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对西安文化和社会习俗的影响
佛教对西安文化和社会习俗的影响
东汉明帝二年(60)。佛教传入中国,京师洛阳出现了我国历史上第一座寺院白马寺。但“泛神论”的信仰意识,在社会上流传已久,影响十分深远,佛教很难羼入,佛被称为“胡神”,影响范围甚小。
东汉末年,“黄巾”起义,以道家阴阳五行之说倡兵聚众;汉中张鲁也以道家思想笼络人心,创立“五斗米教”,趁中原战乱,掌握了汉巴地区政治、经济、军事的实权。而后,随着“黄巾”和“五斗米教”在军事上的惨败,道教的气焰一落千丈,佛教则应运而崛起。长安地区的大型佛守兴善寺,始建于西晋武帝泰始、太康之际(265—289),便是明例。
佛教理论完备,佛教思想逻辑周延,易为社会各阶层所接受。加之天下大乱之后,人们动极思静,思想上需要慰藉和解脱,佛教便潜移默化地深入人心。
晋愍帝元嘉四年(217),晋政权躲避匈奴、羯、氐、羌、鲜卑等少数民族的侵迫,南渡江淮,史称东晋;北方则上述五个少数民族分别建立政权,史称五胡十六国。南北各国,内外战乱不已,形成极其的混乱局面,上自帝王,下至百姓都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各阶层朝不保夕,思想空虚苦闷,为了精神有所寄托,大批人皈依佛法。
东晋士大夫一贯崇尚玄学,谬种邪道,互相抵牾,谁也不能自圆其说。一旦接触了理论完整的佛教,自然奉为至宝。据《资治通鉴》载:晋孝武帝太元五年(380)“帝初奉佛法,立精舍于殿内,引诸沙门居之”。这是说,在民间滥觞已久的佛教,初次得到江南皇家承认而跻于宫廷。至于江北诸国,早已竞相汉化,也纷纷崇佛。
长安是丝绸之路的起点,也是中西文化的集散枢纽。早在汉武帝时,征伐匈奴,掳获了休屠王的“祭天金人”,后人多认为是一尊佛像;北朝少数民族统治集团,更大崇佛法。有些佛教观念,已渗透到重大的政治行动中。公元385年,后秦主姚苌擒获前秦主苻坚和其妻女,幽禁于新平佛寺,苻坚手刃两女,五天盾,被缢杀于寺中。姚苌是个昏乱主人,泛信神鬼,兼信佛教,他囚苻坚于佛寺,又缢之于佛寺,无非是令其“善地受死,善地受生”,和唐代杨贵妃缢杀于马嵬佛寺颇相类似。
在此之前,苻坚曾派大将吕光经略西域,并入龟兹国礼请高僧鸠摩罗什。吕光见龟兹富饶,想留居不返。罗什告他:“此凶亡之地,不足留也。将军但东归,中道自有福地可居。”于是,吕光东趋宜禾(今敦煌),不久关中丧乱,龟兹也动荡不安,吕光深服罗什能知未来,便在河西走廊这片“福地”上扩充实力。
后秦二代国王姚兴,对鸠摩罗什敬若神明,于公无401年恭迎入长安,尊为“国师”,在逍遥园设译经场,参与译经者达三千人,共译梵文经典97部427卷,一次说经,竟有五千僧众听讲,俗家不计其数。罗什完成了译讲大业后,在户县终南山下结草庵静修,他的清苦生活感化了长安民众,对他十分崇敬,涕吐都要背过他居住的方向。
罗什忠于佛法,极讲信用,他曾向僧俗表示,他所译之经、所说之法如有一句不实,死后火化,舌头焦烂。据说火化时全身皆化,惟舌不化,而且变为莲花,至今草堂寺尚有“莲花井”遗存;“口吐莲花”的典故也由长安传至全国,罗什通过自己的言行,把佛教宗旨和中国传统的道德观念,有机地融为一体,既易为群众普遍接受,又丰富了社会教化的内容。
南北朝时期在长安建都的西魏和北周,比后秦更重佛法。魏人大兴镌碑造像之风,举凡碑碣、佛像、经幢等,都精美无比,使我国书法、雕刻、绘画得到突飞猛进的发展。当时,秦汉废弃的宫殿遗址甚多,魏、周两代利用殿基大建寺院,以后在阿房宫遗址和汉长安城遗址陆续出土了大批佛教艺术珍品。远在统万城(今陕西横山县)建都的大夏国王赫连勃勃,一度派其子进驻长安,在汉长乐宫旧址上兴建大型佛寺,寺中的透雕石马完整地保存了一千余年,现陈列于碑林博物馆,其价值与西汉的“马踏匈奴”不相上下。
公元581年,隋文帝杨坚取代了北周政权,驱兵南下消灭了南方最后一个封建贵族的腐败政权——陈国,结束了264年的分裂局面,统一了全国。同时,把南方盛极一时的佛教宗派引入长安,造成中国宗教文化的大交融。文帝信佛,自认为是大力尊者(金刚)的轮转之身,因而和朝野的佛徒们都很和睦,缓和了许多阶级矛盾和民族矛盾。长安佛教事业也蒸蒸日上,现存西安市文物局的“董钦造像”,即是隋文帝开皇五年的遗物。该造像是在佛座上插嵌佛躯的铜质造像,通体鎏金,铸造极为精致。
