一生田野藤蓑中即兴创造天地的注脚 “大海从鱼跃,长空任乌飞。”。
“高著一双无极眼.闲看宇宙万回春。” (注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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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一:参考拙文“王阳明何为不提陈白沙—儒佛会通立明代学史的实例”《华梵大学第三次儒佛会通学术研讨会论文集》,台北.1998.页193~204。
注二:黄宗羲然承认阳明与白沙“二先生之学最为相近”,却未尝有“陈王”之称呼。
注三:陈荣捷《王阳明传习录详注集评》,台北学生书局.1983.页466。
注四:《朱子语类》,卷124。
注五:同上,卷104。
注六:《年谱》,四十岁条。
注七:同上,
注八:同上,见五十岁条。
注九:陈荣捷《王阳明传习录详注集评》,页290。
注十:同上。
注十一:《陆象山上王阳明》,东京.先波书社.页100。
注十二:<阳明与朱陆异同重辨>,《新亚学报》,卷八(1968),第二期,页126。
注十三:《王阳明传习录详注集评》,页449。
注十四:To We:-ming , Neo-Confucian Taought in Action:Wang Yang-ming’s Youth(1472~1509),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76.p158。
注十五:以上参考,陈荣捷<从朱子晚年定论看阳明之于朱子>,《王阳明传习录详注集评》,页437~472。
注十六:《传习录》下,《王阳明传习录详注集评》,第225条。
注十七:《王阳明传习录详注集评》,页449。
注十八:此为钱德洪形容其师的用辞。
注十九:《年谱》,《陈献章集》(下),此京中华书局.1987.页809~810。
注二十:此上见《行状》,《年谱》,《岭南名胜白沙钓台记注》。
注22:根据阳明《年谱》.此事在1505年发生.但根据湛甘泉的说法,晚了一年即1506年,后者可信性较高
注23:《年谱》,三十四岁条。
注24:《王阳明诗集》,巷一。
注25:白沙有诗云:“只应更坐蒲团破,读尽琅函几部经”,《白沙子全集》,卷八,页47。
注26:《白沙子全集》,卷一,页9。
注27:《阳明全书》,二,页7。
注28:《年谱》,三十七岁条。
注29:《白沙子全集》,卷三,页2。2
注30:有关白沙学.参考拙著 The Search for mind:Ch'en Pai-sha,Philosopher-Poet,Singapore University Press,1980。
注31:《王阳明全书》.四.页125。
注32:同上。
注33:《南川冰檗全集》,卷末。
注34:同上。又见《陈献章集》下,北京中华书局.1984生,页972。
注35:《王阳明全书》,四,页125。
注36:《年谱》,五十一岁条。
注37:见其《武林会语》。
注38:李贤。初泽集.卷十一,(师友)
注 39 : 大部分宋儒都排佛.但经年出人二氏,受惠于佛学.尽人皆知。用当代美国新儒朱子哲学思想的发展与完成。,台湾学生书局.1982年.页230
注40:Self and Society in Ming Thought,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1970 Introduction。
注41:〈几个反理学的思想家〉,胡通文存,台北远东书局.1953年,册三,页54。
注42:Thome H.Fang, "The Essence of wang Yang-ming's Philosophy in a Historical Perspective", Philosophy East and West, Vol.23,No1&2,1973,p87.
注43:On Liberty.The Philosophy of John Stuart Mill, ed. Marshall Cohen,New York,1961,P.87
注44:阳明全书;,卷三,页11。
注45:白沙子全集,卷三,页36; 卷四,页11
注46:同上,卷十.页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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