长安塔寺沟的圣寿寺是隋代所建,遗存至今的圣寿寺塔,是当今西安历史最久的古塔,塔上的“相轮”轮廓清晰,成为古塔构件宝贵的实物标本。
唐代是中国佛教的鼎盛时期,长安的名刹古塔,绝大多数构建于唐代。
唐代皇室,自称渊源于陇西狄道,即今甘肃天水,追攀汉代李广;同时,慎终追远,认春秋时老子(李聃)为始祖,崇祀道教。但唐代自始至终,却是佛教居于上风。
唐太宗时,辟汉长安城为禁苑,建立中小型佛寺。太宗死后,才人武氏(后称则天大圣皇后)即入苑内感业寺为尼僧,目的是为天子祈求冥福;玄宗李隆基逃往成都时,近臣乔琳请求到仙游寺出家,是为天子消灾禳难,这种观念渍染民间,成为普遍的社会风尚。兹将佛教对长安(及以后西安)文化意识和社会生活的影响,概述于后。
(一)
佛教对长安(西安)民众在思想意识上的制约
由于佛教思想广泛深入人心,所以自隋唐以来,长安民众在思想意识上便蒙上浓厚的佛教色彩。人们普遍承认因果报应之说,认为善恶之行,幽冥间有鬼神监记,死后要进行总的结算,善恶各得其报,使人们在思想行动上自我约束,这和儒家的“慎独”
“畏四知”“不欺于暗室”颇相类似。基于“善、恶”的分水岭上,积极的进取和消极的隐遁,都可随心所欲。因此说,佛教哲理弹性极大,上至硕学鸿儒,下至贩夫编户,各取所需,无往而不利。譬如,长安起源的佛教宗派中,博雅如“唯诚实宗”,精辟如“南山宗”,通俗如“净土宗”都能吸引大批信徒,主要还是渊源于“抑恶扬善”这一基本出发点。
佛教在长安地区的传播,和在全国各地一样,是由下(民间)而上(朝廷),再由上而下,反复作用,相辅相成,即依循了“普及—合法—普及”的规律而蒸蒸日上。譬如上文所提到的秦王苻坚,本与宗教无缘,连“谶纬”(阴阳感应之学,《易经》支派)也在严禁之列,犯禁者斩。后来他在民众和邻邦的影响下,也信起佛教来,除上文所述派吕光远迎鸠摩罗什外,又礼请高僧道安,以师礼事之,每有军国大事,必行咨询;朝廷重臣也常通过道安陈述政见。《资治通鉴,卷一百零四》载:
坚素信重沙门道安,群臣便道安乘间进言。十一月(按指公元382年夏历十一月),坚与道安同辇游于东苑,坚曰:“朕将与公南游吴越,泛长江,临沧海,不亦乐乎?”安曰;“陛下应天御世,居中土而制四维,自足比隆尧舜,何必栉风沐雨,经略避方乎?
且南方卑湿,何足以劳大驾也?”
又建议:
“必不得已,陛下宜驻跸洛阳,遣使者奉尺书于前,诸将总六师于后,彼必稽首入臣,不必亲涉江淮。”坚不听。
道安先前住在襄阳,属东晋领土,他纵观南北,深知南北对峙的局面短期无法改变。苻坚破襄阳后,以銮舆法驾将他迎入长安,奉事恭谨。不料,在最关键的问题上,苻坚被30年战无不胜的成就冲昏了头脑,发动了劳师百万的军事行动,终于在淝水之战中一败涂地,不久便国亡家破。可见有政治远见的僧人,在文韬武略上往往胜于帝王。
到了唐代,中国封建政权已达到成熟的顶峰,统治集团已完全理解佛教的全方位功能。汉武帝征匈奴,伐西域,开辟了丝绸之路,历史功绩不应泯灭;但“十万之师,日费千金”(折合今制,一天耗费黄金225000克),把“文景之治”集聚了40年的家底打得精光,弄得国殚民穷,所以唐人作诗讽刺他:“年年战骨荒沙外,空见葡萄入汉家。”
唐朝重开丝绸之路,却化干戈为玉帛,用商业和宗教怀徕远人,产生了无可估量的作用。随着政治经济的发展,唐代长安佛教臻于鼎盛。自太宗李世民直到唐朝灭国,“佛教外交”给唐室带来无穷之惠。高僧玄奘法师受朝廷委派,于贞观十三年(640)远行天竺(印度)求取大乘佛经,往返经历17寒暑,取回梵文经典五千余卷,在西域和天竺各城邦国家开讲辩论,建立了崇高威信,并与许多国王和高僧结为深交。更重要的是,他就亲身观察和经历,撰写了《大唐西域记》,对各国山川、地形、气候、交通、方物、人文……作了全面记载,至今被视为宝贵的文化财富。
如果说张骞通西域刺激了西汉对西域的探险,那末,唐代玄奘的西域之行,则是一次和平进军,玄樊孑身孤影横跨大漠,通过文化交流,传播和平信息。唐太宗在《圣教序》中赞扬道:
我僧玄奘法师者,法门之领袖也。幼怀慎敏,早悟三空之功;长契神清,先包四忍之行。松风水月,未必比其清华;仙露明珠,讵能方其朗润!……是以
翘心净土,法游西域。乘危远迈,策杖孤征。积雪晨飞,途间失地;惊沙夕起,空外迷天。万里山川,拨烟霞而进影;百重寒暑,蹑雷雨而前踪。……爰自所历之国无涯,求取之经有数。总得大乘要文,凡三十五部,计五千四十八卷,译布中华,宣扬胜业。……文冀真经流布,并日月而无穷;景福遐敷,与乾坤而永大也欤!
太宗对玄奘法师成就的评价,决非虚比浮词,而是纳入大唐经济、文化外向发展的辐射范畴。果然,不久之后便产生了积极的反馈效应。亚洲诸国如印度、朝鲜、日本的佛徒,云集长安,真腊国(今柬埔寨)的佛教使者曾带来优美的歌舞,服饰极为华丽,从而在我国绘画中留下“菩萨蛮”的形象,在词章中留下《菩萨蛮》的曲牌。
据考古专家韩保全研究员在《西安的名刹古寺》中论述,唐代长安诸大寺院如慈恩、荐福、西明、兴善、青龙……等寺,都是外国僧人挂锡之地。唐高宗永徽三年(652),中天竺大菩提寺沙门(僧人,亦称桑门)法长等,带领印度僧人智光、慧天,给玄奘带来书信和方物。两年后,法长又带着玄奘给智光的书信和礼品返回印度。南印度僧人菩提支于武则天长寿二年(692)携梵本经论到长安,奉敕译出53部,计111卷,显然是“取经”与“送经”形成了“可逆反应”。唐开元二十三年(735),日僧玄昉由长安带回汉文经论五千余卷,以后日本著名的“入唐八家”也各携回大量经论,并各编一部《请来目录》。
玄奘法师作为一代佛门泰斗,在中外文化交流中,既能学而不厌,又能诲人不倦,毫无门户之见。他的两名上座弟子园测是新罗(在今朝鲜)王子,窥基是开国功臣尉迟敬德之侄(一说侄孙,少数民族),他不分轩轾,都造就成一代高僧。永徽四年(653),日本僧人道昭、道严等随国使入唐,诣慈恩寺,受教于玄奘门下,学成后携新译经卷回国,遂将“法相宗”传入日本。更为杰出的是日本空海法师,他于唐宪宗贞元二十年(804)入唐,奉敕居住西明寺,遍诣长安高僧,终于拜诣青龙寺惠果法师门下,学习“真言宗”,返日后,弘扬法旨,受到日本朝野崇敬。他著有《文镜秘府论》《篆隶万象名义》等学术性论作,对沟通中日文化作出巨大贡献。1984年,中日两国共同在青龙寺旧址上建立了惠果空海纪念堂,造像供奉,形象地体现了渊源流长的中日友谊。
宋、元以来,西安地区战乱频仍,民生凋敝,交通阻塞。佛教的外向联系几乎完全停顿,本地佛事也一落千丈,西安香火较盛的卧龙寺和西五台,也只作些禳灾追荐的仪式,给乱世民众一些慰藉。
迨至明初,国家统一,社会安定,日本和西北少数民族的僧人,又冒险进入中国腹地长安,恢复了中断三百余年的佛事来往。1977年,长安县发现了一幢线刻碑,画面为水月观音,是日僧愚中和尚和郿县县丞马仁安同气之作。观音像下,有马氏所撰跋文:
予起家佐郿,于斯六年矣。半酉春,有日僧愚中见访,以予平昔爱画,遂写观音大士以惠之。其纹理简古,妙相慈严,实西北之绝笔也。盖其道出甬东,有得其真焉,故君子不泯人之善,因刻于石,置诸古刹,以永其传云。
“辛酉”是明太祖洪武十四年(1381),征之志乘,马仁安(浙江天台籍)正在郿县担任县丞;该碑出土地址为法幢寺遗址,地在长安*(左氵右矞)河南申店附近,是唐代“樊川八大寺院”之一,与文中“古刹”之称相符。此碑于1978年第10期《文物》杂志作过介绍,引起中日佛教界和知识界的广泛兴趣。中国官员和日本僧人志同道合,共留墨宝,充分说明佛教在长安社会影响之深。
长安自唐僖宗广明年间以来残破日久,宋代称“永兴军”,元代称“奉元路”。堂堂京华沦为军镇,寺院破坏极为惨重,但佛教的社会影响仍旧根深蒂固,僧侣和俗家中都不乏有心人,一遇机会,佛事便要萌蘖。
唐代名刹荐福寺原在唐长安城内,五代韩建缩建长安城被摒于城南,仍距城不远,到北宋政和年间(11ll—1118),已是“风雨摧剥,檐角坠毁……将就推倾圮”。有些房舍“上漏下湿,损弊尤甚”,甚至屋内砖瓦下坠击人。而在这国弱民贫之际,居然有位“山谷迂叟”出资重修一遍,使塔寺一新,于是,“观者如堵,凑沓瞻仰,众复归向,溥发替缘。”这位“山谷迂叟”重修塔寺时,“负粮赍费,虽一毫不假于人”,分明是一位财主。
更可贵的是“番僧”勺思吉在三百多年之后,又对荐福寺进行了一次全面整修,重点是翻建了大雄宝殿,并由此惹来一场没头没脑的官司。现存明正统十四年(1436)的一通“圣旨
碑”言之甚详。
勺思吉是西宁卫弘觉寺僧人,路过西安府,挂锡于荐福寺,见“殿堂废弛”,便“发心舍己衣钵及化缘修盖,前后殿宇、周围廊庑俱各完备”。这项工程自宣德七年开始,至正统十四年告终,历时达三四年。依当时惯例,他向礼部呈文附图,请求赐给寺名,因该寺在唐代属于“敕建”,他也想争取等同的名义。不料大雄宝殿上的琉璃瓦引起了武宗(朱祈镇,正统是他的年号)的猜忌,降了如下圣旨:
礼部审这僧! 怎么得绿瓦盖?审的明白来说。
钦此
原来,明代只有皇宫、宗庙、皇陵大殿才能用黄色和绿色琉璃瓦,别处用了便是“僭越”,迹近谋反。勺思吉罹此元妄之灾,赶忙回奏:
荐福寺……始自唐时建立,有正佛殿、天王殿、大悲殿、藏殿、慈氏阁,俱是绿琉璃瓦所造……化缘修理,将旧绿琉璃瓦沿边,安盖完备……云云。
这才消弭了武宗的疑窦,但仍保留了“以绿琉璃瓦沿边合当有罪”的尾巴。
武宗是个色厉内荏的昏君,他的军队和鞑靼、瓦喇等族作战,屡战屡败,自己御驾亲征,竟当了俘虏。但在和尚面前,却如此杀气腾腾。
清代初年,外交活动甚少。聪明的满族统治者,利用佛教强大的精神实力,促进民族团结。于是,康熙年间西安出现了关中第一座喇嘛庙——广仁寺。
喇嘛教是西藏原始的黄教和佛教密宗(真言宗)融汇结合的宗教,到了清初,西藏、西康(即前藏,金沙江流域的昌都、雅安、康定……一带)、蒙古、青海、甘南都广为流传,政教合一,势力甚大。上述各地的大小活佛都受清政府册封,按时要到北京觐见朝贺。除蒙古外,其余各地入京都要经过西安。这些觐见者,从人很多,停驻时又要举行宗教活动,因此,建立广仁寺为其旅居场所。
(二)
佛教意识既已普遍渗入社会,于是,在我国历史上出现了许多特殊现象,反映在西安地区,尤为显著。兹就其大端分述于后。
修庙建塔
庙是佛的殿宇,塔是佛躯(法躬)的象征。于佛徒而言,修庙建塔功德最大。唐贞观二十二年(648),李治(唐高宗)为太子时,为追荐其母文德皇后(长孙氏),建立了慈恩寺,顾名思义,是怀念母思。太宗对其子的孝思非常赞赏,在财力上加以支持,玄奘从印度取回真经,准备建塔贮存,自己出资,并亲负畚锸参加劳作。太宗认为工程浩繁,非僧人所能承担,乃令以“七宫亡人衣物”支援此举。“七宫亡人”指各宫死亡的宫女,她们一般有职衔,有俸禄,但死后财产充公,用作佛门善举,可谓恰当不过,此事在《大唐慈恩法师传》中载之甚详。50年后,这座有名的大雁塔颓坏(原建为土芯甃砖),武则天再建,增为七层,并全部用砖。
唐高宗永淳元年(682),玄奘法师圆寂于玉华宫(今陕西宜君境内),灵柩运回长安火化,初葬于城东白鹿原,高宗在大明宫触目伤情,乃移葬于长安少陵原南麓兴教寺内,建立灵塔,及至弟子圆测和窥基圆寂后,又在左右建塔陪侍。唐文宗开成四年(839),复于塔北镶嵌《唐三藏大遍觉法师塔铭》。“三藏”,是指法一藏(谈天),论一藏(说地)、经一藏(度鬼),玄奘法师三藏皆通,乃能遍觉(大彻大悟),是僧人登峰造极的称号。玄奘法师生前身后能博得如许荣耀,足见其社会影响之深。
唐睿宗文明元年(684),高宗死后百日,皇室为其建大献福寺(荐福寺原名),中宗即位后,宫女们又“率钱”(集资)建立小雁塔,目的是“为天子祈福”。武则天在世时,其爱女太平公主为她建罔极寺,典取《诗经》“父兮母兮,育我劬劳。欲报之德,昊天罔极”。武氏逝世,其子中宗李显为她修造圣善寺,寺内立“报慈阁”,其用意一如罔极寺。
上行下效,贵权达官在皇族影响下也纷纷造寺,如宦官高力士造保寿寺,宰相王缙造宝应寺,冀以洗清自身的无穷罪孽。至于一般官员和家道富裕的佛徒,往往在私宅中造寺,按梵语译音为“招提”“兰若”,一般大于佛堂,小于寺院,自家供奉香火。
名寺上刹的寓僧圆寂后,弟子为其建塔。如香积寺善导大师的弟子怀恽(隆阐法师)所造的善导灵塔,雄伟壮观,“又于塔侧广构伽蓝”,成为长安城南盛景(详见怀恽弟子思庄所撰《大唐故温国寺主隆阐法师碑》)。再如华严寺是华严宗祖庭,池苑花木之盛冠于一时(见北宋张礼《游城南记》)。四祖澄观法师等高僧圆寂后,弟子们建造了“清凉国师塔”和“杜顺和尚塔”,寺院虽于清初殿于崖崩,但双塔至今犹存。这种塔用以揄扬高僧功德,提高寺院声价,俗称“功德塔”。西安城北郊敦煌寺,据碑文所载建于北朝,但院内有座明塔,塔上有佛龛,过去曾供北魏造像,可称“供奉塔”。
其荒谬者,要算唐宫西禁院的虎塔。据唐代张鹫《朝野佥载》所记,武则天当政时,成王李千里在宫中养虎,咬死一名宫女,武则天下令将虎活活饿死,事后又怕死虎作祟,便建一座塔为其赎罪。武氏一方面是个刚毅果断的君主,一方面又是个疑神疑鬼的老太婆,她这座独出心裁的虎塔,应称为“禳解塔”。
西安西郊的大庄严寺,位于唐长安城内西南隅永阳坊,隋唐以来是西城大寺,但它临近西汉昆明池,方位形胜都抵不过那320顷(2130万平方米)的浩瀚水面,乃于寺内建立大型木塔以为匹敌,故可称为“厌胜塔”。
捐宅造寺
王公贵族施舍一区宅第造寺,被认为是大有功德之事,据韩著《名寺》统计,长安高规格的寺院西明寺,原是隋代越公杨素(隋炀帝之叔)的旧宅,入唐又是瀵王李泰的府邸,后捐建寺院,“寺面宽三百五十步(东西175丈),周围数里,……凡有十院,屋四千余间,庄严之盛……魏之永宁所不能及也。”慈恩寺有房舍1700间,而该寺竟为其2.3倍,无怪玄奘法师在此开讲,隆闹法师在此披剃。
内侍鱼朝恩,是中唐权阉,长期担任“观军容使”(掌握军权的太监),他用自己朘剥来的巨型庄园,为敬章太后造敬章寺,建为“四十八院,四千一百余间,穷极壮丽,土木之役投逾亿万”。今长安县的温国寺,是温王施舍的宅邸,规模也甚可观。
造像祈福
佛教信徒用金、银、铜、石雕铸佛像,或送入寺院,或在自家佛堂供奉,大多是给父母子女祈福。西安市文物局库中所存的“董钦造像”是此中精品,该造像通体鎏金,底座上插嵌大小佛像五躯,座上有镌文,注明是为父母祈福。有些虔诚的佛徒,家道并不富裕,每集攒几千文钱便造一躯佛像,贫苦人有用青石雕琢者。唐武宗毁佛时,有个姓苏的御史逐寺按察,凡见一尺以下的银佛便揣入衣袖归己,这种趁火打劫的行为使他获得“苏扛佛”的绰号。
此外,刻经幢与造像作用相似。分幢顶、幢身、幢底三部,通高二米左右。幢身呈六棱,大多刻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也镌有捐造者姓名。
礼敬三宝
佛门把佛、法、僧称为三宝,信徒自皇室到平民,一律礼敬。唐太宗迎接玄奘法师入慈恩寺,动用了朝廷仪仗、东宫卫队、长安和咸宁两县乐队,并请大德高僧数百人伴送,出动车辆数百乘,动员长安军民数十万人,以致京师万巷皆空。武则天于善导塔及殿宇伽蓝建成后,多次随喜布施,除奉献幡花宝烛外,并赠送大量珍宝、绢帛和衣物,对京西法门寺,她也馈送过各种宝物,重修法门寺塔时发现地宫,其中就有武氏的赠品。武氏当政时,昭应县(今临潼县)因地壳变动而隆起一座土丘,一些朝官迎合武氏所好,纷纷以祥瑞之兆上奏。武氏立将县名改为“庆山”,并在土丘上建造“庆山寺”。十年前,该地因施工发现了塔下的地宫口,清理出一组完整的佛宝,计有锡杖、法器、阿拉伯人面壶、三彩嬉戏双狮和玻璃器皿等。其中最珍贵的要算一整套宝帐、银椁、金棺、佛骨舍利,这些宝物非民间力所能致,无疑来自宫廷,现已建成临潼博物馆展览。不期武氏的善举于今掀起第二次浪潮。
唐宪宗(李纯,806—820)笃信佛教,他在位时戡平了淮西50年的割据局面,庆贺升平,乃于元和四年(819)由法门寺迎取佛骨,刑部侍郎韩愈是一位文武兼备的大臣,平生排斥“异端”,力谏阻止,尽管他跟宰相裴度平淮西立过功勋,也以“忤旨”险遭杀身之罪,老年被贬到蛮烟瘴雨的潮州,在途中留下流传千古的诗句:“欲为圣明除弊政,敢将衰朽惜残年?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韩愈是明智的,在经过玄宗、肃宗间的安史之乱以后,又经德宗时的朱泚之乱,再加上平淮西的战乱耗*(左上又下二丨右攵),喘息甫定,创痍未复,的确不该作此豪举。
孰料于宪宗七代之后,唐懿宗又举行了一次空前绝后的迎佛骨大典。
懿宗(李凗)咸通十三年(872)春,派敕使往法门寺迎佛骨。《资治通鉴》载:
群臣诛者甚众,至有言宪宗迎佛骨寻晏驾者。上曰:“朕生得见之,死亦无恨!”广造浮图、宝帐、香舆、幡花、幢盖以迎之,皆饰以金玉、锦绣、殊翠。
自京城至寺三百里间,道路车马,昼夜不绝……佛骨至京师,导以禁军兵仗、公私音乐,沸天烛地,绵亘数十里;仪卫之盛,过于郊祀(皇帝祭天地,最隆重的典礼),元和之时不及远兮。富室沿街为彩楼及无遮会,竞为侈糜。上御安福门,降楼膜拜,流涕沾臆,赐僧及耆者尝见元和事者金帛。迎佛骨入禁中三日,出置安国崇化寺,宰相以下竞施金帛。
懿宗在唐代18列帝中,应是最昏庸者。在迎佛骨之前二年,他的爱女同昌公主病逝,他竟杀翰林医官20余人,并收捕其亲属300多人羁押京兆狱中,为祭奠女儿,焚烧的冥器皆饰以金银,以致其夫家之人“争取庭祭之灰,汰其金银”。入葬时,殉以“服玩,每物皆二百舆,以锦绣、珠玉为仪卫、明器,辉焕三十余里。赐酒百斛,饼*(左饣右炎)四十橐驼,以饲体夫。”这位昏君竟把葬女儿和迎佛骨都当成奢侈挥霍的大好机会。佛徒有名俗谈:“求福不如避恶”,其懿宗之谓欤!
结交佛友
我国古代士大夫阶级,很多爱与僧人交友。僧人一般恬淡寡欲,与世无争,可以荡涤朝臣士人的尘俗之念,自魏晋以来蔚然成风,被视为风雅之举。唐玄宗(李隆基)对高僧一行极为敬佩。一行是我国历史上的大科学家,天文、数学、地理、机械无所不能,对科技事业贡献极大,他圆寂时年仅45岁。玄宗为了悼念他,“赐谥曰大慧禅师……为一行制碑文,亲书于石。出内库钱五十万,为起塔于铜人之原……更赐绢五十匹,以莳塔前松柏焉。”
玄宗时的王缙、王维兄弟,都是虔诚的佛徒。缙任宰相,维任尚书右丞,都是清贵之职。王缙“素奉佛,不茹荤肉”,他与宰相元载说服玄宗设“内道场”,“引纳沙门日百余,馔供珍滋,出入乘厩马,度支(相当今财政部)具廪给,或夷狄人寇,必合众沙门诵《护国仁王经》以禳厌,幸其去,则横加赐与,不知纪极。”王缙对佛友真可谓不薄,不但引入宫廷享受华服美食,而且使他们个个致富,于是“凡京师上田美产,多归浮屠”。
王维精通诗、画、书法、音律,身在朝廷却一心向佛,他自号“摩诘”,和“维”相联,正是维摩诘佛的法号。他长期隐居蓝田辋川,与僧侣来往。安史乱中,他被安禄山挟持,授以伪职。唐肃宗克服长安后,他被囚禁于寺院,僧侣对他关照备至,他乃在寺内留下许多壁画作为报答(以上见《新唐书》本传)。
唐文宗太和九年(835)的“甘露之变”,宦官诛杀了三位宰相。其中宰相李训“素与终南僧宗密善,往投之。宗密欲剃其发而匿之,其徒不可。”以后李训辗转逃至凤翔、周至被擒斩首。当时京师喋血,被杀万余人。宗密敢担血海干系藏匿李训,足见交谊之深;其徒不许,也是出于无奈。
《异闻录》载有一个故事,唐代荐福寺僧人神秀与士人李仁君交好,神秀先知,替李预测了官秩和婚烟,并预测自己要死于李手,嘱托道:“小僧是吴儿,酷好瓦棺寺后松林中一段地……死后乞九郎(李某行九)作窣堵婆(梵语,指塔)于此,为小僧藏骸骨之所。”后来李某官至南昌令,神秀因泄露宫廷秘事被流放南方,到南昌又接到就地处决的命令,而监刑官恰是李某。神秀临刑大呼:“瓦棺松林之请,子勿食言!”神秀就刑后,李某为之泣涕,雇船托人,将遗体送葬于瓦棺寺(在南京或扬州)安葬起塔。一个现任官礼葬一个获罪的僧人,其交谊可谓生死不渝。
明代西安秦王府的历代王爷们,颇有几位与荐福寺的和尚来往。王爷降尊纡贵,和尚不亢不卑,彼此十分平等。据碑文记载,秦藩五世康王朱*(左土右絮)与寺僧古梅交悄甚笃,常宿于寺中,吟诗唱和,时人认为他二人“有夙世之缘”;七世简王朱诚泳也是荐福寺僧人的座上常客。他受佛教影响很深,颇能行些仁政,不但创办学校亲自督导生徒,而且对王府庄园的佃户也很能体恤,歉收即免除租赋,如和其他新王之横暴征敛相比,可谓凤毛麟角,这无疑是和尚们劝化的结果。
末代(十四代)秦王朱存枢,在崇祯十六年(1643)李自成攻破西安后,满门投降,只有儿媳刘氏挺节不屈,自愿请死,李自成将她送入寺院,听任出家。于此,给秦王府三百年的信佛史划上句号。
明代有位王鹤(字薇田),长安人,是位京官,文名赫赫。万历年间,他回乡料理母丧,住在荐福寺内,夜间与寺僧湛广闲话,湛广向他讲述小雁塔在成化、嘉靖两代地震中裂而复合的故事,他深感奇异,撰文刻于该塔北门楣上,给我国地震史研究留下宝贵资料。
竞取佛名
唐代佛徒认为取佛名是虔诚的表现。据贺梓成先生在《陕西省文博考古科研成果汇报论文选集》中所提及,1955年西安东郊王家坟出土唐天宝四年《唐雷内侍府君夫人宋氏墓志铭》载,这位夫人的佛名叫“功德山”,言其在佛门中广积功德。1956年韩森寨出土贞元十五年《唐宦者王守廉夫人仇氏墓志铭》载,这位夫人佛名叫“千光照”,意为接受佛光普照。1956年郭家滩出土天宝三年《唐故屈府君元寿墓志铭》载,墓主佛名叫“维那”,这和王维叫“摩诰”一样。是直接以佛取名。再如大画家叫尉迟乙僧,有位西台御史叫佛庆,至于叫佛权,叫僧佑的乳名则更普遍。
波及文艺 佛教东传,将西域文化输入长安,对长安的文学、音乐、美术(绘画、雕塑)等影响至大。同时,对建筑也带来积极影响。
佛教思想的广泛流布,得力于其有效的宣传手段,法、论、经三藏基本是逻辑思维,重于哲理剖析,士大夫阶级乐于接受。而广大的劳苦群众,文盲居多,只能采取通俗的宣传方式,于是,唐代产生了盛极一时的“俗讲”。它是散文和韵文相间的一种新兴文体,散文平叙,韵文演唱,伴以乐器,成为以后宋、元、明、清“说唱”文学的滥觞。唐代有位文淑和尚,是俗讲大师,唐宝历元年,敬宗亲至兴福寺听他俗讲。敬宗少年即位,是个荒唐皇帝,终日沉醉于打球、角抵、捕狐狸的玩乐中,而“俗讲”偏能吸引了他,可见感染力之大。唐懿宗也常到安国寺听讲,并赐给讲经僧人两座高达丈二、百宝嵌饰的沉香宝座。一些著名的俗讲法师常被引进宫廷。“上之所好,下必甚焉。”朝廷提倡,百姓鹜趋。卫道者韩愈从反对的角度上诋毁俗讲,却意外地反映了俗讲盛况:
街东街西讲佛经, 撞钟吹螺闹宫廷。
广张福罪资诱胁, 听众狎恰排浮萍。
市民争听陈述祸福因果的俗讲,万头攒动,多如水上浮萍,描绘可谓淋漓尽致。
俗讲的内容多是佛教故事,最著名的是《太子成佛变文》和《目莲救母变文》。此后,佛教俗讲的变文刺激了历史体裁变文的发展,其著名者有《季布骂阵变文》《伍子胥变文》等。今将《目》《伍》两变各列一段作为比较:
目莲念佛如恒沙, 地狱原来是我家。
拭泪空中摇锡杖, 鬼神当即倒如麻。
——《目变》
儿家本住南阳县, 二八容光如皎练。
沙泊潭前照红妆, 水上荷花不如面。
——《伍变》
词义皆浅显通俗,句势如行云流水,元代董解元的《弦索西厢记》就借鉴这种形式,取得巨大的成功,而由俗讲(变文)发展的说唱文体在六七百年间蔚为全国民间文学的大宗。
我国的传统音乐,声乐在前,器乐在后,其功能大率为祭祖和娱神,公元前11世纪开始有了军乐。西汉以前乐器非常简单,只有钟、鼓、磬、缶(打击乐器)、琴、瑟(弦乐器)箫、龠、篪、埙(管乐及其他吹奏乐器)几类。自魏晋南北朝佛教风行中国后,乐器种类日渐繁多,尤其是西域各国和西北、东北少数民族的乐器大量涌入中国,于长安尤烈。鲁迅先生说:“唐人大有胡气”。信哉斯言!唐代王之涣诗:“羌笛何须怨杨柳”,岑参诗:“胡琴琵琶与羌笛”,都说明以后许多“国乐”乐器实来自胡羌。现存西安市文物局的佛座上,有许多北朝和隋唐的线刻、浮雕,其奏乐图中出现了筝、箜篌(类似西洋竖琴)、长号、铙钹、长鼓、马鼓、达拉鼓、笙、笳、长笛、琵琶、柳琴、月琴、排箫以及类似现今维吾尔族的冬不拉、热瓦不拉的匏制弹拨乐器。至今,西安地区的佛乐依然独具色彩。
至于美术,佛教影响在多方面有所反映。佛祖两大弟子文殊、普贤的坐骑青狮、白象,在汉魏以前绝少见诸艺术形象,至隋唐则大为兴时,帝王陵寝间比比见之,用作尊贵的象征。顺陵(武则天母氏陵)的大型走狮,重达数十吨,刀法生动,体现了强烈的力感;昭陵、乾陵的狮象透雕,也极尽一代技艺之精粹。至于石棺石椁两侧的珍禽异兽浮雕,也渗透着浓重的佛教意识。大、小雁塔的门楣和镶壁碑,刻有精致的殿堂图和天人供奉图,给我国建筑史、服装史留下无穷之惠。
寺院壁画在唐代盛极一时,据韩著《名寺》统计有:慈恩寺塔院西尉迟乙僧所绘《湿耳狮子趺心花》;贤圣寺东廊有韩干的《散马》(牧马图);千福寺有王维的《辋川图》;贤圣寺又有吴道子所绘的执戈武士;赵景公寺有吴道子所绘天王像、执炉天女像以及在菩提寺所画的礼佛仙人等。可惜这些当代第一流的作品大都毁于兵火或日久剥蚀。明代一些无聊文人甚至铲去前代壁画,涂污墙壁题诗者,真可谓千古罪人。
有幸的是,自北魏以来,碑碣墓志上的边饰,保存有关佛教的线刻、浮雕作品甚多。
促进旅游
佛寺多建于风景区,唐人有诗云“天下名山僧占多”,至今仍是如此。由于寺院卜址山水形胜之地,所以远近士女乐于朝谒,除礼佛外,大抒野游之兴。长安城东的青龙寺,位于乐游原上,并与杜陵原相连,可以眺望沪、灞、*(左氵右矞)、*(左氵右高)四水,并与曲江池相邻,所以不但香火兴旺,而且游人杂沓,春季踏青时阖城士女联袂而游;慈恩寺内太真、元果两院之牡丹为京师之冠,更吸引了无数游客。《唐语林》载慈恩寺有位老僧培育了天下罕见的正红牡丹,几位朝官垂涎而羡,终于让自己的子弟们盗掘而去。加之寺东又有月登阁,是新及第进士蹴鞠(踢足球)之地,周围有看台,“仕女搴帘以观”;寺内又有剧场,《唐书》载唐宜宗的女儿万寿公主观剧留连忘返,连“小郎”(小叔子)有病都不闻不问。
旅游最兴旺的景区莫过于终南山里的南五台,据《辩疑志》载:
长安城南四十里,有灵母谷,呼为“炭谷”。入谷五里,有惠炬寺,寺西南渡涧,水绿崖倒(水清倒映山崖),一十八里至峰,谓之灵应台。台上置塔,塔中观世音菩萨铁像……众传观世音菩萨曾现身于此台,又说塔中铁依常见身光。长安市人流俗之辈,争往礼谒。去者皆负米面油酱之属。台下侧近兰若(小型寺院)四十余所,僧及行童衣月良饮食有余,每至大斋日送供,士女竟至千人,少不减数百,同宿于台上。
显然,这一处景色秀丽的寺院,已形成京畿著名的旅游点。
涉及考古
今西安城东韩森寨有一座形制特异的古墓,唐代以前称为“尖冢”,认为是吕不韦墓,入唐始定为秦庄襄王(始皇之父)的陵寝。清初诗人康廼心《过庄襄王陵》云:
园庙衣冠此内藏, 野花岁岁上陵香。
邯郸鼓瑟应依旧, 赢得佳儿毕六王。
新中国成立后,陕西省人民政府于1956年将此陵正式命名“秦庄襄王陵”,公布为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有趣的是,此陵得以“正名”,应归功于唐代一位老和尚。据《两京记》载,唐长安城东海法寺有位英禅师,与鬼交往(庸代称见鬼人,僧俗皆有),他告诉寺主慧兰,秦庄襄王遣人求告,饥饿太甚,要到寺里饱餐一顿,同行有200多人。慧兰备下丰盛的酒肉,庄襄王届时率众赴宴:
侍从甚众,贵贱罗列,坐食甚急。谓英曰:“弟子不食八十年矣。”英问其故,答曰:“吾生时未有佛法,地下见责功德(阴司要依照功罪以定其祸福),
吾但以放生矜恤*(左忄右上句下子)孤(抚养孤儿)应之,以福薄,受罪未了,受此一餐,更四十年,方便得食。”因指座上人云:“是陈轸,为多虚诈;”又指二人云:“是白起、王翦,为杀人多,受罪亦未了。”英曰:“王何不从人索食而自受饥窘也?”答曰:“慈心少,且余人又不相见,吾贵人,不可妄作祸祟,所以然也。”
这位和尚是否能见鬼姑且不论,但他熟悉秦陵的位置却无可置疑。原来自秦孝公迁都咸阳后,秦王陵逐渐东移,产生了规模巨大的“东陵”,其范围东到新丰,西至宜春苑以北(即今韩森寨),贵族邵平被封东陵侯,其采邑的中心在今临潼与西安之间,至今仍称“邵平店”,所以英禅师所指的庄襄王陵方位准确,一直被考古界所接受。
僧人入俗
僧人绝大多数生活于尘世中,十方禅林接触社会各界人等,有时也干预俗务。《玉泉子》记载,唐代裴坦当宰相,主持科举,他的两个公子大纳赃贿,把进士按名次论价卖给权贵子弟,有位老僧与裴府是通家之好,常闭目捻着念珠穿堂入室,两个公子对他毫不避讳。老僧认识一个举子,既老且贫,因无钱贿买考官而屡试不第。一天两公子正在谋算卖第,老僧突然闯入,厉声斥责,吓得公子下拜求饶,并许以重金,深怕老僧泄露出去招来破家之祸。老僧拒绝财贿,指名让把穷举子取在某个名次,总算慈悲,只给他们以警戒性惩罚。《太平广记》记载又一老僧与某贵官两个公子相好,这对兄弟是美食家,非自家所制馔肴从不入口。一次,贵官的老部属托老僧请公子赴宴,公子推脱再三而后去了,主人盛筵相待,公子举箸不下,勉强吃了一口,像服毒药、吞钢针,无法下咽。事后老僧问其原因,公子说食物皆非“炼炭”所烹,有烟火气,怎堪吃?不久遇到战乱,老僧和两公子一起逃难,挨了好几天饿。老僧好容易买到一些“煮饼”(面条),粗而且黑,少盐没醋,两位公子却狼吞虎咽大吃一顿。老僧拊掌大笑:“此非炼炭所烹,郎君怎堪食耶?”羞得公子无地自容。
佛事流俗 人们信佛是为了修福免罪,对佛教节日极为重视,其最隆重者要算盂兰节。《唐书》载:
七月望(阴历十五)日,宫中造盂兰盆,缀饰璆琲,设高祖以下七圣位,幡节衣冠皆具,自禁内分诣道佛祠(似应为“分道诣佛祠”)铙吹鼓舞,奔走相属……群臣承风,皆言生死报应。
盂兰节之设,是为超度亡魂。据说,地藏王菩萨专以祓救孽鬼为事,发誓说,地狱内有一孽鬼,他便不肯成佛,但是这位菩萨终日闭目念佛,只有七月十五日才睁眼一天。“君子可欺以其方”,人们便骗他,在这天家家焚香,人人念佛,他认为三百六十天如一日,便大启慈航,消灾降福。
社会上信佛之风弥漫,人们的生活习惯和思想意识不同程度要受其薰染。信徒持斋是最起码条件,必须断绝“五荤三厌”,即不食用葱、韭、薤、蒜、芫荽(一说为荆芥或藤蒿)、鱼、肉、酒(一说为雁、犬、龟),进一步则持戒(不奸淫、不偷盗、不杀生、不打诳语)。有了急难,便悔罪求佛,或立宏誓大愿。如妇女生产要念《血盆经》消灾;遇祸要诵《大悲咒》弭祸;辟邪则念《千手千眼咒》求助。孝子慈亲在亲人病重时,往往求佛赦免亲人,自当罪戾。1956年韩森寨出土贞元六年《秦府君妻孟氏墓志铭》载,孟氏患病,其子秦仑“求诸佛神,以身请命”。1952年西安南郊新开门村出土天宝十四年《唐故殿中省进马宋应墓志铭》载,应父宋昱自监察御史贬为桂阳尉时,宋应六岁,随母到桂阳省父,感染重病,“慈母愿以身代,请命于天。”
安史之乱时,唐玄宗的近臣乔琳随玄宗奔蜀,在终南山骆谷,他请求到仙游寺出家,以替玄宗禳灾。但他旋即跑回长安,向安禄山投降求官。唐军收复长安后,玄宗鄙弃他这种口是心非的伪善行为,将他杀掉。
丰富语汇 佛教传入长安,开拓了人们的思想领域,丰富了语汇宝库,产生了许多前所未有的词句,如:
大慈大悲 幡然悔悟 救苦救难 万家生佛
善有善报 七情六欲 芸芸众生 大彻大悟
怙恶不悛 万劫不复 天花乱坠 宝雨缤纷
口吐莲花 佛法无边 执迷不悟 大千世界
道高一丈 魔高一尺 苦海无边 回头是岸
放下屠刀 立地成佛 六道轮回 皆大欢喜
广种福田 一佛出世 二佛涅*(左忄右上句下子) 四大皆空
在劫难逃 如雷贯耳 醍醐灌顶 心猿意马
借花献佛 功德无量 参禅悟道 积福行善
僧多粥少 天女散花
以上所举多为成语,还有许多谚语与歇后语也源发于佛教。如: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不看僧面看佛面;跑了和尚跑不了寺;富了和尚穷了庙;三个和尚没水吃;远来的和尚好念经
——谚语
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老虎带念珠——假充善人;望乡台上唱乱弹——不知死活;小鬼扳金刚——以小欺大
——歇后语
这些成语、谚语和歇后语,都来自佛教意识,发源长安,流布全国,给中国语汇增添了新鲜的血液。
当然,佛教传入中国社会,也有少数加以歪曲利用,如清代的白莲教,民国的一贯道,都曾诡托佛法以惑人,佛教正宗视其为“左道旁门”“邪说野狐”。不但为社会所不取,更为广大佛徒所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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